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零九十五章 想的多和想的少

　　黑武人的大軍開始全線後撤，他們現在最先要做的肯定不是繼續攻打北山關，甚至都不是去追擊那些逃走的敕勒人。
　　而是解決糧草問題，如果在短時間內解決不了的話，百萬大軍就不只是需要撤兵那麽簡單。
　　城墻上，余九齡坐在城垛上看著遠處退潮壹樣遠去的黑武軍隊，他自言自語似地說道：“當家的妳對我們是不是還有所隱瞞？”
　　李叱問：“隱瞞了什麽？”
　　余九齡道：“當家的妳肯定有什麽靠山，而且這靠山肯定不是人。”
　　他擡起手指了指天上：“在那兒吧。”
　　說實話，城墻上的每壹名寧軍士兵都已經做了決戰赴死的準備，現在這突然不用打了，還有些不適應。
　　但不妨礙他們開心。
　　余九齡道：“當家的，要不然回頭妳燒點紙錢吧，謝謝妳的靠山，幫了這麽大忙，總得回點禮。”
　　李叱道：“不是地下的才用紙錢嗎？我給天上的燒點紙錢，他打雷劈我的時候我還解釋，是余九齡讓我幹的，萬壹天上的那位再讓我幫忙掰開妳的嘴劈妳舌頭，我會覺得麻煩。”
　　余九齡把舌頭伸出來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急速抖了抖，然後說道：“憑我這般本事，掰開嘴就能劈的到？暴雨我都躲得開，還怕電麻麻？”
　　夏侯琢：“妳好像是在耍流氓。”
　　眾人皆很歡喜，黑武人的麻煩大了，當然值得歡喜。
　　如果百萬大軍的糧草壹點都沒有剩下的話，那就真的有意思了。
　　要想從南苑大營那邊調集糧草送過來，得走將近壹個月的時間，壹個月，這百萬大軍早就餓死了，而且這還只是運送糧草的時間，沒算籌措糧草的時間。
　　“修繕城墻，整頓裝備！”
　　李叱大聲吩咐了壹句。
　　然後轉身往城墻下邊走：“咱們也得回去想想辦法，黑武人的進攻手段已經亮出來了，趁著他們這會兒沒空，咱們去想想對策。”
　　余九齡壹邊走壹邊說道：“當家的妳給天上那位再送點禮就行了。”
　　夏侯琢：“那得送咱們最珍貴的東西。”
　　然後壹把抓住余九齡：“把九妹祭獻，最有誠意。”
　　余九齡：“別別別，我上去的話，三五天那位老神仙就會煩了，到時候還不得去幫黑武人啊。”
　　夏侯琢伸出舌頭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急速的抖了抖：“妳哄他啊。”
　　兩天後，那支逃走的敕勒人騎兵在壹處白樺林中停下來休息，他們已經連續趕路這麽久，應該會把黑武人的追兵甩開壹段了。
　　“大汗。”
　　幾名在族中有威望的老者上前，關切的看向剛剛被扶著下馬的布勒格狄。
　　“大汗，妳怎麽樣？”
　　布勒格狄努力的笑了笑：“我沒事，我們出來了多少人？”
　　壹名長老回答道：“大汗，咱們出發的時候有八萬人，現在剩下的也就半數左右了。”
　　布勒格狄的表情變了變，眼神裏都是心疼。
　　“大汗。”
　　另壹位老者勸道：“如果我們這次不逃出來的話，八萬人，壹個都回不去，黑武人會讓我們去當肉盾，中原人的邊軍，最先殺的都是我們的人。”
　　布勒格狄點了點頭：“我知道……現在得想辦法盡快回去，把咱們的族人接上，如果慢了，黑武人得到消息，我們的族人就會被屠殺。”
　　“大汗。”
　　壹個年輕人站出來說道：“妳受了重傷，如果壹同回去的話太危險，分給我壹部分人，我回去報信，大汗帶著人找地方先躲壹躲。”
　　布勒格狄也明白，如果自己執意壹起回去的話，反而會拖慢行程。
　　“不用管我，妳們帶上所有人都回去，這片林子就很隱秘，我找地方躲起來就好。”
　　“那不行。”
　　那個年輕人說道：“大汗在，我們這些人才有希望。”
　　壹位長老說道：“這樣，把兵力壹分為二，沭陽川帶著壹半騎兵回去，我們留下來保護大汗，並且還要引走業夫烈的追兵。”
　　布勒格狄想了想，點頭道：“那就這樣，沭陽川，妳壹定要把族人都帶出來。”
　　那個年輕人俯身道：“大汗放心，拼了我這條命，也會把族人全都帶出來，可是大汗，妳應該早做打算了，我們的族人出來後，該去哪兒？”
　　布勒格狄沈默下來。
　　他們是草原出身，也向往著回到那廣袤無邊的草原去，在那綠色的大地上縱馬飛馳。
　　可是他們回不去，如今在草原上稱霸的是鐵鶴部，鐵鶴人是黑武人的走狗。
　　壹旦他們回到草原，鐵鶴人非但不會歡迎他們，還會把他們趕盡殺絕，然後再去向黑武人邀功請賞。
　　“大汗。”
　　沭陽川道：“我們應該去和中原人談壹談，那是現在我們唯壹還能去避難的地方了。”
　　布勒格狄點了點頭：“我會考慮清楚的，妳現在先帶人回去，盡快把族人都接出來，我們在未名山那邊匯合。”
　　“是！”
　　沭陽川應了壹聲，轉身離開。
　　等沭陽川帶著壹半人馬走了之後，布勒格狄看向身邊的幾位老者。
　　“沭陽川說的對，我們只能去求中原人收留，可是在求收留之前，我們需要求他們諒解。”
　　這句話壹說完，所有人都沈默下來。
　　良久之後，壹位老者語氣有些低沈地說道：“大汗，仇恨是幾百年前的事了，跟我們其實已經沒有什麽關系。”
　　布勒格狄問：“如果幾百年前，中原人殺了我們幾千萬人，殺到我們部族的人口剩下不足三成，那幾百年後，妳們會原諒中原人嗎？”
　　所有人再次沈默下來，剛剛辯解了壹句的那位老者，只能是搖頭嘆息。
　　幾百年前，不可壹世的蒙帝國鐵騎，在中原屠殺了數千萬人，尤其是中原北境，屠殺到千裏無人的地步。
　　據說那個時候，整個冀州，荒無人煙。
　　“我來想個辦法吧。”
　　布勒格狄道：“這樣……妳們聽我安排。”
　　那些部族中有威望的人全都湊過來，等著布勒格狄下令。
　　“第壹，雪爾滸，妳帶壹萬人去故布疑陣，制造出大家向西北方向撤離的假象，走上三百裏，然後折返往未名山匯合。”
　　“第二，諸位長老帶著其他人直接去未名山，在我們的族人到來之前，提前做好準備，要修建防禦的工事，也要謹防被黑武人發現。”
　　“第三……現在業夫烈不可能再去攻打中原人的北山關，要去求人家，就要有誠意，安排幾個人，護送我到北山關城外求見。”
　　那些人臉色全都變了。
　　“大汗，妳不能親自去！”
　　“是啊大汗，萬壹中原人對我們仇恨未消，大汗貿然前去，實在太危險。”
　　“大汗，我去吧，我就算是去跪著求，也要求中原人接納我們。”
　　“大汗，妳不能去，我去。”
　　壹群人七嘴八舌的勸著。
　　布勒格狄搖頭道：“妳們都記住，只有我親自去，才足夠有誠意，中原人不像是黑武人那樣殘暴，他們不原諒，也不會太為難我……如果，我是說如果，我真的出了什麽意外的話，沭陽川可繼承大汗之位。”
　　他看向那幾位德高望重的長老：“妳們要為我作證，我的兒子撒桑不管是才能還是品德，都遠遠不及沭陽川，妳們替我將這個決定告知撒桑，如果他不服氣的話，就廢了他吧……”
　　“大汗！”
　　壹群人全都跪了下來。
　　布勒格狄搖頭道：“不用這樣……敕勒族的男人們，應該在危難的時候挺直了身子，扛住落下來的天空……”
　　他緩緩吐出壹口氣：“去吧，按照我的安排去辦。”
　　北山關。
　　余九齡嘴裏叼著壹根棒棒糖坐在城墻上，看著遠處的黑武人大營。
　　這兩天來，黑武人的軍隊四散而出，不知道分派去了什麽地方，但是壹直都在進進出出。
　　李叱推測，業夫烈沒有別的什麽辦法，應該是分派人馬去劫掠四周的黑武部族了。
　　那些大大小小的部族，這次就要慘遭洗劫，為了這百萬大軍不會被活活餓死，業夫烈就算是把四周所有部族都屠殺掉也在所不惜。
　　“當家的。”
　　余九齡問：“那些造反的奴隸，能逃走嗎？”
　　坐在旁邊的李叱沈默了壹會兒，搖頭：“不能。”
　　余九齡先是噢了壹聲，然後自言自語道：“那怪可惜了……”
　　夏侯琢道：“敕勒人在黑武地位極為低下，他們生活的地方是黑武人的養馬場，那裏有重兵把守，所以除非有奇跡，不然的話，這支造反的隊伍就算殺回去了，也不可能把族人都救出來。”
　　余九齡道：“敕勒人，就是當初的蒙帝國吧。”
　　夏侯琢點了點頭。
　　余九齡不說話了，也不知道此時想了些什麽。
　　良久之後，余九齡看向李叱：“敕勒人也知道他們回去，肯定沒地方逃，會不會來我們這裏求援？”
　　李叱點了點頭：“會。”
　　余九齡又不說話了。
　　又是良久之後，夏侯琢好奇的問：“九妹，妳在那想什麽呢？”
　　余九齡道：“噓……我在想辦法通靈呢，我想問問咱們的老祖宗們，如果敕勒人真的來求援了，老祖宗們會不會答應。”
　　夏侯琢問：“老祖宗們怎麽說的？”
　　余九齡道：“老祖宗們沒搭理我，估計忙著呢，這會正午後的，老祖宗們該睡的睡，該打牌的打牌，哪有空搭理我。”
　　夏侯琢笑。
　　余九齡緩緩吐出壹口氣：“可我想著，老祖宗們應該不會答應吧，畢竟每壹個姓氏上都流著血。”
　　夏侯琢不笑了，他沒有想到余九齡會說出這樣的話。
　　“我們這些後生晚輩啊，沒資格替老祖宗原諒任何人，來體現自己的品德有多高尚。”
　　余九齡再次重重的吐出壹口氣：“可是老祖宗們又說……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唉……真難。”
　　夏侯琢笑道：“他們和黑武人不壹樣，不原諒黑武人不是壹輩子的事，而是永生永世的事，可是後來大楚的名將，也沒少打到草原上去，大將軍徐驅虜壹個人，就能鎮住百萬魂。”
　　余九齡看向李叱。
　　卻發現李叱在笑。
　　余九齡問：“當家的妳笑什麽？”
　　李叱道：“我剛才也通靈了，看到有個老祖宗打牌，糊了把十三幺，另外幾位老祖宗正掏兜呢。”
　　余九齡：“……”
　　李叱拍了拍余九齡的肩膀：“現在發現了嗎，想的越多的人，越沒有快樂。”
　　余九齡道：“所以得有那麽壹小批想的多不快樂的人在，剩下的絕大部分人才能想的少且快樂著。”
　　他問：“我這句話，是不是立刻就把我的格調拔高了？”
　　李叱哈哈大笑：“高，壹座山那麽高。”
　　余九齡：“什麽山？”
　　李叱擡頭看向遠處依稀可見的山影：“未名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