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四章 兩個醉鬼

　　有高覽在，出去同樣順利，兩人很快便穿過人皇古道和前殿，離開了這處秘境。
　　“走，喝酒去！”周圍水光剛起，孟奇腦海內就響起高覽的聲音，立刻天旋地轉，不辨東西。
　　等到他恢復對外界的感應，才發現自己已處在壹座廢棄的院子裏，房屋年久失修，梁柱屋檐長滿了蜘蛛網，由於冬日，倒是看不到什麽野草。
　　由於龍臺內耗費了時光，此時早已入夜。
　　“這是？”孟奇疑惑看向旁邊的高覽。
　　高覽隨意抓下幾片蛛網，走上臺階，盤腿靠著旁邊柱子，變戲法般拿出好幾壇酒和牛肉等物：“俺也不知道是江東哪裏，反正遠離龍臺就對了！妳家小媳婦估摸著將消息傳出去了，那裏已是眾矢之的，沒辦法放心喝酒！”
　　小媳婦……孟奇眼角跳了跳，到高覽對面坐下，隨手拍開泥封，聞到壹股濃郁的酒香。
　　僅僅是味道，就讓孟奇渾身毛孔張開，既舒暢又發醉。
　　他知道高覽是從芥子環之類的物品中取出的酒，但並未懷疑他之前所言的出門匆忙，未帶價值事物，以其瘋瘋癲癲的性子，真做得出來只帶酒食，不帶秘寶。
　　“酒名‘醉仙’，能讓俺有醉意的酒已經不多了。”高覽做出高手寂寞的樣子。
　　不說高覽，到了孟奇這個層次，即使不靠真氣排解酒意，光是強橫的肉身就讓他很難喝醉了，聞言笑道：“哈哈，酒不醉人人自醉啊！”
　　“說得好，酒不醉人人自醉！幹！”高覽提起面前的酒壇，咕嚕咕嚕喝了壹大口。
　　孟奇有樣學樣，只見酒液金黃，如同琥珀，尚未入口，便已感覺醉意來襲。
　　壹線清亮甘甜滑過喉嚨，落入胃袋，接著仿佛火山爆發，灼熱之意燒向孟奇身體各處，將淤血暗傷等壹並燒去，讓人覺得既烈且爽。
　　酒意上湧，孟奇的臉龐迅速泛紅，已經有點醉醺醺了：“好酒！”
　　高覽連灌幾口，嚼著牛肉，含含糊糊道：“前些年，俺很受了些腌臜氣，全靠‘醉仙’才撐了過去，等到了‘天明’。”
　　“高大哥，幹，祝妳龍脫淺灘，重歸大海！”孟奇提起酒壇道，“日後，天下只聞高覽之名，再無人知魔師是誰。”
　　高覽哈哈大笑，很滿意孟奇的祝福，又灌了好幾口，然後吧嗒下嘴唇道：“若是有選擇，俺寧願韓廣沒事，要死也得俺與他打過再死！”
　　“小兄弟，妳說奇怪不奇怪，俺與韓廣並稱多年，可從未交過手！”
　　孟奇向來對江湖軼聞感興趣，聞言奇道：“高大哥，妳們並稱於世這麽多年，居然始終緣慳壹面？”
　　若是自己，真有如此堪稱絕代雙驕的對手，那再有千山萬水阻隔，也得去會上壹會！
　　“俺倒是幾次南下尋他，可他出自邪魔九道，行蹤詭秘，藏頭露尾，始終未能碰上，後來，後來……”高覽忽然有點發怔。
　　他提起酒壇，狠狠灌了壹口，轉移話題道：“小兄弟，那羅教女子是妳的小媳婦？”
　　“不是，高大哥妳誤會了……”孟奇正待解釋，高覽就搖頭晃腦道：“羅教妖女心思難測，古怪多變，勾人是勾人，可若娶了她，妳怕是降伏不住，不妥不妥，可還有別的紅顏知己？”
　　“沒有，沒有。”孟奇忙不叠否認。
　　高覽眼睛壹瞪：“妳好歹也是人榜前列，呃，是人榜前列吧？怎能沒幾個紅顏知己？”
　　他被拘禁多年，最近才秘密脫困，對當前人榜毫無了解，但他何等修為，看壹看孟奇，就大概了然他的實力，知曉他在人榜能排進前列。
　　“真沒有，小弟持身極正，俠肝義膽，古道熱腸……”‘醉仙’果然厲害，孟奇已經有點喝多了，“只是生死之交中恰好有兩名是女子。”
　　“那也行，說來聽聽。”高覽含含糊糊道。
　　“壹個是頂尖世家嫡女，才貌雙全，看似清冷，實則頑皮……”孟奇提著酒壇，絮絮叨叨道。
　　高覽嘖了壹聲：“頂尖世家規矩最多，俺比妳清楚多了，若娶了她，嘿嘿，有妳受的，不妥不妥，還有壹個呢？”
　　“還有壹個乃武道大宗嫡傳，天才橫溢，光芒四射，胸懷劍意，行事幹脆，開朗大方……”孟奇抓了塊風幹牛肉吃。
　　高覽已經喝幹了壹壇酒：“聽起來執著於武道，是道侶勝過愛侶，不妥不妥。”
　　連被說了三次不妥，孟奇難免有點惱意，我的小夥伴是妳能隨便說的嗎？
　　“高大哥，妳總說不妥，心裏怕是有‘妥當’的標準。”孟奇反唇道。
　　高覽拍著酒壇：“當然！”
　　“姿容勝仙，高貴但不傲慢，無論貧富貴賤，壹視同仁，有著憐憫慈悲的心腸，她也有小性子，偶爾嬌嗔，常常做些讓人啼笑皆非的事情，看起來是個吃不了苦的女子，可風風雨雨，苦難煎熬，從未見她抱怨……”
　　“……是俺害了她……”
　　說著說著，高覽臉部肌肉扭曲，眼眶泛紅，似乎要痛哭出來。
　　孟奇還不算醉得厲害，正待開口相勸，就見高覽狂灌壹口酒：“男兒大丈夫，流血不流淚！”
　　他放下酒壇，緩了口氣道：“不過，能狂歌當哭！”
　　拍著地面，他扯著粗獷的嗓子：
　　“百歲光陰壹夢蝶，重回首往事堪嗟。”
　　“今日春來，明朝花謝，急罰盞夜闌燈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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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人生有限杯，渾幾個重陽節？”
　　他唱的是壹首《秋思》，孟奇上輩子亦聽聞過，屬於元曲，雖然高覽唱得壹般，但勝在情真意切，感傷其懷，粗獷之聲更顯秋風凜冽，秋意悲涼，聽的人忍不住喝著拍子，唱著心中悲痛，或思故園，或念舊人。
　　上輩子的親朋再也無緣，這輩子的好友亦有生死相隔，孟奇被高覽狂歌當哭之意感染，加上酒意上湧，亦打著拍子，舉著酒壇，且喝且和。
　　高覽緩緩站起，提著酒壇，踉踉蹌蹌往外，壹邊灌酒壹邊指著上弦月高歌：
　　“……怕黃昏忽地又黃昏，不銷魂怎地又銷魂，新啼痕壓舊啼痕，斷腸人憶斷腸人……”
　　原本該愁腸百斷的曲子被他唱得宛若狼嚎，可更添悲涼。
　　孟奇酒意深重，又被引發了愁腸，跟著站起，跌跌撞撞相隨，放開嗓子唱道：“……怕黃昏忽地又黃昏……斷腸人憶斷腸人！”
　　兩人且喝且歌，且歌且喝，出了院子，又倒在巷子口的墻壁邊。
　　附近是座客棧，二三層都被人包了下來，某個房間內，壹個臉龐白凈，容貌端莊的少女正看著自家父親發愁，旁邊的丫環戰戰兢兢，不敢弄出任何動靜。
　　“……怕黃昏忽地又黃昏……斷腸人憶斷腸人……”悲涼粗獷的含糊歌聲傳來，讓負手踱步的中年男子微微皺了皺眉。
　　少女回首示意丫環，讓她打開窗戶看看下面究竟發生了什麽。
　　丫環到了窗邊，探出腦袋，循聲望去：“小姐，是兩個醉鬼在幹嚎。”
　　“兩個醉鬼？”小姐疑惑過來，凝目看去，只見左邊巷子口半躺半坐著兩個人，壹個滿臉胡子，看不出年紀，壹個似乎是年輕男子，他們面前擺著幾壇酒，不時縱聲狂歌。
　　“小姐，要不要小婢下去提醒他們兩句，夜深人靜，擾人清夢？”丫環小心翼翼道。
　　“不用了。”說話的是那名中年男子，“人之將死，還管這些事情做什麽？”
　　“爹……”少女滿懷哭腔。
　　中年男子嘆了口氣：“是為父招惹了厲害仇家，這便將命給他們，免得連累妳和妳娘，今晚之後，妳就與妳娘去神都投靠妳姑姑，她還是有幾分薄面的……”
　　“他們多厲害？能和六扇門比嗎？”少女的雙手攪成壹團。
　　中年男子苦笑道：“是為父行差踏錯，此事捅到六扇門，也難逃壹個死字，而且還讓妳們面臨報復，後患無窮，不如舍去這條命，換妳們安寧。”
　　少女正待說話，就聽丫環戰戰兢兢道：“來，來了。”
　　她回頭望去，發現另壹條街道過來壹隊人，皆是身著黑袍，兇神惡煞，為首者氣勢可怕，顯得實力極強。
　　“呵呵，他們之中至少有三人能輕松殺掉為父……”中年男子似乎失去了力氣，全靠意誌才能支撐。
　　少女珠淚滑落，不知如何是好。
　　“……怕黃昏忽地又黃昏……斷腸人憶斷腸人……”這隊黑衣人經過巷子口，忽然聽到了狂歌之聲。
　　為首者皺了皺眉：“兩個酒鬼，真是晦氣，將他們揍壹頓，丟得遠遠的，免得看見咱們行事，若是反抗……”
　　他比了比手勢，示意格殺勿論。
　　當即有幾名手下奔了過去，抽出刀劍就要教訓孟奇和高覽壹頓。
　　孟奇醉醺醺看著他們：“妳們，來，來做什麽？”
　　“做什麽？嘿，讓妳們這輩子都不用再醉酒了。”壹名手下陰笑道。
　　中年男子看到這壹幕，不知該哭還是該笑：“這兩個醉鬼真是自找的……”
　　少女淚眼朦朧，望了過去，忽然看見壹道刀光亮起，銀白閃耀，如龍蔓延。
　　等到光散，包括幾丈外的為首者在內，倒了壹地屍體，只有那提刀醉鬼跌跌撞撞往後。
　　“高，高大哥，他們，他們怎麽忽地沒了真氣？”這是孟奇壹刀殺人最酣暢淋漓的壹次，僅僅壹招，便讓對方全軍覆沒。
　　高覽哈哈大笑：“代，代天神拳……俺若讓他們無，他們絕不敢有！”
　　“好，好拳法……”孟奇豪情湧起，又灌了壹口酒，“換歌，換歌，老，老是悲涼有什麽意思，江，江湖中人，自有豪情！”
　　他擊節而歌：“滄海壹聲笑，滔滔兩岸潮……”
　　高覽聽了壹下，雖然覺得曲子古怪，但更感有趣，跟著和道：“……濤浪淘盡紅塵俗世幾多嬌……”
　　“清風笑……”歌聲傳入中年男子和少女耳中，驚醒了呆滯的他們。
　　“爹爹，要不要去謝，謝過他們？”少女呆呆道。
　　中年男子吐了口氣：“不用了，這等世外高人，遊戲紅塵，最討厭被叨擾。”
　　“蒼生笑……”孟奇與高覽齊聲唱完，頓感暢快，相視壹笑。
　　高覽拍著大腿道：“小兄弟，俺，俺好久沒遇到如此投契的朋友了，結拜！來，咱們結拜！”
　　“好，好啊。”孟奇艱難睜著眼睛，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