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六章

　　沙壹毛害怕孟礦主惹出事來，急忙拉住了他道：“老弟何必如此，我看那葉行遠應該不是有意怠慢。如今特區新建，諸事繁忙，壹時忙不過來，耽誤了也是有的。”
　　孟礦主怒氣稍霽，猶自怒氣沖沖道：“這方圓百裏之中，有哪個能比咱們四家有錢？特區能有什麽要緊事，能顧不得我們幾個的面子？這葉行遠真是年輕識淺，我看是不堪大用！”
　　葉行遠暗自好笑，這幾個鄉下土包子，就因為挖礦賺了點錢，連地方父母官都不看在眼裏。卻不知在他們背後之人，也只把他們看成螻蟻。
　　這沙、孟、毛、金四家，原本只是碰運氣的探礦工，因為百年前先祖在此地找到了礦藏，投效了省內豪族，這才有了立身之本。後來愈發有錢，早忘了發跡之前窮困潦倒的日子。
　　卻不知豪族之力，並非他們自身之力，只要這種聯系壹被切斷，他們就算腰纏萬貫，也是任人宰割。
　　葉行遠知道他們共同投效省內大族崔姓，這崔家卻並非壹般人家，歷代為官。如今有壹位族人崔挺之坐到了工部尚書，在劍門省內可說壹手遮天，葉行遠暫時也奈何他們不得。
　　對付不了崔家，要對付幾個嘍啰他可有的是辦法，聽這四位礦主言語粗陋，愈發狂吹，心中更是冷笑。輕輕作壹個手勢，便自退去，只留下陸十壹娘等幾個訓練有素的錦衣衛在門外準備。
　　過了壹陣，孟礦主見葉行遠還沒來，心中不耐，借口上茅房，便在後衙晃了壹圈。確實未見葉行遠的蹤影方才罷休，覺得小腹有些發脹，便當真找了個背陰處解手。
　　才解開褲帶，就聽墻那邊有人悄悄說話，聲音甚是陰沈，“王公公何日能到此地？咱們東廠的番子都等不及了，非得趁這個機會，為老公公報了那幾十年前的大仇。”
　　耳朵裏聽到“東廠”兩個字，孟礦主心中便是別的壹跳，當初隆平帝血氣方剛的時候要征收全國礦稅。這些礦主每壹個都與死太監鬥過壹場，如今東廠勢大，好在沒聽說波及到邊疆之地，但孟礦主還是有些害怕。
　　接著又有人說，“老公公當初來這裏，被那沙、孟、毛、金四家坑害，斷了壹條腿，差點死在礦坑裏，後來九死壹生逃回京城，當時就哭求廠公入了東廠。立誓必要回來剝了那幾家人的皮，只可惜壹直沒有機會，這次總算是撞到手裏了。”
　　孟礦主嚇得魂飛魄散，關鍵是這兩人說話絲絲入扣。尤其是當初有個太監被他們坑騙墜入礦坑斷腿之事，孟礦主之父當作笑料與他講過，當時他不以為意，如今聽說這太監居然活回去進了東廠，怎能不怕？
　　東廠的太監說要剝妳的皮，那不是形容或者比喻，是真的要剝妳的皮！但是東廠行事雖然肆無忌憚，太監終究不太方便遠離京城，他壹個老太監如何來此？
　　孟礦主正自思索之際，外面說話的兩人恰好解了他的疑問，“這次王老公公主動請纓，要來負責這荒僻之地的鐵器局，哪裏是為了什麽銀錢，就是為了報這仇，大約幹脆打算埋骨此地了。”
　　另壹人道：“其實何必如此，我們東廠做事神不知鬼不覺，就剝了幾張人皮，又有誰能知曉？到時候再回京城便是。”
　　孟礦主幾乎尿了褲子，他原本還想著找救兵，但壹想東廠行事，兇狠狡詐無影無蹤。他就算求告崔家救命，也擋不住東廠暗中出手，不由得萬念俱灰。
　　難道萬貫家產還沒享受幾年，就要拱手讓人？這兒子不過沖齡，老婆也算年輕，到時候帶兒子改嫁，那真是把錢送了別的男人，還得睡妳老婆打妳兒子。
　　想到此處，孟礦主心如刀割，差點就哭出聲來。
　　這時候卻聽墻外兩人說話還在繼續，開頭說話那人道：“不過王老公公受過葉大人的恩惠，這般行事，會不會耽誤到葉大人正事？”
　　另壹人笑道：“葉大人成立鐵器局，無非是想就近從那幾人手中買煤鐵罷了，他們若是死了，煤鐵還不是壹樣的賣，有何掛礙？”
　　前頭壹人遲疑道：“我倒是聽說葉大人熱心，想要大用當地之人，對這鐵器廠也極為用心。只怕會壞了他的事……”
　　另壹人猶豫道：“應該不要緊吧，這幾人又不是入股鐵器廠，沒了他們還可以找其他人買，除非牽涉再深，否則……”
　　他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聽不真切，孟礦主連忙將耳朵貼在墻壁上，卻只聽到遠去的腳步聲，這不知身份的兩人已經揚長而去。
　　孟礦主驚魂甫定，琢磨著這兩個東廠番子的話，忽然覺悟到壹條自救之道——如果能牢牢抱住葉行遠的大腿，與他的特區事業息息相關，東廠番子是不是就不方便下手了？
　　然則葉行遠不知是何意圖，會不會真讓他們在鐵器廠入股，要是不讓他們給錢，那可怎麽辦啊！
　　孟礦主大叫壹聲，撒腿就跑，他壹個人實在抵擋不住恐懼，必須去向沙壹毛等人討主意了。他褲子腰帶也顧不得系好，提著褲子飛奔沖進後衙，哭喪著臉大叫，“大哥！禍事了！禍事了！咱們得趕緊想辦法救命！”
　　沙壹毛看他狼狽，渾然不似平日驕橫模樣，也是壹驚，連忙問他詳細。孟礦主便原原本本，說了聽到墻外之言。
　　這幾個礦主色厲內荏，壹聽東廠番子盯上了他們，都嚇得魂不附體，沙壹毛忙道：“破財消災，要是不然，咱們就掏點錢入股了那什麽鐵器廠，不管賺不賺的回來，就當是買命錢！”
　　金礦主粗中有細，最為謹慎，他懷疑道：“大哥且慢，孟二哥也可能是受人蒙蔽，他不過聽別人說話，如何就能肯定那壹定是東廠番子？說不定便是葉行遠做了個局來騙我們的錢財。”
　　孟礦主大罵道：“放妳娘的狗臭屁！葉大人何等身份，會來詐妳三文不值兩文？那兩個死太監說話尖細，還拖著尾調，壹聽便知道不是男人，不是東廠番子還能是什麽東西？妳不要為了省那麽幾千兩銀子，平白丟了性命！”
　　他算算入股個鐵器廠，頂多也就花上幾千兩銀子，算不得什麽，跟老命比起來，銀子壹點兒不重要。
　　沙壹毛得金礦主提醒，也有些懷疑，便勸道：“冷靜！冷靜！我們等葉大人來了，探探他的口風再說。”
　　說曹操曹操到，葉行遠咳嗽壹聲，從邊門昂首闊步而入，笑道：“諸位礦主多日不見，怎的，有什麽事要問本官麽？”
　　沙壹毛略壹尷尬，怕他聽清了自己的話，忙陪笑道：“大人聽差了，是我等奉命前來，不知大人有什麽吩咐。”
　　葉行遠哦了壹聲，做恍然大悟狀，點頭道：“正是，今日約妳們前來，本有要事商量，不過適才鐵器廠的幾位公公與我談細節，壹時忘形，拖到此時才來，慚愧！慚愧！”
　　他故意往窗外壹探看看天色，此時外面已經斷黑，便笑道：“諸位都吃過了吧？那我就長話短說，免得耽誤妳們休息。”
　　四位礦主心中壹起暗罵，明明是晚飯點來的，衙門裏連盅白水都沒舍得送上，如今他們心中有事，又哪裏有心情說吃飯？
　　沙壹毛便強忍著饑火，含糊道：“大人請將，我等洗耳恭聽。”
　　葉行遠也不著急，便從頭到尾，緩緩講述他擁有煉鐵之法，要請隆平帝派下宦官監督，在瓊關建造鐵器廠之事。他講的甚為詳細啰嗦，四位礦主只覺得又餓精神壓力又大，不由都是哭喪著臉。
　　孟礦主按捺不住，試探道：“這鐵器廠投資頗大，大人若有難處，吾等願意效勞。我們家中雖窮，幾百壹千兩銀子還是拿得出來的。”
　　葉行遠愕然道：“此乃陛下產業，哪裏用的著妳們的銀錢，莫要擔憂，我請妳們來，只是為了談采購生意，讓妳們賺錢罷了！”
　　四人面面相覷，這葉行遠根本沒想要他們入股，這麽說來，那孟礦主聽到的就不可能是仙人局了？沙壹毛只覺得心臟快跳到喉嚨口，幹澀道：“小人亦有忠君愛國之心，若是葉大人不嫌棄，我們可各自拿五千兩出來，只要壹成股份便夠了！”
　　這不是股份的事，這是能不能保得住身上這皮囊的大事。沙壹毛戰戰兢兢，主動要求送出五千兩，近乎不求回報，平日裏哪有這種面孔？
　　葉行遠搖頭不止，“如今瓊關特區有銀子，真不需要妳們，這份好意心領，若有機會，我自當在皇上面前為妳們美言幾句。”
　　咱們可不是為了拍皇帝的馬屁啊！孟礦主欲哭無淚，這送錢都送不出去，難道註定要死？
　　葉行遠這時候笑道：“妳們若有心，便可將煤、鐵，就近賣給我們，也省得王公公還要從外地找鐵礦煤礦……”
　　聽到王公公三字，孟礦主像屁股長了刺壹樣壹躍而起，他福至心靈，叫道：“大人，我們有鐵有煤，取之不盡，不如就由我們四家來為鐵器局供貨，保證貨源充足。大人也不必與我們結算價錢，只當是我們入股就成，不知可否如此？”
　　他近乎趴在葉行遠面前，眼巴巴的如可憐小獸壹樣望著葉行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