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壹百二十二章 請達天聽

　　臥龍鳳雛聽起來像罵人，李欽載必須跟這詞兒撇清關系。
　　薛訥在帳內很興奮，口沫橫飛述說自己智取辱夷城的經過，期間大肆添加誇張的形容，把自己描繪成智勇雙全的孤膽英雄，獨身勇闖龍潭虎穴，打敗了邪惡的大反派，終於兵不血刃拿下了辱夷城。
　　英雄無覓孫仲謀處，大唐沒他就完了，天都會塌了。
　　李欽載耐著性子聽他自吹自擂，沒辦法，自己動彈不得，無法跳起來給他壹記暴擊，讓他的臉上寫滿故事。
　　薛訥卻說得很流利，顯然智取辱夷城的經過他對人說過不止壹次，都有固定的文稿了，見人就拿出來背壹遍便是。
　　用了半個時辰，終於說完了他的豐功偉績，薛訥說得口幹舌燥，抄起床榻邊壹碗水便往嘴裏灌。
　　灌完薛訥才噴了出來：“咋是藥？”
　　李欽載冷靜地道：“壹個重傷病人的床邊擺著壹碗藥，應該是很合理的吧？”
　　薛訥咂咂嘴，滿不在乎地道：“沒事，喝不死人，景初兄，愚弟智取辱夷城這段妳覺得怎樣？妳若不滿意，愚弟再給妳說壹段姐夫追日的故事……”
　　“妳特麽快閉嘴吧，”李欽載嘆了口氣，道：“說了半個時辰，總結起來就壹句話，用錢把城門砸開了唄，妳細想想，是不是這麽回事？”
　　薛訥壹滯，沈思半晌，遲疑地道：“好像……真是這麽回事，但……哎，不對，景初兄過分了，愚弟智勇雙全出生入死，怎麽到妳嘴裏就變得如此猥瑣了？”
　　李欽載嗤笑：“拿錢砸人這把戲，長安城的混賬們誰沒幹過？只要有錢，妳幹的這活兒，是條狗都能幹。”
　　薛訥頓覺受到了傷害，壹臉委屈地看著他。
　　“景初兄，何故如此傷我？”
　　“因為我發現妳飄了，作為兄弟，我有責任有義務讓妳雙腳落回地面上。”
　　在李欽載眼裏，薛訥確實有點飄了，那股子得意洋洋炫耀功勞的樣子，真的很欠抽。
　　在軍中吹噓也就罷了，若回到長安還是這副德行，會給他惹禍的。
　　自古以來，恃功而驕的人有幾個好下場？朝堂上那麽多雙眼睛盯著出風頭的人，薛訥若不收斂，遲早會惹上麻煩。
　　少年心性，逞勇鬥氣誇功，很正常，能理解。
　　但如果想從少年平平安安活到老年，最好還是低調點兒，自己做過的事，不需要自己去宣傳，其實別人都默默看在眼裏。
　　李欽載說完後，薛訥沈默許久，神情越來越凝重。
　　接著突然朝李欽載長揖到地，久久不起。
　　“良朋益友，逆耳忠言，多謝景初兄提點，愚弟受教了。”薛訥誠摯地道。
　　顯然這麽壹會兒，薛訥也想通了。
　　大家都是紈絝子弟，家裏長輩都是朝中的大人物，朝堂的兇險大家都見得多了。
　　薛訥反省之後，發現自己最近果然有點飄，到處得意洋洋吹噓自己智取辱夷城的經過，自誇其功這毛病或許軍中沒人跟他計較，但這毛病若不改壹改，回到長安繼續自誇，就等著倒黴吧。
　　朋友的用處，除了吃吃喝喝，更需要互相扶持，患難與共。在對方脫離了正道的時候，果斷抽壹巴掌把他扳回來。
　　此刻的薛訥對李欽載真心感激，當他得意的時候，別人只知道逢迎阿諛他，卻從來沒人告訴他這是在作死。
　　只有李欽載，在他最得意的時候果斷給他當頭淋了壹盆涼水。
　　這才是朋友真正該幹的事。
　　多年的兄弟，不必說什麽客氣話，二人相視壹笑，便揭過了。
　　而薛訥，也暗暗決定從此以後絕口不提自己智取辱夷城的經過，哪怕別人主動問起，也要輕飄飄地帶過去。
　　誠如李欽載所說，自己幹過的事，別人其實都默默看在眼裏，不需要自己吹噓。
　　“景初兄這傷，怕是要養很久吧？虧得命大，從鬼門關打了壹轉又回來了，不然愚弟可就痛失兄弟矣。”
　　李欽載嗯了壹聲，道：“金神醫說，大約要養半年。”
　　薛訥神情壹變：“半年？那接下來的滅高句麗之戰……”
　　李欽載微笑：“有心殺賊，無力回天，估摸我沒法領軍了。”
　　薛訥點頭：“契苾大將軍看了軍報，說景初兄前些日那壹戰，定鼎了我軍滅高句麗的勝局，接下來便是南下圍城，克平壤，清宮室，徹底將高句麗收歸我大唐版圖。”
　　“說來並無懸念，但滅國最後的榮耀時刻，倒是讓人熱血沸騰，景初兄不如留在後軍靜養，待我王師破敵都城，愚弟我親自擡著景初兄進平壤，與將士同賀。”
　　李欽載笑了笑，道：“這種儀式感之類的事，就沒必要參與了，或許過不了多久，天子會有詔書至，召我回長安養傷。”
　　薛訥壹楞，接著露出遲疑之色，良久，狠狠壹咬牙：“景初兄若回長安，愚弟留在這裏也沒啥意思，反正我這次也算給我爹長了臉，混了點功勞，不挨揍就是大吉大利，我與景初兄壹同回長安。”
　　李欽載搖頭：“別沖動，妳留在高句麗，自己找找機會，說不定又能智取幾個城池，凱旋之後或許搏個縣男縣子啥的爵位，也算光宗耀祖，現在回去不合適，平白錯過了許多功勞。”
　　薛訥撇嘴：“我不幹了，行軍駐營辛苦枯燥，沒酒沒婆娘，還跟我爹同住壹個大營裏，太沒意思，不如回長安喝酒吃肉摟姑娘，豈不樂哉。”
　　“爵位啥的，更不著急，我是薛家長子，我爹死了自然就把爵位傳給我了。”
　　李欽載點頭：“那我們就共同期待這壹天了。”
　　薛訥咂咂嘴，突然覺得自己不是人……
　　……
　　水師艦船剛靠岸，壹名府兵背著壹個長方形的木匣子飛快跑下船。
　　岸邊的登州驛卒等候已久，接過這名府兵的木匣子，二人當面查驗了木匣的火漆，和奏疏的封口，確定沒有動過之後，驛卒翻身上馬，飛快朝長安城狂奔而去。
　　八百裏緊急軍報，日夜不休，人累死，馬累死，軍報不能停下。
　　飛馳十余日，沿途各個驛站的驛卒接力之下，軍報終於送至長安城。
　　入城可允騎馬，這是八百裏軍報的特權。
　　驛卒背著木匣和奏疏直奔太極宮，直到宮門外，才下馬快步上前，單膝跪地，雙手捧上木匣和奏疏。
　　“高句麗辱夷城，遼東道行軍大總管李勣八百裏緊急軍報，請達天聽！”
　　宮門外的禁衛不敢怠慢，急忙接過木匣和奏疏，匆匆進了宮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