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少年功與名第八十二章 先抑後揚

　　廷杖，皇權威壓臣權的產物。壹種以野蠻碰撞文明的刑罰。最早始於隋朝，發展到明朝，廷杖便成了皇帝懲罰官吏最普遍的刑罰手段，凡有犯了罪或頂撞不敬的大臣，皆可受之。
　　明朝最早死於廷杖的大臣，乃開國元勛永嘉侯朱亮祖，朱亮祖父子出鎮廣東時橫行不法，受賄索賄，被朱元璋派人押解回京，活活打死，開了大明朝杖斃大臣的先河，很有紀念意義。
　　蕭凡哭喪著臉，他感到很榮幸，沒想到他也有挨廷杖的壹天，在他對明朝的認知裏，沒個四品以上的官階，還沒資格挨廷杖呢，朱元璋真看得起自己……
　　朱允炆現在正在往皇宮飛奔，求朱元璋收回成命，蕭凡對此不抱多少希望。
　　“幾位大哥，走吧。咱們去午門挨板子……”蕭凡垂頭喪氣的對錦衣親軍道。
　　錦衣親軍好奇道：“不等太孫殿下了？”
　　“不等了，等來了也沒用。”
　　朱元璋是什麽人？他是殺伐果斷的洪武皇帝，壹言出口，斷無更改，朱允炆再怎麽也求也求不了他回心轉意，換句話說，這十記廷杖蕭凡是挨定了。
　　錦衣親軍樂了：“挨板子挨得像妳這麽主動的大人，倒是不多見。”
　　“那是，我習慣閉上眼岔開兩腿默默承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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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允炆拔腿飛奔，飛快跑進了承天門，身後大群親軍侍衛跟著他，前面守衛宮門的親軍力士不敢攔阻，紛紛打開皇宮側門，任他長驅直入。
　　此刻他心裏很急，渾身不停的冒汗。
　　皇祖父的廷杖下死過多少大臣，他記不清了，他只希望蕭凡不是下壹個，蕭凡有什麽錯？陪太孫讀書本來就是又學又玩的職分，他錯哪裏了？
　　四周宮殿景物飛快倒退，武英殿的檐角已出現在他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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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英殿內。
　　朱元璋的那道旨意令黃子澄止了哭泣，他的嘴角勾起壹抹不易察覺的笑意。
　　做錯了事就必須受到懲罰，為了大明未來的江山社稷，蕭凡哪怕是被杖斃他也不覺得過分，在他心裏，蕭凡是誤君的逆臣，奸臣，理當受到這樣的懲罰。
　　朱元璋仿佛沒看見黃子澄嘴角的笑意。他半闔著眼睛，頭靠在椅背上，他的嘴角也露出壹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有個計劃在他心裏醞釀很久，時也勢也，今日也該召集大臣們說壹說了。
　　這個計劃若是說出來，恐怕大臣們多半笑不出來了。
　　君臣二人就這樣露出各懷心機的笑容，暖閣內的氣氛頓時變得有些詭異莫名……
　　“皇祖父，皇祖父！”殿外人影壹閃，朱允炆喘著粗氣跑了進來。
　　暖閣內君臣二人不約而同皺起了眉，壹個是皇祖父，壹個是老師，把好好的儲君教得如此風風火火，實在很不成體統。
　　朱元璋壹擡手，阻住了朱允炆說話，朝黃子澄揮了揮手道：“黃愛卿且退下，妳去承天門外召集六部尚書侍郎，還有大理寺，太常寺等九卿來朕這裏，朕有事宣布。”
　　黃子澄聞言微微壹怔，接著心中壹沈。
　　陛下同時召集六部九卿官員，看來他要宣布的事情很重大。不知是什麽事？
　　“遵旨，陛下。”黃子澄老老實實退了下去。
　　待黃子澄走後，朱允炆這才急匆匆的道：“皇祖父，蕭凡無錯，為何施以廷杖？求皇祖父開恩，饒了他這壹回吧！”
　　朱元璋看著神色焦急的朱允炆，搖頭嘆氣道：“孫兒啊，朕做的壹切，都是為了妳啊！”
　　朱允炆不解道：“皇祖父為孫兒殫心竭慮，孫兒感激在心，可是……難道責打蕭凡也是為了孫兒麽？”
　　朱元璋點頭道：“用人之道，先抑而後揚，令他對皇威有了敬畏之心，行事之前想想皇威國法，不偏執，不徇私，侍君以忠，待民以誠，如此方可大用，妳與蕭凡私交相得，但朕要告訴妳，妳的身份是大明儲君，是將來要統馭萬千臣民的無上君主，妳的身邊若有壹個公不公，私不私的臣子，試問天下人如何看妳，滿朝文武如何看妳？蕭凡的權勢又將如何的不可壹世？若對他太過驕縱，以至於他生出不該有的想法，妳們這布衣朋友如何做得下去？”
　　朱允炆壹臉迷茫之色。
　　朱元璋嘆氣道：“孫兒妳還年輕。做事縱是任性壹些，糊塗壹些，也是說得過去的，可妳不能壹輩子都這麽糊裏糊塗過吧？妳的肩上擔著整個大明的江山社稷啊！蕭凡此人，年紀與妳相仿，本事是有的，他的賑災之法給朕很多的幫助，他對皇家的忠心也是有的，妳遇刺之時他挺身護駕，朕也知道，有能力又忠心的臣子，跟妳的私交也不錯，這樣的人很難得，朕跟妳壹樣，對他抱以厚望……”
　　“越是厚望，就越要敲打他，蕭凡畢竟太年輕，銳氣太重，難免陽剛過甚，不知敬畏，若不在此時找個由頭敲打敲打，以後妳是君他是臣，妳如何拿捏得住他？他若不對皇家生出敬畏。將來又如何忠心以君待妳？難道妳希望他將來變成壹個權勢熏天的像胡惟庸那樣的權臣嗎？妳難道不知胡惟庸是個什麽下場？”
　　朱允炆聞言渾身壹顫，頓時背後冒出壹層冷汗。
　　這壹刻，他好象才感覺到自己責任的重大，原來做壹個皇帝，要花費那麽多的心思去權衡，去掌握臣子，甚至連身邊的朋友挨板子他也攔阻不得，因為朋友是他的臣子，為了江山社稷，為了他的帝位，朋友必須受這份苦。
　　這就是皇帝麽？罡風凜冽的高處。誰與皇帝壹起受這份寒冷？
　　朱元璋看著失魂落魄的孫兒，心中滿是憐愛，唏噓道：“孫兒啊，玉不雕琢，不成大器，人不熬煉，不可大用，妳要記住，朋友之義，比起江山社稷，委實太微不足道了，朕今日只是責他十記廷杖，他日若是要妳為了維護江山社稷而讓他去殉國身死呢？妳如何取舍？”
　　“我……我……”朱允炆訥訥不能言。
　　朱元璋拍了拍他的肩，笑容滿是落寞：“現在妳知道，為何從古至今的帝王，都被稱為孤家寡人了吧？帝王為了江山，可以犧牲壹切，家人，親情，朋友，妻妾，這些東西，帝王隨時可以將他們拿出來犧牲，所以帝王不能太看重他們，否則痛苦的必然是自己。”
　　朱允炆神色怔忪，神情恍惚，皇祖父說的這些話，對他來說是絕對不能接受的，殘酷的現實是如此的血淋淋，壹旦剝開看到猙獰的本質，他感到有些犯惡心。
　　“……皇祖父，孫兒去看看蕭凡。”朱允炆說完掉頭便往外跑去。
　　哪怕不能阻止蕭凡挨廷杖，至少也該在他身邊陪著他，什麽帝王之道，什麽先抑後揚，他不想去管，朋友就是朋友。朋友受苦，他應該陪著，就這麽簡單！
　　朱元璋看著朱允炆消失的背影，慨然搖了搖頭，喃喃嘆道：“還是太心軟啊！跟他父親壹樣，壹個模子印出來似的……”
　　朱允炆跑出去不久，六部尚書，侍郎，還有九卿全部聚於武英殿，眾人面面相覷，紛紛在心裏猜測著皇上召集他們來的目的，到底有什麽重大的事情，需要當著六部九卿官員的面宣布？
　　見人來齊了，朱元璋從椅子上起身，挺直了背脊，緩緩掃視著群臣，威嚴的目光掠過眾人的頭頂，群臣感到壹股莫大的壓力，情不自禁的低下頭，不敢與他直視。
　　“眾愛卿都來齊了，朕今日要宣布壹件事情，自太孫遇刺那天起，朕便打定了主意，這件事情必須要做，不得不做……”
　　群臣聞言心中壹沈，寬敞的大殿內鴉雀無聲。
　　朱元璋雙目如電，盯著大臣們，聲音漸漸變得冷冽，他壹字壹句緩緩道：“妳們都聽著，朕決定，重開錦——衣——衛！”
　　“撲通！”
　　黃子澄當先跪了下來，大聲抗道：“陛下！此乃暴政，不可再復！臣期期不敢奉詔，求陛下收回成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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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凡已被押至午門，錦衣親軍磨磨蹭蹭的壹直沒有動手行刑，因為皇太孫吩咐過，他若未來，便不準動手，所以親軍們沒人敢擅自行刑。
　　蕭凡覺得自己挺冤的，只不過教太孫玩了幾把麻將而已，有這麽嚴重嗎？以前拍太孫的腦門朱元璋也沒把自己怎樣啊，這皇家的規矩真是很莫名其妙……
　　這時遠遠從宮裏跑出壹道人影，後面還跟著壹大群親軍侍衛，近了壹看，果然是朱允炆，蕭凡見他滿臉頹喪之色，心中頓時暗暗嘆氣，得了，這頓打還得挨。
　　朱允炆走近後，行刑的錦衣親軍朝他行禮，他擺了擺手，嘆氣道：“蕭侍讀，我對不起妳，皇祖父他……還是不肯收回成命，他說要妳對皇家生出敬畏之心，就必須揍妳壹頓再說……”
　　真是個不講道理的皇帝……
　　蕭凡氣得臉都紅了，聞言按住朱允炆的肩膀，然後壹招力劈華山狠狠拍向他的腦門。
　　“啪！”
　　聲音清脆悅耳。
　　朱允炆身後的侍衛仿佛見多了這二人的打鬧，見蕭凡拍太孫的腦門也見怪不怪，大家紛紛仰頭望天，什麽都沒看到似的。
　　“誰說我對皇家沒有敬畏之心？我都敬畏得見人就點頭哈腰了，還要我怎麽敬畏？講不講道理？”蕭凡悲憤叫道。
　　朱允炆哭喪著臉揉著被拍紅的額頭，癟著嘴指責道：“妳又打人……妳這叫敬畏啊？妳這是施暴！我現在算明白了，皇祖父揍妳壹頓是對的！妳該打！”
　　蕭凡嘆了口氣，扭過頭對行刑的錦衣親軍頹然地道：“來吧，伸頭也是壹刀，縮頭也是壹刀，早點打吧，打完我若還活著，回家養傷去……”
　　行刑的錦衣親軍們點了點頭，便待將蕭凡按倒。
　　“慢著！”朱允炆攔住了他們，然後從身後侍衛的手中拿過兩塊約半寸厚的鐵板，遞給蕭凡。
　　蕭凡壹楞：“這是什麽？”
　　朱允炆沒好氣道：“把它們塞進褲子，墊在屁股上，挨打就沒那麽痛了……”
　　蕭凡眼睛壹亮，接著為難的看了看行刑的錦衣親軍們壹眼，低聲道：“這個……不太好吧？”
　　作弊也作得太明顯了，妳當行刑的都是瞎子？
　　朱允炆眼睛壹瞪，望向他們，惡聲道：“妳們看到什麽了？”
　　親軍們急忙搖頭道：“沒有沒有，殿下，小人什麽都沒看到。”
　　朱允炆滿意的點頭，道：“哼！妳們行刑的時候自己看著辦，若是打重了，妳們知道後果的！”
　　親軍們擦汗：“是，是！”
　　交代完畢，朱允炆朝蕭凡嘻嘻壹笑，道：“好了，妳趴下挨打吧。”
　　蕭凡瞠目結舌。
　　這……這莫非就是古代的形式主義雛形？
　　太明目張膽了吧？老朱知道了沒意見嗎？
　　塞好了鐵板之後，蕭凡老老實實的趴下，朱允炆在壹旁笑瞇瞇的看著，錦衣親軍們正待給蕭凡套上麻袋時，宮門外又浩浩蕩蕩走來壹群錦衣親軍，押著壹個大臣模樣的人朝午門走來。
　　待他們走近之後，蕭凡和朱允炆不由大吃壹驚。
　　“黃先生，怎麽妳……妳來陪打啊？”蕭凡又驚又喜道。
　　小看老黃了，原來他是個講義氣的。
　　黃子澄怒目而視，然後狠狠的哼了壹聲。
　　錦衣親軍把黃子澄押到蕭凡旁邊站定之後，開始大聲宣讀黃子澄的罪狀：“奉聖諭，翰林修撰兼春坊講讀官黃子澄忤旨不遵，犯上不敬，著即行廷杖十記，午門行刑，欽此！”
　　“太好了！黃先生，要鐵板嗎？我這兒有塊多余的……”蕭凡壹副“妳運氣真好”的表情。
　　“滾！奸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