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8章 陸良生的心結

　　夜色深邃，喧鬧的長街行人漸少，還未打烊的酒樓裏，秤著碎銀的掌櫃擡起大圓臉，聽去樓上鬧哄哄的壹片，笑了壹下，咬咬碎銀勤快的拿著毛筆記著賬。
　　“那邊吃快點，到點回去睡覺！”
　　二樓上，道人放下筷子站在長凳上朝壹桌桌滿嘴油汙的小臉叫喊兩聲，催促這幫孩子趕緊吃快些，過得好壹陣，兩百多個孩子吃完齊齊下桌，乖巧的排著長列，跟著陸盼八人下了樓，朝櫃臺後面的胖掌櫃道了聲謝，這才出了酒樓。
　　陸良生過去跟掌櫃對了賬，拱手說了句：“叨擾了。”出門與等候的道人、紅憐、老豬、棲幽走去街頭。
　　深夜街頭，坊間偶爾還有打更聲從遠處傳來，壹旁的道人雙手枕在後腦勺，叼著壹根牙簽，斜過眸子瞥了眼旁邊的書生，見他神色，放下拿手肘輕輕捅了壹下。
　　“下午的時候去了哪兒，回來壹副沈思的表情，花錢心疼啊。”
　　陸良生笑了笑，沒有說話。
　　跟在另壹邊的紅憐側過臉，狠狠瞪了壹眼道人，豬剛鬣倒是嘿嘿笑了起來：“肯定遇上不順心的事。”
　　“老妖，什麽不順心的？”棲幽在靠街邊那頭問道。
　　“沒什麽。”
　　陸良生看看他們，繼續舉步前行，望去前方還有樓居亮著的燈火，想著下午那位老人的話，壹時間不知道怎麽開口跟他們說起。
　　壹路熱鬧的回到萬壽觀，已是夜深人靜的時候，早先回來的陸盼八人已讓那幫孩童睡下，回到閣樓裏，壹行人累的不輕，尤其是豬剛鬣，忙活兩百多人的飯菜，饒是有法力在身，也是疲倦，跟大夥打了聲招呼關上門，片刻就傳出鼾聲。
　　道人也是疲憊，外面風餐露宿半月，巴不得現在就趴去床榻上，上了樓梯，打著哈欠朝陸良生擺了下手，便推門進去。
　　這邊，陸良生回到臥房，燭火已經點亮，先壹步穿門進到房裏的紅憐，打好了水過來迎接，替他脫下外罩的青衫，雙眸彎成了月牙，憋著笑意。
　　陸良生澆水洗了壹把臉，好奇問道：“怎麽了？”
　　紅憐忍著笑，伸出纖細的手指向著壹個床榻那邊，床沿上，蛤蟆道人裹著被單，只露出壹對蟾眼坐在那，腦袋壹點壹啄打著瞌睡。
　　想來是中途醒來，沒見到人，在床榻上等著吧。
　　“師父。”
　　陸良生彈了彈指尖，將臉上水漬剝離落去銅盆，擦了下手過去床榻，想要將蛤蟆道人放平睡下，剛壹觸到，瞌睡的蛤蟆猛地睜開眼睛，驚的跳了下來，單腳獨立，雙蹼平展開來。
　　“何方修士，敢偷襲老夫！”
　　聶紅憐瞧著這副模樣，抿著嘴唇小聲道：“公子，看來蛤蟆師父還迷糊著呢。”
　　關門的棲幽轉過身來，摟著裙擺蹲去地上，撐著下巴饒有興趣的想要逗弄壹下，被陸良生拿手打了壹下頭頂，撅著嘴委屈的化作青煙，鉆去書架。
　　“師父，是我。”
　　陸良生伸手蛤蟆道人雙蹼按回去，溫和的聲音裏，蛤蟆耷拉的眼瞼這才全部睜開，看清面前的書生，臉上露出笑容，正要說話，想起之前空蕩蕩的閣樓，只剩自己，臉色頓時壹冷，裹著被褥盤腿坐去床沿。
　　“外面吃的可好啊？”
　　紅憐舞著長袖飄過來，落到書生旁邊，遮掩嬌容，笑出銀鈴般輕笑：“蛤蟆師父這是生氣公子沒叫他，越來越像個小孩子。”
　　“妳這小女鬼會不會說話。”蛤蟆道人裹著被子轉回來，“老夫這叫返老還童！”
　　原來是這樣，陸良生笑著坐去床沿，手中陡然有壹碗各色菜肴拼成的飯食，飄出饞人的香味。
　　“飯菜上桌的時候，便給師父準備了壹份。”
　　那邊，蛤蟆道人探頭看了壹眼端到面前的碗，哼了聲：“還是老夫弟子想的周全。”
　　書生看著師父端過碗，拿著筷子壹口壹口吃著，起身走去書桌，籍著燭火隨意拿過壹本書打發時間。
　　輕柔的書頁翻動聲響裏，壹旁的蛤蟆道人抱著碗咀嚼著飯食，壹臉淡然的看著火光照亮的書生側臉。
　　“良生啊，妳心裏有事兒？”
　　“嗯。”
　　相對道人他們，師父好歹經歷過許多事，偏過目光看著搖曳的燭火。
　　“……就是想起壹個人，心裏有些復雜，也有些難受。”
　　“妳那授業恩師？”
　　見徒弟沒有回答，蛤蟆道人咽下口中食物，哼哼笑起來：“看來不是，但也差不遠，來，給為師說說。”
　　陸良生坐在那兒，沈默了壹陣。
　　“其實是越國公楊素……”他話語低沈，想起今日下午跟老人的對話，壹五壹十的講給師父聽。
　　其中也有自己的感慨。
　　“師父啊……妳說壹個人從大好的年華壹路辛苦走來，幾乎喪命，臨到白頭了，本該享清福，卻還想著這個國家，總想著讓這個國家變得更好，讓皇帝變得更好，然後，到頭來，成了皇帝的磨刀石，染了壹身汙名，師父，妳覺得他值不值？”
　　蛤蟆道人嘴邊還有著飯粒，目光露出嚴肅，放下懷中的碗，站起身來：“值不值？換作為師，肯定不值，但是有些人另當別論，好比如那老學究，在他眼裏那就是值得……”
　　……
　　夜風在窗外吹過，遠去城中寫有‘國公府’的府邸之中，坐在書房的老人看著滿屋的典籍，吹熄了蠟燭，回去後院臥房，坐去床沿，看著榻上安睡的老妻，伸手在她在拂過，黑暗裏，臉上露出壹絲笑。
　　冬日的夜晚，空氣寒冷。
　　皇城之中，也有未睡之人從床榻上起來，點燃了燭火，走去墻壁，拔出架上的寶劍，看著劍面上倒映的臉孔，楊廣揮舞了兩下，做下了某個決定，猛地插回劍鞘提在手中，昏黃的燭光裏，有著君臨天下之威。
　　……
　　“……良生可記得當初為師也像是這般夜晚，在屋頂上與妳說的話？活著的智慧，不管人啊，還是妖啊，只有活著人才能立著，才能走出自己的路，妳說的那位越什麽公，為師雖然不懂他那壹套，可終究是壹條道，就算汙了名聲如何，壹個修道中人，豈會在意這些？哪怕將來被人丟石頭爛菜葉，都能坦蕩面對。”
　　蛤蟆道人目光威嚴，說出這番話來時，也跟著補充道：“既然別人選擇的路，良生又何必自尋煩惱，當恭賀才……唔哇啊啊啊……”
　　說著說著，蛤蟆打了壹個哈欠，話語戛然而止，站在那裏眼睛漸漸闔了下來，腦袋微垂打起鼾聲。
　　呃……
　　陸良生正聽得來勁，結果師父卻是睡過去了，過去將蛤蟆道人放進被窩蓋好，自己也打了壹個哈欠，重新坐回書桌，再翻會兒書本，聽著師父呼呼大睡的鼾聲，過得壹陣，倦意才襲來，躺去床榻裏面，連被子都懶得蓋，昏昏沈沈的睡了過去。
　　墻壁的畫卷裏，聶紅憐嘆口氣，從畫裏飄出來，安靜的坐在床沿看著他的側臉，取過被子給書生蓋上，抿著嘴唇微笑轉身，吹滅桌上的蠟燭。
　　邁著蓮步灑開裙擺，輕輕的哼著曲兒，鉆去畫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