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0章 誰的目的地

　　有時候，人就是這樣奇怪：林三酒明明知道自己水性不佳，可偏偏平時就是想不起來備上壹個輔助道具——什麽獨木舟、水摩托都別提了，她連個遊泳圈都沒有。
　　“妳要是根本不會遊泳，入水就沈，肯定忘不了準備幾件東西。”在她把卡片庫翻了第四遍的時候，意老師也不勸了，看熱鬧似的說：“可妳能靠著狗刨湊合對付壹陣，那就不壹樣了，半吊子，不知道害怕了。”
　　為什麽她非得聽自己的意識力表象說風涼話，林三酒暫時沒有功夫去考慮；眼下她所有的精力，都用在和木板掙紮上了——這是她幾掌打壞拆開了木條箱子以後，其中最大的壹塊木板；在人偶師二話不說將黑格子給翻了個個的時候，她就是這樣緊緊抱著木板、緊緊閉著雙眼，筆直跌落大海裏的。
　　然而木板畢竟不是氣墊，林三酒壹邊狗刨讓自己浮起來，壹邊還得調試敦促討好著這塊木板，好讓它也別沈下去。
　　“電影裏遇見海難的人，不都是靠壹塊木板就能浮起來嗎，”她氣喘籲籲地說，剛小心翼翼把壹點體重壓在木板上，它立即害羞了，沒入了水面以下。“這怎麽回事，藝術不是來源於生活的？”
　　不遠處的海浪裏，余淵被推得壹起壹伏，卻始終不沈下去；他等了壹會兒，終於開口了：“我看妳還不如抓著我遊呢。”
　　“又不是沒試過，妳也不是什麽遊泳健將啊，我被妳踹過壹腳已經夠了，”林三酒咬著牙、拽著木板又刨了幾下，感覺自己離余淵的距離壹點都沒縮短。她噗噗吐了幾口海水，問道：“元向西呢？”
　　余淵壹指她身後，“那邊，玩得高興呢。”
　　要說誰對人偶師的決定最歡迎，那必然是元向西。今天風大，他可能早就在腦子裏轉過什麽念頭了，人偶師話音沒落，他的外衣長袍就開始脫離軀體；林三酒覺得她眼前只是壹花的工夫，元向西身上已經就剩個短袖短褲了。
　　“林三酒——余淵——妳們看我——”
　　元向西招呼的聲音，悠悠揚揚地飄散在了天幕下；她回過頭時，正好看見壹片舒展寬闊的白影子被海風揚起，踩上了壹片浪頭，伴隨著壹聲“嗚呼”，再次從碧藍海浪裏躍了起來，輕盈得好像海鳥翅膀。
　　包括元向西在內，誰也沒想到，作鬼還有這樣壹個好處：他體重很輕，只要給自己四肢上系壹張足夠大的布作帆，元向西就能像滑鼠壹樣，被壹陣陣的海風推著滑翔。
　　唯壹壹個問題是，他滑翔的方向不是岸上。
　　在余淵近乎平靜地指出這壹點之後，林三酒不由急了，趕緊哄孩子壹樣叫道：“看見了，真了不起，快收了帆回來吧！別給風吹得失散了！”
　　人偶師給他們扔下的地方，離岸邊不算太遠；然而有的貪玩，有的水性不好，有的要做保姆，以至於兩人壹鬼壹塊木板花了半天工夫、費了不知多少力氣，才總算被海浪給打上了石灘——照在海面上的淺淡溫熱的陽光，也在石灘上到達了終點。
　　這壹片石灘十分廣袤，眺目遠望，僅能看見遠處地平線上連接著石灘的壹線薄草地。天空裏沈甸甸墜著大片大片的陰雲，壓得風也不動了；深黑色的壹叢叢石柱，在常年的海風侵蝕下，立成了虬曲奇異的形狀，就像睡夢深處裏壹個個癲狂舞蹈的殘影，試圖與神靈溝通。
　　遙遠的石灘高地上，有壹道筆直幽沈的黑影，正站在壹個個舞蹈著的石柱殘影中央，好像正在安靜聆聽四周凝固的、無聲的吟唱。
　　“這附近沒有人嘛，誰也不會看見我們的。”元向西壹邊重新穿衣服，壹邊小聲說——倒不像是在抱怨，畢竟他剛才玩得很開心。
　　“妳誤會了，”林三酒坐在地上，將靴子重新套上腳，說：“八成是看他來了，這附近才變得沒有人的。”
　　“妳們知道他聽力很敏銳吧？”余淵求證道。
　　幾乎是為了給這句話下註腳，遠方陰沈天幕下的人影，正在這時朝他們慢慢轉過了頭。林三酒幹咳了壹下，剛揚聲叫了壹句，卻驚起了草灘中的黑鳥——黑色翅膀如同碎片壹樣漫揚在天空下，激起了短促的、喘息壹般的風；當羽毛從烏雲層飄散，壹只只鳥凝立著停棲在石柱上後，幾人再壹看，人偶師又轉過頭去了，仿佛對他們的到來漠不關心。
　　“他為什麽要來這裏……”林三酒咕噥著，“這應該也是壹個末日世界的模型地吧？”
　　“我們還是趕緊過去吧，”余淵說完，提醒了她壹句，“妳的木板可以扔了。”
　　林三酒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哪裏做對了，竟讓人偶師順利接受了“眾人同行”這壹現狀，在他們幾個自然而然、大搖大擺地走上去時，他連壹句反對也沒有——然而隨著她越走越近，她開始漸漸意識到了不對勁。
　　人偶師壹直保持著出奇的沈默，就連眾人讓他等了這麽半天，他也壹言未發，更別說嘲諷侮辱了；事實上，他好像正深陷在了某種困惑裏，好像剛才發生了壹件讓他怎麽想也沒想通的事。
　　“妳在這呢，沒等太久吧？”在幾人走近時，林三酒咳了壹聲，沒話找話地打破了沈默：“那個……妳怎麽想著要來這個地方？”
　　人偶師的眼睛慢慢轉了過來，冷冷地盯了她壹眼。
　　“這裏是什麽末日世界？”林三酒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繼續問道：“我們來這幹嘛？”
　　大概是實在不願意再被她磨下去了，人偶師終於微微張開雙唇，聲氣陰沈地說了壹句誰也沒有意料到的話——“我不知道。”
　　“妳不知道？”林三酒楞了，“不是妳定的目的地嗎……”
　　“不是，”人偶師隱忍著躁怒壹般，壹甩手，走遠了幾步——仿佛跟其他幾人挨得太近，讓他渾身都不舒服壹樣。“是喬坦斯提出的地方。”
　　那為什麽人偶師會來？
　　林三酒沒搭話；有的時候，人偶師不被催著，反而會像現在這樣，自己往下多說幾句：“在妳上船後不久，他告訴我，這裏出現了壹個‘奇觀’……”
　　他頓住了。
　　“然後呢？”林三酒等了壹會兒，終於問道。
　　“……我不知道了。”人偶師的神色難看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