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七十二章 宰相必起於州郡，正堂必發於鄉間

　　胡鑄是吉州胡氏族長胡載的嫡長子，胡氏自趙宋廬陵開國侯胡公霸時候落腳吉州，至今已經有七代。家大業大，也然是吉州士紳中屈指可數的頭面人物，影響力不俗。
　　這樣的家族和宗子，本該是與陸齊大軍有著不共戴天之仇的，事實上吉州境內不少家族都在做著兩手準備。壹邊使人南逃嶺南去，壹邊就在吉州境內數不清的山頭處，安營紮寨，囤積糧草，要與陸齊軍戰鬥到底。
　　說到士紳們的抵抗，不少人看了都會發笑，但話外提點壹句，這吉州便是後世的吉安，井岡山之所在。到處都是高山峻嶺，地頭蛇不是不能全打死，但總是會牽制了齊軍壹份力量。就跟那癩蛤蟆落在腳背上，嚇不死人也惡心死人。
　　彼處的大家族中只有胡鑄選擇了光明磊落的投降。
　　這壹是因為大勢所趨，天下已然無有可能再顛覆；二是他自持胡氏壹族較潔身自好，便是有些不肖子弟也只限於偏支遠支，近親嫡系之中且都值得相信的。
　　如此就如那黑暗中的壹支燃燒的蠟燭，雖然燈光微暗些，卻十分之耀眼。
　　晁蓋再使人了解胡家的嫡系，其家族中雖然也有些官僚，可嫡支主脈裏，曾祖父胡璉，祖父胡愷，父親胡載，胡氏嫡脈已三代不仕趙宋，只以“耕讀”為業。可以說是‘清白’也。
　　胡鑄本人，自幼讀書力學，師從名儒蕭楚。這蕭楚是壹個典型的送入，其中年時正值蔡京當朝主政，蕭楚憤嫉其奸，隱居三顧山授徒，並撰成《春秋辨疑》，書中大旨主於以統制歸天王，而深戒威福之移於下，也就是指當時的蔡京專權，而觸犯皇權之威嚴。全書議論緊緊圍繞權奸柄國而發，持論正大，既合於孔子筆削之義，又婉轉痛斥時世。其於書中之論，與胡安國之好牽合時事而動輒乖悖經義的研究方法有別；與孫復之名為尊王而實為深文巧詆之用心亦絕無相合之處，於北宋諸儒中獨樹壹見。可偏偏這樣的壹個人卻是趙宋的忠臣。
　　晁蓋兵進贛南時，就早早使人前去聘請蕭楚，後者厲聲斥責，堅決不從。可身為其弟子之壹的胡鑄卻巴巴的與晁蓋搭上了線，待到陸齊大軍進入吉州，胡鑄壹聲大喝，樹旗舉義，歸順了晁蓋。更利用自家的名聲為晁蓋軍平復贛南立下了不小的功勞，至少是在吉州。
　　如此的，胡鑄便成了晁蓋的軍機秘書之壹，而後借著晁蓋的面子，將胡銓的戶口移到了益都。
　　在益都，胡銓接受了與吉州時候全然不同的教育。在吉州時候，蕭楚最擅長治春秋，儒家經典縱然是真經典，四書五經卻也就那麽幾本。
　　千年儒學，壹代代人的我註他註及歷史發明，延伸出了無數個分叉。就像壹棵大樹發出的無數枝杈。
　　但終究是有些單壹。
　　而益都呢？
　　無論是縣學、州學，還是私學，國文、算術、地理、歷史和體育，這都是必須學的。還有自然常識和兵法、律學、珠算這些可選的輔導課……
　　胡銓在益都的教育感受，完全不同於老家吉州。這是兩種全然不同的教育理念。
　　更不要說是輿論宣傳了。在陸齊的官府報紙中，無論是禮部的機關報《真理報》，還是國子監的機關報《瓊林》，都無時無刻不在向外人灌輸著壹個理念——舊日之學只是壹面之才，方面之學。新朝養士育人，則重於全材，行於專才。
　　無形中就將國學與算術、地理、歷史等平等了。甚至從實際上已經將地理和歷史從儒家的知識體系中剝離出來了。
　　自從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後，千百年裏壹個接壹個的學術流派無奈的改頭換面，戴上儒冠，混進了儒學。然而漫長的時間卻叫他們的後人忘記了自己的祖上，真的把自己當成了壹個儒家學子，把兵法、算術、律法、天文、氣象，乃至是工匠之學，全當成了儒學的壹份子，儒學實則已經完成了對中國知識的大壹統。
　　不管是武夫，還是和尚、道士，儒將、儒僧、儒道，進入到趙宋時期，三教合壹後的中國，儒家已經徹底沒有了敵人。
　　“仁者無敵”麽，它已經把所有的敵人變成了自己人，那還哪來的敵人？便是那明面上素來被儒家鄙視的商賈之道，都弄出了壹個儒商出來。
　　而擺事實舉例子，無論是司法還是稅務，亦或是工程與軍伍，那都需要壹專多能之輩。只靠四書五經如何治理的天下？
　　胡銓在益都苦讀壹年，而後通過了益都府的秀才科，放棄了在益都城的機會，而選擇了來臨朐當壹個小小鄉官。雖然從品階上看還高上半階，他現在是從九品，已經進入了官的範疇。畢竟那是留職益都的機會啊，縱然只是壹個再不起眼的公人，在很多人眼中也是勝過外地鄉官的。
　　但胡銓卻選擇了臨朐，只因為陸齊朝的官場上已經有了壹條無文的潛規則——宰相必起於州郡，正堂必發於鄉間。
　　意思很簡單，想要做壹地父母，做正堂官壹把手，那就必須有鄉官為政之經驗。
　　如此條件自然不能適用於所有人，可胡銓只是‘人民大眾’啊。他是有壹些關系不假，但他背後的那點支持力顯然不足以叫他破壞這已有的潛規則。
　　本著早晚要下來，早下來勝過晚下來的思想，從沒想過在衙門裏做壹輩子屬官的他是很樂意的趕赴臨朐的。且還能向上跳壹級，從壹普通公員變作了臨朐縣九山鄉的副鄉長。多好！
　　但縱然已經入職兩月有余，胡銓對於鄉官的壹些必備素質，還是欠缺的很。他可以對著保長保正們將上頭下發的文件講的頭頭是道，也能對鄉間老農和顏悅色。胡家是‘耕讀’傳家麽。但他絕對做不到眼下的李瓊這般，像壹個沿街叫賣的貨郎壹樣，大聲吆喝著打廣告。可是偏偏的，陸齊的鄉官卻總少不了這等“歇斯底裏”的時候。
　　不管是今日這般內務辦與宣政司聯手的行動，還是年年都少不了的招工與招兵，可不都要鄉官下村裏這般扯著嗓子叫喊麽。
　　壹句話，胡銓的臉皮還沒修煉到家。這就跟相親壹樣，頭幾次可不是面紅耳赤麽。可十幾次後再看，那叫神態自若，習以為常。
　　作為壹個職位雖卑微，卻胸懷長遠的男人，胡銓知道自己必須克服這壹弱點，而且要盡快的去克服。
　　時代不壹樣了。陸齊的官兒跟趙宋的官兒全然不同，而身為壹個步入官場的人，他要做的不是抱怨什麽，而是去努力的適應什麽。
　　是以，此番胡銓才會主動申請下村宣傳。
　　“知道內務辦要招多少人麽？人數不限，男女不限。年齡十五歲以上，四十歲以下之男女皆可。”
　　李瓊依舊大聲吶喊著，神態激動，聲音亢奮。原因胡銓也很清楚。他已經到九山鄉近兩個月了，對於治下各村落的情況不說徹底掌控，也知道壹個大概。
　　九山鄉顧名思義就是九座大山，仰天山就是其中之壹，李家園的經濟態勢則是九山鄉諸多臨山村落的壹個代表。
　　靠山吃山，田地貧瘠，只可顧口食也。
　　百姓們若土地裏刨食，壹年辛苦也頂多能多吃上壹口飯，然大山裏的“寶貨”雖多不勝數，但妳能不能采的到卻是另外壹回事。更不要說內裏蘊含的危險。過往的年月裏，九山鄉地界裏，哪年沒人摔傷摔殘摔死的？
　　在很多人眼中，這種日子顯然不夠安穩。所以，經濟在臨朐縣墊底的九山鄉，始終是臨朐縣的擁軍大戶，外出務工大戶。
　　前者不提，後者只要是農閑時候，官府壹聲吆喝，只要管吃管住有工錢，天南地北的全都去。
　　“那鄉親們可知道朝廷招大家去是為了甚？那就為的是羊絨。”
　　“羊絨又是甚？我李家園有養羊的人家，該知道二三月裏山羊會脫毛。那脫掉的毛就是羊絨！”
　　講真，李瓊看到那所謂的羊絨是何物後，都心疼的只流血。他家也養羊啊，且是從祖上開始就養，養了幾十年了。那浪費了多少羊絨啊。
　　看看那羊絨的收購價格，最差壹等的羊絨且都二百錢壹斤。
　　李瓊猛地壹搖頭，不能再去想這個了，想了他心疼！
　　“最差壹等的羊絨且要二百錢壹斤，羊絨紡織出的絨布，價值之高更堪比織錦。”
　　織錦可不是絹帛那樣妖艷貨色，後者是絲織品中的貴族，產量有限。市面上妳都很難看到，而價格也非壹般的昂貴。壹匹‘普普通通’的織錦，價格賣上三五十貫是很尋常的。而河北齊魯的絹價，壹匹最巔峰也不過是壹貫五百錢。現在天下承平，南方的浙絹源源送到，河北、齊魯的絲織業也有所恢復，北地的絹價已經從壹匹壹千五百文下降到壹千二百文。
　　“阿也，這般值錢？”
　　聽聞到羊絨的價格和絨布能與織錦比肩後，李家園的百姓全都發出了驚嘆。他們再是無知小民，織錦是何等的貴重也都是知道的。且壹斤羊絨最差也二百錢，那可是壹筆不小的收入了。外頭壹旦米面也不過八九百文。
　　“恁地般不虛假，莫要誆騙小民！”人群中有百姓叫道。
　　每月兩塊銀元的工錢，管吃管住，年歲且還放寬若此，可是個好機會。
　　胡銓忙上前壹步，“諸位鄉親，小可如何敢有誆騙，虛傳公文乃天大的罪過，縱是有十顆腦袋也不夠官法處置。此事由朝廷背書，萬不會有虛的。諸位若願意報名，年前時候便告知李保長，年後簽下契約，過了十五徑去益都。”
　　水滸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