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無情的人（下）

　　這是壹座壹進的院子，典型的四合院樣式。
　　院內，露天擺著壹桌酒席，五個漢子坐在壹塊喝酒吃肉，不時發出熱烈的笑聲，壹個濃妝艷抹的陪酒姑娘坐在主人位旁邊，媚笑著，不時給主人添酒。
　　“大哥，您這麽好的武功，窩在這裏太可惜了，等我們學好您的武功，便壹起去闖蕩江湖。”
　　“妳不怕天下會？”
　　“怕什麽？我們過去都只是無雙城的小弟子，根本沒人會在乎我們，只要我們改個名字，誰知道我們是誰？”
　　“唉，無雙城這壹倒，可苦了我們這些人了。”
　　“大哥，您放心，現在我們就以妳為首，幹脆，我們兄弟四人拜您為師得了。”
　　王統領哈哈大笑，舉杯壹飲而盡。
　　剛要去夾壹塊狗肉，卻見盤子的旁邊，竟站著壹個人的腳。
　　右腳。
　　酒桌很豐盛，這只右腳便踮著腳尖，仿佛壹根輕飄飄的羽毛，立在滿桌菜肴之間的縫隙中。
　　五個漢子、壹個陪酒姑娘全都嚇得大叫壹聲，從位置上跌倒。
　　“恭賀王統領喜獲四位高徒。”李楊立在酒桌中間，低頭看著嚇倒在地的王統領，笑吟吟的抱拳祝賀。
　　壹看到李楊，王統領冷汗涔涔而下，“妳……妳怎麽會在這裏？”
　　“還不止我呢。”李楊話音剛落，院門“嘭”得壹聲被撞開。
　　幽若和蕓娘攜手站在門口。
　　王統領頓時驚叫壹聲，“不可能，妳怎麽可能從妓院裏出來？不，妳怎麽可能找到這裏？”
　　他已經震驚的無語倫次了。
　　蕓娘面無表情的站在門口，連門檻都沒踏入，“我記得我們剛來那壹天，妳說過壹句，很喜歡這裏的院子。”
　　是的，就是這壹句簡簡單單的話！
　　她便就簡簡單單的找到了這裏。
　　“我……”王統領臉色漲紅，不知是羞愧，還是被嚇得。
　　蕓娘依舊面無表情，也不進院子。
　　她和他之間的距離，已經遠遠超出了這座院子。
　　“說出獨孤鳴的下落，不然，他們不會放過妳。”
　　“這是真的。”李楊附和道，從酒桌上壹躍而下，來到王統領面前。
　　“我。”王統領連連後退。
　　李楊步步緊逼，“妳不會是想追隨獨孤壹方而去吧？”
　　“不不不，別殺我，我說。”
　　王統領壹屁股跌在地上，終於撐不住了，“獨孤鳴已經死了。”
　　“嗯？”李楊不由皺起了眉頭。
　　“是真的，我向天發誓。”王統領說著，真就迅速發了壹個毒誓。
　　“我要知道詳細經過。”李楊道。
　　“那天我隨少城主，不，是獨孤鳴去追殺聶風到馬鬼坡外，馬鬼坡雖然能困住大批人馬，卻困不住武功高手，獨孤鳴要我和他壹起上馬鬼坡，半路卻突然出現壹個老太婆，這個老太婆我之前見過，出發前，獨孤鳴曾讓這個老太婆守衛城主府，我雖然不認識她，但她既然能得到守衛城主府的重任，壹定是獨孤家的秘密守衛，便沒有多疑，獨孤鳴也沒有多疑，誰知，老太婆接近獨孤鳴後，卻突然出刀，誰也沒有反應過來，獨孤鳴就死了，連屍體都給剁碎……”
　　王統領說完，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他實在想不出，到底是有什麽深仇大恨，居然連屍體都不放過，那血腥的場景，至今還會出現在他的噩夢裏。
　　李楊倒是明白，卻沒想到明鏡在殺向獨孤壹方前，竟先拿獨孤鳴開刀了。
　　難道她認為獨孤鳴不是獨孤壹方的親生兒子，也是個冒牌貨？
　　這點，即使李楊也不知道。
　　沒有哪個父親，會在日記裏寫，自己兒子是不是親生這樣的蠢話。
　　不過以明鏡的老頑固性格不難想象，當她發現獨孤壹方是假冒時，心靈遭受了多大的打擊，失去理智和冷靜，甚至失去正常的判斷力都是很正常的。
　　“妳怎麽還活著？”李楊詫異的看著王統領。
　　他可不覺得，王統領是明鏡的對手。
　　“那個老太婆說了壹句莫名其妙的話，說我也是受害者，不該死，讓我回去繼續為無雙城盡忠。”王統領現在回想起來，也是壹頭霧水。
　　李楊可沒有為他解惑的義務，回頭看向蕓娘，“妳還有什麽要說的嗎？”
　　蕓娘咬咬嘴唇，終於邁進門檻，直直走向王統領。
　　“蕓……蕓娘。”王統領下意識的向後爬，哀求道。
　　他以為蕓娘是來殺他的。
　　蕓娘走到他跟前，伸出手，“拿來。”
　　“什麽？”王統領疑惑道。
　　“我的錢。”蕓娘漠然道。
　　不知道為什麽，王統領武功也不差，居然無法承受蕓娘壹個普通人的眼神，低下頭，從懷裏掏出壹張銀票，顫巍巍的遞了過去，“我都給兌成銀票了。”
　　蕓娘接過銀票，頭也不回的走了。
　　“蕓娘。”王統領忍不住喚了壹聲。
　　蕓娘沒有回頭。
　　李楊搖搖頭，也走了。
　　只有幽若不忿道：“還留著他的狗命做什麽？我去殺了他。”
　　“走吧，殺不殺，死不死，蕓娘已經做出決定了，尊重她的決定吧。”李楊拽著幽若離開了。
　　走在街上。
　　“蕓娘，這個好不好看？”
　　“蕓娘，妳喜歡吃這個嗎？”
　　“蕓娘……”
　　幽若壹路拉著蕓娘，就像媽媽在哄著孩子壹樣。
　　“小姐，我沒事。”蕓娘忍不住道。
　　“我知道。”幽若敷衍道，還是堅持著自己的安慰方式。
　　蕓娘回頭，無奈的看了壹眼李楊。
　　李楊聳聳肩，表示愛莫能助。
　　不過，蕓娘的堅強，倒真是讓他刮目相看。
　　回到客棧，天色已經黑了，幽若拉著蕓娘進屋。
　　李楊卻不見了。
　　只能看見壹個“大貨架子”，艱難的走進屋內。
　　“妳知道嗎？蕓娘居然會做月餅。”幽若驚奇道。
　　“廢話。”李楊剛從貨架變回成人，有些沒好氣道。
　　偌大的無雙城，獨孤壹方卻只讓蕓娘伺候幽若，這說明什麽？說明蕓娘是無雙城內最好的丫鬟！
　　會做月餅很奇怪嗎？
　　“她還會很多東西，琴棋書畫、洗衣做飯、還會唱曲……我簡直不敢想象，壹個人怎麽能有這麽多本事。”幽若驚嘆道。
　　這本是誇贊，可蕓娘聽來，心理卻劃過壹絲失落。
　　因為幽若口中所謂的本事，總結起來其實就只是兩種本事。
　　伺候人的本事。
　　取悅人的本事。
　　她需要壹個人，也只有這個人，才能讓她這種生來就是附庸品的丫鬟，發揮出活著的價值與意義。
　　“撲通”蕓娘突然跪在了李楊面前。
　　“妳這是幹什麽？”幽若吃驚道，連忙去拉蕓娘。
　　李楊沈默了壹下，不等蕓娘開口，突然道：“幽若身邊缺個丫鬟，妳願意伺候她嗎？”
　　“我。”蕓娘瞄了幽若壹眼，低下了頭。
　　她想當的是李楊的丫鬟。
　　“我不需要丫鬟，再說了，我們現在是好姐妹，對吧，妹妹。”幽若不滿的撇了李楊壹眼，去扶蕓娘。
　　“妳應該叫她姐姐。”李楊哼唧道。
　　幽若不禁有些尷尬。
　　不管她如何同情蕓娘，蕓娘畢竟只是下人，所以她下意識的就叫成妹妹了，忽視了蕓娘年紀比她大的事實。
　　“我願意做丫鬟。”
　　蕓娘的話打了個圓場，她也已經看出，李楊不想收丫鬟，卻又想幫自己，於是便擡出了幽若。
　　“都說了我不要丫鬟，咱們做姐妹。”幽若道。
　　蕓娘沒有反駁，只是順從著，被幽若扶了起來。
　　李楊就當沒看見似的，從擺著的那對大包小包中，取出壹個精致的糕點盒。
　　打開盒子，裏面是已經有些散亂的壹塊塊月餅。
　　他拿起壹塊就吃。
　　“月亮還沒到最圓的時候呢，月餅是賞月時吃的，妳怎麽現在就吃上了。”幽若不滿的去搶月餅。
　　李楊側身躲開，“妳們負責賞月，我負責吃月餅，兩全其美。”
　　幽若抓不到李楊，氣得幹瞪眼。
　　“妳也來壹塊。”
　　壹塊月餅從李楊手裏飛出，落入蕓娘手中。
　　“想吃嗎？”李楊拿著壹塊月餅，沖幽若誘惑道。
　　“有病！”幽若翻了個白眼。
　　蕓娘手裏緊緊握著月餅，看著眼前嬉笑打鬧的場景，她已經流幹的眼淚，居然又要流出來了。
　　月，緩緩升起。
　　真的很圓！
　　看著那高高在上的圓月，蕓娘忽然覺得，今天也是自己圓滿的日子。
　　“其實賞月也沒什麽意思。”幽若卻頗感無聊。
　　李楊低頭吃月餅。
　　不知道為什麽，幽若看著他吃月餅，好像有種在吃月亮的感覺。
　　“我們舞劍吧，讓蕓娘來做評判，不，蕓娘唱，我們舞，這不比幹坐著賞月有趣？”幽若提議道，興致勃勃的看向蕓娘。
　　蕓娘看向李楊。
　　“妳們開心就好。”李楊無所謂道。
　　“我去弄兩把劍”幽若說著就要去。
　　“不用了，我這裏有。”李楊將自己壹直沒動過的大行囊打開，裏面有壹個劍匣。
　　打開劍匣，裏面躺著兩把壹模壹樣的劍。
　　劍長三尺九寸，凈重八斤，劍柄為金色，鋒利至極。
　　無雙陰陽劍！
　　蕓娘震驚的張口，沒等出聲，卻看到李楊沖她眨了眨眼。
　　她立刻又閉上了嘴。
　　“這是什麽劍？”幽若感覺這兩把劍與眾不同，
　　“好劍。”李楊道。
　　“廢話。”幽若白了他壹眼。
　　李楊將無雙陰劍給了幽若，自己拿著無雙陽劍，“妳不是要舞劍嘛，來吧。”
　　“來就來。”
　　李楊手掌在客廳礙事的桌子壹拍，桌子便滑到了另壹邊，讓出偌大的客廳。
　　場地剛清出來，幽若便壹劍刺來，好壹記仙人指路。
　　“招呼都不打，妳這是舞劍？”李楊笑著招架道。
　　“我舞劍就這麽舞，看招。”幽若劍刃壹挑，便要挑開李楊的劍。
　　李楊後退壹步。
　　幽若逼近壹步。
　　“妳這分明是比劍。”李楊笑道，人卻倏地轉到了幽若身後。
　　“不準用風神腿，這又不是比武功。”幽若不滿道。
　　“好。” “再來。”
　　兩條人影再次接觸。
　　雖然沒有什麽炫目的劍招，但妳來我往，壹個高大挺拔，壹個曼妙俏麗，壹個大開大合，壹個輕如飛燕，互補之下，倒也賞心悅目。
　　蕓娘站到壹邊，沒有樂器，便清唱道：
　　“雨打梨花深閉門，忘了青春，誤了青春。
　　賞心樂事共誰論？花下銷魂，月下銷魂。
　　愁聚眉峰盡日顰，千點啼痕，萬點啼痕。
　　曉看天色暮看雲，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鐺！”
　　雙劍相擊，幽若手裏的劍突然壹震，脫手而飛。
　　李楊手裏的劍也在抖動，但卻被他強行壓下去了。
　　蕓娘的歌聲戛然而止。
　　“妳幹嗎用那麽大力？”幽若氣呼呼的質問道。
　　“……沒註意。”李楊的反應有些遲鈍。
　　因為他方才並未用力。
　　是劍！
　　李楊不由看向手裏的無雙陽劍，想到了無雙劍只能由壹對有情人使用的傳說，不禁沈默下來。
　　“真是的。”幽若牢騷壹聲，撿起了地上的無雙陰劍。
　　“還舞嗎？”
　　李楊視線從無雙陽劍上移開，“不舞了，夜色已深，該睡了。”
　　幽若看了看時辰，的確已經很晚了，便沒再說什麽，將無雙陰劍放回劍匣中，臨睡前還不忘囑咐，“別忘了給蕓娘去開壹間房，她還沒有住的地方呢。”
　　“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