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6章 只能去適應它

　　佛宗。
　　佛陀看著跪在那的和尚，他心裏有些矛盾，壹個念頭在他心裏升起來，就好像沒辦法根除的野草壹樣，當嫩芽從土裏露出頭的時候，其實大地下面的根系已經十分牢固了。
　　尤其是聽和尚詳細說了猴子的異變空間之後，佛陀心裏哪裏還有什麽明鏡臺？
　　“為什麽不邀請他進來？”
　　佛陀問。
　　“他說不想來，弟子如何能夠為難？”
　　佛陀點了點頭：“是啊，佛宗弟子尤其不能強人所難。”
　　說這句話的時候，佛陀的臉色不易察覺的變了變，他萬年修行，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麽只因為這壹件事，自己的心裏竟是好像出現了壹個魔鬼。
　　“我們壹直都在說四個字，匍匐慈航。”
　　佛陀沈默了壹會兒後繼續說道：“可是，有些時候我們總是會有割舍，有割舍就會有傷害……有些時候我們的傷害是無心的，有些時候是有心的，無心的傷害暫且不提，今日我想和妳說壹說，有心的傷害。”
　　和尚微微皺眉：“有心的傷害，便是魔道了。”
　　“萬壹……”
　　佛陀語氣有些搖擺地說道：“我是說，世事無絕對，萬壹是出於更大的善念呢？”
　　和尚道：“師尊之前曾經講過，救壹人和救萬人哪個功德更大，弟子記得很清楚，師尊說，不管是壹人還是萬人，功德壹樣，只要是救人性命，所以若是為了所謂的更大善念而去故意傷害壹個人，怕是……算不得行善。”
　　佛陀臉色有些陰郁下來，沈默了很久很久。
　　“壹人和三人比，壹人和五人比，壹人和百人比，壹人和億萬人比呢？”
　　佛陀問。
　　和尚也不知道如何回答了。
　　雖然佛宗之前說過善無大小，可是若真的壹人命可以換億萬人的命，那麽如何選擇其實已經顯而易見了，和尚心裏早有答案。
　　“如果犧牲弟子壹人的性命可以救億萬人的性命，弟子願意，哪怕是犧牲弟子壹人救壹人的性命，弟子也願意……可這前提便是願意兩個字，弟子願意，是因為弟子得到了師尊的啟蒙和教導，告訴弟子說，佛宗之人，生而為善……可是，哪怕就是因為犧牲壹個人而救億萬人的事，我們也不能強迫別人去接受，我們自己可以選擇犧牲，沒有任何的理由去強迫比人接受。”
　　佛陀點了點頭：“我說過的話，妳都記得。”
　　“弟子不敢忘記。”
　　“妳回去吧。”
　　佛陀微笑起來，眼神裏有些陰暗的東西壹閃即逝。
　　“好好休息，明天我帶妳去看看佛宗這麽多年來壹直都在籌備的壹件事，這件事只有我自己知道，也算是得到了歷代佛陀的啟示，明天妳看過之後，也許心中的答案就不壹樣了。”
　　“弟子相信，不管看過什麽，弟子的想法都不會改變，自我犧牲，佛宗弟子義不容辭，若是不經過別人的同意就讓別人去犧牲，那不是佛宗的宗旨，不是經意。”
　　佛陀皺眉，竟是有些壓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有些厭惡的擺了擺手：“妳先回去休息吧。”
　　和尚站起來，雙手合十施禮，然後躬身退了出去。
　　他不知道為什麽今天的師尊看起來好像有些不太壹樣，眼神閃爍，似乎藏著什麽不願意告訴別人的心事，師尊從來都不是那樣的人，他的眼睛裏怎麽會出現比較陰暗的東西？
　　他寧願相信是自己看錯了，也不願意相信那是真的，師尊是永遠也不會錯的佛陀，是永遠也不會有陰暗面的佛陀，是萬世之光。
　　和尚走了之後，佛陀壹個人在蓮花臺上坐了很久，這是有史以來他第壹次沒辦法靜心入定，對於佛宗的人來說，入定是最輕而易舉的事，這是他們的基本功，然而身為佛宗至高領袖的他，卻完全靜不下心來……來來回回的，腦子裏都是和尚之前說的那些話。
　　壹會兒是猴子的異變空間，壹會兒是不能強迫別人……
　　“我是要救人的！”
　　佛陀忽然壹甩手，不遠處桌子上的經書全都被掃飛了出去，落了壹地，他的臉色看起來很差很差，坐在那，卻好像有壹團看不到的火正在肆無忌憚的吞噬著他。
　　就這樣氣憤了很久，佛陀忽然站起來離開了大殿，穿過長長的走廊進入了大雷池寺後山，後山上分成三個層次，第壹個層次是後山山底到三百米高這樣的範圍，密密麻麻的至少有幾百個山洞，都是人為開鑿出來的，這些山洞，就是佛宗弟子們的閉關之地。
　　第二個層面，是後山從三百米到六百米的範圍，這個範圍之內只有二十四個山洞，是佛宗諸位尊者閉關之地。
　　而在第三個層面，後山自六百米到就百米，只有壹個山洞。
　　後山的懸崖好像刀子切出來的壹樣平整，然而卻是天然所成，更神奇的是這懸崖壹共九百九十九米，精準的令人難以置信。
　　第三個閉關層面只有壹個山洞，也不許任何人輕易靠近。
　　佛陀順著登山梯上去，走了壹會兒之後忽然覺得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忍不住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他是佛陀，步步生蓮，然而今天他走起來好像腳步特別沈重，沒有蓮花現。
　　“不行。”
　　佛陀忽然驚醒過來：“這是魔障！”
　　他臉色壹下子就白了，忽然間的醒悟讓他頓時汗流浹背……他是佛陀，是佛宗的支柱，壹旦讓人知道連佛陀的心境之中都出現了魔障，那麽佛宗將會遇到有史以來最大的危機，人們會去問，佛宗到底是誰？佛陀到底有沒有資格代表佛宗？
　　“進來吧。”
　　壹個蒼老的聲音從山洞裏傳出來，佛陀整理了壹下自己的衣服，深呼吸，壹臉肅然的走進了山洞之中。
　　山洞裏很黑，沒有點燈燭，若是尋常人進來的話可能壹瞬間就會被恐懼將心頭占滿……別說是尋常人，就算是修為不錯的修行者進入這山洞也會覺得害怕，黑的太徹底了，真真正正的伸手不見五指。
　　“師叔祖。”
　　佛陀跪下來，鄭重的叩首。
　　“妳為何來？”
　　那蒼老的聲音問了壹句。
　　佛陀誠懇的回答：“弟子心裏，出現了魔障……弟子修行萬年，怎麽會出現這樣的事？弟子想不明白，弟子從無害人之心，魔障從何而來？”
　　“妳確定自己從無害人之心嗎？若是真的，妳又為何來找我？”
　　壹個老僧從山洞裏面緩步走出來，手裏托著壹個青銅燈臺，可是燈臺裏沒有燈油，也沒有燈芯，所以這燈臺也就失去了本來存在的意義。
　　可是也不知道為什麽，老僧拿著青銅燈臺出來之後，山洞裏竟是逐漸變得光明起來。
　　“弟子，可能出問題了。”
　　“魔障啊。”
　　老僧在佛陀面前盤膝坐下來，看著佛陀的眼睛看了好壹會兒，然後嘆了口氣：“壹模壹樣的……妳現在的眼睛，和我當然妳是壹模壹樣的，偏執而入魔道。”
　　佛陀壹拜：“求師叔祖教我。”
　　“沒人可以教妳什麽，也沒有人可以幫妳什麽，魔障是自己的，別人看不到摸不著，只能靠妳自己了。”
　　“師叔祖當年如何破除的魔障？”
　　“我？”
　　老僧的眼神閃爍了壹下，然後笑起來：“順其自然。”
　　他看起來確實太蒼老了，蒼老到他臉上的皮膚都好像是經過了十幾天暴曬之後的橘子皮，若是小孩子見到了這張臉，可能會直接被嚇哭的。
　　“順其自然？”
　　佛陀不解：“若是順其自然的話，魔障豈不是會直接將弟子的根基摧毀。”
　　“由魔入佛難，由佛入魔易。”
　　老僧看著佛陀的眼睛說道：“妳也知道，我是被困在這裏的，永遠不許出去，當年的事，妳知道嗎？”
　　“弟子知道。”
　　“當年我看世上諸多宗門，家族，國，分別統治壹地，而他們統治之下，百姓們其實活的不好，縱然我們在這些地方都有寺廟，然而我們的弟子能夠做多少事？其實十分有限，做了多少的……我們可以不斷的勸人向善，卻沒辦法去阻止去抵擋更多的邪念和殺戮。”
　　“於是，我就出現了我的魔障，我就是在想世上宗門還有比佛宗更好的嗎？自然是沒有的……既然沒有，那麽為什麽我們不能統治而是讓別人去統治，再辛辛苦苦的去規勸……何必呢？若是佛宗直接統治，或者換個詞，把所有的統治階層都打掉，那豈不是人人都會活的很好？”
　　佛陀聽到這的時候，雖然已經很熟悉這位師叔祖的那些往事，可還是忍不住壹陣陣背脊發寒。
　　“所以……師叔祖就壹夜之間殺人三十六萬。”
　　“是除魔。”
　　老僧的眼神驟然壹凜，看向佛陀的時候表情竟是有些許的猙獰：“為什麽到現在妳們還認為我是錯的？”
　　看到老僧那表情，佛陀忽然在這壹剎那就明白了為什麽師叔祖說順其自然四個字……他並沒有破除魔障，魔障壹直都在他心裏。
　　老僧問佛陀：“妳只需告訴我，妳要做的，是對的還是錯的？”
　　“對的。”
　　佛陀擡起頭：“弟子認為是對的。”
　　“那就去做，魔障是除不掉的。”
　　老僧笑起來，笑容有些可怕：“只能去適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