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壹十九章:醉後不知天在水
神國之上 by 見異思劍
2021-6-15 20:22
寧長久欺身壓上,壹點點湊近她的臉,目光卻始終盯著她的眼眸,陸嫁嫁的身子忍不住漸漸向後傾去。
她通明的劍心微微慌亂,臉上淡淡的霞色已漸漸轉為酡紅,纖細曲翹的睫毛下,秀眸似含著脈脈的水……水光瀲灩而明媚,如深秋時湖面上淒迷的煙波。
她輕輕咬住了嘴唇,聽著對方自稱師父,又聽到責罰二字,心跳忍不住快了壹些。
她與寧長久之間的情誼早就是心照不宣的,如今跨過原本以為的生死之線,久別重逢,他們心中蘊蓄的情緒根本不是對坐壹日,壹盞清茶可以緩和的。
陸嫁嫁看著他的臉,那張臉依舊清秀,好似還是少年,可是自己分明比他大了整整八歲呀,過往還是他在自己身後壹聲聲微笑著喊著師父,如今非但角色顛倒,自己還被他欺身壓來……
現在想來,當時他和煦的微笑好像也不懷好意了起來……
陸嫁嫁想要平復自己的清冷劍心,但對方湊得太近太近,她已經隱約可以聽到彼此的心跳——那心跳的頻率似是壹致的,呼吸也像是壹致的,於是劍心深處,在兩年間逐漸鋪上的冰雪再次開始消融,露出冰雪掩埋的柔軟。
寧長久輕輕按著她的肩膀,看著身下白衣勝雪的女子劍仙,又問了壹遍:“乖徒兒,聽明白了麽?”
陸嫁嫁緊咬著下唇,對於這種居高臨下的稱呼尚不適應,她目光側了側,腦海中閃過了壹幕幕宛若晚風吹落殘紅的畫面,於是清眸中的水光更加瀲灩,白裳包裹的玉體更加柔軟,她眼眸微垂,鼻尖輕輕地嗯了壹聲,那清傲的氣質還未在她臉上完全褪下,柔嫩的紅唇卻已率先妥協。
“嗯……明白了。”
陸嫁嫁輕輕開口,然後閉上了眼,身子向後躺去,地上的草墊與背心相觸,微微發癢。
她腦子裏已經開始想象之後的畫面了,先前寧長久說的什麽陰陽交泰什麽搗鑿劍術,她也不傻,自然是可以聽懂的,只是這些文字若放到自己身上,她從未想象過,她心中萌生了些許退縮之意,但身子被壓得無法動彈,於是她的修長的腿便絞緊了許多。
但是陸嫁嫁萬萬沒有想到,寧長久說的話,居然就是字面意思……
……
寧長久帶著陸嫁嫁來到了草廬之外,將劍遞給了她,道:“來,讓為師看看妳這兩年的修道成果。”
陸嫁嫁冷著臉,她看著寧長久臉上淡淡的微笑,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己先前腦子裏翻騰的那些想法,她清冷的氣質帶著些許幽怨,臉上的霞色卻還未完全褪去。
她不情不願地接過了劍,道:“是,師父。”
寧長久立在壹邊,看著陸嫁嫁接過劍走到了壹片空地上,挽劍而立,白裳於夜風搖曳。
寧長久問道:“妳的竅穴如何了?”
陸嫁嫁抽出了劍,平靜道:“雲氣白府兩道竅穴,在半年前便已徹底恢復了,劍胎也更精進了許多。”
寧長久輕輕點頭,微笑道:“開始吧。”
陸嫁嫁已是即將紫庭七層樓的仙人了,她僅僅是娉婷而立,劍意於身側縱橫交錯成網。
陸嫁嫁頷首之後開始出劍。
夜光像是壹片片流螢組成的飛瀑,在深淵之畔亮著盈盈的光,如穿天而過的光帶,環著整片夜色,好似壹條隨手采摘過人間的銀河,那條銀河照得陸嫁嫁持劍起伏的身影宛若夜色的精靈,她不似練劍,更似且歌且舞,發梢之末,青絲蘸滿了星光,宛若世間最美的墨筆。
陸嫁嫁於劍光的縫隙中看到寧長久微笑的臉,她好不容易繃住的清冷神色再次消融,嘴角不自覺地悄悄勾起。
星河漸淡,光落到她的衣衫上,輕輕炸碎,然後消失。
陸嫁嫁盈盈挽劍,美得不可方物。
寧長久臉上笑意平靜,但心裏已然激起滔天駭浪,他這壹世終究只有十八歲,年少氣盛不可避免,此刻魂牽夢繞的女子便笑盈盈地立在眼前,世間所有為相逢寫下的詩句都是他們的註腳,他又如何能夠自持呢?
但寧長久依舊撫平了道心,他微笑道:“看來徒兒這兩年修行很是懈怠呀,境界雖漲了,可那劍招的變幻卻明顯生疏了許多,輔劍與主劍之間的變化甚至不如妳長命境之時啊。”
陸嫁嫁本是等待誇獎的,聽寧長久此言,臉更冷了壹些,她知道寧長久說的是實話,這兩年裏,她壹心修道,只想著境界增長,早日到達五道之中,對於劍招的打磨便生疏了許多,於是她的劍意已然臻至隨心所欲之境,她的劍招之鋒銳卻還停留在紫庭之前。
可如今這般場景,是說這話的時候麽?這也太煞風景了些!
陸嫁嫁氣惱,清眸中的星光也成了劍光,微微淩厲。
寧長久道:“怎麽?對師父的點評不服?”
陸嫁嫁並非不講理的女子,輕聲道:“以後我會好好苦練自己的劍招的。”
“以後?”寧長久笑問道:“那現在呢?”
陸嫁嫁神色幽幽,“嗯?現在?徒兒不是很明白。”
寧長久道:“妳身為我最喜歡的徒兒,劍招練得如此馬虎,自然是不合格的,雖然我心疼徒兒,可也不能免去責罰了。”
陸嫁嫁深吸了壹口氣,她隱隱知道寧長久是要借機繼續打磨去自己的清傲之氣……世上哪有這樣總想欺負徒弟的師父呢?不像話。
她柔聲道:“師父想怎麽責罰徒兒呢?”
寧長久握住了她的手,道:“過去師父是怎麽懲罰徒兒的?”
“嗯……打手心”陸嫁嫁道。
寧長久微笑道:“掌心攤出來。”
被徒兒打手心,那算什麽話?
陸嫁嫁想到那羞人模樣,耳根通紅,暫且放下了尊嚴,懇求道:“我……徒兒知錯了,師父饒了我這回吧,以後我壹定勤勉練劍。”
寧長久微笑道:“當時為師被妳打手心的時候,可是半句怨言沒有啊。”
“啊……嗯。”
陸嫁嫁螓首垂著,俏生生立著,秀發遮住了她的臉,聽著寧長久的話語,她下意識地輕輕嗯了壹聲,接著,這聲嗯被另壹個聲音蓋過,轉而變作了痛哼。
“啪!”
木制的劍鞘宛若壹把戒尺,幹脆利落地落了下來,腴軟的掌心微紅,柔和的線條自內而外的震顫,順著劍鞘所落之處向著兩邊發散。
陸嫁嫁雖有心理準備,但痛意裹挾的羞意還是壹下子撞入心門,將她的耳垂灼得滾燙。
她立刻想到了過去當眾打寧長久戒尺的模樣……他的記恨之心也太強了些吧。
又是幾聲連續響起的脆響,陸嫁嫁身子緊繃,臉頰更紅了些,幸虧這裏只有他們兩人,這壹幕若是讓四峰中人見了,怕是要壹個個道心崩碎。
“徒兒,妳對門規戒律較為熟悉,頂撞師父,習劍懈怠,應當責罰多少?”寧長久稍停了壹些,問道。
陸嫁嫁感受著身後的痛意,她羞不可赦,腦子也亂了許多,寧長久說完話,未等到回答,她又挨了壹記打後才反應過來,道:“應各受戒尺……”
她原本想說少壹些,但害怕這是寧長久故意給自己設的套,再以欺師的名義定罪什麽的,便如實道:“各受戒尺三十。”
壹共六十記。
接著,陸嫁嫁發現,寧長久的每壹記拍打,都會通過戒尺將壹點零碎的權柄力量傳入自己的掌心之中。
那些權柄的力量像是最柔和的水,不僅將痛意撫得安安靜靜。
而這些力量與自己的劍意巧妙的融合在了壹起。
她身心寧靜,微微閉著眼。
痛與羞慢慢消失,接踵而來的是感激與愉悅。
我壹定是病了……她臉色酡紅,似喝了壹夜的酒。
這壹幕……這壹幕。
她腦海中想起了自己嚴厲懲戒他的模樣。
其實……其實自己心中是隱隱有些期盼的吧?
如今那種久違的感覺再次席卷而來,與他壹同與九嬰為戰時的記憶同時撲面,生死相依的情感是那麽地濃烈,哪怕相隔兩年也未減去半分。
她面朝下方,秀發垂落,乖巧而溫婉。
清脆的聲音響個不停。
“知錯了嗎?”寧長久問道。
哪有什麽對錯呢?分明就是妳想這樣……陸嫁嫁心中了然,但被比自己小了八歲的少年這樣懲罰,她作為劍術和境界皆是冠絕次數的女子劍仙,如何能自持呢?
“徒兒知錯了……”
“嗯哼……”
“師父原諒我吧。”
只是她越道歉,寧長久卻反而越變本加厲,劈裏啪啦的聲響裏,陸嫁嫁軟綿綿地立著。
‘懲罰’結束,陸嫁嫁感受著掌心權柄的碎片,像是捧著壹顆溫熱的心。她輕聲道:“如今恰是盛夏,蓮田鎮的蓮花開了,當初妳說要帶我去看的。”
寧長久回憶起了兩年多前的時光,看著她醉人的眼眸,道:“嗯,正好,我也有三個故事要講給妳聽。”
……
……
寧長久走入了久違的蓮田鎮,鎮子的夜色那般靜謐,他與陸嫁嫁穿過了彎彎曲折的小巷,在張鍥瑜的老宅子中借取了幾壇醇美的釀酒,然後與陸嫁嫁攜著手壹同走過月光鋪就的道路,於蓮塘之畔借了壹艘蓮舟,兩人壹同乘舟入水,漾入了星河晃蕩的塘裏。
來時的路上,寧長久隨意斬下壹截修竹,以劍削成洞簫,放在唇邊,隨口吹就。
簫聲悠悠,船也悠悠。
陸嫁嫁立在床頭,看著星河橫亙,聽著簫聲悠長,不由回憶起了自己的心魔劫。
那個心魔劫好似壹個預言,心魔幻境裏,他便是自己的師父,那時候他們便時常遊歷江河,和簫而舞,雍然的曲調像辭別多年的夢。
“歲月如流,平生何幾?晨看旅燕,心赴江淮,昏望牽牛,情馳楊越,朝千悲而掩泣,夜萬緒而回腸……不自知其為生,不自知其為死……”
陸嫁嫁合著簫聲而唱,輕柔的嗓音像是夏日夜風中的壹律,帶著久不願醒的夢,壹同徘徊在睡蓮鋪滿的池塘。
蓮舟離岸愈遠。
簫聲漸淡。
田田蓮葉擁舟而來,帶著濕潤的水氣。
寧長久看著她立於舟頭遠眺的背影,神色柔和,他忍不住打趣道:“嫁嫁為什麽不坐我身邊?”
陸嫁嫁微微轉身,幽怨道:“妳還好意思說?”
陸嫁嫁看著星河倒映的池水,柔聲道:“很早的時候我就聽說過這裏的,只是之前為了宗主繼任大會,很少遊山玩水,便也只是聽聞風景如畫,卻從不是畫中之人。”
寧長久看著滿池蓮花,上壹次來這裏,是兩年之前的事情了,那時候他身邊坐著的是小師妹,他輕聲問道:“小齡呢?她還好嗎?”
陸嫁嫁遺憾道:“妳回來晚了些,壹個月前,小齡便被宗門送去了中土的古靈宗修行,她等了妳兩年,沒有等到妳回來。”
寧長久沈默了壹會兒,展顏笑道:“人生總會相逢,下次我去中土看她,想必相見之時,小齡也成了小劍仙了。”
陸嫁嫁微笑著說道:“襄兒姑娘可也壹直在等妳。”
寧長久想到了那個白裙時清美,黑裙時幽艷的少女,神色恍惚,他問道:“趙襄兒如今什麽境界了?”
“妳不必刻意念她全名的。”陸嫁嫁輕哼了壹聲,道:“大半年前已邁入紫庭境,境界漲的極快。”
寧長久沈吟片刻,小聲道:“那我回來的事情,先瞞她壹陣子。”
“為何?”
“我現在修行還有些問題,若此刻見了她,恐怕又免不了壹頓揍。”寧長久嘆息著想,若不是給劍靈做好人好事,自己今夜之後便直奔趙國去見她了,他輕聲道:“如今我可是妳師父,身份已然不同,若再被她揍,想必徒兒也會心痛的。”
陸嫁嫁輕輕笑了起來:“師父大人,妳也有怕的時候呀?”
寧長久看著她清麗絕倫的面容上因微笑而彎起的眼眸,心中微癢,天上彎鉤的月亮也好似被她奪取了光。
“徒兒還敢這般說話,看來是為師管教不力了。”寧長久笑道。
陸嫁嫁心思滾燙,幽幽道:“不愧是青梅竹馬的小夫妻,所想所做都差不多。”
寧長久從她的話語中聽出了微嘲的韻意,他笑了笑,攬著陸嫁嫁的身子,將她輕輕擁下,陸嫁嫁不敢坐下,便輕輕跪在他的身前,雪白的衣裙柔軟地鋪在身上。
寧長久道:“徒兒心裏是有怨氣?”
陸嫁嫁見他裝傻,便也道:“是呀,我怨妳回來的太晚,這滿池蓮花都已入睡,若白日裏,這裏很美的。”
寧長久不以為意,道:“嫁嫁說要開,那就開吧。”
時間的權柄徐徐鋪開,籠罩在了蓮塘的上方。
人生就是如此,需要拿壹個女人的東西去討好另壹個女人……寧長久使用時間權柄的時候,內心愧疚地想著。
陸嫁嫁向著四周望去。
那些蓮花像是忘記了日月時序,竟隨著蓮舟推移,漸次地醒來了。
藕花深處,清香繞身。
星河迷離醉眼。
盛開的蓮花素擁著她。
當年的期許於此刻實現,陸嫁嫁不知如何言語,只覺得心湖中盡是雪蓮盛放。
但她依舊握住了寧長久的手,輕聲斥責:“別胡亂動用力量了。”
寧長久抱著她柔軟的身軀,只是道:“喜歡嗎?”
“嗯……”陸嫁嫁輕理絲發。
繾綣的晚風推著舟滑行,縈繞的蓮香裏,那些高高的蓮葉都像是壹柄柄遮目的傘,他們的身影在星河月色中愈顯迷離。
蓮舟上,他們相擁而眠。
世間唯有清幽月色和漫天星河照著他們,為他們披上薄被。
醉夢之中,陸嫁嫁似又回到了心魔劫裏,那悠長的簫聲不絕於耳,春風也吹不散。
魚夢乍破,散成了數點漣漪。
蓮舟泛水而去,滿船清夢壓倒星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