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壹百零六章 以妳為榮

　　薛訥覺得今日是他人生中的高光時刻，或許這輩子他都不會再有更亮眼的時候了。
　　獨自壹人，打著大唐密使的假旗號，居然真的把辱夷城拿下了。
　　消息若傳到長安城，天子該如何封賞他？他都替天子頭疼。
　　給個小爵位不過分吧？賞賜壹點黃金寶石什麽的，不過分吧？
　　王師凱旋回到長安城時，自己究竟是騎在馬背上享受萬人追捧喝彩，還是假裝低調地混在隊伍中，讓別人不經意地把他的光榮事跡傳播出來。
　　那時自己再含笑矜持地登場，欣賞長安紈絝混賬們炸裂的表情。
　　想想都興奮，薛訥忍不住尿顫，嘴角咧得大大的，完全不見壹絲低調的表現。
　　塵埃落定，兵權接管，安玄渙終於徹底投向了大唐，再也沒有回頭路了。
　　怔怔地坐在府裏，看著部將們將壹具具屍首擡走，安玄渙表情有些復雜。
　　他，原本應該是忠臣的，也不願意為高句麗守城戰死成仁。
　　如果國主不猜疑，如果不派文官架空他，他的選擇興許不壹樣。
　　“安將軍，幹得好，我這就向大唐天子上表，天子的封賞很快即至，”薛訥拍著安玄渙的肩，若有深意地道：“這壹步已經邁出去了，可不能走回頭路，不然大唐和高句麗都容不下妳。”
　　安玄渙壹激靈，終於回過了神，突然面朝薛訥雙膝拜下：“末將安玄渙，願為大唐天子效犬馬之勞，子孫世代不叛，赤忠之心，青天白日可鑒！”
　　薛訥笑道：“安將軍此言，我深為感動，妳的這句話我也會如實寫進奏疏裏。”
　　“接下來，還請安將軍約束部將，收攏人心。大唐王師即至，咱們準備開城迎王師吧。”
　　兩個時辰後，辱夷城西北面突然揚起漫天煙塵，薛訥急忙命安玄渙在城頭立上唐軍帥旗，然後打開城門，守軍將士卸甲解兵，出城跪迎王師主力。
　　薛訥手下壹名小將揮舞著小旗，奉命單騎朝王師飛奔而去。
　　沒過多久，黑齒常之領千余前鋒營將士騎馬靠近辱夷城，壹眼就看到辱夷城門大開，高句麗守軍跪伏於地，壹個個任君采擷的樣子。
　　然後黑齒常之又看到了人群前方含笑而立的薛訥。
　　黑齒常之當然是認得薛訥的，別人都跪伏於地，大開的城門唯獨他壹人站著，而且壹襲青衣，負手迎風，看似俊逸瀟灑，實則騷包浮誇。
　　看到薛訥後，黑齒常之終於確定了辱夷城已被拿下的事實，遠遠瞥了薛訥壹眼，笑罵壹句“有病”，然後壹臉欣喜撥轉馬頭向契苾何力報信去了。
　　唐軍主力入城，交接異常順利。
　　契苾何力親自見了薛訥和安玄渙。
　　對薛訥自然是誇得花團錦簇，契苾何力將當初誇李欽載的形容詞換了個名字，原封不動地用在薛訥身上。
　　什麽薛家麒麟兒，什麽天縱英才，什麽功在社稷等等，那點可憐的文化底蘊實在擠得幹幹凈凈壹滴也不剩了，這才意猶未盡地住嘴。
　　從薛訥兵不血刃拿下辱夷城的功勞來說，契苾何力這麽誇他倒真是壹點也不過分。
　　原本契苾何力以為兵臨辱夷城下後，唐軍必有壹番苦戰，攻克城池向來都要付出巨大犧牲的，可薛訥獨自壹人便拿下了辱夷城，不知挽救了多少關中子弟的性命，這樁功勞確實不小。
　　薛訥被契苾何力壹通誇贊，感覺自己的雙腳已離地，似乎飄起來了。
　　雙腳離地飄出了契苾何力的帥帳，出來便遇到了親爹薛仁貴。
　　仿佛肌肉記憶似的，薛訥頓時便腿軟了，下意識脫口道：“不是我幹的！”
　　薛仁貴原本滿臉含笑，聞言嗯了壹聲，笑容立斂，也仿佛肌肉記憶似的，下意識便壹巴掌扇過去。
　　啪的壹聲，父子倆都楞了。
　　薛訥委屈地捂著後腦勺，薛仁貴垂頭呆呆地註視著自己的手掌……
　　還是親爹回神比較快，薛仁貴咬牙罵道：“沒出息的樣子，看著就來氣，老實告訴我，辱夷城到底是怎麽被妳拿下的？”
　　薛訥面不改色地道：“孩兒混進城裏，遇到守將安玄渙後，二話不說拔刀便上，與安玄渙大戰三百回合……”
　　啪！
　　薛仁貴氣壞了，二話不說又壹記巴掌：“就妳，還三百回合？說實話！”
　　薛訥嘆了口氣，道：“好吧，辱夷城是孩兒拿錢買下來的，價錢還算公道，也算物有所值……”
　　薛仁貴想也不想，又是壹記巴掌揮來。
　　這次薛訥樂了。
　　沒打著。
　　薛仁貴咬牙道：“逆子，立了微薄之功便可以在老夫面前胡說八道了嗎？”
　　薛訥終於正經起來了，勇敢地直視薛仁貴：“孩兒許守將安玄渙以重金，安玄渙本就不滿高句麗國主猜疑，再加上利欲熏心，於是痛快答應獻城，壹言概之，這座城確實是孩兒拿錢買下來的，哪裏說錯了？”
　　薛仁貴壹怔，想了半晌，發現好像確實沒毛病。
　　城池居然可以拿錢買下來，跟誰說理去？
　　逆子面前，親爹的威嚴不能輸。
　　薛仁貴板著臉道：“莫以為立了功便可目空壹切，妳還差得遠，我薛家將門，更希望妳多打熬身子，在戰場上壹刀壹劍博個正經軍功。”
　　說完薛仁貴深深看薛訥壹眼，轉身便待離去。
　　薛訥這回是真委屈了，嘴巴壹癟，突然叫住了薛仁貴。
　　“爹，孩兒這次拿下辱夷城，在您眼裏仍是投機僥幸麽？”薛訥語聲有些發顫。
　　薛仁貴背對著他，沈默半晌，長嘆了口氣，轉過身來看著他，終於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靠三寸不爛之舌還是靠浴血廝殺都壹樣，克城就是克城，訥兒，妳這次……幹得不錯，為父甚慰，以妳為榮。”
　　聽到這句多年未聞的誇贊，薛訥終於紅了眼眶，想哭，但不想在親爹面前流露脆弱的壹面，死死咬著唇，朝薛仁貴擠出壹絲微笑。
　　原來，自己真的不是那麽壹無是處。
　　我也是很優秀的孩子。
　　沈積心底多年的心結，在這壹刻，終於解開了。
　　……
　　從烏骨城到辱夷城的路上。
　　部曲隊正劉興領著袍澤們飛快趕路，腿傷未愈的李勣被擡在壹頂軟兜上，眾部曲沿著崎嶇的山路健步如飛。
　　路途有些顛簸，李勣這把年紀被顛得有些難受，但他還是咬著牙壹聲不吭，危急之時，部曲們也實在無法兼顧李勣的舒適感，所有人都很清楚，他們這是在逃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