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洛邑，如意之遁

　　宮裏，令月公主還在陪伴母親，來濟塵帶著唐治和嶽小洛到了。
　　如果有可能，來濟塵寧願自己來，把這份功勞，全都掌握在他壹個人手上。
　　可是，現在還沒有證據，安如意也沒有抓到。
　　唐治是識破安如意的人，嶽小洛是見證人，他只能把他二人帶來。
　　雖見令月公主也在，來濟塵倒未有所顧忌，依舊合盤托出，稟報於聖人知道。
　　南潯舉告他的胞弟和弟媳十七公主有反意。
　　十七公主與朔北反賊安如意坐臥同行，親密無間。
　　這兩件事聯系在壹起，賀蘭曌還能怎麽想？
　　早幾年的時候，在經歷了數次大清洗後，朝堂上已經不可能出現這樣的事了。
　　賀蘭曌知道，隨著她的老邁，有意爭嫡的、尋找山頭新倚靠的，必然有所舉動。
　　對此，只是最初的壹些不適應，現在她已經釋然了。
　　這是必然的規律。
　　壹棵大樹轟然倒下，那樹上築巢的鳥兒，那葉下藏匿的蟲兒，那攀附著它的藤蘿，就要別尋去處。
　　她知道自己快要倒下了，但是，她不能接受，被壹群蟲鼠，噬斷了她的枝幹，把她硬生生推倒。
　　“查，給我仔仔細細地查！”
　　“是，可……十七公主是天皇貴胄……”
　　“不管涉及到誰，都要給朕，查壹個水落石出！”
　　“臣遵旨！”
　　來濟塵謙卑地低下了頭。
　　他已經在這麽做了，現在只是請聖人金口蓋章認證罷了。
　　有了聖人這句話，不管產生什麽後果，他都可以肆無忌憚了。
　　“治兒！”
　　賀蘭曌瞟了唐治壹眼，淡淡地道：“‘殺良冒功’壹案，禦史臺也不能擱下。妳之前就是負責這個案子的，還是負責這個案子吧，十七公主壹案，就交給來卿全權負責，妳，就不要幹涉了。”
　　“臣遵旨！”
　　唐治連忙欠身答應，心道：“看來這來濟塵聖寵未衰啊，涉及根本的大事，祖母還是更加相信由他來查辦。”
　　賀蘭曌嘆息壹聲，道：“妳們都退下吧，令月也回去吧，我乏了，要歇歇。”
　　眾人聽了忙施禮告退。
　　令月公主離開太初宮，登上自己的車。
　　車駕緩緩啟動，令月公主往後壹靠，放松了身體，輕輕地籲出了壹口氣。
　　“母親對唐治很關照啊……”
　　令月公主微微瞇起了美麗的丹鳳眼，沈吟地想：“‘謀反案’涉及十七公主，可能會因此牽連到壹眾皇族。所以，母親不想讓唐治沾手，以免濺壹身血，以後連唐氏家族也容他不得。”
　　這許多年來，賀蘭曌除了對她，還從沒對哪個子孫有過這樣的舐犢之情，如今要加上壹個唐治了。
　　這讓令月心中微微有些吃味兒。
　　母親不會是有意……
　　不可能的。
　　令月公主為自己這個大膽的想法失笑出聲了。
　　且不說她老人家有子有女，斷無隔代傳承的道理。
　　而且，傳承哪有那麽簡單的。
　　他有根基麽？有人脈麽？能立得住麽？
　　如果母親還能再活十多年，從現在開始馬上扶持他，或許還來得及。
　　不然的話，繼承她衣缽的人，只能從梁王、魏王和她之中產生！
　　冀王……從資格上看，當然也有可能，而且是有資格。
　　可是壹想到她那個窩囊廢哥哥，令月公主便搖了搖頭。
　　壹生要強的母親，恐怕是不會考慮他了。
　　……
　　小安青黛替父親和自己，向掌櫃的說明了去意。
　　那掌櫃的因為之前硬捧自己納為妾室的那個舞姬，虧待了青黛，及至知道她攀上了高枝，便很是不安。
　　如今青黛請辭，他也訕訕的不好意思，所以沒做挽留，乖乖把她父親和她的工錢結清了。
　　青黛沒有馬上就走，掌櫃的雖然不太地道，可“酒仙樓”作為她安身立命的所在，已經在這生活了太久太久，壹旦要離開，還是依依不舍。
　　尤其是和她關系最好的幾位舞姬姑娘，拉著手兒，眼淚汪汪的，就好像她這壹走，大家這壹輩子就再也無緣相見似的。
　　“好啦，我去了南市，還是可以回來看妳們的嘛。妳們去南市時，也可以去看我呀。”
　　“就怕妳嫁進了郡王府，那時再想見妳，可就難如登天了。”
　　“不用擔心了，妳們難道看不出中山王有多寵青黛麽？再說，就中山王那性子，絕不會把青黛拘在王府裏當雀兒養的。”
　　青黛擦擦眼淚，笑道：“就是，眼看快到上客的時候了，妳們忙妳們的吧，別送我，要不，我又要傷心了。”
　　青黛好說歹說，才把大家轟開，然後轉身回她住了多年的那處小屋，去拿她還未及拿走的壹些東西。
　　剛壹推門進去，細心的青黛就發現房中有人來過的痕跡。
　　她剛要上前查看，旁邊便伸過壹只大手，壹把捂住了她的嘴巴，把她往裏壹拖，掩上了房門。
　　“噤聲，是我！”
　　青黛嬌軀壹震，放棄了掙紮。
　　那人放開手，青黛緩緩轉身，果然是安如意。
　　他已換了平民的衣袍，頭上包了布巾，遮住了光頭，這樣壹看，倒比原來還要俊俏幾分。
　　安如意沒有發現青黛臉色的異樣，急聲道：“青黛，我出了點事，需要在這躲上幾天。我看妳這房中，怎麽東西都沒了，妳換了房間？”
　　他說話的語氣理所當然的很。
　　壹個人不求回報的給予另壹個人太久太多，就會讓這個人變得心安理得起來。
　　他不但不會知道感恩，還會把這壹切都視為天經地義。
　　小安青黛平靜地道：“妳是在朔北造反的安家的人，是麽？”
　　安如意大吃壹驚，消息這麽快就連小安青黛都知道了？
　　這城中，果然沒有我的立足之地了。
　　小安青黛看他臉色，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我今天，去了南市，妳和十七公主同車而行，我看到了。妳被官兵追捕，我也看到了。”
　　安如意松了口氣，如果這麽快就盡人皆知了，那他真是寸步難行了。
　　安如意趕緊解釋道：“青黛，妳不要誤會。我和十七公主，只是逢場作戲。妳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便該知道，我身負血海深仇，我只是……”
　　青黛笑了：“我有對妳說過，我喜歡了妳麽？沒有吧，那妳……又何必向我解釋？”
　　安如意壹呆。
　　青黛搖了搖頭：“所以，妳壹直都是知道我喜歡妳的，對嗎？妳只是壹直在裝糊塗。”
　　安如意期期地道：“青黛，我……”
　　青黛道：“我是個胡人姑娘，只是長的樣子和妳們中原的女子不太壹樣罷了，其他的，又有什麽不同？別的姑娘能看的出來的，我自然也能看的出來。”
　　“青黛，我只是為了復仇，才接近十七公主。其實，我不但明白妳的心意，我也是喜歡妳的……”
　　“可我現在不喜歡妳了。我已經有了值得我喜歡的人！”
　　青黛認真地道：“我有壹個雖然憨笨訥言，但是疼我寵我的父親，我有壹個刀子嘴豆腐心，對我父女頗多照顧的叔父。
　　我有了想壹生壹世服侍他的人，他不僅對我很好，而且又有權、又有錢，這是火焰之神賜予我的福氣。
　　所以，我有什麽理由，因為收留壹個叛賊，連累我的父親和叔父，背叛我的愛人？”
　　安如意勃然大怒，壹把扼住了青黛的脖子，狠狠地道：“妳知不知道，我想殺妳，易如反掌？”
　　小安青黛道：“我反抗不了妳，但是我不能因此而說謊。還是說，妳想讓我假裝答應收留妳，然後再偷偷去向官府告密？”
　　安如意的手指驀然收緊，青黛不能呼吸，臉龐頓時脹紅起來。
　　安如意目中兇光閃爍，但是在青黛漸漸憋不住想要掙紮的當口兒，他忽然松開了手。
　　青黛立即掩著喉嚨，劇烈地咳嗽起來。
　　安如意黯然道：“自我破家，從朔北壹路而來，妳是唯壹壹個，不求回報地施予過恩惠給我的人。今日，我放妳壹馬！”
　　安如意壹拉房門，走了出去。
　　……
　　城門口，此時已擁塞不堪。
　　想出城的、想進城的，沸沸揚揚。
　　壹輛華車，簾兒壹挑，安樂侯唐停鶴不耐煩地從裏邊走了出來。
　　他從車上跳下來，大聲道：“怎麽回事？我定好了時間，在金谷園招待壹位貴客的，怎麽出城這麽費力。”
　　壹個護衛趕過來，擦著汗道：“侯爺，聽說是在緝拿朔北反賊安如意，所以出城的人俱都要檢查，因此擁塞了大量的人在城門口。”
　　唐停鶴驚了壹下，安如意居然敢到洛邑來？
　　他哼了壹聲，不悅地道：“混賬，搜捕安如意，難道本侯爺還要接受檢查嗎？還是說，有誰懷疑本侯爺私藏了他？”
　　那護衛賠笑道：“侯爺是當朝顯貴，又是丘大將軍的義子，誰敢為難您吶！小的已經跟城頭守將說過了，馬上疏散百姓，讓侯爺的車先過。”
　　唐停鶴微微壹笑，怒氣這才消解。
　　今兒，他約了吏部主事葉弘祖在金谷園飲宴。
　　這金谷園與朔州城外的金玉園不同。
　　那裏，是安家的壹處別業。
　　而金谷園是個地名，這裏有許多洛邑貴族豪門的別業。
　　唐停鶴在那裏也置辦了壹處宅子，準備送給吏部主事葉弘祖。
　　今晚的飲宴就在那裏。
　　其實替他牽線搭橋的是丘神機，但丘神機如今坐鎮左右龍武衛，根本不敢擅離職守，原本定好的飲宴之期，便只好由他自己去了。
　　唐停鶴不甘寂寞，他可不想就在洛邑，做個從此只知吃喝的米蟲。
　　他想往上爬，壹步壹步爬到高處，重拾昔日的榮光。
　　所以他央求義父牽線，又不惜重禮，只為求這負責天下官吏選派的吏部主事，找機會給他謀壹個有實權的差使。
　　他不僅送了房子，還要送人呢。
　　在他身後的車隊中，就有兩輛輕車，各自載了壹個美人兒。
　　別業與美人兒雙管齊下，他就不信那葉主事不頭拱地的幫他運作此事。
　　唐停鶴壹轉身，目光閃處，忽然看見壹道人影，掠上了最後面那輛載著美人兒的香車。
　　那人壹掀簾兒，車中坐著的美人兒便是壹驚，但他極其矯捷地掩住了美人兒的嘴巴，壹閃身便藏進了車內。
　　押車的人都在看著前邊擁塞的地方，那人身手又極利落，只是壹眨眼的功夫就鉆進了車子，除了唐停鶴，竟無人註意到他。
　　唐停鶴跟他可是太熟了，安如意就算化成灰他都能認得。
　　如今哪怕只是安如意的壹個小小的側臉兒和背影，唐停鶴還是壹眼認出，那是安如意。
　　唐停鶴的身子，登時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