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沙場月色寒 第二百八十五章 濟南攻防
大明王侯 by 賊眉鼠眼
2018-8-3 13:43
濟南城烽煙四起,燕軍十三萬大軍對濟南北門發起了攻擊。
密密麻麻的燕軍士兵如螞蟻般不斷爬上城墻,又被守軍推落或砍殺,高聳的城墻邊只看見無數黑點爬升,跌落,伴隨著喊殺聲,慘叫聲,呼吸間壹條條生命就這樣永遠逝去。
洪武大炮聲聲怒吼,壹顆顆實心鐵彈狠狠撞擊在城墻上,激起壹陣帶著硝煙味的石霧,城外的壹片開闊地上,如潮水般湧來壹大片密密麻麻的燕軍悍不畏死的奔向城墻,前赴後繼,生生不息,殺聲淒厲,令人膽寒。
城墻下的護城河裏,壹具具燕軍屍體堆積如山,鮮血將清澈的河水染成殷紅,緩緩流動的血水襯映著殘血般夕陽余暉,戰場透著壹股殘酷血腥的詩意。
城墻內的馬道上,受了傷的守城軍士滿身鮮血,在地上翻滾哭號,有的則默然無聲的消失了生命的征兆。
蕭凡被數十名手執盾牌的貼身侍衛圍在中間,正站在城頭遠遠眺望,他的俊臉已被硝煙熏黑,清亮的眸子盯著遠處燕軍中軍的那桿帥旗,旗幟迎風飄揚,上面鬥大四個字“奉天靖難”,另壹面黑底白邊的窄旗,旗上繡著壹行醒目的大字,“大明太祖高皇帝洪武四子燕王棣”,戰場煙霧繚繞,兩面旗幟在硝煙中若隱若現。
蕭凡冷冷笑了,叛逆者皆冠以正義之名,朱棣這兩桿旗打出來,無疑非常具有煽動力,朝堂出了奸臣,先帝的親子為大明社稷起兵靖難,清君之側,沿途的百姓見了自然不會多說什麽,百姓缺乏分辨忠奸的眼光,只能人雲亦雲,若任由朱棣從北打到南,壹路上不知有多少讀書人和平民受這兩面大旗的蒙蔽蠱惑。
民心這東西,若論爭取,說難也難,踏踏實實為百姓幹壹輩子的事也不壹定能得到大家的認同,不過說容易也容易,也許什麽都不必做,壹個嫡親皇族王爺的身份,壹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便已足夠將民心玩弄於股掌之中。
蕭凡冷冷盯著那兩面旗幟,怎麽看怎麽刺眼。
兩面旗支撐起壹個人的野心,害死了多少人,這是造孽!
轟!
壹發鐵彈呼嘯而來,旁邊的親兵陳寧眼疾手快,將蕭凡的身子壹拖,鐵彈堪堪從蕭凡耳邊掠過,勁風刺得蕭凡的臉龐生疼。
陳寧嚇得臉都白了,厲聲大喝道:“盾牌!擋住大人!”
蕭凡自己也嚇得腿軟了,但是想到自己的身份,這個時候主帥若露出怯意,對守城將士的軍心必然是個很大的打擊,蕭凡怕死,可他更要面子。
俊臉白了壹陣,很快恢復血色,蕭凡壹把推開面前的盾牌,顫抖著聲音大喝道:“慌什麽!守城之時,將士們在流血拼命,大家都是血肉之軀,何分貴賤?我用不著這些特殊保護,妳們都給我賣點力氣,本官就站在妳們身後,絕不後退半步,誓與濟南城和諸將士共存亡!”
周圍守城的將士們壹聽,頓時熱淚盈眶。
在這些單純又有血性的將士們眼中,壹個位高權重的朝廷大官兒不顧安危站在城頭親自督戰,而且發誓要與他們共存亡,在這個階級身份等級劃分異常森嚴的大明朝,能這樣做的人實在鳳毛麟角,這份膽量,這份氣魄,足以讓這些將士橫下心為他賣命了。
瞧著眾將士眼眶感動得發紅,蕭凡不失時機的補了壹句:“若濟南不失,本官許諾,親自向天子為諸位請功封官,燕逆叛軍退卻之日,本官給妳們發銀子,白花花的銀子!”
這壹句話讓將士們沸騰了,如果說剛剛只是感動於蕭凡的勇敢和仗義,現在這官位和銀子砸下來,眾人卻是實打實的打算為蕭凡,為朝廷豁出性命了,士為知己者死之類的是屁話,拼了命就有好處,而且還能封妻蔭子,永遠擺脫世代為軍戶的命運,為了子孫後代有個好前程,今兒把命拼掉了也值得!將士們眼中頓時泛出瘋狂的血紅,壹齊轟應壹聲,接著無數的大石塊,燒滾的沸油,以及蝗蟲般的箭雨發了瘋似的朝燕軍投射而去。
攻城氣勢如虹的燕軍被守城將士突然勃發的狠勁打得勢頭壹滯,無數燕軍慘叫著掉落城墻,頃刻間燕軍傷亡急速驟增。
蕭凡仍舊站立城頭,如青松般巋然不動,嘴角卻勾起壹抹微笑。
戰爭沒有取巧,這是壹場艱苦的攻防戰,除了雙方將士的戰力,更重要的,是比拼雙方主帥的毅力,誰先支持不住,誰便失了先機。
小舅子陳寧湊上前,笑嘻嘻的道:“還是姐夫……咳,大人有氣魄,兩句話讓大夥兒心甘情願豁出命去,不過,大人,城頭很危險,妳真不要盾牌幫妳擋壹擋嗎?”
蕭凡橫了他壹眼,道:“妳以為我真不怕死?洪武大炮射過來的可是實心鐵彈,銅墻鐵壁都能砸出壹個坑來,幾面薄薄的盾牌擋著有個屁用!該死照樣得死,還不如無遮無攔的光棍壹點兒……”
陳寧恍然大悟,壹臉崇拜的瞧著姐夫。
合著剛才那番慷慨激昂全是不得已之下交代的場面話?難怪姐夫年紀輕輕便當了這麽大的官兒,這臉皮絕對挨得住洪武大炮了……
濟南北門外,燕軍中軍帥旗下。
看著遠處攻城的將士傷亡越來越重,無數將士慘叫著掉下城墻,軍中士氣漸漸萎靡,朱棣的臉色也漸漸變得鐵青。
朝廷有百萬大軍,死多少都不心疼,壹道聖旨下去,整個大明那麽多衛所千戶,隨時可以再調集數十萬大軍,可他朱棣傷不起,這些燕軍將士都是跟隨他昔日征伐韃子的百戰邊軍,死壹個就少壹個,目前雖然他麾下有十余萬將士,可眼下造反前途未蔔,絕對不能在區區壹座濟南城下丟失太多兵力,太不劃算了。
衡量利弊之後,殺伐果決的朱棣咬著牙下了軍令。
“鳴金,收兵!”
燕軍攻城停止了,可十余萬叛軍仍將濟南城團團圍住,仿佛在積蓄力量,等待下壹次發起愈發猛烈的攻擊。
濟南知府衙門內。
蕭凡面色沈重,站起身不輕不重敲了敲桌子,道:“這樣下去不行,我們太被動了,房事我喜歡被動,可打仗我還是喜歡主動!”
曹毅舔了舔幹枯的嘴皮,道:“妳已向東昌,順德,大名三府下了赴援軍令,只要我們再堅守數日,三府的援軍必然到達,那時我們七萬守軍再從城內突然殺出,兩面夾擊之下,不信燕逆不敗。”
蕭凡搖頭,道:“朱棣沒那麽傻,巴巴等著咱們援軍殺到,他打了壹輩子仗,這點小伎倆瞞得過他嗎?估計在咱們援軍到來之前,他們會不顧壹切瘋狂發起攻擊,三日之內若不克濟南,他們肯定會撤軍遠遁,不會傻乎乎等著咱們夾擊他,換句話說,這三天我們守濟南將會守得特別艱苦,能不能守住,我委實沒把握……”
曹毅曾是朱棣麾下的百戶將領,對這位昔日的舊主自然了解比較深刻,知道蕭凡說的沒錯,這三日是守城的關鍵時期,朱棣必然會不顧傷亡代價,瘋狂攻城,對他來說,目前殺蕭凡比他篡奪皇位更加重要,蕭凡不死,朱棣的野心永遠不可能實現。
二人沈默半晌,曹毅苦苦思索良久,忽然兩眼壹亮,欣喜道:“對了,咱們不是還有朵顏三衛這步暗棋嗎?也到了該用他們的時候了……”
蕭凡很快搖頭,否決道:“不行,這裏是濟南,離關外上千裏路,遠水解不了近渴,再說,脫魯忽察爾這人太過勢利,只會錦上添花,絕不會雪中送炭,目前戰事對朝廷不利,以他的性子,多半按兵不動作壁上觀,將來哪壹方占了壓倒性的上風,他才肯冒出頭來幫著痛打落水狗,現在我們指望不上他……”
曹毅怒道:“脫魯忽察爾這狗日的,收了咱們這麽多黃金,還如此勢利,早知如此,咱們當初何必花這冤枉錢!”
蕭凡搖頭道:“這錢必須得花,不管怎麽說,朵顏三衛的騎兵戰力是最強的,我們若不花錢穩住他們,現在他們必然幫著燕逆來打我們了,燕軍那時如虎添翼,倒黴的是咱們這壹方。”
曹毅沈默著嘆了口氣。
“現在除了咬緊牙關堅守濟南,咱們還能怎麽辦?”曹毅面色有些苦澀道。
蕭凡右手手指無意識的輕輕敲著桌子,若有所思道:“凡戰者,以正合,以奇勝,也就是說,打仗這種事,不但需要正面戰場的大智慧,也需要壹些上不了臺面的小動作……”
“我怎麽覺得妳從當官兒壹直到現在,全都是上不了臺面的小動作……”
二人正說著,忽然聽到衙門後院三堂內壹聲轟然大響,如同晴天霹靂,嚇得蕭凡和曹毅面色齊變。
二人驚駭互視壹眼,蕭凡撩起官袍下擺便急忙朝後院奔去。
“出什麽事了?燕逆偷襲嗎?好卑鄙!”蕭凡咬牙大怒道。
曹毅也驚怒交加道:“明的不行就來陰的,太卑鄙了!”
二人怒氣沖沖奔到後院,卻見周圍壹群親兵臉色古怪的盯著後院左側廂房,不知在看什麽。
很快,廂房的門打開,太虛壹臉黝黑,跌跌撞撞走出房門,他滿頭白發淩亂,壹身原本邋遢的道袍燒得到處是破洞,渾身嘶嘶冒著青煙,模樣就像剛剛新鮮出爐的烤雞似的。
蕭凡壹楞,接著驚呼道:“師父,妳怎麽了?”
太虛眼睛空洞無神的瞧著他,然後咧開了嘴,嘴壹張,又是壹股黑煙從嘴裏冒出,裊裊升起。
壹只手搭在耳朵上,太虛嗓門嘹亮道:“妳說什麽?大點聲兒!別跟蚊子哼哼似的。”
蕭凡重重嘆氣,隨便掃壹眼他便知道,方才這壹聲轟然大響必然是這位不著調兒的師父制造出來的,不用問,老神仙煉丹欲求升仙的科學實驗又失敗了。
扶著太虛在門口坐下,緩了好壹陣神兒,太虛才漸漸恢復了聽力,剛才那壹響把他耳朵折騰得差點聾了。
緩過神的太虛使勁壹拍大腿,兩行老淚潸然而下。
“又失敗了!升仙又失敗了……我都是按《太上聖祖金丹秘訣》配的藥,壹絲壹毫都不差,怎麽總是不對呢?到底哪裏出了問題?”
老壽星神情悲傷,絕望的淚水沖刷著被熏得黝黑的老臉,黑壹塊白壹塊的,模樣特別的窮途末路。
蕭凡很理解他的心情,對壹位壹百三十多歲,已經活得很不耐煩的老壽星來說,除了成仙,還能有什麽別的追求?
蕭凡拍著他的肩溫言安慰道:“師父節哀,肯定是您煉丹時的某個環節不對,細節決定成敗,也許您應該再加重壹點配藥的分量……”
太虛壹楞,若有所思道:“妳的意思是說,我配的藥分量不夠,可……《金丹秘訣》上分明是這個分量呀……”
“不不,師父,妳誤會了,不是藥的分量不夠,徒兒的意思是,您配的火藥分量不夠……”
“啥意思?”
“很簡單,如果再加幾倍火藥的分量,然後您手壹抖,砰壹朵蘑菇雲……”
太虛直著眼,楞楞道:“然……然後呢?”
“然後您就位列仙班了呀,保證您被炸得壹點骨頭渣兒都不剩……”
“啊?”
蕭凡拍了拍他的肩,道:“升仙,就是這麽簡單,男人必須對自己狠壹點兒。”
太虛老是老了,可他不傻,終於聽出味道了。
板著臉,太虛面色含霜,冷冷道:“小王八蛋,妳在嘲笑我?”
升仙失敗的老壽星有壹顆敏感而脆弱的心。
忍了很久的蕭凡發飆了,笑臉徒然壹收,揪著太虛的衣領,惡狠狠道:“將士們浴血堅守濟南城,死了那麽多人,戰況那麽慘烈,妳個老家夥居然還有閑心玩炮仗?”
“不是玩炮仗,是煉丹,煉丹升天成仙的仙丹!”太虛不服氣的糾正。
“煉丹能煉得差點連屋子都炸了嗎?不懂就別瞎玩,那麽多人奮勇殺敵,只是為了活下去,妳倒好,壽星公玩火藥,嫌命長了?活了壹百多歲,妳不覺得妳的人生很蒼白嗎?”
太虛也覺得理虧,頓時目光四處亂瞟,有些氣短的道:“那妳說……我怎樣才算活得有意義?”
“妳不是很喜歡玩炮仗嗎?有本事出城去把燕逆的帥帳炸了!”
太虛再次弱弱的糾正:“煉丹……不是玩炮仗。”
蕭凡話壹說完,忽然壹楞,腦中靈光壹現。
對呀,幹嘛不幹脆讓太虛出城把朱棣炸死算了?放著這麽壹位絕世高手不用,豈不是太浪費?老家夥煉丹的手藝糙了點兒,可玩火藥是壹等壹的好手,自己家的房子都被他炸塌了好幾次,絕對有恐怖分子的實力,讓他去禍害別人才叫物盡其用嘛……
人才不能閑置,哪怕是壹張草紙都有它的用處,更何況太虛比草紙強多了。
不過有個問題比較麻煩,據說火藥本來就是唐朝的煉丹術士在煉丹的過程中漸漸發明出來的,可是火藥中的硝石,木炭,硫磺配比壹直不對,所以火藥的威力很小,壹直到十九世紀才由歐洲人找到了三者之間威力最大的配制比例,也就是說,明朝初年的火藥雖然被廣泛應用於作戰,但它的威力其實還是很不夠,這壹點太虛應該深有體會,——老家夥被炸了好幾次還沒死,可見威力很壹般。
威力最大的黑火藥配制比例是多少來著?
七成半的硝,壹成半的木炭,還有壹成的硫磺,浸濕後磨成顆粒,再加入石墨風幹……
蕭凡陷入了沈思,壹雙眼睛卻像毒蛇壹般緊緊盯住了太虛,良久,嘴角還露出幾分陰惻惻的笑容,看起來分外瘆人。
太虛被蕭凡那不懷好意的笑容嚇得手足無措,抖抖索索道:“妳想幹什麽?”
蕭凡回過神,壹把摟過太虛的肩膀,太虛被他帶得踉踉蹌蹌朝內堂走去。
“師父呀,徒弟這裏需要妳幫個小小的忙……”
“少來!貧道世外高人,不問世事。”
“只要妳幫了這個忙,徒弟送妳壹份藥方,威力很勁道,包妳藥到成仙,飛升極樂……”
“妳說的是砒霜吧?孽徒妳想害死我?謀殺和升仙是兩碼事!”
“絕對不是砒霜,徒兒心地善良,怎會拿砒霜害您?太下作了。聽說過黑火藥嗎?對妳煉丹很有幫助的,徒弟研制好了以後,需要妳出城扔幾顆試試效果,效果好的話,我就把配方告訴妳……”
“又讓我幫妳殺人?當貧道傻嗎?耽誤我成仙怎麽辦?”太虛念念不忘升仙大業。
“哪能耽誤師父成仙呢?很簡單,妳點燃引線,然後抱著炸彈沖進燕逆的帥帳……成仙從此不再遙遠。”
“……”
二人竊竊私語,越走越遠,跟在二人身後的曹毅卻聽得渾身冷汗潸潸……
這他娘的到底是師徒還是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