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3章 人血包子

　　安爭有些疲勞的坐在凳子上，外面的夜色越來越深，算算時間，這會兒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那個時期。前前後後，那麽多人來雨來亭殺他，可是朱校檢壹直沒有露面。
　　安爭沒有罵街，沒有惱火，因為他從壹開始就知道朱校檢是什麽人。
　　“老伯，我壹夜殺人，妳壹夜不休，是在等著我死來印證妳之前的預言嗎？”
　　安爭也翻出來壹個煙鬥，跟賣包子的老漢要了壹些煙絲，點上，深深的吸壹口，吐出去煙氣的樣子像個吞雲吐霧的妖怪。那個老人坐在安爭身後嘆了口氣，然後看了壹眼桌子上已經放涼了的包子。
　　“算我輸。”
　　他將包子拿起來方回籠屜上，蹲在安爭身邊：“妳是不是被出賣了？”
　　“老伯妳話這麽多，見過那麽多生死仇殺，妳還活的好好的……真不容易。”
　　老人家笑起來：“因為我只賣包子。”
　　安爭：“這個理由不好……妳在緝事司是個什麽職位？”
　　安爭把牌子摘下來遞給那個老人：“我這個牌子，是比妳大還是比妳小？”
　　老人無奈的搖了搖頭：“以後沒辦法賣包子了。”
　　他雙手抱拳：“卑職拜見檢事校尉大人。”
　　“妳命不好。”
　　安爭將牌子收回來：“妳在這鹿城賣了三十年包子，還沒有我的官職高，不覺得憋屈？”
　　“三十六年。”
　　老人站直了身子，將身上那件臟兮兮的補丁套著補丁的衣服脫下來，裏面是壹件黑色帶紫金線花紋的緝事司錦衣。在這站起來的那壹刻，他佝僂的身子驟然拔直的樣子，讓人覺得有些心疼。
　　“不是三十年，是三十六年，從聶向泰離開了燕城到鹿城開辦泰安書院起，我就在這裏賣包子了。之所以我的職位壹直是這樣，可能是因為不用賣命吧，只是賣個包子。”
　　安爭：“這個笑話有點冷。”
　　老人笑起來：“大人，妳是不是在怪檢事大人？”
　　安爭：“不怪，怪我自己實力還不夠。”
　　老人正色道：“大人說的是。”
　　就在這時候，東邊的天空上浮現出壹層淡淡的紅，很快就變得紅透，然後帶著金邊的太陽從地平線上依依不舍的擡起來，好像眷戀著家裏溫暖的床。又是新的壹天，又是壹個新的開始。
　　不知道什麽時候雨已經停了，地面上的積水不多不少剛好過腳面。壹群人踩著積水而來，絲毫也不在意自己腳上造價不菲的靴子。這是壹群看起來很有氣勢的人，源自於他們身上的緝事司錦衣。早晨有些涼，可似乎這些人看起來很熱，他們走過來的時候零零散散的雨滴打在他們的錦衣上，撿起來的水花折射出不情不願的彩虹。
　　朱校檢似乎有些疲勞，但是眼神裏難掩興奮。啪的壹聲，壹件東西扔在安爭的腳下，那是壹個黑布包著的東西，落地之後滾了幾圈，很快就把積水染紅，從黑布包裹裏面滲透出來的血液，還帶著壹點點腥氣。
　　“妳沒死就好。”
　　朱校檢在椅子上坐下來，拿起剛剛熱好的包子就吃：“若是妳死了，給死人追加什麽賞賜是最無趣的事。就算給妳個比我還大的官，妳這樣身邊連個家人朋友都沒有的人，也沒人分享妳的光彩。再說了，死了就是死了，再多好處有個屁用。”
　　他三口兩口吃完了包子，舒服的呻吟了壹聲。
　　“妳的任務結束了，回燕城報到去吧。”
　　朱校檢從懷裏逃出來壹個信封扔在桌子上：“拿著這個東西，到了緝事司妳會被提拔為檢事校尉，比妳現在的官兒大壹些，俸祿多壹些，最主要的是……妳可以留在燕城養老了。”
　　賣包子的老人苦笑，拿起那個信封看了看，然後揣進懷裏：“卑職謝大人。”
　　“不用謝我……妳在燕城三十六年，時間很長了。大部分的消息都是從妳這裏傳遞回去的，緝事司的功勞簿上回給妳記上很重要的壹筆。我知道妳心裏也不舒服，回燕城養老？妳辛辛苦苦三十六年就換來壹個養老？可也沒辦法，緝事司不是我壹個人說了算，上面還有鎮撫使大人，還有司座……”
　　“我明白的。”
　　老人垂首：“我在這裏三十六年，回去之後還要接受審查，看看我不是被收買了。”
　　朱校檢點了點頭：“妳明白就好，熬過去就是了，我回頭會把妳調到我身邊來，蘇瀾郡距離這裏不遠。說實話，妳在外面三十六年了，升了檢事校尉，回去之後在燕城也是被排擠，這是我不用提醒妳也能想到的事。人和人不壹樣，這個家夥才進緝事司就做到了檢事校尉，看起來比妳走運的多，但是妳能為壹個任務活三十六年，他和我……沒有明天。”
　　老人抱拳，告辭，沒有壹絲留戀。
　　朱校檢自己倒了壹杯涼茶喝，咕嘟咕嘟的灌下去的時候，喉結上下的幅度很大。
　　“怪我？”
　　他問。
　　安爭沒有說話。
　　“我知道妳什麽意思，如果妳心裏只剩下罵娘的話，那就別說了。”
　　朱校檢指了指那黑布包裹，有人過去將包裹撿起來打開，裏面是壹顆白發蒼蒼但沾滿了血的人頭。安爭見過這個人，也猜到了會是這樣的結局。
　　聶向泰的人頭。
　　“君上大人不喜歡懷疑人，因為他用人都是用人不疑。可是君上大人可以不懷疑，我們緝事司的人不能不懷疑。緝事司的存在，就是因為君上大人深知自己的弱點。他待人太寬厚，所以很多事必須緝事司來做。如果聶向泰真的只是做個院長，享受壹下眾人的尊敬也就罷了……可是他貪，很多人都貪。妳也知道，君上治下和別的地方不壹樣，妳也是從九聖宗那邊的地盤來的，妳知道仙師府對人間界的控制有多可怕，但在這裏不壹樣，君上壹直拿他自己的命拼來的也還在拼著的，就是這不壹樣三個字。”
　　安爭擡起頭，壹字壹句地說道：“關我屁事？”
　　朱校檢無奈的搖了搖頭：“發牢騷可以，別過分。”
　　安爭笑起來：“我給妳在這邊扛著雷，妳說我別過分？”
　　朱校檢：“妳已經是緝事司的人了。”
　　“命是我自己的。”
　　安爭的回答斬釘截鐵。
　　朱校檢沈默了壹會兒後說道：“誰的命都是自己的……既然咱們不談情懷，不談感情，咱們談談條件。妳做的事，妳自己覺得值多少？”
　　安爭沈思了壹會兒後認真地說道：“我要去燕城白勝書院，不管蘇瀾郡分院有幾個名額，不管有多少權貴盯著這個名額，都必須是我的。”
　　朱校檢道：“輕了，再想壹個。”
　　安爭道：“我妹妹留在蘇瀾郡分院，妳保證她不會受到傷害，在她有能力闖蕩江湖之前不準放她離開。我幫妳要了那麽多人的命，我只請妳保這壹個人的命，好好的，壹根頭發都不能掉。”
　　“行。”
　　朱校檢站起來：“妳該走了，蘇瀾郡分院的人還在客棧等妳，妳已經完成了第二個任務點的任務，拿到了十塊元晶，現在就可以出發了。第三個任務點在易水湖，湖底，不用去想了，任務是我臨時改的……之前的任務對妳來說太簡單了，這外面幾百顆人頭告訴我，妳的能力更大些，所以任務也得改。易水湖湖底有壹條沈船，當年君上大人在易水湖遊玩的時候有人擊沈了那條船，船上有些東西沒來得及帶出來……”
　　安爭問：“所以這次出門歷練，到底是蘇瀾郡分院的任務，還是緝事司的任務。”
　　“有區別嗎？”
　　朱校檢站起來大口的呼吸著，清晨裏，呼出去的氣顯得很白很濃。
　　“好累啊……”
　　他拍了拍安爭的肩膀：“我剛才對那個人說妳和我沒有明天，其實是錯的……我沒有明天，妳有。”
　　他從懷裏取出來壹塊白玉做的牌子遞給安爭：“這是副檢事的牌子，從現在開始，在我的衙門裏妳地位只比我低壹些。那塊檢事校尉的還給我吧，鐵的，不值錢。這塊是玉的，若是妳落魄了還能換酒喝。”
　　安爭：“妳在緝事司也是個異類吧？”
　　朱校檢：“尊重些，對我尊重些。”
　　安爭將牌子接過來，把檢事校尉的牌子遞過去。
　　朱校檢看了看天色：“妳在這裏殺了幾百個人，妳知道昨天夜裏我殺了多少嗎？”
　　“不想知道。”
　　“偏要妳知道……七千。”
　　朱校檢揉了揉眼睛：“真的不想殺人。”
　　安爭無言以對，也不想再說什麽。
　　客棧，袁煙狄靠著門框等著安爭回來，嘴裏叼著壹根不知道從哪兒拔來的毛毛草。這是壹個性格上來看怎麽都不像是女人的女人，但偏偏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女人味。小胖子拉菲看到安爭回來就跑出來，壹臉的興奮。
　　袁煙狄啐掉毛毛草轉身進屋，好像根本就不是在等安爭似的。
　　“師兄，妳幹嘛去了？”
　　“吃包子。”
　　“吃了壹夜？”
　　“對。”
　　“那妳得吃多少包子？”
　　“人血包子。”
　　安爭問：“妳吃嗎？”
　　拉菲連忙搖頭：“不吃……堅決不吃。”
　　安爭拍了拍他肩膀：“不吃最好，現在不吃，以後不吃，永遠不吃。因為壹旦吃了人血饅頭，心就變了。我覺得自己現在就變了，變得和以前不壹樣。我壹夜吃了幾百顆人血饅頭，想要的只是離她更近壹點，再近壹點。”
　　客棧裏，本來走著的袁煙狄腳步壹停，手不易察覺的顫抖了壹下。然後她裝作若無其事的把手揣進褲兜裏，依然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繼續往前走，沒有人看到她眼神裏的變化，也沒有人看到那是壹種悔意……
　　她擡起頭看了看天空，隔著屋頂，什麽都看不到。
　　可是她卻看到了，匡大山和祁連英兩個人站在二樓，手扶著欄桿，看著安爭壹陣陣的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