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還缺壹把刀

　　劍堂門口，壹個花甲老人抱著拐杖半瞇著眼，昏昏欲睡。
　　寧長久走到前面，敲了敲桌面。
　　老人眼皮微擡，看了他壹眼，問：“什麽事啊？”
　　寧長久道：“陸嫁嫁讓我來領木牌。”
　　“陸嫁嫁……誰啊？”老人想了想，抓了抓頭發，隨後壹驚，瞪大了眼睛，道：“妳竟敢直呼代峰主的名字？”
　　寧長久點頭道：“嗯，她讓我來的。”
　　老人打量了他壹番，道：“我方才聽到外面動靜了，好像峰主還帶回來了壹個弟子？”
　　寧長久道：“那是我師妹。”
　　老人問：“妳師妹呢？”
　　寧長久道：“她如今在劍堂中，與陸嫁嫁行那拜師之儀。”
　　老人又驚：“內門弟子？”
　　寧長久點頭道：“師妹天資不錯，自然當被收為內門。”
　　老人打量了他壹番，忽然呵呵笑道：“難怪妳直呼峰主大名，原來是因為師妹被收作內門，自己卻只是記名，心中不滿啊。”
　　“……”寧長久道：“她不讓我叫她陸姑娘，我便喊她姓名呀。”
　　老人壹怔，豎起大拇指，道：“妳小子是真不怕死啊。”
　　寧長久皺眉道：“難道那位陸……峰主平日裏很兇？”
　　老人思索了壹會，道：“五年之前那丫頭還是很溫柔和氣的，自從老先生死了，這壹脈又青黃不接，她跨了壹代接了這大任，自那以後，那丫頭就開始變得清冷孤僻，不茍言笑起來了，沒辦法嘛，人善被人欺，就只能擺出冷冰冰的架勢了，唉，但即使這樣，這些年也沒少吃過其他幾峰的暗虧啊。”
　　寧長久點點頭，表示理解，“峰主確實不容易。”
　　老人從櫃子中翻出壹塊木牌和壹把刻刀，推給了寧長久，道：“刻兩份，壹份拿走，壹份留在我這。”
　　寧長久取過刻刀，頃刻寫就。
　　“字不錯嘛。”老人嘖嘖稱奇，道：“這筆力勁道，有刻意練過？”
　　寧長久道：“字如其人而已。”
　　老人抓著拐杖的手壹緊，盯著眼前這白衣少年，認真道：“妳當個記名弟子，可惜了。”
　　……
　　……
　　寧小齡行過了拜師之禮。
　　“陸姐姐，這樣就可以了嗎？”寧小齡最後照著自己的名字的壁畫，將它歪歪扭扭地親自寫在了名冊上。
　　陸嫁嫁眼眸微彎，道：“以後不可再叫我陸姐姐了。”
　　寧小齡壹怔，旋即反應過來，認真道：“是，師父。”
　　陸嫁嫁滿意地揉了揉她的腦袋。
　　寧小齡問：“那師兄呢？”
　　陸嫁嫁嘆了口氣：“我才懶得管他。”
　　寧小齡睜大眼睛，道：“其實陸姐姐還是很關心師兄的吧？”
　　陸嫁嫁戳了戳她的額頭，道：“叫師父。”
　　“是，師父。”
　　“嗯，以後修行，妳可能與妳師兄要接觸得越來越少了，同門之間若有師兄師姐為難妳，與我說便是。”
　　“嗯，知道了。”
　　“唉，以後妳若是境界遠遠高過妳師兄，妳也不要為此介懷。”
　　“其實我都知道的，能好好修道壹直是我的夢想，如今能拜在陸姐姐門下，我很開心的……師兄應該也有他自己的事情要忙，能住得近些，我就很知足了。其實……我可機靈的。”
　　陸嫁嫁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她。
　　寧小齡也立在原地，雙手絞在身後，壹身道裙襯得肌膚白稚，她看著陸嫁嫁，臉上笑意淺淺的，像是春溪初融。
　　陸嫁嫁嘴角微微勾起，忽然笑了：“妳這鬼丫頭原來平日裏都是裝傻？”
　　“哪有啊……”
　　寧小齡嘿嘿地笑了笑。
　　回廊處，寧長久靜立等待著，待看到她們之後，拿起木牌輕輕搖了搖。
　　寧小齡快步走了上去，開心道：“師兄，我們又是同門了。”
　　寧長久微笑道：“是啊，師妹還是地位超然的內門弟子，以後要護著師兄啊。”
　　寧小齡小臉壹皺，道：“師兄又嘲笑我。”
　　長廊之下樹影婆娑，陸嫁嫁腳步無聲，穿過樹影緩緩走來，長廊的階梯下，她望向了寧長久，道：“我與妳單獨談談。”
　　“好。”寧長久同樣直截了當。
　　陸嫁嫁拍了拍寧小齡的頭，道：“妳先出去見雅竹師妹，讓她帶妳去山門逛逛，可別以為這裏只像是世俗王朝的園林，其中可藏有許多玄妙難言的洞天呢。”
　　寧小齡乖乖點頭。
　　待到少女走後，劍堂的院子中，便只剩下陸嫁嫁和寧長久兩個人了。
　　長長的廊道筆直似劍，壹面幽邃深遠，壹面則浸在光與風裏，陸嫁嫁提著劍，窈窕身姿緩行在光影微透的廊道中，韻意縹緲。
　　“我知道妳只是想尋壹個暫住之處，或只是想在這裏等宗主回來，給妳師妹療傷。”陸嫁嫁率先開口。
　　“都有吧。”寧長久點頭。
　　陸嫁嫁道：“嗯，妳於我有大恩，妳師妹又天資出眾，於天窟峰未來意義重大，所以以後妳的去留我都尊重，只要這期間別壞宗門規矩就行。”
　　寧長久道：“多謝陸姑娘，不過那日妳放我與師妹走，恩情便已還清了，以後不必將此事放在心上的。”
　　陸嫁嫁猶豫片刻，最終輕輕點頭，道：“若有需要，可以托雅竹告訴我，若妳有修行方面的難題，也可以私下裏來找我。”
　　寧長久溫和笑道：“以後我可能確實會有很多問題麻煩陸姑娘。”
　　陸嫁嫁問：“那接下來妳有什麽打算？”
　　寧長久道：“我需要時間去想壹些事情，可能會躲進小屋裏閉關，什麽時候想通了什麽時候出來。”
　　陸嫁嫁看著他的眼睛，沒由來地有些憐惜，道：“如果妳可以換壹副身軀，以妳的心性和資質，將來大道之遠，難以估量。”
　　寧長久問：“妳也覺得可惜，對嗎？”
　　陸嫁嫁稍壹猶豫，還是嗯了壹聲。
　　寧長久問：“嫁嫁姑娘，以前我曾經聽說過，在民間有‘賭石’的說法，意思是壹塊石頭，在切開之前，沒有人知道裏面依舊是壹文不值的頑石，還是價值連城的翡翠。”
　　陸嫁嫁聽說過，也明白他的意思，問道：“妳的意思是，妳覺得妳是被遮掩的翡翠？”
　　寧長久輕輕搖頭：“我的意思是，我缺壹把可以劈開石頭的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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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與陸嫁嫁劍堂分別之後，他走出堂外，幾名弟子遠遠地看著他，似是說著什麽。
　　他沒有理會，徑直向前走去。
　　寧小齡並未與雅竹走遠，壹直在屋外等著他。
　　“師兄，剛剛雅竹姐姐讓我挑壹間屋子，我拿不定主意，就想問問師兄。”寧小齡高興地朝他招了招手，微笑時露出了瓷白小巧的稚齒。
　　寧長久笑道：“沒關系，師妹挑的地方都是好地方。”
　　“額，為什麽？”寧小齡仰起頭，問。
　　寧長久道：“古書上說，有白狐臥處，即佳壤也。師妹喜歡哪裏挑哪裏便是。”
　　聽到白狐兩個字，寧小齡壹下子想到了那魔性湮滅，乖乖變回先天靈趴在紫府中的小狐貍。
　　此刻師兄的話又讓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先前做過的，那個奇怪的夢。
　　夢裏自己趴著的土丘上，好像長了壹棵樹，如果那個夢壹直做下去的話，那棵樹不知道會長多高呢。
　　“好，我帶師兄去挑房子。”寧小齡壹把抓住他的衣袖，拉著他向前跑去。
　　壹旁的雅竹看著他們，淡然地笑了笑。
　　只是壹想到今後他們會在修道之路上差距越來越大，這份真摯不易的師兄妹之情也遲早化為名存實亡的縹緲雲煙，她不由輕輕嘆息，這樣的事情，終究發生過太多了。
　　而劍堂外，素白劍裳的女子推門而出，她看著雅竹帶著他們離去的背影，神色恍惚間，層雲之外，似有酥白之色飄墜下來。
　　她並指壹接，壹片白雪落在她的指肚上，呈現出六角晶瑩的形狀，然後很快消融。
　　她收回手指，掩入了袖間，視線越過那些懸浮在天窟峰上的星石，落到了更遠的天空上。
　　明明陽光依舊，雪卻飄了下來。
　　她這才恍然想起，又壹年冬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