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雨水(下)
紹宋 by 榴彈怕水
2021-10-1 18:06
四月初,雨水不停。
但忽然間,南陽周邊的各處軍營便活躍了起來,便是休假中往城郭處耍子的軍士,以及往南陽府城東門參與禦制‘南陽佳緣’活動的軍官們也都匆匆折返……原因很簡單,城中官家忽然出城,親自來到豫山下大營坐鎮,然後傳出旨意,要求禦營中軍全軍集合。
如此架勢,不用說都知道是怎麽壹回事,必然是南面襄州出了破綻,然後官家要履行當日在方城山下的承諾,準備親自督軍冒雨去討伐逆賊範瓊了。
對於這件事情,目前駐守陪都南陽的所謂禦營中軍各部,自然是人人摩拳擦掌,個個求戰心切……就這軍心士氣,不知道的,恐怕還以為年輕的趙官家天縱神武,宛若唐宗復生,短短數月時間就將這支來源復雜的宋軍給鍛煉成了什麽敢戰鐵軍,然後人人願為官家效死呢?
而知道的,自然會意,這不是去打範瓊嗎?
去打金人是壹回事,去跟昔日同僚轉變的叛賊作戰,那就是另外壹回事了,大家知根知底,到底誰怕誰啊?
而壹旦沒了畏懼之心,軍中自然是人人爭先……所謂軍士們想著繳獲,軍官們想著轉兩策勛,便是禦營中軍的各部將官們也都有些急切,人人都想借著這次機會,將自己本部的兵馬擴編壹些。
須知道,官家對潑韓五的偏心幾乎是人盡皆知,之前淮西丁進三萬眾,還有那救駕的翟沖部,全都劃給了韓世忠的禦營左軍,所謂壹直跟著官家本人的禦營中軍反倒是壹次補員都未有過。
而這壹次,無論如何潑韓五都不會過來搶人了。
更不用說,這裏面還有王德王夜叉壹直想將身上的副都統的副字去掉,辛氏兄弟自從淮上壹戰未能出戰後壹直想有所表現等具有特殊原因的各部主將存在了。
“大哥,能不能走些別的路子?”
明日便要出征了,豫山下的禦營中軍大寨幾乎被雨水籠罩,而其中某處幹燥的軍舍內此時恰有二人對坐於壹張幾案兩側,望著案上兩個劄子,眉頭緊皺,顯得有些忐忑南安,正是辛氏兄弟,而半晌,老四辛永宗方才緊鎖眉頭打破沈默。“如此直接遞上去又有什麽用?”
“來不及了,馬上鼓聲壹響,就是最後的機會了。”老大辛興宗壹聲嘆氣。“更別說,如今中樞那些人,個個對咱們避之不及,又如何願意輕易幫忙?送錢都不好使。”
“也是。”辛永宗聞言反而率先頹喪。“只說此事,難道不是官家壹句話?可官家憑什麽給咱們兄弟臉?”
“都是我連累咱們兄弟了。”所謂長兄如父,幼弟如兒,辛興宗見到幼弟如此姿態,不由神色黯然下來。“所幸官家沒有特意排斥,咱們總能混個肚圓……要我說,且遞上去,爭不到這個先鋒就不爭,事到如今,咱們兄弟不如安穩些。”
辛永宗聞得兄長如此言語,也是欲言又止,明顯是有些不甘心的,但他坐立不安,卻始終難說出什麽妙策來。
相對應而言,辛興宗看到幼弟如此不安,也是神色黯然,卻又無話可說。
話說,也怪不得辛興宗、辛永宗如此姿態。
須知道,辛氏兄弟四人,老大辛興宗,老二辛企宗,老三辛道宗,老四辛永宗,外加壹個堂兄弟辛彥宗,算是五兄弟,都是這些年的壹時風雲人物:
老大辛興宗,便是早年平方臘時便與韓世忠爭功的那個,然而說是爭功卻有點過於拔高潑韓五了,因為辛興宗彼時的官職比韓世忠高太多,最多是昧功……實際上,隨後伐遼的時候,辛興宗根本就是與種師道平起平坐,為西路軍主帥了。
所以,雖然三國亂起,數年間此人毫無戰績,而且屢屢戰敗,此番卻也憑資歷坐住了壹個禦營中軍統制的位置,不能再低了。
老二辛企宗,現在在關西,情形不明,但情形不明之前,卻也是統帥四五千眾的壹軍統制了。
老三辛道宗,是幾個兄弟中唯壹壹個嘗試轉文官的人物,當日趙九在商丘登基,便曾被行在任命為京兆(長安)提刑官,只是道路阻隔,沒能去成(或者說沒能死成),便跟著大哥、四弟壹起去了東南,為當時行在往揚州做準備。
後來因為淮上吃緊,李綱將他們兄弟三個遣送回來後,卻又在八公山被趙官家點了名,也是以壹軍統制之身,領兵隨京東兩路制置使張所去了京東;
老四辛永宗,軌跡與老大基本相同,此時也是壹軍統制,不過他的兵馬根本就是大哥兵馬壹分為二弄出來的;
至於四人的堂兄弟辛彥宗,卻也不虛,此人在當日趙老九還是大元帥的時候,便率自己的霸州兵趕到了元帥府,那個時候就是元帥府先鋒統制了,打起仗來,似乎也比辛永宗這個衙內要強壹些,不過此番根本就留在東南沒回來。而前幾日李公相有文書送到,更是跟苗劉二將,以及另壹個叫王亦的統制,壹起編制為了禦營後軍,成為禦營後軍的主將之壹。
平心而論,這五兄弟五統制,在這個特殊時節裏,比林家九個知州都要強壹些的,真的是壹把天胡牌……因為九個知州是幾十年間陸陸續續出任的,而辛氏兄弟的五個統制卻是同時擔任的。
實際上,在八公山之前,軍中便有劉張韓辛禦營四大將的說法,劉是劉光世,張是張俊,韓是韓世忠,這三個都是獨立的方面大將,而辛卻是指領著壹窩子兄弟的辛興宗了。
然而,好漢不提當年勇,只說眼下造化弄人,善於迎奉的辛興宗壹輩子都想不到,自己居然會被潑韓五給搶了聖眷……這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真的是潑韓五的問題。
不要說辛氏兄弟自己,就連禦營中餵馬的都知道,他們幾兄弟落得如今這個局面,根本就是因為韓世忠三字。
拋開官家和李綱李相公出於人盡皆知的心理將幾兄弟刻意分離,辛氏兄弟遭遇的兩次重大打擊其實都是在八公山下。其中壹個是沒能參與淮北拔營壹戰,從而徹底在禦營中成為二流部隊的代表;另壹個卻是在整編時,資格極老的辛興宗停在了統制官的位置上,泯然眾人。
然而,淮北壹戰的策劃者,根本就是韓世忠本人,也不知道他是有心還是無意,反正是根本沒在官家身前提這幾兄弟;至於官家整編時的作為,也儼然是為了給韓世忠臉……沒辦法,當時行在要西行,就是禦營左軍和禦營中軍,雙方按照大宋軍隊的傳統,本來就相互抵觸,那要真讓辛興宗冒頭,以潑韓五彼時的跋扈,怕是真能壹轉身就偷偷拔刀子!
都說官家偏私潑韓五,文臣們說,張俊也說,譬如王德王夜叉,壹喝酒也扯淡,說什麽若非官家偏心韓世忠,他現在早就怎麽怎麽樣了……然而,文臣們覺得偏私,那是文武之爭;張俊張伯英覺得偏私,根本就是勝利者之間爭寵罷了;便是王德,妳看他敢不敢在官家面前扯壹個‘偏私’?說的好像他王夜叉現在不是禦營中軍裏面官階最高的那個壹般。
實際上,官家偏私潑韓五導致的最大受害者,不是別人,正是辛氏兄弟,只不過和張俊、王德相比,辛氏兄弟如今連喊冤的能力都沒……
“防禦!”
就在辛氏兄弟愁眉苦臉,枯等中軍那邊敲響鼓聲的時候,忽然間,軍舍外有人遙遙出聲。“防禦在嗎?”
所謂防禦,乃是防禦使的意思。
前幾日,陪都中幾位相公連著吏部整理了之前行在各種任命,對著趙官家所指的各種亂七八糟差遣打了壹個大略的補丁……譬如張所這種兩路制置使,趙官家稀裏糊塗給人家任命的時候居然沒有提閣職,此番卻是在吏部的建議下從龍圖閣直學士壹口氣蹦到了資政殿學士。
還有馬伸、劉洪道等人,也都補齊了各種待遇,李綱更是專門加了節度使,成為公相加使相的奇葩存在。
相對應而言,禦營中軍這裏的各部統制們,卻也在寄祿階官上給統壹整理了壹番,大略都只是橫行副使那個規模,王德最高也不過是跟嶽飛齊平的第三十階武節大夫,沒到諸司正使。唯獨其中辛興宗此人著實資歷最長,早年間就是遙郡團練使了,這次到底又無過的,所以中樞那邊無奈,卻是捏著鼻子給了他壹個遙郡防禦使的職銜。
至於說,王德近日嘀嘀咕咕,妄想以這次軍功進位都統兼南陽四壁防禦使,那就是另外壹回事了……這個差事因為東京兩次圍城的緣故,有點稀裏糊塗的。
回到眼前,按照這年頭的稱謂,禦營中軍的辛氏兄弟自然是大辛防禦、小辛大夫了,也幸虧如此,不然都是統制,若是有朝壹日五兄弟齊聚,又該如何稱呼?
三道天下第壹?四永當世無雙?
“是胡閎休。”辛永宗聞得聲音,壹時振奮。“他是軍中難得的讀書人,又是個有主意的,還是個手眼通天的,且聽他來說。”
長兄辛興宗聞言連連搖頭,卻是不以為然:“此人固然有主意,卻是極有主意的,而且這些日子若即若離,咱們兄弟如今處境,怕是沒法子讓此人給出主意。”
不過話雖如此,人家已經到了軍舍外,又是靖康後舍了範瓊隨著他們兄弟顛簸了壹年多的正經讀書人,更兼是個‘手眼通天’之人,而辛氏兄弟如今卻正落寞,如何又能怠慢?
於是,兄弟二人居然壹起出迎,將這區區‘保義郎’胡閎休引入舍內……保義郎,跟牛臯前幾日剛剛從洛陽大崔將軍那裏得到的官身壹模壹樣,是大宋五十三階武官職銜中的第五十階,跟嶽飛的武節大夫差了大約二十層的樣子。
而歷史上,牛臯是嶽飛的副帥,胡閎休則是嶽飛的總參謀長加嶽家軍某軍正將。
且說,胡閎休今年二十來歲,面白身長,天庭飽滿,鼻翼修長,若非鬢角上壹條刀傷疤稍微顯眼,又束著牛皮帶,簡直就是東華門外好兒郎的模板……實際上,此人出身太學,靖康中才棄筆從戎,然後在範瓊麾下負責城墻戍衛,後來範瓊變節,他便棄了範瓊,跟上了當時從河東往南京(商丘)尋大元帥府的辛道宗、辛永宗兄弟,所以在此。
而此人進的門來,便也隨意坐下,只是稍微打量了壹下案上的劄子,然後又聽辛永宗在旁急切壹說,便擰著衣袖上的雨水搖頭失笑:
“兩位真是南轅北轍,緣木求魚……”
辛氏兄弟聞言,不管是很有期待的老四,還是原本已經有些失望,但還是隱隱期待的老大,全都黯然下來。
然而,那胡閎休對二人的表情置若罔聞,他擰幹兩個衣袖,重新束上帶子,復又從容不迫,繼續緩緩開口:
“依下官看,貴昆仲此番有兩個大錯,壹個在於防禦妳不知道進退……”
聞得最後二字,辛永宗本能欲駁斥,但辛興宗本人卻是心中壹動,直接按住了自家兄弟。
“韓太尉建節,總攬淮西軍事,而南陽府這裏凡有賞賜恩榮發出,給武將的,壹定是韓太尉居首;給相公們的,也壹定額外帶著韓太尉;給近臣們的,不管多遠,也壹定有韓太尉壹份……非只如此,聽人說,官家自從賜出那條玉帶後,前後半年,哪怕南陽和東南都有進貢,卻從未當眾再束過玉帶了,連上次方城山大朝,都只是金帶……”
言至此處,坐在馬紮上的胡閎休微微壹笑,這才看向了早已經面色煞白的辛興宗:“敢問防禦,如此恩寵與重用,是妳們兄弟能輕易動搖的嗎?而依著防禦與韓太尉的恩怨,但凡他在,妳又如何能出頭?”
“那我該如何?”恍惚中,辛興宗幾乎脫口而出。
“能如何?”胡閎休壹時失笑。“防禦,恕下官直言,如妳這般做到頭的老軍務,若不想降了金人,也不想跟範瓊這般下場,且還留戀著大宋文華富庶……當然,恐怕也正是如此……卻只有壹條路了,那便是主動求退,妳壹退,其余幾位辛氏統制反而豁然開朗,能往前走了。”
小辛聞得此言,氣急敗壞,倒是大辛本人壹聲嘆氣:“其實我早就想到這壹層,只是沒人跟我梳理清楚,謝過胡公子提醒了。”
“無妨,要下官說,就借著這壹次,禦營中軍七部,加上禦前班直,壹共八處,必然人人都想做先鋒,但南陽這裏又須有壹部留守,乃是人人都避之不及的,防禦何妨當面與官家直言,就說舊傷雨中難熬,請為留守,並求戰後往武關鎮守……”
“我明白胡公子的意思了,”辛興宗瞥了壹眼幼弟,也是勉力振奮了壹些。“我行下此事,然後老四再去請為先鋒,便十之八九能拔得頭籌了!”
老四辛永宗在旁,也是心下壹喜,卻又立即起身,親自為胡閎休倒了壹碗姜湯。
而胡閎休也不矯情,接過來壹碗飲盡,抹了下嘴,便繼續搖頭笑道:“這便是下官剛剛說防禦兩個大錯中的另壹個,也是下官此番來尋兩位的根本緣故了……這壹戰,想求戰功,哪裏能爭什麽先鋒?去做先鋒,註定只是南轅北轍,緣木求魚罷了!”
不等長兄開口,老四辛永宗又拉著壹個馬紮坐到這胡閎休身側,學著南陽最近流行的握手之禮,拉著人家的手懇切相詢:
“還請胡兄弟看在咱們壹起顛沛流離壹年的份上,給我們兄弟指條明路!”
“本來就要說的。”胡閎休不動聲色抽回手來。“辛武經(辛永宗剛得的階官,武經大夫,第三十二階),下官且問妳,爭到了先鋒,要去何處作戰?”
“自然是順著白河(淯水)壹路南下,破鄧城、取襄陽啊!”
“鄧城這麽好破?”胡閎休陡然嚴肅反問。“襄陽這麽好取?”
“也不會多難吧?”這小辛武經顯然不解。“那範瓊到今日還有出路?”
“還是要花些時日的。”旁邊老大辛興宗到底經驗豐富些。“官家旨意中並未赦免那些降過金的兵馬,而範瓊便順勢將那些降金兵馬堆到了漢水北面的鄧城,而將自己的本部兵馬收攏到了襄陽。換言之,鄧城的兵馬,都未曾得赦,而這種軍勢,恐怕會負隅頑抗幾日,見了血後才會壹哄而散,總能拖延壹段時日的。至於襄陽……”
“襄陽又如何?”辛永宗依舊不解。
“這不是下雨了嗎?”辛興宗壹聲嘆氣。“欲破襄陽,須先破鄧城,再渡漢水,然而雨天渡水何其艱辛?更不用說等到渡河時必然已經水漲,而範瓊再混蛋,也是守過東京城的……渡口處必然是他最精銳、最可靠的壹部。”
聽到這裏,小辛不由又看向了胡閎休。
而胡閎休也沒有做遮掩,而是直接獻策:“辛武經可以自請為偏師,出上遊牛首鎮,攻宗印和尚,然後從彼處渡河,再從南岸奔襲襄陽城下!”
辛氏兄弟對視壹眼,其中老四辛永宗明顯是在求助,因為他沒弄懂這個計劃的好處,而長兄辛興宗沈默了壹會,也是尷尬直言:“小胡,我須沒聽懂此策關鍵所在……牛首鎮雖然兵少,但領兵在彼處的宗印和尚也未曾被明旨赦免,更遑論孤軍渡河奔襲屯了萬軍的襄陽名城,我兄弟壹個統制,轄了壹千五百人,壹個不好,豈不是要全軍覆沒?”
胡閎休無奈至極,只能稍作解釋:“防禦,我再問妳兩事,宗印和尚沒有被赦免,但可曾降了金,他的部下可曾被明旨不許赦免?而此時雨水這般急促,官家卻非要此時動兵,是官家失心瘋了,還是官家身側的諸多參軍、將領都是糊塗蛋?”
“妳是說……”辛興宗沈默了壹下,然後略顯艱難開口。“宗印和尚須是個軟蛋廢物,我們可以許諾其人下屬,誘其部來降;而襄陽城中,則必然是起了大變故?”
“不然呢?”胡閎休見到大辛明明已經想通卻還是猶猶豫豫,小辛卻還在懵懵懂懂,心下失望至極,便不由冷冷相對。
然而,辛興宗何等人物,這是從童貫身邊崛起的西軍大將,別的不好說,最起碼察言觀色是壹等壹的,眼見著胡閎休臉色變差,便也壹聲嘆氣:
“胡公子,我須曉得妳的意思,也知道妳所言是極好的,但我們兄弟如今雖然說不上窮途末路,卻也是岌岌可危……容我也問妳兩問,然後再做定奪,如何?”
“防禦請講。”胡閎休雖然不解,卻依舊坦蕩。
“當先壹個,胡公子,妳在我們兄弟帳中已經壹年,誰都知道妳將靖康之事視為平生之恥,須臾不敢忘懷。然而,想要做事,卻總得先有位子。”辛興宗在軍舍內負手踱步而嘆。“而妳乃是太學生出身,交遊廣闊,又有過從軍戰場的經歷,妳嶽父汪叔詹是太常寺卿,妳妻兄兼至交汪若海近日還被選為官家身側的近侍,妳妻姐更是做了皇叔趙士亻褭的兒媳,這位皇叔可是當日在南京有著擁立之功的……換言之,妳想要位子,總是能跳上去的,但之前數月,妳隨我們從東南回來,眼見著身邊這麽多人紛紛起勢,妳這個想要做事的人,卻為何紋絲不動呢?”
胡閎休忽然再笑:“防禦另壹問,必然是想問,之前紋絲不動,為何今日突然又要學那青蛙壹般,隨著下雨出來蹦跶了?而既然出來,各處都在缺人,那我為何不去尋自家泰山,反而來軍中尋兩位落魄之將?”
“正是!”
“那我直言好了。”胡閎休壹聲嘆氣。“我與陳東是太學至交,當日在東南雖然聞得官家放逐了黃潛善,給陳東平了名聲,卻始終心有耿耿於懷,既恨汪伯彥沒有貶斥,也疑慮官家是否真的改了樣子……心裏這個疙瘩過不去,又如何願意去求官?”
“原來如此。”辛興宗恍然大悟。“是了,妳們都是靖康中太學中的風雲人物,如何不相互認識交往?倒是我居然壹直沒想到。”
“想不想到吧,人死難復生。”胡閎休感嘆言道。“而且這些日子,從八公山到蔡州,再到南陽,雖然還是對汪伯彥耿耿於懷,但眼見著中樞多少是有了幾分振作氣象,官家也似乎是真的在做事,並非學當日在南京時哄騙我等,那心中雖然忐忑,卻還是忍不住想出來試探壹下了。”
“誰不是如此呢?去了壹趟東南,官家居然如換了壹個人壹般,誰都望之生疑……”辛興宗也頗能理解。
“至於如今起了壹點心思,卻為什麽尋兩位,而不是我泰山那邊,我也沒什麽好遮掩的……”胡閎休壹聲苦笑。“壹則,我妻兄汪若海也須是昔日太學至交,也須是陳東、歐陽澈等夥伴,但這幾月上躥下跳,為求壹官不惜迎奉各位相公,連汪伯彥的路子都走,我卻是對那邊起了厭惡之心!”
“……”
“二則,自然是範瓊這廝與我在東京有過壹番牽扯,當日便恨不能手刃了他,卻因為無能為力,且當時懦弱不堪,居然只能抱著解散城防的文告哭泣出城而走,此為我生平之壹大恨事!”
“咱們便是當日結識的。”壹旁辛永宗忍不住插了句嘴。
而胡閎休言至此處,顯然是想起東京過往舊事,卻是根本沒理會‘四辛’,只是恨恨難平,溢於言表,停了許久方才緩和下來,然後坐在那裏壹字壹頓,繼續凜然言道:
“三則,自從靖康以來,親歷圍城之後,我便認定了,想要平撫世間,這天下事卻須以兵馬為先!而若真有機會興復兩河,迎回二聖,壹雪前恥,我胡閎休寧為百夫長,勝做壹舍人!區區官職,還有文武分屬,在兩河千萬生民面前,算個屁?!”
辛興宗盯著對方袖口上的牛皮帶沈默許久,居然不顧身份差距,拱手俯身以對:“若是這樣,此番在下就把幼弟托付給胡公子了!”
胡閎休到底是知道雙方差了好幾十階,趕緊避讓不及……然而,剛剛起身,壹陣鼓聲便透過雨水遠遠傳來,卻又驚得二人各自肅然。
毫無疑問,這自然是那位讓人‘望之生疑’,卻又忍不住想蹦跶出來瞅瞅的趙官家,在中軍處擊鼓聚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