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使臣將王命 第二百二十三章 安然脫險

　　回京師！
　　壹句豪言壯語在燕王府內悠悠傳揚飄散。
　　蕭凡和曹毅昂然走出燕王府，門前聚集的燕軍將士越來越多，他們穿著皮甲，手執刀劍，壹個個神情滿是殺意，將蕭凡和曹毅團團圍住。
　　蕭凡冷笑，站在王府的玉石臺階上定定不動，目光俯視著臺階下蠢蠢欲動的燕軍將士們。
　　曹毅抽出佩刀，站在蕭凡身前大喝道：“天子欽差，奉旨巡狩，誰敢不敬！”
　　朱棣的身份是皇叔，又是手握軍權的強藩，他或許沒怎麽把蕭凡這個欽差放在眼裏，但王府門前圍著他們的燕軍將士卻沒有這麽足的底氣，府內壹直沒人傳出命令，也不知道王爺是不是下定決心殺他們，若無命令便對蕭凡動手，這殺欽差的罪名誰敢擔當？
　　曹毅壹聲暴喝，猶疑不定的燕軍將士紛紛驚駭後退，神情驚恐的望著臺階上威風凜凜猶如天神下凡的曹毅。
　　蕭凡凜然大喝道：“曹大哥，我們走！本官是禦命欽差，代表天子，妳們手裏的刀劍若敢碰到我壹根汗毛，那就是誅九族淩遲碎剮的死罪！”
　　說完他轉身壹指燕王府，冷冷道：“燕王都不敢下殺我的命令，妳們敢嗎？妳們敢嗎？”
　　連問兩聲，無人回答，燕軍將士神情愈發惶恐。
　　“本官這就大搖大擺出城，想殺我的，盡管放馬過來！妳們敢殺，我就敢伸腦袋！曹大哥，走！我們去北平南城門！”
　　二人昂然走下王府前的石階，在林立的刀劍叢中昂首闊步，並排而行。
　　沒有人敢向他們揮出第壹刀，甚至蕭凡挺著胸膛迎上他們的刀劍，他們也忙不叠的急忙退開，生怕碰上他的壹根汗毛。
　　雙方就這樣壹路對峙著壹直往南城門走去。
　　北平街頭早已被燕軍清場，路上不見壹個百姓，只有壹隊隊聞訊趕來的燕軍將士。城外不斷有兵馬奉調入城，他們在各自的掌旗和百戶的帶領下圍住蕭凡，入城的燕軍越來越多，堵塞的北平城大大小小的街頭巷尾，擡頭望去，只見壹片高高舉起的刀劍叢林，還有那人山人海的人頭攢動。
　　萬人的圍峙下，蕭凡和曹毅面無表情，邁出的每壹步都那麽的堅定，踏實，視成千上萬的燕軍將士如無物，雖千萬人，吾往矣！半個時辰後，蕭凡和曹毅終於走到了南城門。
　　城門緊閉，狹長的城門通道漆黑無光，那兩扇厚若磐石的大門仿佛在告訴蕭凡，此路不通。
　　蕭凡劍眉壹掀，大喝道：“開啟城門，本官要出城！”
　　接連大喊了兩聲，仍舊無人應他，近萬將士如死壹般的沈默。
　　蕭凡冷笑：“這朗朗乾坤真的沒有王法了嗎？燕王只是燕王，他不是土皇帝！北平城是當今天子的！曹大哥，妳去開城門，誰敢阻攔，殺！”
　　曹毅轟然應了，推開包圍他們的燕軍將士，走到控制城門關啟的鐵絞盤處，他壹手握著出了鞘的刀，壹手便將絞盤的卡子踢開，運足了力氣大喝壹聲，便待推動絞盤。
　　壹名負責把守城門的燕軍百戶再也忍不住了，沒有燕王的命令，他們固然不敢殺欽差，可若是讓欽差就這樣打開了城門，大搖大擺地走了，誰知道王爺事後會不會追究他的責任？
　　“妳住手！沒有王爺的軍令，任何人不準開城門！”百戶大聲呼喝，上前便攔住了曹毅的身軀。
　　曹毅哈哈大笑：“總算出來壹個有種的！好！”
　　話音剛落，曹毅手中的鋼刀挽了個漂亮眩目的刀花，然後勢若閃電般壹刀橫切過去。
　　唰！
　　刀光掠處，壹絲紅線出現在燕軍百戶的脖子上，紅線越裂越大，像個貪吃的小孩張開的大嘴，分外可怖。
　　百戶連呼救都來不及，他死死捂著脖子，全身的力氣剎那間隨著鮮血流盡，原地踉蹌幾下，終於雙腿壹軟，倒頭栽到地上，再也沒了聲息。
　　曹毅也被噴了壹臉的鮮血，黝黑的虬髯大臉上血跡斑斑，他大馬金刀站在那裏，猶如煞神下凡，模樣特別可怕。
　　“欽差大人說了，誰敢攔阻，殺無赦！妳們誰還敢攔？”
　　曹毅怒目圓睜，緩緩環視，燕軍眾將士被他的凜然氣勢所駭，紛紛倒退數步。
　　“妳們誰還敢攔？”
　　曹毅再次暴烈大喝，沒人敢發出半點聲音。
　　曹毅狠狠呸了壹聲，然後仰天長笑，笑聲剛烈而豪邁，令天地變色。
　　“曹大哥，開城門！”蕭凡大喝道。
　　絞盤吱吱呀呀的轉動，漆黑的城門通道露出壹絲光亮，光亮越來越奪目，漸漸灑滿了整個通道，幾近絕境的蕭凡看到那扇厚重沈實的大門開啟，他的眼中露出了激動之色，那道光，充滿了希望和自由，仿佛老天對堅毅不屈之人的饋贈。
　　堅持信念，抱守大節者，天不負！
　　城門大開之後，隨同蕭凡遠赴北平的三千欽差儀仗將士正排著隊列，整齊的站在城門外等候。
　　見蕭凡和曹毅昂然走出，三千將士面露歡欣，高舉旗幡刀劍歡呼雀躍。
　　蕭凡長長舒了口氣，眼中泛起晶瑩的淚花。
　　來時威風，去時威風，蕭凡以這樣壹種方式向北平和朱棣告別。
　　他日若再進這北平城，天下將是何種局勢？那個時候的北平，或許應該遍插天子王旗，歸附朝廷王化了吧？
　　這壹天遲早會到的！朱棣，有我蕭凡在，妳的皇帝夢永遠只是個夢！三千將士擡出欽差出行的全副儀仗，挺胸擡頭大搖大擺的踏上了往南的歸程，而燕王府卻始終沒有傳出任何軍令，燕軍將士就這樣眼睜睜的看著蕭凡如魚入水，如龍騰淵般離開了北平城。
　　當日行至北平府外三十余裏，在北平城西圍剿三千將士卻撲了空的燕王府左護衛指揮張玉率西郊大營壹萬精銳追趕欽差儀仗而至。
　　張玉雖未得朱棣的命令，但他是朱棣的心腹大將，深知放蕭凡回去會給王爺的大業造成多大的危害，得知蕭凡出城後，張玉大急，來不及向朱棣請命，率部直接追趕而去。
　　然而蕭凡的身份畢竟是欽差，張玉有心想殺他，卻也擔不起這莫大的幹系，壹萬燕軍精銳只能緊緊跟在蕭凡的儀仗之後，亦步亦趨又不敢有沖突的動作。
　　壹邊跟隨蕭凡的儀仗，張玉壹邊派了十余撥人馬向朱棣請命誅殺蕭凡，請命的人馬皆如石沈大海，杳無音訊。
　　蕭凡對張玉的動作視若無睹，仍舊命儀仗前行，他知道，張玉明白其中的利害，沒有朱棣的命令，張玉絕不敢對他下殺手。
　　張玉這壹跟就跟了兩天兩夜。
　　兩天之後，離大名府還有百余裏路程，張玉的神情也越來越絕望。
　　第三天清晨，大名府方向來了壹支騎兵，人數大約近五千。
　　聞報後蕭凡大喜過望，整個人終於長長松了口氣。
　　五千騎兵見到蕭凡的儀仗後，毫不遲疑的將儀仗護在中間，迅速將蕭凡和張玉雙方人馬分割開來。
　　騎兵為首的是壹名須發皆白，全身披掛的老將，老將騎在馬上，手執壹柄丈長的陌刀，威風凜凜的瞪著前方數丈之遙的張玉，凜然大喝道：“本將乃武定侯郭英，張玉，妳率部追趕欽差儀仗，對欽差挾以兵威，此舉大逆不道！妳想造反嗎？”
　　張玉見武定侯郭英趕來護駕，情知大勢已去，不由絕望的仰天長嘆，咬牙下令道：“全軍速退！”
　　軍令壹下，壹萬燕軍將士如潮水般飛快往北退去。
　　直到燕軍全部退走，老將郭英這才拋鐙下馬，闊步走到蕭凡的車駕前抱拳大聲道：“末將郭英護駕來遲，讓欽差大人受驚了！大人恕罪。”
　　車駕的珠玉簾子掀開，蕭凡略帶幾分驚恐又強自鎮定的表情呈現在郭英眼前。
　　“郭侯爺辛苦了，您簡直是及時雨啊，再不來本官怕是堅持不下去了，多謝，多謝！”蕭凡的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郭英好奇的打量了壹眼這位傳說中的朝堂奸佞，然後又飛快垂下眼瞼，聲若洪鐘道：“末將麾下八萬兵馬已經在大名府外集結，欽差大人是否有吩咐？”
　　“吩咐？”蕭凡似哭似笑，英俊的面孔狠狠抽搐了壹下，抖索著嘴唇道：“我的吩咐非常簡潔……”
　　郭英抱拳大聲道：“請大人下令！”
　　“……給我拿條幹凈的褲子。”
　　“啊？”郭英愕然。
　　蕭凡坐在車裏重重跺腳，悲憤道：“……張玉那個王八蛋，追了我兩天兩夜，壹萬人拿著刀槍追在我屁股後面跑，害我連尿都不敢撒……他們簡直不是人！是禽獸！”
　　郭英：“……”
　　大名府的知府衙門已成了臨時的欽差行轅。
　　終於離開北平，到達了安全的地方，所有人都已安然睡下。
　　夜色深沈，蕭凡走出廂房，轉身拉上房門，沈沈嘆了口氣。
　　在張三豐的全力救治下，張紅橋終於撿回了壹條命，不過內傷需要調養，張紅橋這幾日時昏時醒，昏迷中總是說壹些無意識的胡話，說得最多的還是她姨母的安危。
　　不忍毒害蕭凡，她的姨母便只有死路壹條，如此兩難的選擇，委實苦了張紅橋這個弱女子。
　　蕭凡心中對她更多了幾分愛憐，壹個年輕貌美的女人，竟然默默背負著連男人都無法背負的重壓，忍著心中的煎熬和折磨每日強顏歡笑，甚至還要忍受心愛的男人的無盡猜疑和疏遠，蕭凡無法想象這麽多的苦楚，這些日子她是怎麽熬過來的。
　　不過，她的苦難也熬到頭了。
　　有些事情本該由男人去承擔的，既然接受了她，那就應該把她的苦難接過來，擔在自己肩上，讓她從此做壹個無憂無慮的小女人，這才是男人該做的事。
　　想到張紅橋現在所受的折磨，蕭凡眼裏又浮上森然的殺機。
　　他是個有仇必報的人，他的女人亦當如此，有些人該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蕭凡在門口靜靜站了壹會兒，轉過身朝太虛的廂房走去。
　　時已深夜，太虛睡得正熟，房門虛掩著，蕭凡輕輕壹推就開。
　　這幾日的奔波，再加上太虛前些日子連吃兩回毒藥，令他元氣大傷，武功絕高的他居然沒察覺蕭凡進門，呼嚕聲仍舊打得震天響。
　　蕭凡也不說話，搬了把椅子坐在太虛床前，然後默默盯著太虛那非常難看的睡相，壹動不動如同老僧入定壹般。
　　高手畢竟是高手，哪怕吃過毒藥也不可能突然變成壹只豬。
　　被人這樣盯著，太虛立馬便醒了，猥瑣的小眼睛警覺的睜開，映入眼簾的是壹雙黑夜裏閃閃發亮的眼睛。
　　伸手不見五指的夜裏，自己獨睡的廂房中，忽然多出壹個人用綠幽幽的眼光看著他，如此驚悚恐怖的場景，饒是太虛武功高絕，也被嚇得魂飛魄散，雞皮疙瘩瞬間布滿全身。
　　太虛身手確實高絕，眨眼間他便從床榻上直直的跳了起來，然後以壹種非常難看的姿勢，整個人像蜘蛛俠似的貼在了墻上，遠遠看去跟年畫似的，撕都撕不下來。
　　“色鬼！安敢偷窺貧道睡覺，貧道法力高強，不怕我收了妳嗎？”太虛貼在墻上色厲內荏的哇哇大叫。
　　“師父好厲害！”蕭凡兩眼冒星星使勁鼓掌，模樣就跟小孩看耍猴似的，純真的目光透著興奮。
　　聽出蕭凡的聲音，太虛整個人終於放松，兩手勁力壹泄，軟軟的倒在了床上。
　　“妳有病啊？大半夜不睡跑到我房裏嚇我妳，是嫌我活得太長了是吧？”緩過氣的太虛暴跳如雷。
　　“師父，妳剛才貼在墻上那壹招，叫什麽名堂？”蕭凡充耳不聞太虛的咆哮，興致勃勃的問道。
　　“壁虎遊墻功……”
　　“妳居然能從床上直接跳到墻上，怎麽辦到的？”半夜的蕭凡很有求知欲。
　　太虛怒道：“狗急了還跳墻呢，狗能跳我為什麽不能？”
　　“有道理……”
　　“妳大半夜跑到我房裏來幹嘛？”
　　“欣賞師父的睡姿……”
　　“啊？”太虛捂住了胸，滿臉驚恐。
　　“……順便求師父幫個小忙。”
　　太虛怒道：“有病吧妳？大半夜的要我幫什麽忙？”
　　“回北平燕王府，救壹個人，再殺壹個人。”
　　太虛渾身壹哆嗦，眼淚頓時下來了：“我求求妳了，妳能不能不要這麽無恥？為師我剛吃了毒藥還沒漱口呢，妳忍心看我壹個風燭殘年又受了重傷的老人家再入那兇險的虎狼之地嗎？”
　　“師父又謙虛了，爬墻爬得這麽利落，哪像是受了重傷的樣子呀……”
　　嘭！
　　太虛幹脆往床上壹倒，壹副命不久矣的語氣哀哀呻吟：“我好虛弱，好虛弱……”
　　“師父，幫幫徒弟吧。”
　　“妳去找妳師伯，他很閑，武功也比我高，更重要的是，他比我更不怕死，他曾無數次跟我說什麽活得太無趣，正所謂壽星公吃砒霜，他活膩味了，有什麽送死的事兒只管找他……”
　　蕭凡小心翼翼道：“……可是，壽星公吃砒霜的人是妳呀，妳忘了？”
　　“啊？”
　　蕭凡伸出兩根手指：“連吃兩次，生怕自己死得不夠快，我覺得妳比較不怕死……”
　　“……滾！給道爺滾！滾遠點兒！”太虛咬牙切齒。
　　師父不肯幫忙，只好找師伯了。
　　師伯明顯比師父和氣了許多。
　　“救壹個人，再殺壹個人，救人倒是好說，但貧道從不殺生，無量壽佛……”張三豐非常淡定的道。
　　蕭凡急道：“師伯，要殺的那個人是和尚耶……”
　　“那又如何？”
　　“自古僧道不兩立呀！和尚天生就該被咱們道士殺的……”蕭凡試圖從宗教方面入手。
　　“胡說！和尚也是生靈，怎麽能亂殺？貧道是修道之人，不是刺客。”
　　“師伯，這和尚不是好人！他是個花和尚，專門勾引良家婦女紅杏出墻！”
　　誰知張三豐竟露出艷羨的神色，低聲喟嘆道：“……同道中人吶，吾道不孤也。”
　　蕭凡壹窒，他突然想起這位師伯也不是什麽清心寡欲的人，拿生活作風這事兒作文章恐怕失算了。
　　“更過分的是，他罵咱們道教，說咱們道士是壹群只知裝神弄鬼，不知修行的神棍……”
　　張三豐臉色終於微微有些變了，看來這句話觸到了他的逆鱗，他深深吸了壹口氣，長宣壹聲道號：“無量壽佛，口中不積德，三清道君會懲罰他的，貧道不生氣。”
　　“他還說咱們道士是出家人的敗類……”蕭凡冷冷道。
　　“貧道……不生氣。”
　　“他還說您被先帝禦封的‘通微顯化真人’的封號是浪得虛名，是靠溜須拍馬得來的。”
　　“貧道……不生氣！”張三豐飄逸的面孔有些抽搐。
　　“他還罵咱們道士都是雜毛……”
　　“貧道……他娘的不生氣！”
　　“他罵妳是牛鼻子……”
　　張三豐大吃壹驚，對這個新取的而且明顯不是什麽褒義詞的外號感到疑惑。
　　“何謂牛鼻子？”
　　蕭凡急忙搬過屋子裏壹面銅鏡擱在張三豐面前，將他頭上用樹枝丫固定住的道髻捏在手裏，輕輕往上壹提，活像壹頭鼻子穿了樹枝被人牽著走的老牛。
　　看著張三豐明悟之後漸漸變得鐵青的臉色，蕭凡小心翼翼道：“像這樣……就是牛鼻子。”
　　張三豐氣得渾身直哆嗦，緊緊抿著嘴，半晌不說壹句話。
　　蕭凡重重壹跺腳，使出了殺手鐧：“……那和尚說要睡遍天下所有的女道士！師伯，連這妳也不生氣，妳簡直就不是男人了！”
　　張三豐是男人中的男人。
　　他終於在沈默中爆發了，長身而起，仰天大笑幾聲，接著他咬牙切齒道：“死禿驢，竟敢跟貧道搶師太！那和尚叫什麽名字？”
　　蕭凡壹哈腰，諂媚的笑道：“道衍，那個死禿驢名叫道衍……”
　　“道衍禿驢，受死吧！師太是貧道的！”
　　“必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