杏書首頁 我的書架 A-AA+ 去發書評 收藏 書簽 手機

             

第壹章 鄉下人進城

連城訣 by 金庸

2018-9-4 20:44

  托!托托托!托!托托!
  兩柄木劍揮舞交鬥,相互撞擊,發出托托之聲,有時相隔良久而無聲息,有時撞擊之聲密如聯珠,連綿不絕。
  那是在湘西沅陵南郊的麻溪鋪鄉下,三間小小瓦屋之前,曬谷場上,壹對青年男女手栲木劍,正敘比試。
  屋前矮凳上坐著個老頭兒,嘴裏咬著壹根短短的旱煙袋,雙手正在打草鞋,偶爾擡起頭來,向這對青年男女瞧上壹眼,嘴角邊微微含笑,意示嘉許。淡淡陽光穿過他口中噴出來的壹縷縷青煙,照在他壹頭花臼頭發、滿臉皺紋之上。但他向吞吐伸縮的兩柄木劍瞥上壹眼之時,眼中神光炯然,凜凜有威。他年紀其實也還不老,似乎五十歲還不到。
  那少女十七八歲年紀,圓圓的臉蛋,壹雙大眼黑溜溜的,這時累得額頭見汗,左頰上壹條汗水流了下來,直流到頸中。她伸左手衣袖擦了擦,臉上紅得像屋檐下掛著的壹串串紅辣椒。那青年比她大著兩三歲,長身黝黑,顴骨微高,粗手大腳,那是湘西鄉下常見的年輕莊稼漢子,手中壹柄木劍倒使得頗為靈動。
  突然間那青年手中木劍自左上方斜劈向下,跟著向後挺劍刺出,更不回頭。那少女低頭避過,木劍連刺,來勢勁急。那青年退了兩步,木劍大開大闔,壹聲吆喝,橫削三劍。那少女抵擋不住,突然收劍站住,竟不招架,嬌嗔道:“算妳厲害,成不成?把我砍死了吧!”
  那青年沒料到她竟會突然收劍不架,這第三劍眼見便要削上她腰間,壹驚之下,急忙收招,只是去勢太強,噗的壹聲,劍身竟打中了自己左手手背,“啊喚”壹聲,叫了出來。那少女拍手叫好,笑道:“羞也不羞?妳手中拿的若是真劍,這只手還在嗎?”
  那青年壹張臉黑裏泛紅,說道:“我怕削到妳身上,這才不小心碰到了自己。若是真的拼鬥,人家肯讓妳麽?師父,妳倒評評這個理看。”說到最後這句話時,面向老者。
  那老者提著半截草鞋,站起身來,說道:“妳兩個先前五十幾招拆得還可以,後面這幾招,可簡直不成話了。”從少女手中接過木劍,揮劍作斜劈之勢,說道:“這壹招‘哥翁喊上來’,跟著壹招‘是橫不敢過’,那就應當橫削,不可直刺。阿芳,妳這兩招是‘忽聽噴驚風,連山若布逃’,忽然聽得風聲大作,劍勢該像壹匹布那樣逃了開去。阿雲這兩招‘老泥招大姐,馬命風小小’倒使得不錯。不過招法既然叫做‘風小小’,妳出力地使劍,那就不對了。咱們這壹套劍法,是武林中大大有名的‘躺屍劍法’,每壹招出去,都要敵人躺下成為壹具死屍。自己人比畫餵招雖不能這麽當真,但‘躺屍’二字,總是要時時刻刻記在心裏的。”
  那少女道:“爹,咱們的劍法很好,可是這名字實在不大……不大好聽,躺屍劍法,聽著就叫人害怕。”
  那老者道:“聽著叫人害怕,那才威風哪。敵人還沒動手,先就心驚膽戰,便已輸了三分。”他爭持木劍,將適才這六招重新演了壹遍。他劍招凝重,輕重進退,每招俱狠辣異常,青年男女瞧得心下佩服,同時拍起手來。那老者將木劍還給少女,說道:“妳兩個再練壹遍。阿芳別鬧著玩,剛才師哥若不是讓妳,妳小命兒還在麽?”
  那少女伸了伸舌頭,突然挺劍刺出,迅捷之極。那青年不及防備,忙回劍招架,但給那少女占了機先,連連搶攻,那青年壹時竟沒法扳回。眼見敗局已成,忽然東北角上馬蹄聲響,壹乘馬快奔而來。
  那青年回頭道:“是誰來啦?”那少女喝道:“打敗了,別賴皮!誰來了跟妳有甚相幹?”刷刷刷又連攻三劍。那青年奮力抵擋,喝道:“我還當真怕了妳不成?”那少女笑道:“妳說不怕,心裏可怕了!”左刺壹劍,右刺壹劍,兩招去勢甚為靈動。
  馬上乘客勒住了馬,大聲叫道:“‘天花落不盡,處處鳥銜飛!’妙啊!”
  那少女“咦”的壹聲,向後跳開,打量乘客,只見他約莫二十三四歲年紀,服飾考究,是城裏有錢人家子弟的打扮,不禁臉上壹紅,輕聲道:“爹,他……他怎麽知道?”
  那老者聽得馬上乘客說出女兒這兩招劍法的名稱,也感詫異,正待相詢。那乘客已滾鞍下馬,上前抱拳說道:“請問老丈,麻溪鋪有壹位劍術名家,‘鐵鎖橫江’戚長發戚老爺子,請問住在哪裏?”那老者道:“我便是戚長發。什麽‘劍術名家’,那可萬萬不敢當了。大爺尋我作甚?”
  那青年壯士拜倒在地,說道:“晚輩蔔垣,跟戚師叔磕頭。晚輩奉家師之命,特來叩見。”戚長發道:“不敢當,不敢當!”伸手扶起,雙臂微運內勁。蔔垣只感半身酸麻,臉上壹紅,退後壹步,說道:“戚師叔考較晚輩,晚輩可出醜啦。”
  戚長發笑道:“妳內功還差著點兒。妳是萬師哥的第幾弟子?”蔔垣臉上又微微壹紅,道:“晚輩是師父第五個不成才的弟子。師父他老人家時常稱道戚師叔內功深厚,晚輩今。受教了。多謝師叔。”戚長發哈哈大笑,道:“萬師哥好?我們老兄弟十幾年不見啦。”蔔垣道:“托妳老人家福,師父安好。這兩位師哥師姊,是妳老人家的高足吧?劍法真高!”
  戚長發招招手,道:“阿雲、阿芳,過來見過蔔師哥。”又向蔔垣道:“這是我的光桿兒徒弟狄雲,這是我的光桿兒女兒阿芳。嘿,鄉下姑娘,便這麽不大方,都是自己壹家人,怕什麽醜了?”
  戚芳躲在狄雲背後,也不見禮,只點頭笑了笑。狄雲道:“蔔師兄,妳練的劍法跟我們的都是壹路,是嗎?不然怎麽壹見便認出了師妹劍招。”
  戚長發“呸”的壹聲,在地下吐了口痰,說道:“妳師父跟他師父同門學藝,學的自然是壹路劍法了,那還用問?”
  蔔垣打開馬鞍旁的布囊,取出壹個包袱,雙手奉上,說道:“戚師叔,師父說壹點兒薄禮,請師叔賞面收下。”戚長發謝了壹聲,便叫女兒收了。
  戚芳拿到房中,打開包袱,見是壹件錦緞面羊皮袍子、壹只漢玉腕鐲、壹頂氈帽、壹件黑呢馬褂。戚芳捧了出來,笑嘻嘻地叫道:“爹,爹,妳從來沒穿過這麽神氣的衣衫,穿了起來,哪還像個莊稼人?這可不是發了財、做了官麽?”
  戚長發壹看,也不禁怔住了,隔了好壹會兒,才忸忸怩怩地道:“萬師哥……這個……嘿嘿,真是的……”
  
  狄雲到前村去打了三斤白濟。戚芳殺了壹只肥雞,摘了園中的大白菜和空心菜,滿滿煮了壹大盤,另有壹大碗紅辣椒浸在鹽水之中。四人團團壹桌,坐著吃飯。
  席上戚長發問起來意,蔔垣說道:“師父說跟師叔十多年不見,好生記掛,早就想到湖南來探訪,只是師父他老人家每日裏要練連城劍法,沒法走動……”戚長發正端起酒碗放在唇邊,將剛喝進嘴的壹口酒吐回碗裏,忙問:“什麽?妳師父在練連城劍法?”蔔垣神情很是得意,道:“上個月初五,師父把連城劍法練成了。”
  戚長發更是壹驚,將酒碗重重往桌上壹放,小半碗酒都潑了出來,濺得桌上和胸前衣襟都是酒水。他呆了壹陣,突然哈哈大笑,伸手在蔔垣的肩頭重重壹拍,說道:“他媽的,好小子!妳師父從小就愛吹牛。這連城劍法連妳師祖都沒練成,妳師父的玩藝又不見得怎麽高明,別來騙妳師叔啦,喝酒,喝酒……”說著仰脖子把半碗白酒都喝幹了,左手抓了壹只紅辣椒,大嚼起來。
  蔔垣臉上卻沒絲毫笑意,說道:“師父知道師叔定是不信,下月十六,是師父他老人家五十歲壽辰,請師叔帶同師哥師妹,同去江陵喝杯水酒。師父命晚輩專誠前來相邀,無論如何要請師叔光臨。師父說道,他的連城劍法只怕還有練得不到之處,要跟師叔壹起來琢磨琢磨,他好改正。師父常說師叔劍法了得,師父他是大大不如。我們師兄弟如得師叔指點幾招,大夥兒壹定大有進益。”
  戚長發道:“妳那言二師叔,已去請過了麽?”蔔垣道:“言二師叔行蹤無定,師父曾派二師哥、三師哥、四師哥三位,分別到河北、江南、雲貴三處尋訪,去了三個多片,問來都說找不到言達平師叔。戚師叔可曾聽到言師叔的訊息麽?”
  戚長發嘆了口氣,說道:“我們師兄弟三人之中,二師哥武功最強,若說是他練成了連城劍法,我倒還有三分相信。妳師父嘛,嘿嘿,比我當然強得多,嘿嘿,但說已練成這套劍法,我真不信,對不住,我不信!”
  他左手抓住酒壺,滿滿倒了壹碗酒,右手拿著酒碗,卻不便喝,忽然大聲道:“好!下月十六,我準到江陵,給妳師父拜壽。倒要瞧瞧他的連城劍法是怎麽練成的。哈哈!嘿嘿!”
  他將酒碗重重在桌上壹頓,又有半碗酒潑了出來,濺得桌上、衣襟上都是酒水。
  
  “爹爹,妳把大黃拿去賣了,來年咱們耕田怎麽辦啊?”
  “來年到來年再說,哪管得這許多?”
  “爹爹,咱們在這兒不好好的麽?到江陵去幹什麽?萬師伯做什麽生日,他做他的,關我們什麽事?賣了大黃做盤纏,我說犯不著。”
  “爹爹答應了蔔垣的,壹定得去。大丈夫壹言既出,怎能反悔?帶了妳和阿雲到大地方見見世面,別壹輩子做鄉下人。”
  “做鄉下人有什麽不好?我不要見什麽世面。大黃是我從小養大的,我帶著它去吃草,帶著它回家。爹爹,妳瞧瞧大黃在流眼淚,它不肯去。”
  “傻姑娘!牛是畜生,知道什麽?快放開手。”
  “我決不放手。人家買了大黃去,要宰來吃的,我無論如何不舍得。”
  “不會宰的,人家買了去耕田。”
  “昨天王屠戶來跟妳說什麽?壹定是買大黃去殺了。妳騙我,妳騙我。妳瞧,大黃在流眼淚。大黃,大黃,我不放妳去。雲哥,雲哥!快來,爹爹要賣了大黃……”
  “阿芳!爹爹也舍不得大黃。可是咱們空手上人家去拜壽,那成麽?咱們三個滿身破破爛爛的,總得縫三套新衣,免得讓人家看輕了。”
  “萬師伯不是送了妳新衣新帽麽?穿起來挺神氣的。”
  “唉,天氣這麽熱,老羊皮袍子怎麽背得上身?再說,妳師伯誇口說練成了連城劍法,我就是不信,非得親眼去瞧瞧不可。乖孩子,快放開手。”
  “大黃,人家要宰妳,妳就用角撞他,自己逃回來。不!人家會追來的,妳逃得遠遠的,逃到山裏……嗚嗚嗚……”戚芳跟大黃壹起流眼淚,緊緊抱住了黃牛的脖子,不肯松手。
  
  半個月之後,戚長發帶同徒兒狄雲、女兒戚芳,來到了江陵。三人都穿了新衣,初來大城,土頭土腦,都有點兒心虛膽怯,手足無措,打聽“五雲手”萬震山的住處,途人說道:“萬老英雄的家還用問?那邊最大的屋子便是了。”
  狄雲和戚芳壹走到萬家大宅之前,瞧見那高墻朱門、掛燈結彩的氣派,心中都暗自嘀咕。戚芳緊緊拉住了父親的衣袖。戚長發正待向門公詢問,忽見蔔垣從門裏出來,心中壹喜,叫道:“蔔賢侄,我來啦。”
  蔔垣忙迎將出來,喜道:“戚師叔到了。狄師哥好,師妹好。妳們正好在師父生日的正日趕到!師父這幾天老是說:‘戚師弟怎麽還不到?’請吧!”
  戚長發等三人走進大門,鼓樂手吹起迎賓的樂曲。嗩吶突響,狄雲吃了壹驚。
  大廳上壹個身形魁梧的老者正在和眾賓客周旋。戚長發叫道:“大師哥,我來啦!”那老者壹怔,似乎認不出他,呆了壹呆,這才滿臉笑容地搶將出來,呵呵笑道:“老三,妳可老得很了,我幾乎不認得妳啦!”
  師兄弟正要拉手敘舊,忽然鼻中聞到壹股奇臭,接著聽得壹個破鑼似的聲音喝道:“萬震山,妳十年前欠了我壹兩銀子,今日該還了吧?”戚長發壹轉頭,只見廳口壹人提起壹只木桶,雙手壹揚,滿桶糞水,疾向他和萬震山二人潑將過來。
  戚長發眼見女兒和徒弟站在身後,自己倘若側身閃避,這壹桶糞水勢須兜頭潑在女兒身上,他應變奇速,雙手抓住長袍,運勁壹崩,啪啪啪啪壹陣迅速輕響,扣子崩斷,左手抓住衣襟向外壹崩,長袍已然離身,內勁貫處,壹件長袍便如船帆鼓風,將潑來的糞水盡行兜在其中。他順手壹送,兜滿糞水的長袍向來人疾飛過去。
  那人擲出糞桶,便即躍在壹旁,砰砰,啪啦,糞桶和長袍先後著地,滿廳臭氣彌漫。只見那人滿腮虬髯,身形魁梧,威風凜凜地站在當地,哈哈大笑,說道:“萬震山,兄弟千裏迢迢地來給妳拜壽,少了禮物,送上黃金萬兩,恭喜妳金玉滿堂啊!”
  萬震山的八名弟子見此人如此前來搗亂,將壹座燈燭輝煌的壽堂弄得汙穢不堪,無不大怒。八個人壹擁而上,要揪住他打個半死。
  萬震山喝道:“都給我站住了。”八名弟子當即停步。二弟子周圻向那大漢破口大罵:“操妳奶奶的雄,妳是什麽東西?今天是萬老爺的好日子,卻來攪局,不揍妳個好的,妳王八羔子,也不知道五雲手萬家的厲害。”
  萬震山已認出這虬髯漢子的來歷,說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太行山呂大寨主到了。呂大寨主這幾年發了大財哪,家裏堆滿了黃金萬兩使不完,隨身還帶著這許多。”
  眾賓客聽到“太行山呂大寨主”這七個字,許多人紛紛交頭接耳地議論:“原來是太行山的呂通,不知他如何跟萬老爺子結下了梁子。”“這呂通是北五省中黑道上極厲害的人物,壹手六合刀六合拳,黃河南北可是大大的有名。”“善者不來,來者不善!今日有壹番熱鬧瞧的了。”
  呂通冷笑壹聲,說道:“十年之前,我兄弟在太原府作案,暗中有人通風報信,壞了我們的買賣。那也不打緊,卻累得我兄弟呂威壞在鷹爪子手裏,死於非命。直到三年之前,才查到原來是妳萬震山這狗賊千的好事。這件事妳說怎麽了結?”
  萬震山道:“不錯,那是我姓萬的通風報信。在江湖上吃飯,做沒本錢買賣,那也沒什麽,可是妳兄弟呂威強奸人家黃花閨女,連壞四條人命。這等傷天害理之事,我姓萬的遇上了可不能不管。”
  眾人壹聽,都大聲叫嚷起來:“這種惡事也幹,不知羞恥!”“賊強盜,綁了他起來送官。”“采花大盜,竟敢到荊州府來撒野!”
  呂通突然壹個箭步,從庭院中躥到廳前,橫過手臂,便向楹柱上擊了過去。連擊數下,再轉身以背脊在柱上猛力撞去,只聽得喀喇喇壹聲響,壹條碗口粗細的楹柱登時從中斷折,屋瓦紛紛墮下,院中廳前,壹片煙塵。彌漫。許多人逃出了廳外。眾人見他露了這手鐵臂功和鐵背功,無不凜然,均想:“若是身上給他手臂這麽橫掃壹記,哪裏還有命在?”
  呂通反身躍回庭院,大聲叫道:“萬震山,妳如當真是俠義道,明刀明槍地出來打抱不平,我倒佩服妳是條好漢。為什麽偷偷地去向官府通風報信?又為什麽吞沒了我兄弟已經到手了的六千兩銀子?他媽的,妳卑鄙無恥!有種的就來拼個死活!”
  萬震山冷笑道:“呂大寨主,十年不見,妳功夫果然大大長進了。只可惜似妳這等人物,武功越強,害人越多。姓萬的年紀雖老,只得來領教領教。”說著緩步而出。
  忽然間人叢中躥出壹個粗盾大眼的少年,悄沒聲地欺近身去,雙臂壹翻,已勾住呂通的兩條手臂,大聲叫道:“妳弄臟了我師父的新衣服,快快賠來!”正是戚長發的弟子狄雲。
  呂通雙臂力震,要將這少年震開,不料手臂給狄雲死命勾住了,無法掙脫。呂通這鐵臂功須得橫掃直擊,方能發揮威力,冷不防給他勾住了,臂上勁力使不出來。他大怒之下,右膝挺舉,撞正狄雲小腹,喝道:“快放手!”狄雲吃痛,臂力松了。呂通壹招“風雲乍起”,掙脫了他雙臂,揮拳呼的擊出,正是“六合拳”中的壹招“烏龍探海”。
  狄雲急躥讓開,叫道:“我不跟妳打架。我師父這件新袍子,花了三兩銀子縫的,咱們賣了大牯牛大黃,才縫了三套衣服,今兒第壹次上身……”呂通怒道:“楞小子,胡說八道什麽?”狄雲沖上三步,叫道:“妳快賠來!”他是農家子弟,最愛惜物力,眼見師父賣去心愛的大牯牛縫了三套新衣,第壹次穿出來便讓人給糟蹋了,叫他如何不深感痛惜?
  萬震山道:“狄賢侄退下,妳師父的袍子由我來賠便是。”狄雲道:“要他賠,他要是走了,妳又不認賬,那便糟了。”說著又去扭呂通的衣襟。呂通壹閃,砰的壹拳,擊在狄雲胸口,只打得他身子連晃,險些摔倒。萬震山喝道:“狄賢侄退下!”語氣已頗嚴峻。
  狄雲紅了雙眼,喝道:“妳不賠衣服還打人,不講理麽?”呂通笑道:“我打妳這渾小子便怎樣?”狄雲道:“我也打妳!”縮身退挫,左掌斜劈,右掌已從左掌底穿出。呂通使招“打虎式”,左腿虛坐,右拳飛擊出去。
  兩人這壹搭上手,霎時之間拆了十余招。狄雲自幼跟著戚長發練武,與師妹過招比劍,從沒壹天間斷,所學拳術雖不如何了得,卻甚是熟練。呂通是晉中大盜,黑道上的成名人物,壹時之間竟也打他不倒,幾次要使鐵臂功,都給他乖巧避開,在他肩頭打中了兩拳,狄雲肉厚骨壯,也沒受傷。
  戚長發這次到江陵來,主旨是要瞧瞧師兄萬震山是不是真的練成了“連城劍法”,恰巧有呂通前來尋仇,正好讓他當真壹顯身手,偏偏自己這蠢徒弟不識好歹,強要出頭,不由得心下著惱。
  再拆數招,呂通焦躁起來,突然間拳法壹變,自“六合拳”變為“赤尻連拳”。這套拳法亦是“六合拳”中壹路,只是雜以猴拳,講究摟、打、騰、封、踢、彈、掃、掛,又加上“貓躥、狗閃、兔滾、鷹翻、松子靈、細胸巧、鷂子翻身、跺子腳”八式,式中套式,變幻多端。狄雲沒見過這路拳法,心中慌了,左腿上接連給他踹了兩腳。
  萬震山瞧出他不是敵手,喝道:“狄賢侄退下,妳打他不過。”
  狄雲叫道:“打不過也要打。”砰的壹響,胸口又讓呂通打了壹拳。
  戚芳在旁瞧著,壹直為師哥擔心,這時忍不住也叫:“師哥,不用打了,讓萬師伯打發他。”但狄雲雙臂直上直、不顧性命地前沖,不住吆喝:“我不怕妳,我不怕妳。”砰的壹聲,鼻子又中了壹拳,登時鮮血淋漓。
  萬震山皺起了眉頭,向戚長發道:“師弟,他不聽我話,妳叫他下來吧!”戚長發“哼”了壹聲,道:“讓他吃點兒苦頭,待會讓我來鬥鬥這采花大盜。”
  便在此時,大門外走進壹個蓬頭垢面的老乞丐,左手拿著只破碗,右手拄著壹根竹棒,嘶啞著嗓子叫道:“老爺今日做喜事,施舍老花子壹碗冷飯。”
  眾人都正全神貫註地瞧著呂通與狄雲打鬥,誰也沒去理會,那乞丐呻吟叫喚:“啊喲,餓死了,餓死了。”突然左足踏在地下的糞便之中,腳下壹滑,俯身摔將下來,大叫壹聲:“啊喲,跌死了!”手中的破碗和竹棒同時摔出。說也真巧,那破碗正好擲在呂通後背誌堂穴上,竹棒壹端卻在呂通膝彎的曲泉穴中壹碰。呂通膝間壹軟,左足跪倒,同時全身酸麻,似乎突然虛脫。狄雲雙拳齊出,砰砰兩聲,將呂通龐大的身子打得飛了起來,啪的壹響,臭水四濺,正摔在他攜來的糞便之中。
  這壹下變故人人大出意料,只見呂通狼狽萬狀地爬起身來,抱頭鼠竄而出。眾賀客哈哈大笑,齊聲呼喝:“拿住他,拿住他!”“別讓這賊子跑了!”
  狄雲兀自大叫:“賠我師父的袍子。”待要趕出,突覺左臂為人握住,動彈不得,側頭看時,正是師父。戚長發道:“妳僥幸得勝,還追什麽?”戚芳抽出手帕,給狄雲擦去臉上鮮血。狄雲壹低頭,見自己新衫的衣襟上點點滴滴的都是鮮血,不禁大急,道:“糟糕,糟糕!我……我這件新衣也弄臟了。”
  只見那老乞丐蹣跚著走出大門,喃喃自語:“飯沒時著,反賠了壹只飯碗。”狄雲知道適才取勝,金靠這乞丐碰巧壹跌。他從懷裏掏出二十枚大錢,那是師父給他來城裏零花的,追出去塞在老乞丐的手裏。那老乞丐連聲道:“多謝,多謝!”
  
  當晚萬震山大張筵席,款待前來賀壽的賓客。他是荊州大紳士,這。賓客盈門,壽堂中懸了荊州府淩知府、江陵縣尚知縣送的壽幛,金光閃閃,好不風光。
  席上自是人人談論日間這件趣事,大家都說狄雲福氣好,眼見不敵,剛好那老乞丐進來摔了壹跤,擾亂了呂通心神。大家也不免稱贊狄雲小小年紀,居然有這等膽識,和這黑道上的成名人物纏鬥到數十招,也已極不容易。自然也有人說這是壽星公洪福齊天、否則哪有這麽巧,老乞丐摔個仰八又,竟然就此退了強敵,倘若萬震山自己出手,當然兩三下便打發了這惡客,不過要勞動壽星公大駕,便不這麽有趣了。’
  眾賓客這麽壹稱贊狄雲,萬瀠山手下的八名弟子均感臉上黯然無光。這呂通本是沖著萬震山而來,萬門弟子不出手,卻讓師叔壹個呆頭呆腦的鄉下弟子強行出頭,打退了敵人。八名弟子個個心中氣憤,可又不便發作。
  萬震山親自敬過灑後,大弟孑魯坤、二弟子周圻、三弟子萬圭、四弟子孫均、五弟子蔔垣、六弟孑吳坎、七弟子馮坦、八弟子沈城壹席壹席過來敬酒。萬門八弟子都以“土”字旁為名,其中第三弟子萬圭是萬震山的獨子。他長身玉立,臉形微見瘦削,俊美瀟灑,倒像是個富家公子,不似大師兄魯坤、二師兄周圻那麽赳赳昂昂。
  八人向來賓中有功名的進士、舉人、武林尊長敬過了酒,敬了師叔戚長發壹杯,便向狄雲敬酒。方圭說道:“今日狄師兄給家父掙了好大面子,我們師兄弟八人,每個都非敬狄師兄壹大杯不可。”狄雲素來不會喝酒,雙手亂搖,說道:“我不會喝,我不會喝。”萬圭道:“日間家父連叫三次,要狄師兄退下,狄師兄置之不理,把家父的話當作耳邊風壹般。我們此刻敬酒,狄師兄又是不喝,那把我們荊州萬家門可忒也小看了。”狄雲愕然道:“我……我沒有啊。”
  戚長發聽得萬圭的語氣不對,說道:“雲兒,妳喝了酒。”狄雲道:“我……我……我不會喝酒啊。”戚長發沈聲道:“喝了!”狄雲無奈,只得接過每人壹杯,連喝了八杯,登時滿臉通紅,耳中嗡嗡作響,腦子糊塗壹團。戚芳跟他說話,他也不知如何回答。這壹晚狄雲睡上了床,心頭兀自迷糊,只感胸間、肩頭、腿上,給呂通拳打腳踢過之處都熱辣辣地疼痛。半夜裏,睡夢中聽得窗上有人伸指彈擊,有人不住叫喚:“狄師兄,狄雲,狄雲!”狄雲壹驚而醒,問道:“是誰?”
  窗外那人說道:“小弟萬圭,有事相商,請狄師兄出來。”狄雲壹呆,下得床來,披衣穿鞋,推開窗子。只見窗外萬門弟子八人壹字排開,每人手中都持長劍。
  狄雲奇道:“叫我幹什麽?”萬圭道:“咱們要領教領教狄師兄的劍招。”狄雲搖頭道:“師父吩咐過的,不可跟萬師伯門下的師兄們比試武藝。”萬圭冷笑道:“原來戚師叔倒有自知之明。”狄雲怒道:“什麽自知之明?”突然間嗤嗤嗤三聲,萬圭隔窗向他連刺三劍。頭兩劍劍刃在他臉頰邊掠過,相差不過寸許,第三劍劍刃劃到他臉頰,頓時劃出壹條血痕。狄雲只感臉頰刺痛,大吃壹驚,伸手摸去,滿手是血,急忙倒退,左腳在凳上絆了,險些跌倒,甚是狼狽。萬門八弟子縱聲大笑。
  狄雲大怒,返身抽出枕頭底下長劍,躍出窗去,見萬門八弟子人人臉色不善,不禁暗自嘀咕,雖是有氣,但念及師父曾壹再叮囑,千萬不可和師伯門人失和,說道:“妳們要怎樣?”萬圭長劍虛擊,在空中嗡嗡作響,說道:“狄師兄,妳今日逞強出頭,只道我荊州萬家門中人人都死光了,是不是?還是說我萬家門中,沒壹個及得上妳狄大哥的身手?”
  狄雲搖頭道:“那人弄臟了我師父的衣服,我自然要他賠,這關妳什麽事?”
  萬圭冷冷地道:“妳在眾位賓客之前成名立萬,露了好大的臉,卻叫我師兄弟八人全鬧得灰頭土臉。別說再到江湖上混,便是這荊州城中,我們師兄弟也無立足之地了。妳今日的所作所為,不也太過分了麽?”狄雲愕然道:“我……我不知道啊。”
  萬門大弟子魯坤道:“三師弟,這小子裝蒜,跟他多說什麽?伸量他壹下子。”
  萬圭長劍遞出,指向狄雲左肩。狄雲識得這壹劍乃是虛招,身形不動,亦不伸劍擋架。萬圭斜劍收回,給他識破劍招,更是著惱,說道:“好啊,妳不屑跟我動手!”狄雲道:“師父吩咐過的,千萬不可跟師伯的門人比試。”
  突然間嗤的壹聲,萬圭長劍刺出,在他右手衣袖七刺破了壹條長縫。
  狄雲對這件新衣甚是寶愛,平白無端地給他刺破,再也忍耐不住,喝道:“妳刺破我衣服,要妳賠。”萬圭冷冷壹笑,挺劍又刺向他的左袖。狄雲回劍斜削,當的壹聲,格開來劍,乘勢還擊。兩人這壹交上手,便即越鬥越快。兩人所學劍法壹脈相承,鬥到十余招後,狄雲興發,壹劍劍竟往萬圭要害刺去。
  周圻叫道:“嘿!這小子當真要人性命麽?三師弟,手卩別容情了。”
  狄雲壹驚,暗想:“我若壹個失手,真的刺傷了他,那可不好。”手上攻勢登緩。萬圭還道他劍法不及自己,劍招綿綿不絕,來勢淩厲。狄雲連連倒退,喝道:“我又不跟妳真打。妳千什麽?”萬圭道:“千什麽?要刺妳幾個透明窟窿!”嗤的壹劍,踏中宮直刺。狄雲斜身閃左,見他右肩處露出破綻,長劍倒翻上去,這壹劍若是直削,萬圭肩頭非受重傷不可,狄雲手腕略翻,劍刃平轉,啪的壹聲,在他肩上拍了壹下。
  他只道這壹來勝負已分,萬圭該當知難而退,他平日和師妹比劍,壹到這個地步便即罷手,不料萬圭俊臉漲紅,挺劍直刺。狄雲猝不及防,左腿上壹陣劇痛,已然中劍。
  魯坤、周圻等拍手歡呼,說道:“小子,躺下吧!”“認輸便饒了妳!”“戚師叔調教出來的鄉巴佬門徒,原不過是這幾下三腳貓把式。”
  狄雲腿上中劍後本已大怒,聽這些人出言辱及師父,更加怒發如狂,壹咬牙,長劍如疾風驟雨般攻了過去。萬圭見對方勢如瘋虎,不禁心有怯意,他自幼嬌生慣養,劍法雖練得不錯,這般拼命的惡鬥究竟從未經歷過,心中壹怕,劍招便見散亂。
  蔔垣見三師兄堪堪要敗,拾起壹塊磚頭,用力投向狄雲後心。
  狄雲全神貫註地正和萬圭鬥劍,突然間背心上壹痛,給磚頭重重擲中。他回頭罵道:“不要臉,兩個打壹個麽?”蔔垣道:“什麽,妳說什麽?”
  狄雲心道:“今日妳們便是八人齊上,我也不能丟了師父的臉面。”不顧腿上和背心疼痛,壹劍劍向萬圭刺去,憤怒之下,早忘了師父的囑咐。這時他劍招已不成章法,破綻百出,但漏洞雖多,氣勢卻盛,萬圭狼狽閃架,已不敢進攻。
  蔔垣向六師弟吳坎使個眼色,說道:“三師兄劍法高明,這小子招架不住,倘若傷了他性命,戚師叔臉上須不好看,咱倆上前掠掠陣吧!”吳坎會意,點頭道:“不錯。咱哥兒倆留點兒神,別讓三師兄劍下傷人。”兩人壹左壹右,嗖嗖兩劍,齊往狄雲脅下刺去。
  狄雲的劍法本來也沒比萬圭高明多少,全仗壹鼓作氣地猛攻,這才占得了上風。蔔垣和吳坎上前壹夾攻,他以壹敵三,登時手忙足亂,刷的壹聲,左腿上又已中劍。這壹劍傷得不輕,他再也站立不定,壹跤坐倒,手上長劍卻並不摔脫,仍不住擋格三人刺來的劍招。魯坤冷哼壹聲,搶上來右足飛出,踢中他手腕,狄雲拿捏不住,長劍脫手飛出,跌人樹叢。萬圭長劍直出,劍尖抵住他咽喉。蔔垣和吳坎哈哈壹笑,躍後退開。
  萬圭得意洋洋地笑道:“鄉下佬,服了麽?”狄雲喝道:“服妳個屁!妳們四個打我壹個,算什麽好漢?”萬圭劍尖微微前送,陷入他咽喉的軟肉數分,喝道:“妳還敢嘴硬!我再使壹點力,立時割斷了妳喉管。”狄雲罵道。“妳使力啊,妳有種便割斷我喉管。不使力的是烏龜王八蛋!”萬圭目露兇光,左足疾出,在他肚子上重重踢了壹腳,罵道:“臭賊,妳嘴巴還硬不硬?”
  這壹腳只踢得狄雲五臟六腑猶如倒轉了壹般,險些呻吟出聲,但咬牙強自忍住,罵道:“臭雜種,王八蛋!”萬圭又是壹腳,這壹次踢在他面門鼻梁。狄雲但覺眼前金星亂冒,幾欲暈去,欲待張口再罵,卻罵不出聲了。
  萬圭冷笑道:“今日便饒了妳。妳快向師父師妹哭訴去,說我們人多勢眾,打了妳啦!料妳這膿包貨定要去哭哭啼啼。”狄雲怒道:“哭訴什麽?大丈夫報仇,只自己壹個兒動手。”萬圭正要他說這壹句話,更激他道:“給妳臉上留些記認,好叫妳師父開口來問。”說著在他左眼右臉重重地各踢壹腳。狄雲登時半邊臉腫了起來,左眼淚水模糊。蔔垣拍手笑道:“嘿嘿,大丈夫哭啦!英雄變狗熊啦!”
  狄雲氣得肚子真要炸了開來,心想妳到我師父家裏來,我好好地招待妳,買酒殺雞,哪壹點對妳不起,此刻卻如此損我?
  萬圭道:“妳打不過我,不妨去向我爹爹哭訴,要我爹爹罵我,代妳出了這口鳥氣。‘嗚嗚嗚,萬師伯,妳的八個弟子,打得我爬在地下痛哭求饒。嗚嗚嗚,萬師伯,妳不主持公道嗎?’”狄雲道:“妳這種沒骨頭的坯子,才向大人哭訴!”
  萬圭和魯坤、蔔垣相視壹笑,心想今日的悶氣已出,當即回劍入鞘,說道:“好小子!妳有種的明天再來打過,少爺可要失陪了!”八個人嘻嘻哈哈地揚長而去。
  
  狄雲瞧著這八人背影,心中又氣惱又不解,自忖:“我既沒得罪他們,更沒得罪他們師父,為什麽平白無端地來打我壹頓?難道城裏人都這般蠻不講理麽?”勉強支撐著站起身來,頭腦壹暈,又坐倒在地。
  忽聽得身後壹人唉聲嘆氣地說道:“唉,打不過人家,就該磕頭求饒啊,這麽白白地挨了壹頓揍,這不冤麽?”狄雲怒道:“寧可給人家打死,也不磕頭!”回過頭來,只見壹人弓身曲背,拖著鞋皮,慢吞吞地走來,何見他蓬頭垢面,便是口間所見的那個老丐。
  那老丐道:“唉,人老了,背上風濕痛得厲害。小夥子,妳給我背上捶捶。”狄雲正壹肚子火,“哼”了壹聲,沒去理他。那老丐嘆道:“誰叫我絕子絕孫,人到老來,沒個親人照顧,哎喲,哎喲……”撐著竹棒,壹步步地走遠。
  狄雲見那老丐背影顫抖得厲害,自己剛給人狠狠打了壹頓,不由得起了同病相憐之心,叫道:“餵,我這裏還有幾十文錢,妳拿去買饅頭吃吧!”
  那老丐壹步步地挨了回來,接過銅錢,說道:“我背上風濕痛得厲害,妳給我捶捶!”狄雲道:“好,我包了腿上的傷口再說。”那老丐道:“妳就只顧自己,不顧人家,算什麽英雄好漢?”狄雲給他壹激,便道:“好!我給妳捶!”坐倒在地,伸拳給他捶背。捶得兩拳,那老丐道:“好舒服,再用力些!”狄雲加重勁力。那老丐道:“可惜力道太輕。”狄雲又加重了些。老丐道:“唉,不中用的小夥子啊,挨了壹頓揍,便死樣活氣,連給老人家捶捶背的力道也沒有了。這種人活在世上有什麽用?”
  狄雲怒道:“我壹使力氣,只怕打斷了妳的老骨頭。”老丐笑道:“妳要是打得斷我的老骨頭,就不會躺在地下又給人家踢、又給人家揍了。”狄雲大怒,手上加力。那老丐道:“嗯,這樣才有些意思,不過還是太輕。”狄雲砰的壹拳,使勁擊出。老丐笑道:“太輕,太輕,不管用。”狄雲道:“老頭兒,妳別開玩笑,我可不想打傷妳。”那老丐冷笑道:“憑妳也打得傷我?妳使足全力,打我壹拳試試。”
  狄雲右臂運勁,待要揮拳往他背上擊去,月光下見到他老態龍鐘的模樣,心中壹軟,放松了勁力,說道:“誰來跟妳壹般見識!”輕輕在他背上捶了壹下。
  突然之間,只覺腰間給人壹托壹摔,身子便如騰雲駕霧般飛了起來,砰的壹聲,摔入草叢之中,只跌得頭暈眼花,老半天才爬起身。他慢慢掙紮著站起,並不發怒,只是說不出的驚奇,怔怔地瞧著老丐,道:“是妳……是妳摔我的麽?”
  那老丐道:“這裏還有別人沒有?不是我還有誰?”狄雲道:“妳用什麽法子摔我的?”那老丐道:“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狄雲奇道:“這是師父教我的劍法啊,妳……妳怎知道?”那老丐道:“拳招劍法,都是壹樣。再說,妳師父也沒教對。”
  狄雲怒道:“我師父教得怎麽不對了?憑妳這老叫花也敢說我師父的不是?”那老丐道:“要是妳師父教得對了,為什麽妳打不過人家?”狄雲道:“他們三四個打我壹個,我自然打不過,若是壹個對壹個,妳瞧我輸不輸?”那老丐笑道:“哈哈,打架嘛,講什麽壹個打壹個?妳要單打獨鬥,人家不幹,那怎麽辦?要不是跪下磕頭,就得認命挨打。壹個人打得贏十個八個,那才是好漢子。”狄雲心想這話倒也不錯,說道:“他們是我師伯的弟子,劍法跟我差不多,我壹個怎鬥得過他們八個?”
  那老丐道:“我教妳幾手功夫,讓妳壹個打贏他們八個,妳學不學?”
  狄雲大喜,道:“我學,我學!”但轉念壹想,世上未必有這種本領,而這年紀老邁的乞丐更加不似身有上乘武功之人,正自躊躇不定,突然背心給人壹抓,身子又飛了起來,這次在空中身不由主地連翻了兩個筋鬥,飛得高,落下來時跌得更重,手臂在地下壹撐,關節險些折斷,爬起身來時,痛得話也說不出來,心中卻歡喜無比,叫道:“老……老伯伯,我……我跟妳學。”
  那老丐道:“我今天教妳幾招,明兒晚上,妳再跟他們到這裏來打過,妳敢不敢?”
  狄雲心想:“妳武功雖高,我在壹天之內又如何學得會?”但想到要跟萬圭、魯坤這幹人再打,不由得豪氣勃發,說道:“我敢!最多再挨壹頓揍,沒什麽大不了!”
  那老丐左手倏出,抓住他後頸,將他重重往地下壹擲,罵道:“臭小子,我既教了妳武功,妳怎麽還會挨他們的揍?妳信不過我麽?”狄雲給他抓住後頸,便即出力掙紮,但穴道遭拿,使不出半點力道,雖摔得甚痛,只有更加歡喜,忙道:“對,對!是我說錯了,請妳老人家快教吧!”
  那老丐道:“妳把學過的劍法使給我瞧,壹面使,壹面念劍招的名稱!”狄雲應道:“是!”見腿上傷處不斷流血,便草草衷好傷口,到草叢中找回自己長劍,依著師父所授,壹招招地使動,口中念著劍招名稱,到後來越使越順,嘴裏也越念越快。
  他正練到酣處,忽聽那老丐哈哈大笑,不禁愕然收劍,問道:“我練得不對麽?”那老丐不答,兀自捧住肚子,笑彎了腰,站不直身子。狄雲微有怒意,道:“就算我練得不對,也沒什麽好笑。”
  那老丐突然止笑,嘆道:“戚長發啊戚長發,妳這壹番狠勁,當真了得。”搖了搖頭道:“把劍給我。”狄雲倒轉劍柄,遞了過去。那老丐接過長劍,輕輕念道:“孤鴻海上來,池潢不敢顧。”將長劍舞了開來。他壹劍在手,霎時之間便如換了壹個人壹般,身形沈穩,劍勢飄逸,哪裏還是適才這般龍鐘猥瑣?
  狄雲看了幾招,忽有所悟,說道:“老伯,日裏我跟那呂通相鬥,是妳故意擲那飯碗幫我的麽?”那老丐怒道:“那還用說?六合手呂通的武功比妳傻小子強得太多,憑妳這點兒道行,還能打發他了?”他壹面說,壹面繼續使劍。狄雲聽他所念口訣和師父所授並無分別,只字音偶有差異,但劍招卻大不相同。
  那老丐左手捏個劍訣,右手長劍陡然遞出,猛地裏劍交左手,右手反過來啪的壹聲,重重打了他個耳光。狄雲嚇了壹跳,撫著面頰怒道:“妳……妳為什麽打人?”老丐笑道:“我教妳劍招,妳卻在胡思亂想,這不該打麽?”
  狄雲心想原是自己的不是,當即心平氣和,說道:“不錯,是我不好。我瞧妳說的招數跟我師父壹樣,劍法可全然不同,覺得很奇怪。”那老丐問道:“是妳師父教的好,還是我使的好?”狄雲心下明知是那老丐使得好,嘴裏卻不肯認,搖頭道:“我不知道。”
  老丐拋劍還他,道:“咱們比畫比畫。”狄雲道:“我本事跟妳老人家差得太遠,比不過妳。”老丐冷笑道:“嘿,傻小子還沒傻得到家。”手中竹棒壹抖,以棒作劍,向狄雲刺來。狄雲橫劍擋格,見老丐竹棒停滯不前,當即振劍反刺。哪知他劍尖只壹抖間,老丐的竹棒如靈蛇暴起,向前壹探,已點中了他肩頭。
  狄雲心悅誠服,大叫:“妙極,妙極。”橫劍前削。那老丐翻過竹棒,平靠他劍身,狄雲運勁反推,那老丐的竹棒連轉幾個圈子,將他勁力全引到了相反方向。狄雲拿捏不住,長劍脫手飛出。他壹呆之下,說道:“老伯,妳的劍招真高。”
  那老丐竹棒伸出,搭住空中落下的長劍,棒端如有膠水,竟將長劍黏了回來,說道:“妳師父壹身好武功,就只教了妳這些嗎?嘿嘿,稀奇古怪。”搖搖頭又道:“妳門中這套‘唐詩劍法’,每壹招都是從壹句唐詩中化出來的……”狄雲道:“什麽‘唐詩劍法’?師父說是‘躺屍劍法’,幾劍出去,敵人便躺下變成了屍首。”
  那老丐“嘿嘿”笑了幾聲,說道:“是‘唐詩’,不是‘躺屍’!妳師父跟妳說是‘躺屍’嗎?可笑,可笑!這兩招‘孤鴻海上來,池潢不敢顧’,是說壹只孤孤單單的鴻鳥,從海上飛來,見到陸地上的小小池沼,並不棲息,瞧也不去瞧它。這兩句詩是唐朝的宰相張九齡做的,他比擬自己身份清高,不喜跟人爭權奪利。將之化成劍法,顧盼之際要有壹股飄逸自豪的氣息。他所謂‘不敢顧’,是‘不屑瞧它壹眼’的意思。妳師父卻教妳讀作什麽‘哥翁喊上來,是橫不敢過’,結果前壹句變成大聲疾呼,後壹句成為畏首畏尾。劍法的原意是蕩然無存了。妳師父當真了不起,‘鐵鎖橫江’,教徒弟這樣教法,嘿嘿,厲害,厲害!”說著連連冷笑。
  狄雲怔怔地聽著,聽得他話中咬文嚼字,雖然不大懂,卻也知他說得很對。狄雲向來敬愛師父,聽他將師父說得壹無是處,到後來更肆意譏嘲,心下難過,忽地轉身,說道:“我要去睡了!不學了。”
  那老丐奇道:“為什麽?我說得不對麽?”狄雲道:“妳或許說得很對。但妳說我師父的不是,我寧可不學。我師父是莊稼人,不識字,或者當真不懂妳說的那壹套……”那老丐笑道:“妳師父不識字?哈哈,這可奇了。”狄雲氣憤憤地道:“莊稼人不識字,有什麽好笑?”那老丐哈哈壹笑,伸手撫他頭頂,道:“很好,很好!妳這小午心地厚道,我就是喜歡妳這種人。我向妳認錯,從此不再說妳師父半句不是,行不行?”狄雲轉怒為喜,笑道:“妳只要不編排我師父,我向妳癒頭。”說著跪倒在地,咚咚咚地磕了幾個響頭。
  那老丐笑吟吟地受了他這兒拜,隨即解釋劍招,如何“忽聽噴驚風,連山若布逃”,其實是“俯聽聞驚風,連山若波濤”;如何“老泥招大姐,馬命風小小”、乃是“落曰照大旗、馬鳴風蕭蕭”。在湘西土音中,這“泥”字和“日”字卻也差不多。那老丐言語之中,當真再也不提戚長發半句,單是糾正狄雲劍法中的錯失。
  那老丐道:“妳劍法中莫名其妙的東西太多,壹時也說不完。我教妳三招功夫,明兒妳再跟那八個不成器的小子打過,用心記住了。”
  狄雲精神壹振,用心瞧那老丐使竹棒比畫。第壹招是“刺肩式”,敵人若壹味防守,那就永遠刺他不著,俚他只消壹出招相攻,破綻便露,立時便可後發先至,刺中他肩頭。第二招“耳光式”,便是那老丐適才劍交左手,右手反打他耳光的這壹招。這壹招古怪無比,就算敵人明知自己要劍交左手,反手打他耳光,但閃左打左,閃右打右,越閃避越打得重。第三招是“去劍式”,適才老丐用竹棒令他長劍脫手,便是這壹招。
  這三記招式,那老丐都曾在狄雲身上用過,本來各有壹個典雅的唐詩名稱。但那老丐知道他西瓜大的字識不上幾擔,教他詩句,徒亂心神,於是改用了三個壹聽便懂的名稱。狄雲並不如何聰明,性子卻極堅毅。這三招足足學了壹個多時辰,方始純熟。
  那老丐笑道:“好啦!妳得答應我壹件事,今晚我教妳劍法之事,不得跟誰說起,連妳師父和師妹也不能說,否則……”狄雲敬師如父,對這位嬌憨美貌的師妹又私戀已久,說有什麽事要瞞住師父、師妹,那可比什麽都難,壹時躊躇不答。
  那老丐嘆道:“此中緣由,壹時不便細說,妳若泄露了今晚之事,我性命難保,定要死在五雲手萬震山的劍底。”狄雲吃了壹驚,奇道:“老伯伯,妳武功這麽高強,怎會怕我師伯?”那老丐不答,揚長便去,說道:“妳是否有心害我,那全瞧妳自己了。”狄雲忙追了上去,說道:“我多謝老伯伯還來不及,怎會害妳性命?我要是泄漏壹字半句,叫我天誅地滅。”那老丐點點頭,嘆了口氣,足不停步地走了。
  狄雲呆了壹陣,忽然想起沒問那老丐的姓名,叫道:“老伯伯,老伯伯!”但那老丐沒人樹叢之中,已影蹤不見了。
  
  次曰清晨,戚長發見狄雲目青鼻腫,好生奇怪,問道:“跟誰打架了,怎麽傷成這個樣子?”狄雲不善說謊,支吾難答。戚芳笑道:“還不是昨天給那個什麽大盜呂通打的麽?”戚長發決計想不到昨晚之事,也不再問。
  戚芳拉了拉狄雲的衣襟,兩人從邊門出去,來到壹口井邊,見四下無人,便在井欄圈上坐了下來。戚芳問道:“師哥,妳昨晚跟誰打架了?”狄雲囁嚅未答。戚芳道:“妳不用瞞我,昨天妳跟呂通相鬥,他壹拳壹腳打在妳身上什麽地方,我全瞧得清清楚楚,他可沒打中妳眼睛。”狄雲料知瞞她不過,心想:“我只要不說那老伯伯的事,就不要緊。”於是將萬門八弟子如何半夜裏前來尋釁、如何比劍、如何落敗受辱的事壹壹都說了。
  戚芳越聽越怒,壹張俏臉漲得通紅,氣憤憤地道:“他們八個人打妳壹個,算什麽好漢?”狄雲道:“倒不是八個人壹齊出手,是三四個打我壹個。”戚芳怒道:“哼,他們三四個聯手打妳,已經贏了,其余的就不必動手。倘若三四個打不過,還不是五六個、七八個壹起下場?”狄雲點頭道:“那多半會這樣。”
  戚芳霍地站起,道:“咱們跟爹爹說去,叫萬震山評評這個理看。”她盛怒之下,連“萬師伯”也不稱了,竟直呼其名。
  狄雲忙道:“不,我打架打輸了,向師父訴苦,那不是叫人瞧不起嗎?”昨晚萬門八弟子臨走時那套說話,叫他去向師父、師伯訴苦,原是意在激得他不好意思去向戚長發、萬震山投訴,狄雲果然墮人他們計中。
  戚芳“哼”了壹聲,見他衣衫破損甚多,心下痛惜,從懷中取出針線包,就在他身上縫補。她頭發擦在狄雲下巴,狄雲只覺癢癢的,鼻中聞到她少女的淡淡肌膚之香,不由得心神蕩漾,低聲道:“師妹!”戚芳道:“空心菜,別說話!別讓人冤枉妳作賊。”
  江南三湘壹帶民間迷信,穿著衣衫讓人縫補或釘綴紐扣之時,若說了話,就會給人冤賴偷東西。“空心菜”卻是戚芳給狄雲取的綽號,笑他直肚直腸,沒半點機心。
  
  這日晚間,萬震山在廳上設了筵席宴請師弟,八個門下弟子在下首相陪,十二人團團坐了壹張圓桌。
  酒過三巡,萬震山見狄雲嘴唇高高腫起,飲食不便,說道:“狄賢侄,昨兒辛苦了妳,來來來,多吃壹點。”夾了壹只雞腿,放在他碟中。周圻鼻中突然“哼”的壹聲。
  戚芳早滿肚是火,這時再也忍耐不住,大聲道:“萬師伯,我師哥這些傷,不是呂通打的,是妳八位高徒聯手打的。”萬震山和戚長發同時吃了壹驚,問道:“什麽?”
  萬門第八弟子沈城年紀最小,卻十分伶牙俐齒,搶著說道:“狄師哥打贏了呂通,說師父妳老人家膽小怕事,不敢和呂通動手,全靠他狄師哥出馬,才趕走了他,沒讓妳老人家出醜。我們氣不過……”萬震山臉上變色,但隨即笑道:“是啊,這原是全仗狄賢侄給我們挽回了顏面。”沈城道:“萬師哥聽他口出狂言,實在氣不過,這才約狄師哥比劍,好像是萬師哥占了先。”
  狄雲怒道:“妳……妳胡說八道……我……我幾時……”他本就不善言辭,聽得沈城撒謊誣蔑,又急又怒之下,更加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
  萬震山道:“怎麽是圭兒像占了先?”沈城道:“昨晚萬師哥和狄師哥怎麽比劍,我們都沒瞧見。今天早晨萬師哥跟大夥說起,好像是萬師哥用壹招……用壹招……”他轉頭問萬圭道:“萬師哥,妳用壹招什麽招數勝了狄師哥的?”萬圭道:“是‘長安壹片月,萬戶搗衣聲’!”他二人壹搭壹擋,將八人聯手之事推了個壹幹二凈。萬圭怎樣勝了狄雲,旁人見都沒見到,自然談不上聯手相攻了。沈城不過十五六歲年紀,壹副天真爛漫的樣子,誰都不信他會撒謊。
  萬震山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
  戚長發氣得滿臉通紅,伸手壹拍桌子,喝道:“雲兒,我千叮萬囑,叫妳不可和萬師伯門下眾師兄失了和氣,怎地打起架來了。”狄雲聽得連師父也信了沈城的話,只氣得渾身發抖,道:“師父……我……我……我沒有……”戚長發劈頭劈臉壹記耳光打了過去,喝道:“做錯了事,還要抵賴!”狄雲不敢閃避,戚長發這壹掌打得好重,狄雲臉頰本就青腫,登時腫上加腫。戚芳急叫:“爹,妳也不問問清楚。”
  狄雲狂怒之下,牛脾氣發作,突然縱身跳起,搶過放在身後幾上的長劍,拔劍出鞘,躍在廳心,叫道:“師父,這萬……萬圭說打敗了我,叫他再打打看。”戚長發大怒,喝道:“妳回不回來?”離座出去,又要揮拳毆擊。戚芳壹把拉住,叫道:“爹爹!”
  狄雲大叫:“妳們八個人再來打我,有種的就壹齊來。哪壹個不來,便是烏龜兒子王八蛋。”他急怒之下,口不擇言,亂罵起來,沒想到這句話已罵到了萬師伯。
  萬震山眉頭壹皺,說道:“既是如此,妳們去領教領教狄師哥的劍法也是好的。”
  八名弟子巴不得師父有這句話,各人提起長劍,分占了義方,將狄雲圍在垓心。
  狄雲大聲叫道:“昨兒晚上是八個狗雜種打我壹人,今日又是八個狗雜種……”
  戚長發喝道:“雲兒,妳胡說些什麽?比劍就比劍,是比嘴上伶俐麽?”
  萬震山聽他左壹句“王八蛋”,右壹句“狗雜種”,心下也動了真怒,這八人中的萬圭是他親生兒子,狄雲如此亂罵,口口聲聲便是罵在他的頭上。他見八個弟子分站八方,隱然有分進合擊之勢,喝道:“狄師兄瞧不起咱們,要以壹個鬥八個,難道咱們自己也瞧不起自己?”
  大弟子魯坤道:“是,眾位師弟退開,讓我先領教狄師哥的高招。”五弟子蔔垣。最工心計,昨晚見到狄雲與萬圭動手,這鄉下佬武功不弱,這時情急拼命,大師兄未必能勝,如讓他先贏得壹仗,縱然再有人將他打敗,也已折了萬門銳氣,同門中劍術以四師兄孫均為第壹,最好讓孫均壹上手便將他打敗,令他再也說嘴不得,便道:“大師哥是咱們同門表率,何必親自出馬?讓四師哥教訓教訓他也就是了。”
  魯坤壹聽,已明其意,微笑道:“好,四師弟,咱們瞧妳的了。”左手壹揮,七人壹齊退開,只剩孫均壹人和狄雲相對。
  孫均沈默寡言,常常整天不說壹句話,是以能潛心向學,劍法在八問門中最強。他見師兄弟推已出馬,當即長劍壹立,低頭躬身,這壹招叫做“萬國仰宗周,衣冠拜冕旒”,乃是極具禮敬的起手劍招。但當年戚長發向狄雲說劍之時,卻將這招的名稱說做“飯角讓粽臭,壹官拜馬猴”。意思是說:“我是好好的大米飯,妳是壹只臭粽子,外表上讓妳壹下,恭敬妳壹下,我心裏可在罵妳!我是官,妳是猴子,我拜妳,是官拜畜生。”狄雲見他施出這壹招,心下更怒,當下也是長劍壹立,低頭躬身,還了他壹招“飯角讓粽臭,壹官拜馬猴”,針鋒相對,毫不示弱。
  他只這麽壹躬身,身子尚未站直,長劍劍尖已向孫均小腹上刺了過去。萬門群弟子齊聲驚呼。孫均回劍擋格,錚的壹聲,雙劍相擊,兩人手臂上各是壹麻。
  魯坤道:“師父,妳瞧這小子下手狠不狠?他簡直是要孫師弟的命啊。”萬震山心下暗暗驚異:“這鄉下小子幹嗎如此憤激,壹上來就是拼命?”
  但聽得錚錚錚錚數聲連響,狄雲和孫均快劍相搏,拆到十余招後,孫均長劍微斜,小腹間露出破綻。狄雲大喝壹聲,挺劍直進,孫均回過長劍,已將他長劍壓住,左手出拿,啪的壹聲,正擊在他胸口。萬門群弟子齊聲喝彩,有人叫了起來:“壹個也打不過,還吹大氣打八個麽?”狄雲身子退晃,抽起長劍,猶如疾風驟雨般壹陣猛攻。孫均擋得幾招,發劍回攻,狄雲突然間長劍抖動,噗的壹聲輕響,已刺入了孫均肩頭,正是那老丐所授的“刺肩式”。
  這壹招“刺肩式”突如其來,誰也料想不到。但見孫均肩頭鮮血長流,身子搖晃,萬門群弟子齊聲呼喝。魯坤和周圻雙劍齊出,向狄雲攻了上去。狄雲長劍左壹刺,右壹戳,噗噗兩聲,魯坤和周圻右肩分別中劍,手中長劍先後落地。
  萬震山沈著臉,叫了聲:“很好!”
  萬圭提劍搶上,凝目怒瞪狄雲,突然間壹聲暴喝,嗖嗖嗖連刺三劍。狄雲順勢擋開,劍交左手,右手反將過來,啪的壹聲響,重重打了他壹記耳光。這壹招更加來得突然,萬圭壹怔之間,狄雲已飛起左腿,踹在他胸口。萬圭抵受不住,坐倒在地。蔔垣搶上相扶,狄雲不讓他走近,挺劍刺出,蔔垣只得舉劍招架。吳坎、馮坦、沈城三人見狄雲如此兇猛,而萬圭坐在地下,壹時站不起身,驚怒之下,各操兵刃圍了上來。
  戚長發雙目瞪視,臉色茫然,不知如何是好。
  戚芳叫道:“爹爹,他們大夥兒打師哥壹人,快,快救他啊。”拔出腰間佩劍,搶在狄雲身邊,代他擋開吳坎與馮坦刺來的兩劍。
  

熱門書評

返回頂部
分享推廣,薪火相傳 杏吧VIP,尊榮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