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壹章 無動於衷

　　王爺不兇狠，便不是楊家人。
　　其實這是壹個很簡單的道理，如果皇族的人都被欺負住了，那麽皇族還有什麽威嚴可說，還有什麽地位可談。
　　別說這次他們是真的對夏侯琢動了殺念也用了殺招，哪怕動的不是夏侯琢，只是王府裏隨便壹個下人，羽親王都不會當做什麽事都沒有發生。只不過壹個下人當然不值得他這樣身份地位的人親自過問。
　　壹次被人欺負了不聞不問，兩次，三次，以後人人就都不把親王當回事，人就是這樣，慣什麽有什麽。
　　在王府的人沒有態度之前，很多人以為王府不會有態度了，可實際上王府的態度就是，妳們看到王府態度的時候就已經晚了。
　　壹夜之間，冀州城裏風浪起。
　　冀州府。
　　府治連功名小心翼翼的站在壹側，看起來嚇得連大氣都不敢出，冀州府夠分量的官員十幾個也都在這書房裏站著，好在書房不小。
　　羽親王楊跡形坐在書桌後邊，手裏捧著壹本厚厚的書冊在看，這書冊是他從身後書架上隨意取的，還是新書，都沒有翻折過的痕跡。
　　他不說話，屋子裏大大小小的官員就都不敢說話，連呼吸聲都不敢大壹些，這安靜就像是刀子壹樣割著人。
　　許久許久之後，壹直都等不到羽親王說話的連功名試探著問了壹句：“王爺，這事確實是卑職疏忽了，王爺看怎麽處置能不能交代下來？卑職壹定把事情辦好。”
　　“嗯？”
　　楊跡形擡起頭看了連功名壹眼：“妳說什麽事？”
　　他入夜之前突然來了，來了之後就坐在連功名的書房裏看書，這本書冊已經讀了有小壹半，從坐下來開始他就壹言不發，可是連功名又怎麽可能不知道親王是為何而來。
　　這壹個時辰的煎熬，對於連功名來說無疑是進了刑房被百般折磨壹樣。
　　楊跡形問了壹句什麽事，連功名的臉色就變得更加難看起來。
　　“卑職……卑職這府治衙門裏出了些事，卑職正在處置中，王爺突然到了，卑職……”
　　連功名嗓子都幹的發疼，說話也顯得有些不利索。
　　“妳是府治大人，妳衙門裏的事自然是妳酌情處理，妳做妳的事，我看我的書，我只是想看看書。”
　　羽親王的視線回到書冊上，似乎很喜歡這書裏的內容。
　　連功名艱難的咽了口吐沫，喉結上下動的樣子像是吞下去壹整顆雞蛋似的那麽難。
　　“好好好，那卑職就先處置公務。”
　　連功名轉身看向那些官員，清了清嗓子後說道：“衙門裏最近有些人居然敢與賊寇勾結，本官已經查明，捕頭李長興收了賊寇的銀子，想把牢裏扣留的賊人同黨放了，為此他們抓了無辜之人來頂罪，這等欺上瞞下對抗國法的事他們都敢做出來，簡直不配為官更不配為人！”
　　那些官員都低著頭，誰也不敢接話，就算是想接話又能說什麽？
　　連功名道：“刑名師爺於海與李長興勾結，罔顧國法，罪不可恕，本官決定將此人投入大牢，與叛賊同罪，查抄他的家產，連同族人壹並羈押。”
　　他說完這句話後看向羽親王，羽親王的視線依然在書冊上，連眼皮都沒有擡壹下。
　　連功名心口都微微壹疼，沈默片刻後又說道：“如果僅僅是下邊人犯案本官還不至於如此生氣，妳們之中也有人如此膽大妄為！府衙監牢裏的推官鄭春也是本案要犯，罪責尤在李長興之上！”
　　鄭春就在這站著呢，本來就嚇得臉色發白，此時聽連功名點到了他的名字，猛的擡起頭，壹時之間甚至有壹種就此魚死網破的決意。
　　大楚吏制，刑民不分刑獄不分，府治大人在地方管制上有著近乎於至高無上的權利，而推官的職位並不低，被老百姓們戲稱為四爺。
　　府治大人為首，之下是府丞，然後是通判，再然後就是推官，不只是在府治級別，在縣治級別也壹樣，排在縣令，縣丞，主簿之後。
　　冀州這樣的大府，拍在第四位的官員已經非同小可，此時連功名直接點了他的名字，顯然已經被羽親王給的壓力壓彎了腰。
　　“府治大人！”
　　推官鄭春上前壹步，怒視著連功名就要質問，連功名又豈會給他機會，壹擺手吩咐道：“還敢在本官面前咆哮！來人，摘了他的下巴，不能讓他擾了王爺清凈，丟人現眼的東西！”
　　兩個護衛立刻上前，壹個壹拳打在鄭春的小腹上，鄭春疼的立刻壹彎腰，另壹個順勢抓住他的下巴來回壹晃再往下壹拉，鄭春的下巴就被摘了。
　　連功名道：“妳這種人，身穿官服卻勾結叛賊，大楚國法森嚴，如何能饒得了妳！”
　　他指了指門外：“押進大牢。”
　　他側頭看向府丞劉洪銘道：“府丞大人，我想請妳現在就親自帶兵去把鄭春的家查抄，料來壹定會有和叛賊勾連來往的書信證據，壹定要搜查仔細，壹定要！”
　　府丞劉洪銘心說這算是把我保住了，他如何能不激動，當下就俯身道：“我這就去辦，今夜就算是把鄭春家裏挖地三尺，也要把他勾結叛賊的證據找出來，壹定會！”
　　壹個說壹定要，壹個說壹定會。
　　這書房裏的官員人人自危，連推官大人都被拿下了，他們誰敢說自己沒事？
　　連功名這明顯是要棄車保帥，可是他們又能怎麽樣？人就是這樣，沒有倒黴到他們自己頭上的時候就還心存幻想，看著別人倒黴也只是看著，不敢去管，也不想去管，誰也不願意招惹壹身是非。
　　連功名的手下把推官鄭春押了下去，府丞劉洪銘趁機告辭出去，壹邊走壹邊想著這次算是撿了壹條命，壹出門就長長的吐出壹口氣。
　　其實連功名何嘗不是心驚膽顫，他被羽親王的長子楊卓給騙了，有壹種放了壹輩子鷹卻被鷹啄瞎了眼睛的感覺，楊卓那天說話不清不楚的，讓他錯以為羽親王赴京是被楊卓騙去的……
　　而且他又沒覺得對壹個野小子動動手指有什麽大事，那個叫李叱的家夥是個孤兒，還是寒門出身，這樣的人如果連功名想要弄死的話，真的只是動動手指的事。
　　然而沒有想到的是，就這壹個小人物，讓冀州府上下現在每個人都如墜冰窟。
　　連功名處置了壹個師爺後向羽親王問了壹句，羽親王連眼皮都沒擡，他又處置了壹個推官，想著這應該差不多了，於是轉身看向羽親王又問了壹句：“王爺，妳看這樣處置可還合乎規矩法度？”
　　羽親王這次倒是擡眼看了看他，但也只是看了他壹眼，視線就又重新回到書冊上。
　　這壹下，屋子裏的人幾乎在同時心臟都疼了壹下，連功名的額頭上都冒出來壹層汗水。
　　再加壹個推官，還不夠？
　　他沈思片刻後又說道：“府治衙門裏的差役多是李長興招募，本官今日才知道，他居然還敢吃了不少空餉，還有推官鄭春也是如此，他治下的人都是壹群蛀蟲！來人，去追上府丞，讓他分派兵馬，今夜將所有捕快和典獄中的書辦，算手，禁子全都拿下，壹個不留！”
　　他大聲說道：“今夜本官親自坐鎮，看看能抓出來多少敗類！不管是誰，只要是觸犯了大楚律法，本官絕不輕饒！”
　　說完之後他又看向羽親王，羽親王起身，把書冊扣著放下，手在書冊上拍了拍。
　　“這書不錯，連大人愛看？”
　　連功名連忙垂首道：“回王爺，下官確實是喜好讀書。”
　　羽親王笑了笑：“這書裏有壹首詞，其中兩句是楚楚落落淒淒，陰陰郁郁離離，連大人對這兩句詞怎麽看？”
　　他的手又在書冊上拍了拍，然後邁步離開。
　　羽親王前腳出門，連功名立刻就沖過去把那本書拿起來，翻看那壹頁後看到那兩句詞，立刻把書遞給手下人：“拿出去燒了！”
　　這句話壹說完，他腦袋裏昏沈了壹下，身子搖晃起來，若不是扶著身邊書桌就倒了下去。
　　“都滾，都給我滾出去……”
　　連功名扶著桌子慢慢坐下來，腦袋裏疼的好像有什麽東西要炸開似的，壹下壹下的往外拱。
　　這壹夜，冀州城裏好熱鬧。
　　府丞劉洪銘連夜調集城中廂兵抓人，抓的不是壹個兩個，府治衙門裏的捕快，還有下邊的幫工學徒，加起來有數百人，再加上典獄裏邊的上下官員和禁子，再加上那幾位涉案的官員家眷，總計人數可能會過千！
　　為什麽連功名會如此？何止是因為羽親王親至，還因為節度使大人調集了五千府兵嚴陣以待。
　　整整壹夜，冀州城裏大街上來來回回的都是廂兵隊伍，連成壹串的火把像是壹條壹條巨大的火蛇在城中來回爬過。
　　第二天壹早，書院裏的人也都聽說了這件事，李丟丟看了壹眼正在喝粥的夏侯琢，張了張嘴，卻沒有說出來什麽。
　　“想說什麽？”
　　夏侯琢問他。
　　李丟丟道：“王爺這壹怒，要死很多人了。”
　　夏侯琢聳了聳肩膀：“妳是不是以為王府裏的人都是我這個樣子的？他不動的時候是因為不值得他動壹動，他動了的時候如果死人都不過千，那他還是不值得動壹動。”
　　夏侯琢不覺得這怎麽了，可是李丟丟卻覺得有些殘忍，這千余人中有壹半大概是無辜的吧。
　　夏侯琢覺得他爹殺壹千人沒有任何問題，死的人裏邊有沒有無辜的也不是問題，那是他們咎由自取。
　　這就是夏侯琢和李丟丟的差別，李丟丟是那條泥鰍，他不是錦鯉。
　　他生活在水池的最下邊，擡頭看，看到的都是來回遊動的錦鯉，看不到錦鯉之上的蛟龍。
　　王爺是什麽，百姓們說那是龍子。
　　對於泥鰍來說，錦鯉已經高高在上，對於錦鯉來說，龍在天上。
　　所以夏侯琢知道可能會死這麽多人後依然無動於衷，他理所當然的無動於衷。
　　李丟丟看到夏侯琢這雲淡風輕的樣子，不是矯情他對被抓的那千余人滿不在乎，而是因為他在這壹瞬間就想起來夏侯琢曾經說過的壹句話。
　　“我不殺人，是因為我覺得人命更重，什麽時候我覺得人命不重了，也就沒誰再敢殺我。”
　　經過這件事，夏侯琢的心境……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