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六章 天冬飄雪，似有故人來

　　延綿起伏的太行山脈由南向北過去，已是皚皚的白雪，第壹場大雪過後，又連續數天降雪，整個北方變的潔白素凈，掩蓋了大地殘留的血垢，披上銀裝的山林之間，偶爾有承受不住積雪的重量，簌簌的落下來，警覺的野狼正拖著壹頭獵物松開狼吻，擡起頭抖動耳朵，視線遠遠望去，蜿蜒的山道上，壹匹快馬飛馳而過。
　　隨後，轉道去往上谷郡。
　　十壹月囤糧的騙局，李儒、王烈等人其實都在可控的範圍內，本地商人、豪紳受損並不大，而上谷郡的蘇家、冀州甄家聯合起來將另外三州商販、大戶、單幹的小戶幾乎坑了壹遍，動用的手段或許激烈了壹些，但收到的利益往往是巨大的，商貿上的地位在北地狼王心裏算是徹底站穩了。
　　當然，府衙中期初也有人反對這樣做事，邴原當時拍著桌子朝李儒罵道：“大戶坑壹遍，他們受得了，小戶就那麽點身家，鬧的太狠，妳們讓別人往後怎麽活？！簡直混賬！短視之輩！”
　　其實邴原大罵的原因，李儒等人也知道，曾壹度也想過換壹個方式，畢竟靠這種手段弄來的糧食只是杯水車薪，更何況這次用過壹次，下次別人就有了防範，但上谷郡眼下並沒有太多的選擇，翻過這個月，就要開始準備攻打幽、並兩州，根本沒有太多的時間留給他們這壹撥人。
　　至於會死人的事，這種事難以避免，因為糧價陡然下降，牛羊價格攀上，讓多數跋山涉水來到上谷郡想要冒險壹搏的小戶吃進了苦頭，冬季第壹場雪來臨之時，總有些人來不及趕回州郡被堵在山野、或荒郊靠僅有壹點幹糧慢慢度日，吃完以後啃樹皮、挖草根果腹。更直接壹點的舉家被山賊擄掠，殺死在無人經過的深山林子裏。
　　不過這些事已經不重要了，整件事也都隨著這場大雪壹起落下。眼下沮陽城中還有關囤糧事情的討論，但百姓最熱衷的還是過年的問題，十二月還有幾天就過去，城中家家戶戶貼上桃符，張燈結彩呈出年關的熱鬧。
　　長街上，熱氣騰騰的小吃攤位，攤販搓著手招呼過往的行人，采辦年貨的百姓在各家店鋪中挑選，道路旁不時有小孩互相打鬧追逐，朝對方丟捏好的雪團，文靜壹些的在街邊屋檐下堆出壹個小小的雪人，隨後又被搗亂的同伴壹腳踩扁，齊齊朝哭出聲的孩童發出嬉鬧的笑聲，引來附近正掃雪的婦人揮舞掃帚恐嚇叫罵。
　　隨著北地貿易繁盛，人口也在增多，擾擾攘攘的街道，四道穿著厚實的身影正從壹家酒肆出來，為首的女子手中刀鞘包裹了布條，裸露在外的手掌被凍的紅腫，臉上遮攔著面紗，走動中有著肅殺的氣息。
　　“禦長……禦長……我們到底要在這裏幹什麽啊……北方太冷了，幹脆回落腳的店吧。”壹名身材稍有些矮小的女子抱著兵器，不停的搓著兩只手臂，習慣了中原的氣候，陡然經歷北方幹冷的溫度，讓她簡直難以忍受。
　　“那也要受著，往後說不定……咱們要長久留在這裏了。”另壹邊有些年長她們的女子，相貌端方，手臂卻是比常人粗壯壹些，第三名背刀的女子壹邊點頭，壹邊吃著剛剛從酒肆中帶出的食物：“這裏挺好的，除了冬天冷壹點，肉食很多，還很便宜……”
　　另外兩名女衛齊齊朝她翻起白眼：“就知道吃。”
　　“去那條街走走吧。”
　　走在前面的身影輕聲朝身後的三人說了句，面紗裏看不出她的表情，指著的方向相隔城中最大的府邸不過半條街，四人來到上谷郡已有壹月之久，親眼見證北地囤糧坑騙諸多外地豪紳大族的糧食，原本興奮期待隨著大雪落下，任紅昌變得有些迷茫，甚至有些仿徨，有時站在街道盡頭遠遠看去豪邁大氣的府門，卻是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麽了，而且身上的盤纏差不多也快用盡。
　　我到底在幹些什麽……
　　漫步走過還有積雪的街道，任紅昌回頭看了壹眼後面三名女子，指著兩邊販賣的年貨，竊竊私語的說笑，街市間後方行人陡然湧動、分開，正在她目光望去時，壹匹飛奔的戰馬已從遠處過來，與她們擦肩而過，在下個拐角轉向去往那邊的府邸。
　　“走吧，去那邊看看。”任紅昌看了眼消失的騎士，大抵是有什麽情報傳遞之類的，並不在意，而周圍，人群來去中，喧鬧聲絡繹不絕，似有似無的視線不時掃過這四名女子，隨後移開。
　　遠處，奔馳的戰馬勒停在府門前，騎士氣喘籲籲的帶著南來的消息飛快的步入院落之中，前院議事的正廳外面，典韋拉著幾名軍中將領圍在壹張圓桌周圍喝酒吃肉，“老文，我典韋是個粗人，壹般都這樣叫其他將領，妳新來乍到，不要急著立功，那郭汜當年厲害吧？大司馬！還不是在我家主公麾下打熬了壹兩年才有機會。”
　　“我可不是！”李恪擡了擡頭，滿嘴油膩。
　　典韋拿起整只雞丟給他：“吃雞吃雞，還堵不住妳嘴。”
　　對面，文醜、焦觸、張南三人倒顯得拘束，投入公孫止麾下後，雖說還是領自己當初的部曲，可壹來沒有戰事，二來整日在軍中練兵，多少有些煩躁，趁著年關將近，便來都督府裏想要混個臉熟，卻是被典韋、李恪拉著喝酒吃肉。
　　“典將軍真是善言之人……”文醜端起酒水敬過去，碰了壹下，壹口氣飲盡：“……只是不知道，主公他還要與諸位將軍談論多久，不如我與張南他們先行回去，等主公有空閑，再過來叨擾。”
　　這邊典韋正要說話，前面廊檐下轉出壹道身影朝這邊快步過來，李恪拍了拍桌子：“我去，別吃太快，給我留點。”說完，朝那名風塵仆仆的騎士迎上去，交談幾句接過布帛後，轉身回到屋檐下，朝門口壹直屹立不動的宦官，揚揚手：“蹇管事，這個妳拿去，是那邊的事。”
　　保持不動的身影這才睜開眼睛，壹聲不吭接過素帛看了眼，走進屋裏。此時，房中趙雲、田豫、牽招、閻柔、高升等各軍將領聚集在裏面開會，過程已去了壹半，眼下只是提及其他事情。
　　“……我已去信雁門郡徐榮、郭汜二將，開春後分兩路兵馬直取太原郡，西涼軍善攻堅，也善野戰，若是這次表現好，可能抽調回來，成為主力之壹。如今上谷郡獨立的兵馬越來越多，人數編制壹直在控制，軍匠坊那邊壓力也很大，趕制兵器甲胄因為工匠數量不多，想要將各軍全部列裝，還需要壹定時間……”
　　火盆圍攏壹圈將領，公孫止烤著火與眾人說話的時候，蹇碩拿著壹份情報進來，低語幾句，將素帛遞過去。公孫止看了壹眼，臉上陡然笑了起來，隨後笑著給望來的諸將。
　　“哈哈……看他曹操不來北地買牛筋獸皮，這下壹把火燒了庫存，看他接下來怎麽辦。”高升取下頭上圓帽，摸了壹把光頭，大笑著將情報傳遞下去。
　　“曹操向來謹慎，雲覺得韓兄弟這把火應該沒燒幹凈。”
　　“柔同意趙將軍的看法，不過不管怎麽說，還是燒了壹部分，就是對我們有利。”
　　“……這下許都那般快瘋了吧，武庫被燒，還搭上壹名叫賈詡的謀士，這人好像很耳熟……”
　　“他娘的，就是放瘟疫那個！當初沒被主公打死，已經看在曹操面上，現在還敢跳出來，落在祝公道手上，估計要吃苦頭了。”
　　田豫皺著眉，有些擔憂：“韓頭領還在許都，這樣下去會不會被曹操的人揪出來？”
　　“國讓放寬心，韓龍那家夥跟我不是壹日兩日，膽大心細，做事也不拖泥帶水。”眾人說笑中，公孫止看了壹眼那邊的田豫，“……而且這家夥向來善於偽裝，除了洛陽那次……”
　　“主人！”
　　蹇碩連忙插話進來，將公孫止接下來的話打斷，畢竟真劉協就死在韓龍手裏，公孫止間接也是弒君之人，他轉開話題：“……最近下面有人來報，府邸四周近壹月以來，常有人張望，還請主人示下。”
　　公孫止往火盆裏丟了壹根木頭：“殺了。”
　　“是。”
　　蹇碩躬身應道，又對諸位將軍客氣的點了點頭，方才走了出去。公孫止拍拍手上灰塵，與近旁的田豫說道：“待幽州拿下後，妳就是名副其實的幽州刺史，那邊的事就要妳來扛，防範遼東、冀州兩個方向，做不做的到？”
　　“豫不讓主公失望。”田豫起身拱手。
　　高升在對面拍響大腿：“這才像話，平日見妳文縐縐的，太不爽快，今日倒還有些男兒氣，等會兒晚上到我住處，壹起喝酒。”
　　那邊，神情嚴肅的青年，還是被眾人盯的忍不住笑了出來。
　　此時，外面風雪又開始下了。
　　……
　　城中某處，任紅昌帶著姐妹走過壹條巷口，又走了幾步，腳步陡然停了壹下，微微側頭察覺到了什麽，與身旁女衛低聲說了壹句，隨後四人目光銳利起來，手緩緩挪動，按在了刀頭上面。
　　雪花落肩頭的壹瞬，十多雙腳步急驟狂奔。
　　“走！”任紅昌捏著刀鞘，輕喝壹聲，帶著姐妹猛的朝附近壹條巷子鉆了進去，呯的壹聲，自巷口有人閃出，奔來的女子直接拔出七星刀與對方拼了壹記，又有幾人橫沖出來，被另外三名女子攔下。
　　“不要被纏住，走這邊！”
　　任紅昌貼著墻壁躲劈砍而來的壹刀，轉身時，巷道某家人的門扇打開，壹名男子就見刀鋒貼著鼻尖斬下，嚇得整個人懵在了那裏壹動不動，窈窕的身形轉動停下，壹腳將門口擺放的水缸踢倒，攔住沖來的襲擊者。
　　“我才買的啊——”那男子回過神來，抱著摔碎的水缸大叫。
　　另壹邊，任紅昌帶著脫身匯合過來的姐妹朝另壹條巷道沖過去，見身後追兵還未拐過這邊，指著不遠壹堵稍矮的院墻，“搭手上去。”
　　院落裏，壹名少女正掃著石階上的積雪，庭院中穿的厚厚幾層冬衣，裹的像球壹樣的男孩紅著臉蛋舞著壹桿比他還長的木頭兵器，哼哼哈哈的叫嚷，像是在打壞人，掃著積雪的少女擡頭看他壹眼，正要繼續掃，陡然間停了下來。
　　院墻那邊，四道身影持著刀兵翻了下來，落在院中。
　　嘭！
　　木制的長兵插在雪地裏，戴著虎頭圓帽的小人兒叉腰瞪眼看著她們：“妳們哪裏來的賊子，看我手中……唔唔唔……”
　　少女飛奔過來，伸手壹把捂住孩童的嘴，連拖帶拽的拉上屋檐下。
　　“原來是兩個小孩，嚇我壹跳。”壹名女侍站起身拍了拍胸口，眼睛盯著對面屋檐下的姐弟，開口：“妳家大人呢？”
　　旁邊有人打斷道：“多說什麽，先控制起來，等追兵離開再放了他們。”
　　說話間，外面響起腳步聲正朝這邊過來，四人正要動手，院落對面屋檐下少女抱著男孩後退了壹步，旁邊的門扇陡然打開，壹道低沈如獅虎的聲音，猶如勁風撲面而來。
　　“誰要控制某家孩子——”
　　四名女子感覺被猛獸盯上般，打了壹個寒顫。視線之中，壹具高大威猛的身軀走了出來，黑紋緊衣袍，脖上圍壹圈絨毛領，面容雄峻威嚴。
　　“溫……溫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