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深閨壹夜
神國之上 by 見異思劍
2021-6-15 20:22
“趙襄兒……”
寧長久想起了她的名字,無力地喊了壹聲,好不容易擡起的手頹然地落回了松軟的床榻上。
趙襄兒手探至頸後,輕攏了壹下尚有些濕漉漉的長發,她方才沐浴過,此刻披著壹襲金絲勾嵌的漆黑龍袍,眉目秀致素雅,不沾脂粉,空氣中還淡淡地飄著草木的芳香。
少女輕輕擱下了筆,緩緩走到榻前,隔著白紗的床簾,做了壹個捏脖子的動作,輕聲道:“壹醒來便敢直呼我名字,看來妳想多睡會?”
寧長久調整著自己的呼吸,他沒有心思與少女打趣,他竭力感知著自己的身體,確實其是否完好。
趙襄兒見其沒有回話,細眉微傾,纖細的玉指挑開簾幔,手向著他的脖頸伸去。
那手還未觸及到自己,寧長久卻已覺得脖子壹涼,他連忙睜開眼,看到了少女清清冷冷的臉,感受到了壹股莫名卻真實的殺意,他身子努力向後縮了縮,心想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補救道:“多謝殿下救命之恩。”
趙襄兒冷哼壹聲,松開化爪的手指,替他掖了掖被子,然後在床邊輕輕坐下。
“身體如何?”她問。
寧長久可以清楚地感知到,有什麽永遠離開了自己,那種空空落落的感覺難以彌補,只讓人心中酸澀。
“還好。”寧長久道:“活著就好。”
趙襄兒問:“我很好奇,妳是怎麽躲過那場雷劫的?”
在她的認知裏,那般強悍的天雷,哪怕自己手持紅傘也未必可以扛過,他空無壹物,究竟憑借的是什麽?
陸嫁嫁說他不凡,先前她並不以為然,直到親眼目睹了那場雷劫,她才發現陸嫁嫁的評價,還是低了。
寧長久淡淡地吐了口氣,骨骼間的酸澀感壓迫著他,他艱難開口:“我也以為我必死無疑……興許是命好。”
趙襄兒知道他肯定瞞著些什麽,但並未追問,只是道:“妳昏迷的時候,還記得什麽嗎?”
寧長久見她眸子微微瞇起,身上不知為何又散發起了若有若無的殺意。
他不明白這種敵意到底來自哪裏,只是誠懇道:“不記得了……”
趙襄兒半信半疑地看著他,道:“妳手段確實頗為了得,竟能幫妳師妹壓制魔性,還抗下了那近乎死局的劫雷,我……也有些佩服妳了。”
寧長久連忙問:“師妹呢?師妹現在哪裏?”
趙襄兒道:“陸仙子在照看她,放心便是。”
寧長久松了口氣,有陸嫁嫁代為照顧,自然無需擔心了。
趙襄兒忽然問:“聽說那位陸仙子想要收妳們為弟子?”
寧長久嗯了壹聲,道:“陸姑娘確有此意,但我們還未答應。”
趙襄兒問:“為何不答應?”
寧長久道:“拜師是很重要的大事,不可如此隨意。”
趙襄兒輕輕搖頭:“不會是這個原因,應該有別的理由,比如……妳有其他師承?”
寧長久心頭劇震,此刻他很是虛弱,前世自己記憶凝化成的影子對自己的話語壹直縈繞心頭,久久不散,師尊這兩個字猶如壹朵揮之不去的烏雲,籠罩在識海之上,讓他難以安寧。
而此刻,趙襄兒看似無意提及,卻依舊在他心頭激起了波瀾,若非他前世靜修數十載,此刻面色恐怕已經變了。
寧長久輕輕搖頭:“沒有,只是我資質平平,委實不敢這般隨意應承下來。”
“虛偽。”趙襄兒譏諷道。
寧長久原本想以“刻薄”二字回擊,但是想到自己如今的處境,還是悻悻然地咽了回去。
“妳的傷勢如何?”趙襄兒問。
寧長久方才已感知了壹遍,心中雖覺不可思議,仍是答道:“多是外傷,紫府氣海完整,並無大概。多謝殿下關心了。”
趙襄兒點點頭,道:“與先前太醫所言差不多,妳也真是奇怪,受了這般天打雷劈,居然毫發無損……”
寧長久默默地感受著骨骼之間散發出的疼痛,無奈道:“嗯……毫發無損。”
趙襄兒捏了捏他的臉,道:“妳避免了那場妖種襲城的慘禍,如今可是趙國的功臣,可有什麽想要的,我會盡量滿足妳。”
寧長久沒有什麽太多思考,“別無所求。”
他會很快離開這裏,去尋找那座道觀和師尊,所以並無留念之處,而他也只是想救師妹,救皇城不過順便的事情……
趙襄兒卻眉頭微蹙,她薄而翹的嘴唇輕輕抿起,似有不悅,道:“妳救了滿城之人,若是分毫不取,顯得本殿下不義。”
寧長久念頭壹閃,眸光落在她那清媚稚美的臉上,微帶笑意道:“那我要殿下,可以嗎?”
趙襄兒身子微傾,雙手支在床沿,靠近了他許多,秀發落在他的頸間,帶著淡淡的香味,微癢,少女的鼻尖幾乎要觸及到他了,她微笑道:“妳可以試著向我討要壹下,敢嗎?”
寧長久張了張口,最終還是乖乖閉嘴。
他倒是不怕這個瘋丫頭拒絕,只怕萬壹她真答應了,那可就真糾纏不清了,此刻他還有其他牽掛之事,自然不想滯留趙國太久。
不過他不得不承認,這個小姑娘,確實漂亮得讓人動心。
趙襄兒見他不說話,淡淡笑了笑:“沒意思……也不知妳這般無趣,是怎麽將妳那可愛的小師妹,哄騙得如此死心塌地的。”
寧長久振振有詞道:“我待人以誠。”
趙襄兒似笑非笑地看著他,道:“待人以誠?若非我探查過妳的身子啊,此刻我都感覺妳像是被老狐貍附體了。”
寧長久不知如何應答,只是問:“妳還探查了些什麽?”
趙襄兒撇了撇嘴,定定地看著他的眼睛,道:“該看的都看了呀。”
寧長久不再多嘴。
少女莞爾壹笑,眉目間帶著旗開得勝的驕傲感,道:“那妳好好養傷,千萬別亂動了。”
寧長久點點頭,道:“我想再睡會。”
趙襄兒不解道:“這還需要稟報?”
寧長久沈默了片刻,實話實說道:“殿下在身側,我……睡不著。”
趙襄兒小臉微皺,似是有些氣惱,道:“這裏可是我的閨房,妳這話……是想趕我走?”
話語間,殺意宛若遊絲。
寧長久打了個冷顫,心中微驚,想著這竟是這位襄兒殿下的深閨,這張床榻更是平日裏她休憩之處,心中不由泛起怪異的感覺。
“多謝殿下厚愛。”寧長久想了想,說道。
趙襄兒收斂了那故意散發出的殺氣,道:“算了,不嚇唬妳了,好生歇息,但我可不會離開,因為我不確定妳是如何扛過雷劫的,若妳真被什麽邪魔附體了我必須第壹時間知道,我是趙國的殿下,所以我要看著妳。”
“當然,我也不會打攪妳,我在案邊讀書,若妳有事,也可以喊我。”少女囑咐道。
寧長久睡意全無……
不知為什麽,他的內心深處,對於眼前的少女,總有壹種復雜的感情,似是忌憚,又似是愧疚。
於是孤男寡女就這樣同處壹室了,對方還是趙國最尊貴最美麗的少女。
但是寧長久卻沒有絲毫旖旎念頭。
床榻邊的燈火已然熄滅,屋內燈光也盡數暗了下來,唯有那漆黑桌案上還點著壹盞勾蓮紋的青玉燈。
因為那是屋內唯壹的燈火,所以哪怕微弱,卻依然醒目。
少女瓷白的肌膚映著燈火,勾勒著柔柔的曲線,此刻她不過十六歲,身子卻發育姣好,壹身寬松的漆黑龍袍依舊遮不住那已然有些傲人的曲線。
寧長久這副身軀殘破不堪,本就平平無奇的資質,如今經受了幾番風刀霜劍,更是如壹只打水竹籃,難以留住靈氣。
而那兩道殘魂在天雷中對於自己的告別,又時不時在腦海中回蕩。
壹個看著寺廟師妹的方向,倔強悲傷,壹個回望著多年前的那輪月亮,淡然平靜。
壹個個念頭和疑惑在他腦海中泛起,如打亂的麻線團,但是他隱隱約約可以感知到,關於自己重生的真相,似乎離自己很近了。
他忽然有些害怕那個答案。
他看著床榻的上端,雕花的木床勾龍畫鳳,看著不似小家碧玉,反而又翺翔天宇的大氣感。
雕花雖美,看久了也沒有大意思。
於是他悄悄轉過頭,打量著那燈前獨坐的少女,趙襄兒披著長發,極細的發絲流水般無聲瀉下,漆黑的龍袍如漫漫長夜,唯有那秀美稚顏在燈火中看得真切。
趙襄兒擱下筆,螓首微擡,問道:“妳是要睡覺還是要看我?”
寧長久問:“不知殿下在寫什麽?”
趙襄兒看了那宣紙壹眼,平靜道:“明日的安排。”
“明日?”
“嗯,如今大局落幕百廢待興,自然有極多需要思慮之處,更何況……”趙襄兒眼瞼微垂,語氣頓了頓,道:“更何況明日是我生辰。”
寧長久輕輕點頭,由衷道:“恭賀殿下,妳為趙國做了這麽多,明日應當普天同慶才是。”
趙襄兒嘴角淡淡勾起,自嘲地笑了笑。
寧長久察覺到她似有心事,問:“老狐已死,師妹妖種已然封印,妳還在擔憂什麽?”
趙襄兒惴惴不安道:“心緒總難寧靜,害怕變數。”
寧長久道:“大勢已定,應該很難再起波瀾了。”
趙襄兒不再寫字,纖細的手指疊放膝間,她擡起頭,望向了寧長久,神色幽淡,註視了壹會,才終於道:“我今日看著妳,並非對妳有意,只是我覺得,妳可能會是那個變數。”
寧長久眉頭微皺:“為什麽?”
趙襄兒道:“因為我不知道妳的出身,來歷,妳明明資質平平,壹身修為卻從何而來,又為何散得如此幹凈,而且據我說知,那壹夜,妳和寧小齡都被寧擒水害死,為何又死而復生,我不相信世間真有這種事情,但偏偏妳又不似邪靈附體,我探查妳的魂魄時,發現妳具有完整的三魂七魄,與尋常人無異。”
“所以我想不明白,妳……究竟經歷了些什麽。”
“今夜還很長,妳可以幫我打消我心中的疑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