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宋

榴彈怕水

歷史軍事

秋風颯颯,日暖斜陽,傍晚時分,大宋淮南東路亳州衛真縣(後世鹿邑)的明道宮處正是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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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帳內(下)

紹宋 by 榴彈怕水

2021-10-1 18:06

  “三個緣故。”金兀術昂然答道。“壹則春日已至,說不得什麽時候便會氣溫轉暖,屆時淮河各處支流小河便要化冰,可能便會有壹股春汛……到時候反而渡淮困難。”
  阿裏和訛魯補,還有壹眾女真猛安紛紛醒悟頷首。
  “二則,”金兀術繼續隨意言道。“那趙氏小兒的旨意妳們也都聽了,什麽守土抗金,什麽不許議和,根本無謂,唯獨壹件事需要註意,便是那招募義軍民兵,收為國用的旨意……這種事情,俺倒不是說會怕兩淮的盜匪、民兵聽了訊息,來壽州支援,但來壹波總得打壹波,總是費時費力的,倒不如趁早了斷了此事。”
  訛魯補等人微微皺眉,儼然是想到了河北那按了葫蘆起了瓢的義軍,還有在京東幹脆充當了抗金主力的盜匪,卻是也反駁不得。
  “三則,阿裏將軍不懂他們趙家人的狡猾。”金兀術繼續在主位中睥睨言道。“如對岸那趙宋皇帝,此番中了俺的激將法,被俺激到了、失了控,固然是實情,但卻未必是要真死守……”
  “何意?”阿裏蹙額追問。
  “阿裏將軍想過沒?”金兀術昂然答道。“有沒有可能對面那小官家是真心怕了俺,表面上如此堅定激烈,又是對俺吐痰,又是號召守土抗戰,又是托付皇嗣給宰相的,但實際上卻是存了哄騙所有人,然後趁機逃亡的心思?!這萬壹要是如妳所言慎重起來,等船只物資備齊了再渡,宋國皇帝早跑過長江了又如何?”
  阿裏本能想要反駁,但轉念想到昔日東京城的那什麽二聖的作為,卻居然無言以對。
  “就是這般了。”金兀術見駁倒了阿裏,也是渾身舒坦,便幹脆攤手言道。“事情俺已經安排的萬全了,後日便開始建浮橋渡河!此事妳們可還有言語?”
  阿裏和訛魯補對視壹眼,又各自思索壹番,加上之前的反對意見已經在那次抹灰軍議中給抹掉了,也都無話可說,便各自頷首。
  而兩位將軍和主帥都已經壹致,下面的人自然無話可說。
  不過……
  “不過渡河之外,有件事須得提防。”散場之時,第壹個起身的訛魯補忽然隨意出言。
  “此事無所謂,訛魯補將軍覺得要做便去做吧!”金兀術微微壹怔,便也反應過來,卻是壹臉的無所謂。
  訛魯補連連頷首,率先出帳而去,軍議隨即也徹底散掉。
  不過,就在剛剛控制好情緒的時文彬跟在最後,也準備告辭離去之時,金兀術卻又忽然開口喊住了此人:“時參軍今晚不必去後營那邊了,就在俺帳中這前面隨便尋個地方睡下……這是俺給妳的恩典!”
  時文彬茫然不解,卻哪裏有拒絕余地,只能連連俯首,口稱謝過四太子恩典,而金兀術也不多做解釋便轉入後面享樂去了。
  且說,時文彬既留在中軍大帳中,也無被褥,也無處梳洗,又不敢去睡人家四太子主座上的皮毛,又不敢用座中酒水來取暖,只能縮在角落苦捱……凍累之際,帳外還有馬蹄奔騰聲不止,振甲白刃之音不停,而後帳也有歌舞傳來,並隱隱有女子哀求之聲。好不容易安靜下來,這時參軍卻又想起晚間念得那些旨意,想起留在沂水的家人,想到這幾日擔驚受怕、四處受氣,想到自己再無別的出路,便又偷偷哭了半夜,方才勉強入眠。
  “是正甫嗎?”因為改成木制而寬闊了許多的八公山禦帳中,趙玖半夜翻身坐起,卻是朝著帳門方向燈火畔的壹個熟悉身影隨口而問。
  “官家!”坐在帳門內壹把椅子上假寐的楊沂中趕緊起身應答。“官家如何醒了,可有什麽事?”
  “沒有,只是憂慮戰局……金人擺明了是要先扔下下蔡城嘗試渡河,按韓世忠之前的安排和說法,這本該是好事,可我卻還是覺得難捱!”坐在床上的趙玖坦誠以對。“妳須知道,我哪裏親身上過戰場,見過正經戰事?”
  楊沂中明顯欲言又止。
  “何意啊?”趙玖借著燈火看得清楚,卻直接追問。“妳我還有什麽不能說的嗎?”
  “其實官家上過戰場。”楊沂中勉強笑道。“官家落井前,咱們從河北往南京(商丘)去,路上為賊人所阻,臣在前面作戰,滿身是血,官家以為我受了傷,便召喚到跟前詢問,然後賜酒賞賜……臣就是那時被官家看中,然後從張太尉那裏要來的。”
  趙玖不由幹笑了壹聲。
  而楊沂中也趕緊解釋:“不過與金人作戰自然不同……金人強橫而耐苦戰,與他們作戰,除非對方主動退卻,否則只有斬殺敵軍主將,乃至於殺光殺盡,才能稱勝。更遑論靖康以後,金人盡取我軍甲胄,實力似乎比往日更勝壹籌。”
  “我就是憂慮這個啊!”趙玖愈發搖頭感嘆。“雖然前日喊得激烈,可實際上,此時此刻,此情此勢,金軍強盛而我軍無力卻是不可能輕易扭轉的現實,我心虛的厲害。”
  “此戰若能守住,待敵自退,氣勢便能漸漸扭轉了。”楊沂中趕緊再安慰。
  “且不提這些,”趙玖趕緊搖頭。“我有自知之明,這壹戰我能做的便是坐在這八公山北巒龍纛下壯壯士氣,仗還得韓世忠、張俊、王德三個人來打……不過正甫!”
  “臣在!”
  “前晚上那番言語只顧著自己痛快,卻是給妳添麻煩了。”
  “臣不敢當!”
  “但我是真心話……妳聽我講。”趙玖忽然又言。“我知道妳們事後都是怎麽想的,無外乎是覺得我在以退為進,說出那種大言來,本意還是要逼行在文臣認可朕死守淮水的底線……但是,那真的是我肺腑之言。”
  “官家!”楊沂中無奈到了極點。
  “正甫妳想想……妳隨我這幾個月早該看清楚了,我是真的怕死,真不敢自己了斷!”旁邊幾名內侍從後門探了下頭,卻又縮回,而趙玖卻不管不顧,繼續坦誠言道。“而什麽重昏侯之類的羞辱,難道是壹個人可以接受的嗎?所以這壹波真敗了,我是真心求妳替我來了斷!這不是君對臣的要求,是私下裏我對妳楊正甫的懇求!妳沒必要答應留口實,只要看在國仇家恨四個字的份上,心裏記著就行!”
  楊沂中沈默不語。
  “從今日起,不要來禦帳熬夜了。”言至此處,趙玖勉力再道。“因為戰事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要開始,而金人的強大擺在那裏,事不得已的時候,人人都要上戰場,妳這種大將之才,沒必要空置……須的提早養精蓄銳。”
  “諾!”燈火下,楊沂中這才勉強應聲。
  壹夜無言,轉瞬便到清晨。
  且說,淮北金營那裏,好不容易捱過壹夜的時文彬大約是覺得自己完成了‘過夜’的任務,便匆匆出帳,準備回歸後營住處稍作處置。然而,這位金國四太子幕下參軍甫壹來出得中軍大帳,便愕然怔在帳門前……原來,壹夜之間,隨行金軍的幾十個京東西路宋國降人,也就是時文彬的後營夥伴們,也是平素爭風吃醋,冷嘲熱諷的那些昔日同僚,卻已經俱被斬首!
  此時首級數十,形狀不壹,正盡數被懸掛在了中軍帳前的將臺兩側,隱隱還結了冰。
  聽到動靜,幾名身上還有血腥氣的中軍執勤軍士,都是女真人、奚人、契丹人之流,回過頭來,看到是前日被綁在這裏挨鞭子,今日卻躲過壹劫的時文彬,便紛紛指指點點,交談取樂。
  而這壹次,時參軍跌坐於地,失聲失語,卻到底是沒有哭出眼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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