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吏

七月新番

歷史軍事

秦王政二十年(公元前227年)九月,秦國南郡安陸縣,傍晚時分,雲夢澤畔下起了雨,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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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3章 司馬欣

秦吏 by 七月新番

2019-5-17 22:12

  鹹陽南市獄官司馬欣結束了壹天的勞累,回到渭橋北岸附近的家中,伸開雙手,微閉眼睛,任由婢女將自己的獬豸冠和黑色官服脫下。
  待他換上常服步入內室時,卻見自家妻子曹氏正哄兒子。
  “不哭,不哭,嘗嘗這是何物?”
  原本又哭又鬧的孩童,被曹氏將小漆碗遞到嘴邊,喝了壹口後,睜大了眼睛,隨即破涕為笑,咿咿呀呀地揮舞著手,還要喝。
  平日裏,這孩子非得吃到蜜汁和飴餳,才會如此高興。
  司馬欣露出了笑,過去將兒子壹把抱到懷裏,先是高高舉起,接著長滿紮人的胡須的嘴不由分說親了他嫩臉蛋壹口,將兒子又惹哭了。
  等曹氏將兒子接過去後,他又看著那漆碗裏紅褐色的湯汁,嗅了嗅後,皺眉道:“這是何物?”
  “是今早隸妾出去買來的新鮮之物,叫紅糖。”
  曹氏把孩子交給女婢,開始絮絮叨叨地說起這幾日在南市風靡的新穎之物。
  “蜂蜜價貴,好的終南山蜂蜜,壹斤七八百錢!飴餳雖然便宜些,卻不夠甜……”
  這些甜品之所以如此貴,是因為秦自商鞅變法後,便宣布:“貴酒肉之價,重其租,令十倍其樸。”提高了奢侈品的價格,既能抑制商賈,也能節約糧食。
  蜂蜜、飴餳也被算作奢侈品,尤其飴餳以麥芽和糯米制成,被認為和酒壹樣浪費糧食。
  但反過來想,若能得到售賣的許可,糖蜜也能成為暴利!
  鹹陽富戶對糖蜜價貴的抱怨,可不止壹天兩天了,如今忽然多了壹種便宜的替代品,豈能不喜?
  曹氏仿佛占了大便宜,對丈夫道:“紅糖卻不然,壹斤只需四百錢,且賣的還多。”
  四百錢,這已是壹個鬥食小吏壹個半月的工資,普通人家對紅糖也只能望而卻步。
  但對於司馬欣家這種世代軍功貴族,身家百萬的“富戶”而言,紅糖卻是物美價廉的好東西。
  十天來,上千斤紅糖賣到了許多個類似的富戶家中,也由此導致了近來飴餳無人問津。
  “真不知這紅糖是如何制出來的,此前從未見過。”曹氏終於嘮叨完了,意猶未盡。
  司馬欣靜靜地聽完後,讓妻子將兒子哄睡下,又對她道:“今日,有人向市掾吏舉報,說紅糖價格有異,制作法成疑,食之或有害。”
  “嚇!”
  曹氏大驚,連忙跑去搖醒兒子,還想扣他喉頭,將喝下去的糖水吐出來,壹邊折騰還壹邊哭罵道:“妳為何不早說?”
  司馬欣阻止了她,笑道:“此案歸南市獄官管,我已讓手下令史徹查,發現舉報之人,皆為蜂蜜、飴餳商販,或為嫉妒所至,所報多為不實。有的令史也吃過紅糖,並無異處,至於為何甜味遠超飴餳,能與蜂蜜相比,那個來自南郡的市人彥交待,是因為制法與飴餳大異,用的不是糧食……”
  曹氏聞言,這才放下心來,又好奇地說道:“這麽說來,那些舉糾之人,豈不是要被誣告反坐?”
  “事情沒這麽簡單。”
  司馬欣讓妻子將門合上,對她輕聲說道:“南市蜂蜜,多出自終南山,乃五大夫石氏暗中經營。至於飴餳,亦是左庶長麥氏所種之麥熬制成的,這兩家做這行已十余年,已是市肆默認的慣例。”
  “上個月,那些南郡商賈卻突然殺了進來,靠紅糖擠進市肆,讓蜂蜜、飴餳難銷,石氏、麥氏豈能不惱?那些市人,不過是受了兩家唆使!”
  “原來如此。”
  曹氏有些吃驚,不曾想簡單的糖蜜背後,還有這麽深的糾葛。
  “那良人打算怎麽辦?”
  曹氏嫁給司馬欣不少年了,知道他壹直小心翼翼地遊走在國法和人情中間。
  司馬欣道:“先擱下看看,石氏、麥氏家中子弟雖無掌實權的高官,但爵位也不低,可不是我壹介小小官大夫能得罪得起的。”
  曹氏擔心地說道:“妳是要徇私枉法?可不要被禦史捉住……”
  “我擔心的就是這點。”
  司馬欣面露猶豫:“若是普通商賈,冤枉就冤枉了,縱然他們向鹹陽丞乞鞠,我也能壓下來,萬壹事敗,亦能推給審案的令史。”
  “但此事怪就怪在,那些南郡安陸的商賈來路成迷。敢到鹹陽做生意,肯定有他們的底氣,可不管令史如何詢問,他們都不肯說出背後的人。越是如此,我越是害怕,萬壹得罪了某位大人物,那可就糟了……”
  所以司馬欣沒少罵石氏、麥氏和他們手下的商賈見利忘智,大概是這十多年來欺壓小商販習慣了吧,結果把難題都扔到他們頭上了,真以為平日裏沒少暗中贈官吏糖、蜜,就能事事護著他們?
  司馬欣不想再慣著他們,決定將案子拖壹拖,等他將那些南郡商賈背後的勢力查清楚再說,最保險的,還是寫爰書發到南郡問清楚。
  不過,等到他和妻子快要睡著時,仆役卻來敲門,說是董君派其弟給司馬欣送來了壹封信。
  司馬欣沒好氣地起床穿衣道:“這董翳,大半夜的,送什麽信?”
  曹氏在壹旁睡得迷迷糊糊,嘟囔道:“或是結束了宿衛,總算輪到休沐,又約妳聚飲了。”
  “也對,章少榮走後,我與他許久未聚了。”
  司馬欣和章邯、董翳同為內史夏陽人,年齡相仿,三人幾乎參軍。章邯、董翳因為家世更好,所以入伍數年後,得以選入宮中為郎。只有司馬欣在外走小吏升遷路線,好歹混到了官大夫、鹹陽南市獄官的位置。
  三人關系卻壹直很好,不是兄弟,勝似兄弟,可惜章邯外放後,相聚便少了。
  不過,等司馬欣罵罵咧咧地打開信牘後,卻瞪大了眼睛!
  這不是董翳的信,而是代人投遞的!
  司馬欣讓自己冷靜,走到燈燭下定睛再看,卻見簡牘開頭,赫然寫著壹行字:
  “中郎戶令黑夫再拜言!”
  ……
  司馬欣看到此名,楞了半響。
  他再孤陋寡聞,也不可能不知道前些天皇帝令群臣”議尊號“壹事,自然知道出了風頭的兩人各自是誰。
  “這黑夫,最近可是頗得皇帝信愛啊……”
  再往下看,卻發現盡是些不緊要的內容。
  這位中郎戶令絮絮叨叨地談論著他對司馬欣的“久仰大名”,說自己常聽好友章邯和下屬董翳提及司馬欣的精通律令,辦案嚴明,心向往之。他來到鹹陽後,卻得到皇帝提拔,必須宿衛宮中,未能與司馬欣交遊。
  “辦案嚴明?執法公正?”司馬欣感覺不對勁,捫心自問,剛從學室畢業,戴上獬豸冠時,自己的確是這樣的。
  但慢慢地,他發現,即便是天子腳下的鹹陽,也有許多律令照不到的陰影。
  這裏的權貴太多,社會關系錯綜復雜,雖然哪怕是公子王孫,也不敢公然欺男霸女,但小的越矩違法,亦時有發生……
  秦律的公平是相對的,當雙方地位懸殊時,律令常常無法發揮作用。
  在鹹陽這個大染缸裏浸泡久了,司馬欣也變得世故圓滑起來,對壹些案子,開始睜壹只眼閉壹只眼了。
  他搖了搖頭,繼續往下看。
  黑夫終於說到了主題,說他如今總算得到休沐,希望司馬欣忙完公務後,二人能在董翳介紹下,聚會壹場,認識認識。
  信的最後道:“些許鄙鄉禮物,不成敬意……”
  這封信態度謙虛,是指名道姓要跟他交朋友的,司馬欣受寵若驚之余,連忙讓下人將壹同捎來的小匣遞給自己。
  揮手讓仆役下去,小心翼翼地打開漆匣,他卻差點咬了舌頭!
  這裏面放著的,不是他物,正是壹塊紅褐色的紅糖!和他妻子買回來餵兒子的糖塊壹模壹樣!
  “沒錯的!”
  看看信,又看看那塊紅糖,司馬欣恍然大悟。
  “中郎戶令黑夫是南郡安陸人!”
  “那些賣紅糖的商賈,也是安陸縣人!”
  ……
  半個時辰後,在院子裏吹著涼風,思考了整整半宿人生的司馬欣,終於鉆回了溫暖的被窩。
  沈默半響後,他攬住了睡得迷迷糊糊的妻子曹氏,在耳邊說了壹句將她徹底嚇醒的話。
  “明日,我要秉公辦案!為安陸商賈彥洗雪冤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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