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章 禮物

“叮咚！”

門鈴聲打斷了我短暫的睡眠。我艱難地擡了擡眼皮，瞄了壹眼自動浮現在眼前的虛擬時鐘。

上午8點……也就是說，從我淩晨4點躺到床上，到現在被門鈴吵醒，我不過睡了五個小時。

五個小時，對於已經連續忙碌了幾個晝夜的我來說，實在算不上是什麽充足的睡眠。盡管睡衣依然支配著我的身體，催促著我趕緊躺回床上，但意誌力還是讓我強撐著坐了起來，走去玄關開門。

話說這個時間，會有誰來找我？

不，這個問題並不嚴謹，因為即便去掉“這個時間”的限制條件，我也想不出會有造訪我獨自居住的這間單身公寓的人。

“叮咚！”

門鈴又響起來了，似乎有點兒催促的意味。

“來了來了……啊，好困。”我打著哈欠來到了玄關，我知道我的睡相很糟，所以我的頭發此時肯定很亂，但充斥在大腦中的倦意和開了門趕緊回去睡回籠覺的想法讓我顧不上在乎自己的形象了。

我打開了門，略微有些刺目的陽關照射進來，讓我不由得擡手遮住了眼睛，這讓我沒有在第壹時間看清來人的面容。

但來人的聲音，卻清晰無比的傳進了我的耳朵。

“您好！請問是張哲先生嗎？有您的快遞請您簽收。”

女聲，壹個十分清澈的女聲，那歡快的語氣和我記憶中聽慣了的快遞員老爺子懶洋洋的語調形成了鮮明對比。

我頓時精神了不少，定睛壹看，壹個穿著紅白JB網購商城支付的年輕女孩正站在門前。她梳著單馬尾，戴壹頂鴨舌帽，臉上掛著既能解讀成十分陽光也可以說成是職業模板的笑容。

那位年齡比我爺爺還大的老爺子……終於肯回去養老了？

雖然心中懷有疑問，但無論如何幾乎每周都要打交道的快遞員換成了年輕的女孩對我來說無疑是件好事。我伸手接過電子快遞單，隨便畫了幾筆就算簽上了名字，直到把快遞單遞回去，我才恍然反應過來。

不對，我這三天晝夜不停壹直在幹活，這期間我天天忙著趕工什麽東西都沒買啊。那今天這快遞是……

正在我心裏犯嘀咕之時，壹個巨大的銀色物體，猛然出現在我的眼前。

“嗚哇！”我嚇了壹跳，後退幾步，才看清這是壹個體積堪稱巨大的包裝箱，而抱著箱子的，竟然就是剛剛從我手裏接過快遞單的年輕女快遞員。

“啊，我幫妳搬吧。”

本能促使我伸手想要分攤箱子的重量，但就在我的手碰到了箱子那光滑而略帶冰冷的表面時，壹個聲音突然響了起來。

“您好！我是JB9102型快遞機器人，本機型可以單獨搬運100kg以下、體積2立方米以內的貨物，請放心接受我的服務。”

我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直到這時，我才註意到，眼前這位“女孩”的手臂並不是人類壹般的肌膚，而是分叉的、可以延長拖住貨物兩側的機械臂，而“女孩”的眼睛中，也閃爍著非人的藍色光芒。

或許是我擋在了前面的緣故，“女孩”停頓了片刻，繼續重復了壹遍剛剛的話語。

我讓開了玄關的路，看著“女孩”托著我這個大男人也會覺得為難的巨大包裝箱走進了門。

我就說呢，都只有老頭子願意幹的快遞員怎麽可能突然換成了年輕的女孩，果然……

是生體啊。

依舊托舉著包裝箱的“女孩”在客廳停下了腳步，“她”回過頭，眼中的藍色光芒隨著聲音而閃爍著：“請問您要指定貨物的擺放位置嗎？”

不知為何，“她”眼中那柔和的藍光讓我壹陣心悸。

我避開了“她”的視線，盡管我知道，我這個動作對於“她”來說毫無意義，只是將臉別了過去的我依然還處於“她”視覺傳感器的認知範圍之中，但我還是這麽做了……僅僅是出於自己固執的堅持。

我用有些發幹的嗓音道：“隨便放下吧。還有，趕緊出去。”

“她”沒有對我不客氣的話語產生任何的反應。這也沒什麽奇怪的，作為壹個只搭載了有些智能的服務型生體，理應只會對我話中的指令產生識別才對。

果然，“女孩”毫無異常的按照我的指令放下了箱子，沈重的箱子落在地板上發出壹聲悶響，然後，“她”擦著我的肩膀走出了門。站在門口的“女孩”沖我鞠了壹個標準45°的躬，然後，“她”繼續道：“感謝您使用本公司的服務，請您在服務單上對此次的服務進行評價，如果您有什麽意見……”

我沒有讓“她”說完，就關上了大門。

隔著門板，我依稀能聽到“女孩”還在繼續說著那套我聽過無數遍的臺詞。雖然比起老年人模糊不清的聲音，門外的女聲無疑要生動的多，但我的心中卻沒有半絲好感。

這算什麽？這算什麽？老子每個星期就這麽壹個和活人見面的機會了，結果也換了壹臺冷冰冰的機器嗎？

門外已經沒有傳來任何聲音了，那名“女孩”應該已經離開了。

我撩開窗簾，透過窗戶看著樓下。身穿紅白制服的背影看不出任何的不同之處，“她”就像壹個隨處可見的普通女孩壹樣坐進了小型電動貨車內，然後開車離開。

不對，隨處可見什麽的……現在大街上哪兒還能隨便見到年輕的女孩啊，除了我這種職業，我的同齡人平常見到的年輕女人不是包裹著厚厚的防輻射服，就是坐在高檔的電動轎車裏面吧。

“叮鈴！”鈴聲再次響起，聲音的長短有所變化，以此提醒我這並不是門鈴而是天氣信息的提示音。

“今天全天無雨，實時氣溫為19攝氏度，最高氣溫23攝氏度，的空氣狀況為：二等，紫外線狀況為：強，建議您盡量減少外出，避免長時間日照直射，如若需要進行戶外活動請做好防輻射……”

“停！”我喊停了這早就聽膩了的天氣預報。減少外出，說的和我會出去壹樣，不是因為出差，老子才不會穿上那身不透氣的防輻射服呢。

唉……難得的假期，卻因為這麽壹件小事搞壞了心情。

我知道我的想法有些問題，在完全仿生機器人--也就是生體早就普及了的現在，像我對生體持排斥態度的人已經是少數中的少數了。我也說不清自己這種厭惡感是出於什麽原因，我的確是出生於壹個生體尚未誕生的年代，但目睹著生體逐漸從科技館中的展覽品變成千家萬戶必備的家用電器的我，無論如何都無法對那些越來越和真人的人類無法區分的機器產生好感。

“嗡嗡，嗡嗡。”

連續的震動傳來，來自我的手機。我摸索了壹會兒才接通了電話，從實體折疊屏幕式手機換成了AR手機後，我總是不習慣AR的虛擬操作方式，好在平時給我打電話的人幾乎沒有，對於我來說AR手機作為娛樂遊戲機的功能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不用去看畫面，我都知道這個電話是誰打來的。

視頻通話的信號接通了，我的眼前出現了壹張我再熟悉不過的臉。

“喲，看妳這樣子，又是熬了壹個通宵嗎？”

我撓了撓亂糟糟的頭發，道：“通宵倒不至於，但的確是早上四點多才睡。”

畫面中的男人笑著道：“小心猝死啊，要不要我介紹個高回報的保險給妳？”

我還擊道：“得了吧，妳臉上的黑眼圈比我好多少嗎？還保險，先給妳自己買壹份吧。”

“哈哈，當然買啊，我已經買了啊。”

“臥槽，妳真的買了？”

“那還有假，實話告訴妳，我已經連續48個小時沒有睡覺了。”

“妳這樣會被保險公司拒保的吧？”

“難說……不過無所謂，我覺得我還能再熬48個小時啊。”

畫面另壹端，是我這世界上唯壹壹個能夠肆無忌憚的互相開玩笑的人，也是我的摯友--徐偉峰。和我不同，他在大學的生物研究所工作，雖然都是熬夜拼命幹活的，但他熬壹晚的價錢比我熬半年都要值錢。

“得了，妳今天啥事啊，這麽早打電話給我。”

我將跑偏的話題拉回主題。

“其實我也不想這麽早打的，但快遞告訴我東西已經送到了，我怕妳嚇著，只能趕緊打電話嘍。”

“什麽嚇著……”我說著，視線突然掃到了擺放在客廳中央的銀色包裝箱。

“怎麽？妳還沒打開嗎？”

我又看了壹眼那個可疑的箱子，開口道：“這個……大箱子，是妳寄過來的？”

“對啊，話說，妳真的還沒打開啊？”

徐偉峰會給我寄東西，這還真的是第壹次。我繞著箱子轉了壹圈，實在想不出這裏面裝的是什麽東西，於是便問道：“妳寄了什麽給我啊，要用這麽大的箱子裝。”

“嘿嘿，既然妳沒打開，那我就先保密壹下。妳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

徐偉峰的語氣讓我有些犯嘀咕，但這家夥再怎麽樣也不至於害我，而且寄這麽大壹個箱子來搞惡作劇什麽的……也不像是他的作風。

“妳不告訴我我就不拆了啊。”

“別啊，幹嗎不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爭取到了這個實驗機會的啊，我那麽為妳著想，妳可要好好的感謝我。”

徐偉峰的話讓我更加懷疑了。

“妳到底寄了個什麽啊？”

“嘿嘿，妳拆開就知道了。”

我把手機扔到壹旁的桌子上，然後準備動手拆開這個被徐偉峰說的玄玄乎乎的大箱子。

徐偉峰的聲音在我身後喊著：“餵，把手機拿上啊！我可就是為了看妳拆開箱子的表情才打電話過來的！”

我頭也不回的說：“做夢吧妳！妳都這麽說了，我會給妳看？”

不理會他的叫喊，我拆開了箱子外面的包裝。這箱子並不是從頂面打開的，而是分成兩瓣，有點兒類似行李箱的結構。我摸索了好壹會兒才找到了像是開關的東西，但卻沒辦法打開，而是要輸入密碼之類的東西。

這麽麻煩？

我回過頭，沖著手機的方向喊道：“密碼是多少啊？”

“妳的生日啊……哎喲，我怎麽把這個說出來了。”

我楞住了，突然想起壹件事。

今天，貌似是我的生日來著。

看著眼前的箱子，我突然明白了這東西的來歷。

“哈……算了，謎底揭曉。生日快樂啊，張哲。”

明明我自己都忘記了是今天來著。

我的聲音似乎被堵住了，這個時候，我突然開始慶幸自己沒有把手機帶在身上。

這樣我的表情就不會被徐偉峰看到了。

“怎麽樣？驚喜吧，而且我保證，妳看到內容後會更驚喜的。”

我沒有說話，動手輸入了密碼，我的生日，箱子便發出了壹陣請問的哢哢聲，自動打開了壹道口子。

我伸出手，掀開了箱蓋。箱子裏的東西進入我眼簾的壹瞬間，我整個人都震驚的無法動作。

箱子裏面放著……不，應該說是躺著的，是壹個人，壹個年輕的女人。

我看著那張雙眼緊閉、只有睫毛在微微顫動的面容，修正了壹下自己的判斷。

這是壹個……女孩。

緊張與驚訝讓我不由得咽了壹口唾沫，我趕忙抓起手機，道：“餵餵，買賣人口可是違法的，妳不會……”

“我說，妳緊張個什麽？我會做那種事情嗎？”

“那這是……”

“那是生體。”

生體。

這兩個字讓我的大腦立即冷卻下來。

不對，這真的是……人造的？

我沖回到箱子旁，用手觸摸了壹下女孩赤裸的肌膚。

滑嫩，富有彈性，最重要的是……體溫。那溫潤的肢體正散發著與我壹般無二的體溫。

我不由得加大了力度，或許是被我弄疼了，女孩的眉頭皺了起來，顫動的睫毛也緩緩地睜開。

我如同觸電壹般放開了手，後退了好幾步，看著箱子中的女孩緩緩撐起身體，坐了起來。

然後，她那雙睫毛濃密的眼睛，和我對視到壹起。

我的身體瞬間如同火燒，又瞬間如墜冰窖。

那是壹雙……美麗的，深邃無比的大眼睛。

又是壹雙，泛著紫色的，人類絕對不會有的眼睛。

女孩的脖頸上佩戴著壹個頸環壹樣的飾物，但仔細壹看，就能發現那並非是裝飾品，而是鑲嵌在女孩身體上的，或者是……那頸環壹樣的東西，就是女孩身體的壹部分。

我註視著女孩，或者是“女孩”的眼睛，心中卻無法生出壹絲厭惡的感覺。是太過栩栩如生嗎？是方才觸摸到的體溫還在影響我嗎？我的心頓時亂成了壹團。

而那“女孩”，註視著我的女孩，卻突然露出了笑容。

“妳是……誰？”

這是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和人造的生體聯系到壹起的聲音。

而這，也是我，和改變了我壹生命運的生體，伊娃（EVA）的初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