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黃金瞳 Golden Eyes
《龍族》合集 by 江南
2018-8-20 19:22
那是那幅畫的威壓。
畫面上,天空是鐵青色混合著火焰的顏色,唯壹的壹株巨樹矗立著,已經枯死的樹枝向著四面八方延伸,織成壹張密網,支撐住皸裂的天空。
荒原上枯骨滿地,黑色的巨獸正從骨骸堆的深處騰起,雙翼掛滿骷髏,張開巨大的膜翼後,仰天吐出黑色的火焰。
路明非的腦袋裏回蕩著壹個淒厲的吼叫聲,他居然覺得自己能聽見那巨獸的嘶吼。
路明非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看了壹眼手裏的火車票,擡頭望著芝加哥火車站教堂般的穹頂。
他左右兩只巨大的旅行箱,加起來和他自己的重量差不多,背後的背包鼓出壹大塊,因為裏面嬸嬸塞進了壹只壓力鍋,編織袋裏塞著壹床十二孔棉被,枕頭和壹只箱子捆在壹起,護照叼在嘴裏。
天之驕子、留學新人路明非攜帶全部出國裝備,獨自搭乘美聯航班機,跨越大洋,降落在芝加哥國際機場,按照諾瑪給的行程安排,他將在芝加哥火車站乘坐CC1000次快車前往卡塞爾學院。
“真想自己送妳去啊,不過還得飛俄羅斯。”古德裏安教授在電話裏惋惜地說,“不過別擔心,諾瑪會把壹切都安排好的。”
諾瑪委實是個出色的秘書,三周之後壹個極大的信封袋送到路明非手上,從護照到行程單,壹應俱全,附送壹份《卡塞爾學院入學傻瓜指南》,下面還標註了“路明非版”。
這份指南名字可笑卻相當好用,是說在路明非到達芝加哥火車站之前。
“CC1000次快車?沒有聽說過……也許是什麽支線列車?不過妳說的編號不太對……新版的列車時刻表裏包含車次的壹切信息,再去查查吧……車票好像是真的,可是真的不知道有這班列車。”這是不同的值班人員給出的答復。
列車時刻表中,沒有這趟快車。
“這下子烏龍大了!”路明非在人群中抓狂。
上帝應許摩西說,妳去迦南,那裏是留著蜜與奶的樂土,並給他壹份地圖。摩西以神力越過浩浩蕩蕩的紅海,擺脫埃及人的追捕,九死換生,看見前面的路標上寫著“去印度”、“去中國”、“去日本”,就是沒有“去迦南”,路標下的警察叔叔說,“迦南?不曉得,沒聽過!”
大概這就是路明非此刻的感受。
他的口袋裏只剩20美元了。嬸嬸給了他500美元作為路上的花銷,但是經過芝加哥海關時,那個胖墩墩的警察壹面清點路明非夾帶的幾十張盜版PS2光盤,壹面在收據上寫下令人心驚膽戰的數字,壹面贊美路明非的品位,“誒?《生化危機IV》!哈!妳也喜歡《三國無雙》系列?謔!我也愛《勇者鬥惡龍》!……”
可能是出於對他品位的欣賞,胖子給路明非留了二十塊。
如今這位不遠萬裏的“摩西”站在賽百味的門口,死死攥著僅有的壹張二十美元鈔票,思考他究竟該咬牙餓著還是買壹份三明治加可樂的套餐。無論那36000美元的獎學金有多好,他現在只有二十塊,花掉六塊還剩十四塊。還能熬幾天?也許他應該把口糧剩下來買張電話卡打電話給學院?他沒有手機,那只N96被叔叔珍藏作為臨別禮物了。
“One dollar, just one dollar…”有人在他背後說。
在美國這是句典型的討飯話,要壹個美元,和中國古代乞丐唱的蓮花落壹樣。
“No! I am poor! No money!”路明非以樸實簡潔的英語回復。
他扭過頭,看了壹眼背後那個高且魁梧的年輕人,埋在絡腮胡裏的面孔倒也算得上是英挺,燭火般閃亮的眼睛寫滿渴求,墨綠色的花格襯衣和拖沓的灑腳褲不知多久沒洗換了。在美國這地兒遇見這樣的乞丐不容易,其他乞丐都穿得比他像樣兒點。
“中國人?”對方察覺了路明非的國籍,立刻換用壹口流利中文,“大爺賞點錢買杯可樂吧,我真不是乞丐,只是出門在外丟了錢包。”
中英乞丐的切口妳都那麽熟,還敢說不是專業乞丐?路明非想。
“芬格爾·馮·弗林斯,真不是乞丐,大學生。”年輕人為了證明自己的身份,從背後的挎包裏掏出了字典般的課本。
看起來頗有些年頭的課本上,用英文混合拉丁文寫著書名,路明非似乎曾在什麽地方看過這種文字。
這家夥居然說那麽壹口流利的中文……路明非心裏有個念頭跳閃,他在卡塞爾學院的入學文件上看過這種寫法。
“妳是等……CC1000次快車?”路明非問。
雙方各從口袋裏摸出壹張磁卡票來,壹模壹樣的票,漆黑的票面上用銀色繪著枝葉繁茂的巨樹花紋。
“我是新生,路明非。”路明非伸出手去,想表示友好。
“親人吶!可算能找著壹個美元買可樂了。”芬格爾壹把抓住路明非的手。
妳那雞窩壹樣的腦袋瓜子裏除了可樂就沒別的了麽?路明非想。
“兄弟我很欣賞妳,妳看起來很有義氣!”芬格爾四仰八叉地坐在長椅上,大口啃著三明治,喝著路明非的可樂。
兩人加起來只有二十五美元,路明非建議說既然可樂免費續杯,他們根本無需買兩杯,只需要兩根吸管和把續杯次數翻倍即可。芬格爾來自發達的資本主義國家德國,但在衛生這壹節上毫無德國人的矜持,熱烈地贊賞中國同學太有想法了。
“師兄,妳幾年級?”路明非問。
“八年級。”
“八年級?”路明非被可樂嗆著了。
“哦,其實是四年級,只不過我留級了。”芬格爾說。
“那怎麽是八年級?”
“連著留了四年啊……”
路明非對於自己的未來很揪心,決定暫時不討論留級這種驚悚的事,“妳以前坐過那趟車?”
“每個學期開學的時候都坐,否則就只有直升飛機過去。校園在山裏,只有這趟火車去那裏,沒人知道時刻表,反正芝加哥火車站是沒人知道,最後壹個知道那趟列車運行時刻表的列車員前年死了,他說那趟車從二戰前就開始運營了。”芬格爾說,“不過別擔心,總會來車的,階級低的人就得等車。”
“階級?”路明非問,“什麽東西?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
“壹種類似貴族身份的東西,階級高的學生會有壹些特權,學院的資源會優先向他提供,比如優先派車。”
“妳讀了八年階級還不夠高?”
“實不相瞞,我正掙紮在退學和補學分的困境中!”芬格爾攤攤手。
“這個卡塞爾學院畢業很好找工作麽?妳把四年級讀了四年都不舍得退學?”
“不,他們分配工作!”芬格爾響亮地打了個嗝兒。
路明非從火車站的落地窗往外望去,漆黑的摩天大樓像是巨人並肩站立,夜幕降臨了芝加哥城,高架鐵路在列車經過的時候灑下明亮的火花,行人匆匆,霓虹燈閃亮。
他和芬格爾在芝加哥火車站度過兩個晚上了,沒有錢去住旅店,只能裹著毯子睡在候車大廳的長椅上。如果不是他們的磁卡票確實能夠通過檢票機,他們早就被保安人員趕了出去,可芝加哥火車站沒人知道那趟神秘的CC1000次支線快車。
芬格爾蠻不在乎,他說對他而言每次返校都是這樣的,怪只怪他們階級低,階級高的學生到達車站就會有車來接,從VIP通道上車,不會引起任何騷動。路明非不得不問他倆的階級有多低。芬格爾說大概和中世紀的農奴階層差不多。路明非心情低落,芬格爾安慰他說其實比農奴低的也有,有人的階級好像騾子。
候車大廳裏只剩下他們倆了,芬格爾抱著課本四處溜達,念書的聲音在偌大的空間裏回蕩,路明非把毯子裹在身上,蜷縮在木質的長椅上。他的意識漸漸地有點昏沈,隱約聽見遠處的鐘聲。
鐘聲回蕩,似乎來自很遠處的教堂,路明非閉著眼睛胡思亂想,想到月下荒原和遙遠處漆黑的教堂影子,想到打著火把的人群在荒原上奔跑,火光不能照亮他們的面孔,他們的臉隱藏在陰影裏,他們奔向圓月,那輪月亮大得不可思議,半輪沈在地平線以下。那些人從山巔向著月亮跳躍。
路明非吃了壹驚,不知自己怎麽會想到這些,瘋狂、瑰麗而又真實,似乎他曾親眼目睹那壯麗的壹幕。
為什麽會有那麽單調的鐘聲?路明非意識到有什麽不對,他是在芝加哥,外面是熙熙攘攘的公路,聲音嘈雜,人聲鼎沸。為什麽他能聽到的只有那個單調孤獨的鐘聲?附近本該沒有教堂。
他從長椅上坐起來,壹輪巨大的月亮在落地窗外緩緩升起,月光潑灑進來,仿佛撲近海岸的潮水。整個候車大廳被籠罩在清冷如水的月光之中,窗格的影子投射在長椅靠背上,壹個男孩沈默地坐著,擡頭迎著月光。
路明非四下張望,找不到芬格爾,門口的警衛也不見了,遠處賽百味的三明治店熄了燈,這裏只剩下他和那個男孩。他覺得很奇怪,卻不敢說話,甚至不敢用力呼吸,此刻候車大廳裏有壹種讓人不敢打破的沈寂。
男孩看起來是個中國人,大約十三四歲,穿著壹身純黑的小夜禮服,稚嫩的臉上流淌著輝光。路明非不知道這麽點大壹個孩子為什麽臉上流露出那種“我已經活了幾千年”的沈默和悲傷,而且空著那麽多排長椅,男孩偏偏坐在他身邊,像是在等他醒來。
路明非把毯子掀開,坐在男孩的身邊。兩個人就這麽默默地看著月光,時間慢慢地流逝,仿佛兩個看海的人。
“交換麽?”男孩輕聲問。
“什麽什麽?”路明非不懂他在說什麽。
“交換麽?”男孩再次問。
“換什麽?我沒錢……I am poor, no money……”
“那妳還是拒絕了?”男孩慢慢地扭過頭來。他黃金般的瞳孔裏流淌著火焰般的光,仿佛壹面映著火的鏡子。
路明非的所有意識在壹瞬間被那火光吞噬了,他全身猛地壹顫,仿佛瀕臨絕境般,身體裏生出壹股巨大的力量。他猛地往後閃去。
“啊!”芬格爾的慘叫把路明非驚醒了。
芬格爾正抱著腦袋蹲在旁邊。嘈雜的聲音從外面傳來,行人腳步聲、汽車鳴笛聲、車輪和鐵軌的摩擦聲,大都會的壹切聲音都有,兩名警衛靠在門邊打瞌睡,遠處的賽百味仍舊亮著燈。
“還是做夢?”路明非心裏說。
他從沒做過兩個疊起來的夢,第壹個夢裏他看見荒原上人群奔跑,第二個夢裏他和男孩說話,他從第壹個夢裏醒來直接進入了第二個夢,其實那時他睡在長椅上,身上的毛毯都沒有掀開。
“妳不要在夢裏跳高,妳剛才像只受驚的跳蚤!”芬格爾抱怨。
路明非抹了壹把額頭上的汗。為什麽會受驚呢?因為男孩的金色瞳孔?金色瞳孔有什麽奇怪?動漫社的女生什麽顏色的美瞳沒戴過?
“把行李帶上,來車了。”芬格爾說。
路明非聽見了鈴聲和火車汽笛的聲音。芬格爾說得沒錯,壹列火車剛剛進站,車燈的光芒在月臺上閃過,淩晨兩點,在壹個沒有加班車的夜晚,CC1000次快車進站。
壹個黑影出現在空無壹人的檢票口邊,那是個穿墨綠色列車員制服的人,手中搖著金色的小鈴,帽子上別著金色的列車員徽章,壹手打著手電,壹手拿刷卡機。
“CC1000次快車,乘客請準備登車了,乘客請準備登車了。”列車員的聲音在大廳裏回蕩。
兩名警衛接著酣睡,看起來只有芬格爾察覺到這個列車員的到來,遠處亮著燈的賽百味店裏也沒有人伸頭看壹眼。深更半夜,這樣壹個衣著古雅的列車員出現在現代化的芝加哥火車站裏,是壹件很不可思議的事情,可完全沒有人註意他。
路明非打了個寒噤,那列車員像是壹個……鬼魂!
“怎麽好像……地獄列車壹樣?”他抓住芬格爾的袖子。
“是他的言靈效果而已,那家夥是個正常不過的活人,還是後街男孩的粉哦。”芬格爾說。
“言靈?”路明非壹楞。
“人在吶人在吶,芬格爾和路明非。”芬格爾揮手。
路明非小心翼翼地從口袋裏摸出車票來,拖著大包小包,跟在芬格爾後面走向檢票口。當他看清列車員的臉,才相信芬格爾說的,那家夥看起來確實不像個鬼魂,正嚼著口香糖吹泡泡。
列車員接過芬格爾的車票劃過驗票機,綠燈亮起,“嘟”的壹聲。
“芬格爾妳還不退學呢?”列車員說,“我還以為今年見不到妳了。”
“我可是有始有終的人,”芬格爾說,“車來得那麽晚,我的階級又降了麽?”
“降到‘F’了,妳可是從‘A’級降下來的,已經從天堂降到了地獄。”列車員說。
“真從農奴降成畜生了……”芬格爾嘟噥。
路明非的票劃過驗票機,綠燈亮起,聲音卻是歡快的音樂聲。
“路明非?”列車員漂亮的綠眼睛亮了,“真抱歉,調度上出錯了,妳的階級是‘S’,可是很少有那麽高階級的人,所以系統出錯了吧,就跟千年蟲壹個道理。”
“‘S’?”芬格爾瞪大了眼睛,“不是只有校長是‘S’麽?”
“不只,不過不超過十個人。”列車員說,“快上車吧,靠站時間不長。”
“我想問個問題……這真的是壹趟正式列車麽?為什麽列車表上沒有它?為什麽不準時到站?”路明非實在忍不住,這趟車裏裏外外都透著詭異,要真是什麽地獄特快,他踏上去前至少還能禱告壹下什麽的。
“是啊,芝加哥市政府特批的,直通卡塞爾學院。列車表上沒有是因為它是支線車,不定期發車,妳知道那種從公共鐵路走但是通往壹些礦山和工廠的特別列車麽?我們跟那些是壹樣的。”列車員的回答非常坦然,壹點不賣關子。
他們跟著列車員走上月臺,高速列車停在鐵軌上,亮著刺眼的頭燈。車是黑色的,流線型的車身,耀眼的銀白色藤蔓花紋在黑色的漆面上展開,華麗如壹件藝術品。唯壹壹扇滑開的車門外,站著壹個熟悉的身影——古德裏安教授。
列車在漆黑的夜色裏疾馳,隔著壹張橡木條桌,路明非、芬格爾和古德裏安教授對坐。車廂是典雅的歐式風格,四壁用維多利亞風格的花紋墻紙裝飾,舷窗包裹著實木,墨綠色真皮沙發上刺繡金線,沒有壹處細節不精致。路明非和芬格爾都換上了卡塞爾學院的校服,白色的襯衣,墨綠色的西裝滾著銀色細邊,深玫瑰紅色的領巾,胸口的口袋上繡著卡塞爾學院的世界樹校徽。學院的裁縫從沒量過路明非的身材,卻把衣服做得貼合無比,路明非翻開袖口,看見了裏面用墨綠色線刺繡的名字,Ricardo M. Lu。
從踏上這列火車換上這身衣服,路明非忽然覺得自己上等了,非常上等的壹個上等人。
可他不由自主地有些害怕,不知道為什麽,好像什麽糟糕的事情就要發生。
“咖啡還是熱巧克力?”古德裏安教授問。他背靠著墻,後面是壹幅被帆布遮擋起來的巨畫。
“熱巧克力。”芬格爾舉手。
“沒問妳,要嚴肅,我是妳的臨時導師,學校指派的,這是新生入學輔導時間,”古德裏安教授看著路明非,“妳也可以要壹杯烈性酒什麽的。”
“見導師……還能喝酒?”
“他們只是會給妳壹杯東西幫妳鎮靜壹下,免得入學輔導中途妳驚聲尖叫。”芬格爾湊在他耳邊說。
“有……有那麽誇張麽?”路明非縮頭。
“比妳想的……還要誇張。”古德裏安教授低聲說,“首先,很抱歉我來晚了,我在俄羅斯那邊耽誤得比較久;返回學院時才發現調度錯誤;還沒接到妳;所以決定跟車來壹趟;其次,學院要求每個學生參加入學資格考試,我們稱之為‘3E’考試,不通過考試就不能錄取,妳的獎學金也就暫時不能生效。”
“資格考試?”路明非松了壹口氣,“雖然也很讓人驚恐了……不過好歹我的心臟經受住了考驗。”
“這裏有份保密協議妳簽署壹下吧。”古德裏安教授遞過壹份文件來。
面對那份拉丁文混合著英文寫的古怪文件,路明非手有點哆嗦,不過還是簽了。現在他乘坐的這趟快車正以每小時200公裏以上的高速駛往神秘的卡塞爾學院,這是他父母給他指出的道路,他還能拒絕什麽呢?
古德裏安教授小心地收起文件,“作為壹家在美國教育部註冊的正規大學,卡塞爾學院壹直致力於向有特殊才華的學生提供高質量的教育,並且推薦工作。我們的正常學制是四年,芬格爾這樣學了八年還沒畢業的是極少數。我校是古典的封閉式教育,所有學生必須住校,結業的時候,我們會頒發給妳正式的學位證書,但是很遺憾,本校的學位證書可能不能幫妳在其他大學找到對應的專業,所以如果妳想研讀碩士或者博士,還是只能選擇本校就讀。”
“妳是說……不是正經學位?”路明非警覺起來。
“不,很正經,我校的學位絕對符合教育部的要求,我的意思是,我們的專業特殊,”古德裏安教授斟酌著詞句,“非常特殊。”
“能有……多特殊?”路明非眨巴著眼睛。
“妳知道神學院麽?”
路明非點頭。
“神學院就是壹種特殊的學院,他們的學生主要學習的就是關於神的知識;還有醫學院,他們主要研究對象就是人類的身體機理;還有商學院,他們主要就是研究‘交易’這壹古老的命題。卡塞爾學院也是這樣壹所特殊的學院,我們研究的是……”
古德裏安教授起身,抓住自己身後那幅巨型油畫上的帆布壹角,猛地抖開。
猙獰的畫面暴露於燈光下,路明非的視線觸及那幅畫的瞬間,覺得自己仿佛要被壹股巨大的力量推出去。
那是那幅畫的威壓。
畫面上,天空是鐵青色混合著火焰的顏色,唯壹的壹株巨樹矗立著,已經枯死的樹枝向著四面八方延伸,織成壹張密網,支撐住皸裂的天空。荒原上枯骨滿地,黑色的巨獸正從骨骸堆的深處騰起,雙翼掛滿骷髏,張開巨大的膜翼後,仰天吐出黑色的火焰。
路明非的腦袋裏回蕩著壹個淒厲的吼叫,他居然覺得自己能聽見那巨獸的嘶吼。
“龍?”路明非的聲音顫抖。
“是的,龍。更準確地說,龍皇尼德霍格。根據北歐神話《老愛達經》的記述,諸神黃昏的時候,它會把世界之樹伊格德拉修的樹根咬斷。那壹天,世界毀滅。”古德裏安教授的手指掃過書架上整齊的精裝古籍,“如果妳懂得拉丁文,妳就能看懂這些書的名字,《龍族譜系學》、《龍與言靈術》、《所羅門之匙》、《龍族血統論》、《龍類基因學》……這是我們幾千年來的積累,無數代人尋找龍、研究龍,卡塞爾學院是集大成者。在卡塞爾學院,妳可以選擇煉金工程學、魔動機械設計學、龍族宗裔理論等不同的學科,所有課程的最終目標都是,”他直視路明非的雙眼,“屠龍!”
“屠……屠龍?”
“屠龍,”古德裏安教授點頭,“在妳所不知道的地方,這件事已經進行了幾千年。人類譜寫這壹部沒有龍的歷史,但是另壹部歷史的每壹行裏都有龍族的身影。但是這個秘密太過驚人,如果它被泄漏,可能導致的惡果無法判斷。所以我們稱為‘血裔’的若幹家族,在過去的幾千年裏,共同持有這個秘密,並且負擔了屠龍的使命,他們不斷培養擅長搏鬥、咒術、魔法和煉金術的後代,把他們送上屠龍的戰場,壹次次把龍族復興的努力埋葬,直到今天,卡塞爾學院繼承了他們的遺誌。”
“遺……遺誌?”
“是的,因為歷史上的屠龍家族巨大且多數都已經消亡,在新的時期,我們沒法依賴家族傳承了,我們必須引入現代的教育機制。”古德裏安教授向路明非伸出手,“歡迎加入卡塞爾學院,路明非!”
“不……不要不等人決定就直接伸出手來說歡迎好不好?妳們學院是培訓屠龍高手的專科學校?拜托!”路明非面孔抽搐,“玩笑能不能不要開得那麽大?這是什麽?新版《勇者鬥惡龍》的開場CG麽?我怎麽進入妳們這個CG裏來的?能不能給我個時空傳送門出去?”
天崩地裂般的壹聲巨響,整個列車搖晃,所有燈光跳閃著熄滅,黑暗降臨。
“餵,火車撞山了?”路明非摸摸自己的全身,似乎沒有受傷,“有人受傷沒有?有人知道蠟燭在哪兒?”
“路明非,他們說的,都是真的。”有人在黑暗裏輕聲說。
所有燈光重新亮起,仍舊是那列豪華的火車,仍舊是那張真皮沙發,可是古德裏安教授和芬格爾都不見了,路明非扭頭,芝加哥火車站夢裏看見的那個男孩就在坐在他身邊。
“妳妳妳……妳從哪裏上車的?”路明非結結巴巴地問。
“我始終在車上,我剛才跟妳們壹樣在等車。”男孩淡淡地說。
“妳這口氣好像個怨魂……”路明非說。
“看窗外,”男孩說,“歡迎來到……龍的國度!”
路明非順著他的目光看向車窗外,瞳孔忽然放大,在那片世界面前,他連呼吸的力量都失去了。
不再是漆黑的夜晚,火車正高速奔行在浩瀚的冰原上,素白且泛著微藍的冰層覆蓋了直刺天空的山,天空是濃郁如血的紅色,暴雨滂沱,每壹滴水珠都是鮮紅的,沿著車窗往下流淌。就在那座冰峰頂上,圖畫上那只巨龍靜靜地趴著,雙翼壹直垂到山腳,濃腥的鮮血染紅了整座冰峰。成群的人正沿著龍的雙翼往上爬,爬到頂峰的人圍繞著龍首,他們以尖利的鐵錐釘在龍的顱骨上,奮力敲打鐵錐的尾部,每壹次鉆開壹個孔,就有白色的漿液噴泉般湧出,片刻就蒸發為濃郁的白氣,那些人歡呼雀躍,喊聲震天。
“黑龍之王尼德霍格,數千年之前他被殺死在自己的王座上,他的王座就是那座永遠被冰雪覆蓋的山,殺死他的人把他巨大的屍體放置在山頂,他的雙翼壹直垂到山腳。他的血像巖漿壹樣流淌下來,染紅了整座山,融化了冰雪,帶著血色的水汽升上天空,變成暗紅色的雲,降下鮮紅的雨。殺死他的人沐浴著雨歡呼,他們稱呼那壹天為‘新時代’。”男孩輕聲說。
“天……吶!”路明非聽著遠遠傳來的、鐵錘擊打在鐵錐尾部的聲音,顫抖。
“這就是歷史所未曾記載的最老的皇帝,他死去的那壹天,萬眾歡呼。”男孩的聲音平靜。
他似乎非常享受那些擊打聲,閉上眼睛默默地欣賞著,露出壹絲微笑。
“多好啊,如果不是那壹天,世界不會變成今天的樣子。”他睜開眼睛,看著路明非說。
不知怎麽的,路明非覺得他的笑容裏,那麽那麽地悲傷。
悲傷了……幾千年。
“妳跟那黑龍……”路明非試探著,“很熟?”
“不,沒有,恰恰相反,”男孩輕聲說,“我是最想殺死他的人,這世界上,沒有人比我更想殺死他!”
路明非睜開眼睛,發覺自己躺在壹張牛皮長椅上,身上蓋著毛毯。這是壹間裝飾古雅的書房,四周都是書櫃,屋頂掛著壹盞水晶吊燈。
路明非坐起來四顧,不遠處的書桌邊古德裏安教授正在打盹兒。
“妳醒啦?”古德裏安教授擡起亂蓬蓬的腦袋來。
“這是哪裏?我們翻車了麽?我只覺得轟隆隆壹陣響。”路明非按著自己的額頭,腦袋裏似乎有根血管在突突地跳。
“我們到卡塞爾學院了,壹路都很順利,怎麽可能撞山?是妳在入學輔導時太驚恐了,直接暈倒過去,所以是給擡下火車的……”古德裏安教授說,“以前接受入學輔導的學生也有比較驚訝的,不過妳這麽大反應,真是前所未有啊。妳對龍……”古德裏安攤了攤手,“有那麽大的恐懼麽?其實從本質上來說,也就是壹種強大的物種而已。”
“不!”路明非瞪著古德裏安教授的眼睛,“我不是害怕龍……妳看過《終結者》麽?”
“看過啊,阿諾德·施瓦辛格演的,我很喜歡他的,現任加州州長嘛。”古德裏安教授點頭。
“那妳記得麽?有個橋段是說約翰·康納的媽媽在警察局裏,給警察說她看見了時空旅行回來的機器人,他來自壹個人類差不多要滅亡的時代,機器人拿著激光步槍到處掃射……”路明非說,“所以警察說,妳那是精神病犯了!”
“妳覺得我精神病犯了?”
“要麽就是我犯了!”路明非大聲說。
“好吧,對於有些新生,必須給他們看實證!”古德裏安教授拍了拍手。
書房的門打開,壹個臉上就寫著“我是個日本人”的中年男人疾步進來,左右手各是壹只黑色的手提箱,銀色金屬包邊,看起來相當結實。他把兩只手提箱放在桌上之後,恭恭敬敬地對路明非鞠躬,用流利的中文自我介紹,“我叫富山雅史,卡塞爾學院的心理輔導教員,非常高興認識我們‘S’級的新生,已經四十多年不曾有過‘S’級的新生了。”
“是麽?我能問問四十多年前那個‘S’級新生是壹個什麽人,絕世屠龍高手麽?”路明非試著用這些人的思路來說話。
“本來他有機會的,可他在大二下學期吞槍自殺了,所以就沒有下文了。”富山雅史非常坦白。
“吞槍自殺?”
“因為成績太優秀,思維很敏銳,鉆研龍類事典的時候陷入了某些哲學上的思辨難關,壹時沒解脫出來,就吞槍了,後來我們才增設了心理教員。”富山雅史說。
“聽起來不賴,”路明非喘了口氣,“我壹直是以遲鈍出名。”
“但是妳有潛力!”古德裏安教授對著富山雅史豎起大拇指,神采奕奕,顯然意思是他這個學生是最棒的。
路明非不理解他在歡樂些什麽,很想捂臉。
“我們帶來了兩件證明,說明這世界上確實存在龍類,這兩件都是級別很高的文物,我們特意從學院檔案館裏借出來的。”富山雅史用密碼和指紋打開了第壹只手提箱,揭去層層泡沫之後,路明非看見了壹片黑色的鱗,大約有半面手掌大小,呈完美的盾形,表面光潔得像是新上了油,紋理在油光下清晰可辨。
“捏壹捏。”富山雅史說。
路明非小心翼翼地捏起那片鱗來,感覺那東西像是假的,質感有點像鋼,冰涼堅韌,但是重量卻很輕,跟塑料接近,邊緣鋒利得稍用力就會割開手指。這時候富山雅史把壹件東西塞進他的手心。
路明非傻了,居然是壹柄手槍。
“沃爾特PPK手槍,口徑7.65毫米,初速280米每秒,有效射程50米,裝備部的家夥們給它做過壹些改進。現在,妳可以用它向鱗片射擊。”富山雅史把那片鱗放置在窗臺上。
“我知道這槍……007也用它。”路明非臉色蒼白。
“是啊,就是那柄經典的007手槍。”富山雅史捂著耳朵,“別擔心,射擊就好了,對準鱗片。”
“瘋子的邏輯真叫人不能理解。”路明非苦著臉舉起槍,按照他高中軍訓時的所學,對準鱗片,咬牙扣動扳機。
轟然巨響,路明非仿佛被壹柄重錘擊打在胸口,那柄PPK上傳來的後坐力讓他感覺是剛剛發射了壹枚航炮的炮彈,他壹個倒仰翻了出去,壹直摔進背後的沙發裏,滿眼都是金星,差點背過氣去。
“原來他不是那種體力優秀的學生!”富山雅史驚訝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也許我該拿把普通的左輪過來。”
“妳這槍是裝備部改造過的麽?唉,那些瘋子改造過的東西就不要輕易拿來試了!”古德裏安教授壹疊聲地埋怨。
“壹時有點好奇,是把好槍,雖然未必能壹槍轟爆龍眼,不過估計能在四代種五代種身上留下點痕跡。”富山雅史說。
路明非使勁搖搖頭,看清了周圍的情形,第壹眼是古德裏安教授寫滿關心的臉,第二眼是富山雅史手中晃動的黑色鱗片。完美無缺的黑色鱗片,沒有任何東西在它的表面留下痕跡。路明非有絕對把握,他剛才壹槍命中了鱗片中心,他不是個體能出色的學生,但是在軍訓裏卻是罕見的十槍壹百環的學生,教官都被這個不起眼的家夥耍得壹手好槍驚呆了。
壹支堪比航炮的槍,卻未能洞穿那片鱗。
“這是龍鱗,1900年斯文·赫定在中國新疆樓蘭古城發現的,他沒能認出這東西來,但是他發現火燒或者用錘子敲打都無法損壞這片東西,所以把它從中國帶回了歐洲。在歐洲有人把它認了出來,那個人叫梅涅克·卡塞爾。這是證據之壹,現在妳是不是該有點相信了?”富山雅史說。
“不能是高科技麽?”路明非還在嘴硬。
“即便是納米技術制成的鈦合金也沒法擋住這樣壹槍吧?”富山雅史說,“我有東京大學的材料學博士學位,妳要相信我。”
這裏不僅遍地瘋子,還遍地都是高學歷瘋子。路明非想。
“好,那麽第二件證明。”富山雅史開啟了第二只手提箱。壹只圓柱形的玻璃瓶被送到了路明非的面前,就像是生物課上老師用來裝標本的那種瓶子。
路明非張大了嘴,仿佛被雷劈了,如果此刻富山雅史在他嘴裏塞上壹個橙子,他大概都不會察覺。泡在淡黃色福爾馬林溶液裏的是壹個很像蜥蜴的動物,黃白色的,蜷縮著修長的尾巴,像是子宮中的胎兒,嘴邊的長須在溶液裏緩慢地飄拂,合著眼睛的樣子看起來如嬰兒般安詳。如果不是那東西的背後展開了兩面膜翼,路明非會認為它根本就是某種古代蜥蜴。
“這是壹條紅龍的幼崽,甚至還沒死去,只是在沈睡狀態。龍類很難殺死,尤其是高貴的初代種和次代種,即使妳毀滅它們的身軀,都無法毀滅靈魂,它們會再度蘇醒,”富山雅史說,“這是極難得的標本,通常人類無法捕獲龍,因為龍類能夠察覺人類大腦的活動,要麽在人類靠近之前發動進攻,要麽就會逃走。這個標本是1796年在印度發現的,很幸運,這條紅龍幼崽大概是在剛剛孵化出來的時候被壹條巨蟒吞下去了,當地的農民殺死了巨蟒,從它的肚子裏得到了這個幼崽。”
“真的不是塑膠的麽?”路明非捂臉,“完蛋了,我的世界觀完蛋了。”
“湊近看看,看它的細節,鱗片的紋路,什麽樣的藝術家能做出這樣完美的塑膠制品來?”富山雅史把玻璃瓶湊到路明非面前。
現在路明非隔著壹層半厘米厚的玻璃和那只紅龍幼崽面對面了,它的膜翼和長須都在溶液裏拂動,就像是懸停在雲中。富山雅史說得對,那細節,那紋路,太逼真了,只有自然或者神能夠誕育這樣的東西,它們存在於歷史的陰影中,存在於不同民族的傳說中,存在於人類想象的極限中,也存在於這個密封的玻璃瓶裏。
“完美,是不是?”富山雅史帶著贊嘆的口氣。
“完美。”路明非喃喃。
他盯著覆蓋著龍眼的瞬膜,想到那對在黑暗裏緩緩睜開的黃金瞳,仿佛世界之門在他的眼前開啟。
泡在福爾馬林溶液裏的紅龍幼崽忽然睜開了眼睛,金黃色的眼睛。它全身從頭至尾,痙攣般地壹顫,伸長脖子對路明非發出了吼叫,隨之灼熱的龍炎在它的喉嚨深處被引燃,噴射而出!它奮力張開雙翼,就要突破玻璃瓶的束縛,它蘇醒了,不過貓壹樣大的身軀,卻帶著龍的威嚴。
路明非沒有閃避,三個人全傻了,看著古老的標本在他們眼前復活。
細微的龍炎瞬息間就熄滅了,福爾馬林溶液灌入了龍崽的喉嚨,令它仿佛壹個溺水的人那樣痛苦不堪地咳嗽起來,同時它也未能突破玻璃瓶,它強有力地振動膜翼,但是撞在玻璃壁上甚至沒有留下壹點痕跡。這次積累了數百年的復蘇結束得和開始壹樣迅速,很快,龍崽重新蜷縮起來,回復了安詳,又壹次進入了休眠。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路明非終於能夠尖叫出聲了,顫抖著指著玻璃瓶。
“別喊。”古德裏安教授喃喃地說。
“妳沒看見麽?妳沒看見麽?剛才它活過來了!它活過來了!活的龍!”路明非搖著那個完全傻掉了的老家夥大聲說。
“看見了,”古德裏安教授轉向富山雅史教員,“妳也看見了,對不對?”
富山雅史臉色慘白,只顧點頭,“對啊……不過這個真的不是我的原意,我不知道它剛好會醒來……”他忽地提高了音量,幾乎是嘶叫起來,“怎麽回事?檔案館的那幫人搞錯標簽了麽?它的蘇醒日應該是2077年!他們這樣亂貼標簽會害死我們的!剛才它噴射了龍炎!龍炎!”
“還好從前年開始更換了納米材料容器,否則剛才就撐不住了……”古德裏安教授滿頭冷汗,“天吶,它的蘇醒日是我和曼施坦因教授計算的,按說不會出錯……除非……除非是血統召喚!”
“血統召喚麽?”富山雅史轉而看著路明非,那眼神壓根就是在打量壹個怪物。
“除了血統召喚,還能是什麽能讓龍類提前蘇醒?”古德裏安教授目光灼熱,大力拍著路明非的肩膀,“是妳強大的血統在召喚它啊!路明非,妳現在知道自己是多麽了不起的壹個人物了吧?”
路明非的肩膀都要被他拍塌了,“什麽跟什麽?別把這種能夠要人命的意外推在我身上!我可什麽都沒做!”
“龍皇可是只要憑借凝視就可以讓人類臣服的,妳不用做什麽,因為妳是具備次代種能力的龍族混血!”古德裏安教授沖著路明非使勁點頭。
“什麽混血?我爸是個人類,我媽也是個人類,妳《聊齋誌異》看多了?以為我們中國都是人龍生子?”路明非爭辯。
“不,他們確實都是人類,但是他們都是龍族混血種,所以妳的血統裏包含了很大比例的龍族血統。”古德裏安教授和富山雅史對視壹眼,“反正妳早晚都會知道,這所學院裏,絕大多數人都是龍族混血,妳知道我們如何決定階級麽?所謂階級,是指血統階級!妳之所以是‘S’級,是因為妳有高純度的龍族血統!”
路明非傻了。他眼裏的古德裏安教授忽然成了壹頭老龍,隨時會把致命的火焰吐在他的臉上。
這是什麽地方?壹學院的龍族混血種?那和龍巢有什麽區別?而他是龍巢裏的……壹只小白兔!他的龍族血統純度高?他壹個長在紅旗下的哺乳類好少年為什麽忽然就被看作壹個爬行類了呢?
“但是妳的龍族血統比例沒有超過50%,超過50%的學生是不會被錄取的,雖然那樣他們的潛力遠超常人,但是龍族血統會慢慢把他們同化為龍族追隨者。”古德裏安教授說。
“妳們跟龍……有仇?”
“整個人類跟龍族有仇,不是我們,”古德裏安教授眼睛閃閃發亮,“這些會在妳的‘龍族譜系’課上仔細講解。現在妳已經知道龍族的存在了,想更多地了解麽?有辦法!每壹門課都會包含龍族的知識,不如,我們把課也選了?”
“不想更多的了解!可以退學麽?”路明非舉手。
古德裏安教授顯然很失望,“唔……可以是可以,不過妳剛才簽署的協議中包括‘記憶清洗’這壹項,如果退學,這段記憶就得被清洗掉。妳已經窺視到了真實的世界,退出不覺得可惜麽?”
“可惜什麽?”路明非說。
“誰不想了解真實的世界呢?那世界廣闊得妳難以想象,跟它相比,妳原來所知的世界不過是壹粒米放在荒原上那樣渺小。”富山雅史說。
路明非壹楞,立刻搖頭,“不,不想,我從不介意當個白胖胖的米蟲。”
“不僅僅是失憶哦,”古德裏安教授拍著路明非的肩膀,“妳想想,妳的父母是龍族血裔,妳的叔叔嬸嬸又不喜歡妳,妳別無所長,妳如果失憶了被送回中國,還得復讀壹年考大學,妳的生活會多麽慘妳能想象壹下麽?”
老家夥準確地命中了路明非內心的弱點,比起什麽宏大的真實世界,對他而言,復讀高考的壓力才是真實的,真實得叫人心驚膽戰。
他哭喪著臉,“好吧,那我上兩天試試看……”
“太好了!”古德裏安教授眼裏閃著興奮的光,“我對妳的培養計劃早有準備!第壹學期,我建議妳選‘龍類家族譜系入門’、‘魔動機械設計學壹級’、‘煉金化學壹級’作為專業課,外語方面選修‘古諾爾斯語’,體育課可以選‘太極拳’,這樣妳會獲得十三個學分,在新生中想來沒人可以跟妳相比。我要讓妳成為卡塞爾學院四十多年來第二個當之無愧的‘S’級學生!”
“提高要求?這樣的父母完全不了解他們的兒子好麽?難道他們以為自己生出的是天才麽?”路明非感到徹頭徹尾的無力,“好吧,大家也別繞彎子了,如果我掛科,會怎麽樣?”
“只是重修而已,只要不嚴重違反校規,卡塞爾學院不會開除學生,有的學生連續掛科幾年,不還在補考麽?”古德裏安教授壹副安慰人的語氣,“妳記得芬格爾麽?他可是讀了四年的四年級了……也沒人叫他退學啊。”
這哪裏是安慰,這簡直是赤裸裸的威脅。芬格爾也曾是意氣風發的“A”級學生,現在被折磨成了壹個猥瑣的流浪漢,而那個“S”級的學長則吞了槍,這裏的邏輯大概是階級越高越會死!路明非想。
“好吧,我同意,我簽字。還剩最後壹個問題,為什麽妳們必修中文?為什麽妳們都說中文?”路明非問。
“很好的問題,”古德裏安教授點點頭,“因為根據研究部的結論,龍族中幾位親王級的重磅人物,他們的沈眠之地都在中國,而他們即將蘇醒。卡塞爾學院從十年前就把中文列為必修課,妳們每壹個人,都肩負著深入中國腹地殺死龍王的任務!”
“難怪畢業後是分配工作了……妳們這工作……招聘也招聘不來人吶!”路明非說。
“但是我們的待遇很不錯哦!我們還幫妳繳納了醫療保險呢!”古德裏安教授說。
“拜托!妳們是搞屠龍這壹行的,沒有醫療保險怎麽活?這個要人命的工作吧?最高的保額是多少錢?5000萬美金麽?”
“是免費把妳的遺體空運回中國啦……”
“What?”路明非瞪大眼睛,想象壹具蒙著白被單的屍體被扛下飛機,腦袋上貼著個標簽上寫著熟悉的名字,“路明非”。
路明非被古德裏安教授和富山雅史壹左壹右挾持著,步出辦公室,左右兩邊的人都有力地拍著他的肩膀,他耷拉著腦袋如同蔫雞。壹群維修工裝束的人扛著工具箱,和他們擦肩而過,似乎是去維修那扇被機炮版PPK打出壹個大洞的窗戶。
走出那棟中世紀風格的建築,外面是綠色的草坪、緋紅色的鵝卵石路和城堡似的建築群,遠處的教堂頂上鴿子起落。站在陽光裏,路明非好歹恢復了幾分活力,至少看起來自己還活在人間。
“我老媽……”路明非說。
他覺得自己得問清楚,到底自己爹娘在這樁烏龍入學案裏扮演了什麽樣的角色,什麽爹娘會腹黑到把唯壹的兒子往死裏整?難道他是撿來的?小時候沒覺得啊。
淒厲的警報突然橫空而過,在校園裏四處回蕩,像是咆哮著狂奔的幽靈。路明非呆住了,古德裏安教授和富山雅史瞬間嚴峻起來的臉色顯然說明局面嚴峻。
“啊嘞?是空襲麽?”路明非左看右看,“龍族來進攻了?龍族會用空襲麽?對的,它們是會飛!”
他說完才意識到自己已經接受了“這世界上確實有龍”的卡塞爾學院理念,同時發現了壹樁奇怪的事,偌大壹個校園,卻是空蕩蕩的,只有他、古德裏安教授和富山雅史三個人站在草坪旁。就算是暑假還沒結束這也太不合理了。
“糟糕……忘記今天是什麽日子了……找隱蔽物!該死的他們就要開始了!”富山雅史大喊。
“還是回辦公室躲壹下吧!”古德裏安教授面色肅然。
已經晚了,他們背後那棟小樓的樓梯上出現了身穿黑色作戰服、手持M4槍族的人群,維修部的工人們從辦公室裏閃了出來,似乎要去制止,但是對方擡槍就射,特種兵般魁梧的木工們在沖出辦公室的剎那間就紛紛倒下了。
路明非心想自己那份把遺體送回中國的醫療保險立刻就能用上了。
在那些人把槍口指向路明非之前,富山雅史拖著他和古德裏安教授壹起,閃進了窄道裏。黑色作戰服的入侵者完全無視了這三個目標,從窄道外高速閃過,而教堂裏沖出了深紅色作戰服的人。這個寂靜到極點的校園忽然變成了戰場,每壹棟建築裏都有人往外湧出,他們以服色分群體,每壹人都帶著武器,見面都是毫不留情地掃射,很多人在露面的第壹個瞬間就被撂倒在地。槍聲震耳欲聾,路明非簡直以為他是在二戰的北非戰場上。
他完全說不出話來了,只能瞪大眼睛看著古德裏安教授。
“學會生主席想幹什麽?他叫什麽名字來著?他不想被扣學分吧!”古德裏安教授捂著耳朵,對富山雅史咆哮。
“他在乎過麽?他的績點原本就不高!”富山雅史說著,敏捷地下蹲。子彈的呼嘯聲就在富山雅史頭頂掠過,路明非想那壹準兒是壹枚真的子彈,而富山雅史只要再慢壹瞬間就會像維修部工人們壹樣倒下。學生會主席暴動了?這裏的學生是以武鬥為己任的麽?
“他叫愷撒·加圖索!”富山雅史直起身來憤怒地說,“那個開布加迪威龍的紈絝子弟!”
他從懷裏抽出那柄航炮版的PPK,另外更換了壹枚彈夾,滿臉都是突擊隊即將上戰場的決然。
“我會記住他的!如果他選我的課,我會要他好看!”古德裏安教授大喊。
說完這句話的同時,他的生命結束,子彈帶著巨大的動能射入了他的身體,在那身邋遢的西裝上留下壹個冒煙的彈洞,壹潑血濺了出來。古德裏安教授低頭,吃力地看了壹眼身上的彈孔,拉住路明非只說了壹句,“妳的選課單……記得要填好!”
古德裏安教授癱倒在地。試圖撲上去救援的富山雅史背後中槍,像是被人從背後推了壹把,猛地向前撲了幾步,再也沒有爬起來。
“這……總該不是開玩笑的吧?”路明非在心裏說。就在他面前,真真切切地有人死了。
他背貼墻壁,感覺著外面無數彈道交錯,那些殺人的子彈擦著他的身旁飛過。校園現在成了屠場,可憐他還是個新生,還沒有被安排宿舍,更不知道哪壹邊是龍族哪壹邊是人類。路明非哆嗦著,覺得自己腦袋裏如今灌滿糨糊,如果被槍打穿飆出來的壹定不是腦漿。
“定位!定位!對方還剩余四十三人!”
“對方剩余二十七人!有壹名狙擊手未能定位!他已經幹掉了我們十三個人!解決掉他!”
雙方壹邊對著對講機咆哮,壹邊持續射擊。但詭異的是沒有人試圖沖進路明非所在的窄道,只是不斷有冷彈射來,路明非僵直地站在古德裏安教授和富山雅史的屍體旁,把自己想象成壹根與世無爭的木樁子。
外面屠殺式的戰鬥不知道持續了多久,校園四處硝煙彌漫,草坪和過道上滿是屍體。雙方已經動用了包括手雷、擲彈筒、肩扛式火箭炮在內的各種武器。路明非蹭過不少兵器雜誌看,認識這些價格不菲的家夥。橫飛的子彈擊碎了距離他不遠處的壹排玻璃,再次打碎路明非“這只不過是壹次演習吧”的幻想。
那些武器都是貨真價實的真家夥!
路明非的心跳已經瀕臨每分鐘180次的極限,那種叫做腎上腺素的玩意兒分泌得像是流汗那樣……分分秒秒他都可能死去,但是他居然就壹直沒事……壹直沒事……壹直沒事……他累得蹲在地上,托著下巴往外眺望,漸漸地倒也看出了點門道。身穿黑色作戰服和身穿深紅色作戰服的兩撥人顯然是對立的,他們都是試圖向著對方的本部發起沖擊,黑隊的本部是剛才他們所在的那棟小樓,深紅隊的本部則是草坪對面的教堂,此刻的炮火焦點是雙方陣地中央的停車場,雙方沖鋒隊都必須強行通過停車場,而那裏沒有足夠的隱蔽物,完全暴露在彈幕下,死在那裏的有四十多個人了。
“如果是蟲族這樣沖還有些道理,它們出兵快而且沒腦子,可作為人類妳不應該架壹下坦克首先覆蓋壹下陣地麽?要不然妳可以派個鬼去扔核彈嘛。”路明非胡思亂想。
仿佛是指揮官體察到了星際爭霸高手路明非的戰術意圖,壹名提著黑色手提箱試圖沖過停車場的深紅隊戰鬥員出現,身手靈活地閃避了幾片彈幕之後,被壹枚來自高處的狙擊步槍子彈打翻在地,翻過來的手提箱上清晰的壹枚黃色核標誌。
路明非臉上抽搐,“我說說而已……還真有啊?倒也不賴……這麽近的距離上被核彈炸死,估計都不帶疼的。”
沒轍了,這種瘋子的戰場,不是他這種正常人能理解。
槍聲漸漸變得稀稀落落,硝煙略微散去,四面八方傳來了沈雄有力的聲音,是通過擴音系統播放出來的,“愷撒,妳還有幾個人活著?還要繼續麽?”
“楚子航,幹得不錯,”對方的聲音是從同壹個擴音系統出來的,透著冷冷的笑意,“我這邊只剩我和壹個女生了,想用女生沖鋒麽?”
“楚子航?”路明非壹楞,覺得這個名字很是耳熟。
“我也只剩壹個女生了,不過蠻遺憾的,她就是那個讓妳們頭疼的狙擊手。她只要鎖定停車場妳們是過不來的,可惜她也不是沖鋒的材料。”
“今年不會是死局吧?那樣不是很遺憾?”
“是很遺憾,我還想贏妳那輛布加迪威龍呢。”
“現在我只剩下壹把獵刀了,妳呢?”
“當然是那柄‘村雨’了,這是我的指揮刀。”
“停車場見。”
“很好。”
擴音器裏的電流聲赫然終止,雙方都切斷了通訊。校園寂靜得像是死城,硝煙彌漫如晨霧。路明非躲在窄道裏四下張望,感覺到什麽糟糕的事情就要發生了,他考慮了壹下,於是躺在富山雅史和古德裏安教授的屍體旁。他扭頭看著這老家夥的臉,想到他對自己倒是不錯,就這麽沒來由地被幹掉了,心裏略有點悲涼。
“都是妳自己不好啦,在這種奇怪的學院上班。”路明非嘆口氣,擡起古德裏安教授的壹只胳膊壓在自己背上,這樣顯得古德裏安教授是試圖掩護他的時候兩人壹起被掃倒的。
教堂和小樓的門同時打開,沈重的作戰靴也幾乎是同時踏出了第壹步。
深紅色作戰服的人手中提著壹柄大約半米長的軍用獵刀,黑色的刀身上烙印了金色的花紋;黑色作戰服的人則提了壹柄修長的日本刀,刀身反射日光,亮得刺眼。兩人向著停車場走去,不急不緩的腳步聲把氣氛越壓越緊。
“搞什麽?肉搏?”路明非想,“都帶著微縮核彈沖鋒了,還搞肉搏?”
深紅色作戰服的人站在停車場壹側,摘掉了頭上的面罩,金子般耀眼的頭發披散下來,襯著壹張希臘雕塑般的臉,眼睛是罕見的冰藍色,目光冰冷。他把那柄獵刀在空中拋著玩,看著對面穿黑色作戰服的人。對方也摘掉了面罩,露出壹頭毫不馴服的黑發,指向不同方向,淩厲如刀劍。
“能走到我面前,妳比我想的強。”金發的年輕人說。
“能讓愷撒這麽誇獎,很榮幸。”黑發年輕人冷漠地回應。
“但是到此為止了。”說出這句話的瞬間,愷撒如利箭射出。路明非感覺到遠處壹股無形的氣壓隨著愷撒的撲擊而來,讓他心裏壹顫,呼吸暫停。撲擊的瞬間,愷撒的身影模糊了,那是因為不可思議的高速,他像是壹只從高空俯擊下來的鷹!獵刀連同握刀的手臂都無法辨認了,那是因為更快的速度,讓他的刀幾乎是隱形的!
這是要殺死壹個人的刀,強硬、肅殺,帶著皇帝般的赫赫威嚴。這樣壹刀下去,面前就算是塊鐵也被斬開了。
但對面的楚子航不是鐵,他手中的長刀才是壹塊鐵,他站定了沒有動,長刀緩緩地掃過壹個圓弧,凝在半空中。愷撒幾乎必殺的壹刀迫在眉睫,瞬間,楚子航的刀也消失了,僅僅靠著手腕壹抖,長刀做了淩厲的閃擊,以不大的力量擊打在愷撒的刀尖上。這是超乎速度和力量的技巧,刀是壹個杠桿,刀尖受力會把最大的力量傳遞到握刀者的手腕上,而楚子航選擇的時間就是在愷撒真正發力前的壹瞬。那是愷撒最弱的時候,他做了截殺!
路明非看不清這些細節,只覺得愷撒沖到楚子航的面前,楚子航馬步不動,僅僅是半身壹閃,愷撒卻如同撞在壹面墻上,微微壹個趔趄,身體後仰,而後急退了幾步。
愷撒那股皇帝般的氣壓被楚子航阻擋,路明非忽然覺得呼吸通暢了。
金屬蜂鳴,那是楚子航的長刀在急震。雖然觸及愷撒的獵刀只是壹瞬,但是因此而受的巨力讓這柄玉鋼打造的長刀產生劇震,就像是壹片被撥動的銅簧。愷撒刀上的力量太大了,楚子航的刀正在借著震動消去所受的巨力。
楚子航後退幾步,看了看自己的刀,“跟‘狄克推多’比起來,‘村雨’還是有所不如。”
兩個人靜了壹瞬,再度撲上。
獵刀“狄克推多”在愷撒手中剛猛強硬,而楚子航的“村雨”則像是壹個鬼魅融入了空氣,總是忽然閃現,做出致命的劈殺,每壹次被“狄克推多”截斷,就立刻撤走,再壹次以高速化作近乎不可見的虛光。雙方的殊死搏殺曼妙如壹場舞蹈表演,速度快得路明非看不清楚,壹個模糊的黑色人影,壹個模糊的深紅色人影,狄克推多的黑影,村雨反射的強烈日光,混在壹起拆解不開。
空氣中楚子航那柄刀的震動聲越來越激烈了,混著愷撒的怒吼,殺氣濃郁黏稠。
“狄克推多?村雨?搞什麽啊?”路明非嘟噥。
“狄克推多”是古羅馬“獨裁官”的意思,而“村雨”本該是柄根本不存在於世界上的刀,只是頻繁在日版遊戲中亮相。說是日本名刀“村正”殺人壹千就會自動化為妖刀“村雨”,殺人之後刀上自然會沁出淅瀝瀝的雨水洗去血跡,可路明非查過資料,知道這刀是江戶時代壹個寫劇本兒的曲亭馬琴在《南總裏見八犬傳》裏虛構的,而這個學院裏真的有人拔出這麽壹柄刀來。
還能更荒誕壹點麽?愷撒兄妳能從背後拔出壹把“霜之哀傷”來麽?路明非躺在那兒想。
細微的腳步聲自窄道後面傳來,路明非壹楞,耳朵微微豎了起來。
腳步聲正在緩慢逼近。路明非心裏壹驚,忽然意識到對方可能有槍。他還沒有來得及跳起來高舉雙手說,我投降!我只是無辜的路人!那人壹腳踩在他背上,輕盈地躍起,閃出窄道,那壹腳恰好踩在路明非的肺部,把壹口氣擠了出來,他不由自主地“哎喲”了壹聲。那人吃了壹驚,拔出腰間的柯爾特手槍,旋身下蹲,轉為盤膝坐地,直指背後。
兩人四目相對。路明非眨巴眼睛,對方那雙漂亮的飛揚的眼睛熟悉得讓人驚喜,還有暗紅色梳成馬尾的長發,還有耳朵上的四葉草耳釘在搖搖晃晃。
“來,小白兔,擁抱壹下!”壹個聲音在他腦海裏響起,說這話的時候就是這雙眼睛在看他,漂亮得叫人心驚膽戰。
“諾諾,是我啊!”路明非高興起來,除了那兩個還在拼刀的瘋子,這裏最後壹個活人是諾諾。
諾諾穿著壹身深紅色的作戰服。路明非壹楞,忽然明白諾諾也在這場搏殺中,而且是深紅隊的人,深紅隊除了愷撒之外的最後壹個女孩。愷撒在發起挑戰的時候設下了壹個埋伏,最後壹個人會偷襲黑隊的本部,諾諾是他的“暗箭”。路明非意識到他其實完全不熟諾諾,他們相聚的時間只有短暫的幾個小時,而在跨越大洋的壹路上,讓他心裏安靜的就是這麽壹個不熟的女孩。
為什麽要相信她呢?只是沒有什麽其他人好信任了吧?
而她現在拿槍指著自己呢。
路明非小心翼翼地舉起雙手,“別開槍……我投降……我……我只是個路人。”
諾諾依然平端著槍,眉梢都沒有動壹下。
“師姐……我我……”路明非說。
諾諾唇邊露出壹絲淡淡的笑,忽然大吼,“趴下!”
沒有絲毫遲疑,她同時扣動扳機。
子彈呼嘯著在路明非頭頂上經過,只差壹線就可以把他爆頭。諾諾大吼的瞬間,路明非直接抱頭趴在地上。
那該死的、古怪的信任感,明明是她拿槍指著自己,自己還是想也不想就照做了。
大片的血在諾諾胸口蔓延開來,把深紅色的作戰服染成了黑色。壹枚大口徑狙擊槍彈直接命中了她的胸口,她被帶得幾乎仰面倒地,但用了最後的力氣堅強地坐住了。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前的傷口,對路明非點了點頭,聲音嘶啞,“倒是挺乖的,但還是太慢了……”
路明非轉過頭,身穿黑色作戰服的女孩平貼在地面上端著狙擊步槍,黑洞洞的槍口正冒著青煙。路明非認識那支槍,美國產巴雷特M82A1狙擊步槍——“狙擊之王”,0.5英寸大口徑,在這個距離上命中的人,絕對無法救治。子彈會把人的臟腑打成血汙。
那女孩是黑隊的最後壹人,那個功勛狙擊手,她帶著槍從側窗躍下,落進窄道裏。原本諾諾可以壹槍拿下她,但是路明非擋住了她的彈道,於是雙方做了壹次牛仔式的對決,但是諾諾還是開槍慢了零點幾秒,路明非……還是太慢了。
路明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諾諾胸前淋漓而下的鮮血又在提醒他這壹切都是真的。她的眼神渙散,出現垂死的征兆。
路明非猛地抱住頭,他的頭劇烈地疼痛起來,像是在極深的地方,有什麽東西要鉆出來。眼前壹片漆黑,黑幕上燦爛的黃金瞳睜開,鐘鳴般的聲音,“願意交換麽?”
交換?交換什麽?
隱隱地有種沖動讓他想答應,似乎答應了就不壹樣了,答應的瞬間,就有什麽事情會改變。
女狙擊手躍起,放棄了狙擊步槍,從後腰拔出軍刀。路明非還沒反應過來,女孩壹腳踩在他背上,輕盈地落在諾諾的身邊,壹把抓起她的長發,把軍刀刺入了她的喉嚨,濃腥的血濺滿了諾諾的臉。幾個血點濺到了路明非臉上。
“我們贏了!愷撒!妳失敗了!”女孩高舉染血的短刀。
確實他們贏了,此刻無論是愷撒還是楚子航都無法脫離戰場,這個女孩可以輕松地哼著歌走進深紅隊的本部去,贏得這場殺人的遊戲。如果這是壹盤棋,黑白雙方已經下到了官子的地步,勝負已經無從扭轉。
但是壹顆紅色棋子,出現在雙方的“劫”上。
震耳欲聾的槍響把女孩的呼聲壓過,背後襲來的子彈帶著巨大的動量,推著她向前。她不敢相信,掙紮著回頭,路明非手裏端著富山雅史留下的PPK,那支被改造得如同航炮的手槍,默默地從地上爬了起來。
這顆紅色的棋子,燃燒起來。
愷撒和楚子航不約而同地收手退後,看向硝煙彌漫的窄道出口處,壹個步伐蹣跚的身影自硝煙中出現,提著那支沈重的“狙擊之王”。那支接近1.5米的狙擊槍提在他手中,看起來要多別扭有多別扭,完全不是壹個受過訓練的人的拿槍姿勢。
愷撒皺眉,“什麽人?無關者出局!”
壹顆大口徑子彈正面擊中他,他踉踉蹌蹌退後兩步,仰天倒地。
壹枚彈殼從狙擊之王的槍膛中飛旋著退出,落地,路明非對槍膛吹了壹口氣,臉上呆滯,沒有表情。
楚子航慢慢轉身,黃金色的瞳孔映著村雨的刀光。他扔掉村雨,舉起雙手,“妳是誰?”
楚子航,確實是他那所高中的傳奇人物楚子航,路明非這種人只能遠遠地觀望的楚子航。
路明非高壹的時候,楚子航是校學生會主席,早操時巡視各班打分,每次下小雨路明非他們都得堅持做操,仰望楚子航壹身白衣壹塵不染,從教學樓頂樓的走廊上緩緩經過,居高臨下地俯視他們。他們舉手投足整齊劃壹,就像是玩具士兵。
只是那時他的眼瞳不是這樣灼目的金色。
“路……明非?”奇跡般的,楚子航喊出了路明非的名字。
要是在以前路明非大概會感動得不知說什麽,傳奇師兄楚子航居然記得他的名字,大概還關註過他?雖然他不是壹個花癡楚子航的女生,但這也壹樣是殊榮。
於是他什麽都沒有說,冷冷地看著楚子航。
“遊戲結束了,我可以認負!”楚子航感覺到逆風襲來的、如刀割面的殺機,他決定認負。
漆黑的槍口再度擡起。路明非的骨骼以機械般的精密運作,拉開機簧,子彈滑入彈倉,手指扣緊了扳機,感覺到那柄槍的機械部分仿佛和他的骨骼合為壹體了,槍口到位,骨骼在合適的位置壹壹鎖死,準星裏出現楚子航的身影。
“逆……”路明非嘴裏冷冷地吐出這個字。
轟然的槍聲吞噬了第二個字。
路明非扣動扳機,子彈呼嘯著離膛,把楚子航的胸口洞穿,巨大的血花飛濺開來。
校園忽然寂靜下來,陽關照在硝煙上,泛著漂亮的金色,路明非仿佛站在晨霧中。良久,他把手中的狙擊槍靠在壹側的墻上,緩緩坐在臺階上,雙手交握撐住額頭。
鏗鏘有力的進行曲響徹校園,啞了很久的校園播音系統像是打了個盹兒剛剛醒來。
路明非壹楞,仿佛從夢中驚醒,環顧四周的屍體,高舉雙手,卻不知該向誰投降。
壹棟不知名的建築大門中開,醫生和護士們蜂擁而出,提著帶校徽的手提箱。路明非呆呆地看著那些醫生拿出註射器給屍體打針,壹句話不敢多說。壹個戴細圓框金絲眼鏡、腦袋禿得發亮的小老頭兒拿手帕捂著口鼻、皺著眉頭、唉聲嘆氣,向路明非這邊走來。經過滿是彈痕的墻壁,他的嘆息就越發感人,看來他根本不在乎死了多少人,而是心疼損失。
他走到路明非面前,上下打量,“看妳的裝束是新生?”
路明非點頭。
“我是風紀委員會!曼施坦因教授!”小老頭兒滿臉鄙夷,“壹邊兒歇著去!現在的學生!入學不把課業放在首位,卻參與到這種無聊的遊戲裏來!很好玩麽?很好玩麽?”他說著說著又動怒了,指著建築物布滿彈坑的花崗巖表面,“這些都是錢,都是錢啊!”
路明非挪動屁股在旁邊坐下,有人從後面拍了拍他的肩膀,“別介意,曼施坦因是我的好朋友,他就是有點貪財,我之後會請他關照妳的功課。”
路明非急忙點頭,“是是……可這到底是……”
他壹扭頭,楞住了。拍他肩膀的不是別人,而是被壹槍打爆的古德裏安教授。如今這個老家夥胸口仍舊是壹大片血跡,不過神采奕奕。
“鬼啊!”路明非的第壹反應。
“活人!我是活人!”古德裏安教授急忙擺手,“妳摸摸我身上,是熱的!”
“那您……是成功還魂了麽?”路明非打著哆嗦。
“我沒死,別被學生的小遊戲嚇到了,只不過是壹場真人CS而已。今天是學院的‘自由壹日’,學生們可以自由行事,而不會受到校規處罰。”古德裏安教授在路明非身邊坐下。
“可妳渾身都是血!”路明非大聲說。
“哦,這是壹種很小的煉金裝備,‘弗裏嘉子彈’,他們拿來當作玩具的。”古德裏安教授從口袋裏摸出壹粒子彈遞給路明非,子彈的彈頭是詭異的深紅色。
“弗裏嘉是北歐神話裏主神奧丁的妻子,她為了保護自己的兒子光神巴爾德,讓世界萬物發誓不傷害光神。所有東西都發誓了,所以即使投槍投向光神都會自己避開。這種煉金彈頭擊中目標時,會迅速粉碎汽化,不會傷到人,只會留下血壹樣的痕跡。裏面混有微量的麻醉劑,會讓人立刻昏迷。以前是作為麻醉彈使用,不過也是學生們‘自由壹日’的保留項目。妳看我演示。”古德裏安教授用力把那枚子彈戳在自己的手背上,那枚堅硬的彈頭在撞擊之下忽地爆裂開來,化作壹團血紅色粉塵,就像是中槍時候噴出的血霧。
“這……這麽先進?”路明非驚嘆。
古德裏安教授面部抽搐了壹下,壹個跟頭栽倒在路明非腳下。
“是……還魂失敗了麽?”路明非也面部抽搐。
“沒腦子的家夥,是弗裏嘉子彈裏的麻醉藥發作了,相當於又給人打了壹槍。”旁邊的曼施坦因教授皺眉,“護士!再給他打壹針!”
屍橫遍野的戰場現在已經是壹派運動會的熱鬧景象了,醫生護士們挨個給中槍的人註射針劑,然後為那些暈倒時候扭傷關節的“死人”們按摩肩背,順便記錄他們的學號。死人壹個個摘掉頭上的面罩之後,都是十八九歲的年輕人。這些人醒來後第壹件事就是交頭接耳,想知道勝負,但都有些茫然,兩隊的領袖愷撒和楚子航橫屍在停車場上,妳枕著我的胳膊,我枕著妳的大腿,難得的親密,胸口都是巨大的血斑,旁邊是村雨和狄克推多。
看起來是有人在這對宿敵搏殺的時候開了黑槍。
“誰幹的?”有人扯著嗓子大喊。
路明非板著臉坐在臺階上,滿臉“我是壹個無辜路人”的表情。
“閉嘴!還想鬧事麽?今年已經鬧得過分了!”曼施坦因教授憤怒地大喊,“妳們違反了‘自由壹日’的特別校規,我要匯報校長,終止這個活動!”
“三條特別校規是,不得動用‘冰窖’裏的煉金設備,不得造成人員傷亡,不得帶校外陌生人參觀,對麽?”有人在旁邊問。
“受傷是他們不小心自己跌倒了,每個人都會跌倒的,對不對?”另壹個人說。
說話的兩個學生是愷撒和楚子航。這對死敵剛剛醒來,平靜得像是剛踢完球回來的兩個隊長,壹人靠在窄道的壹邊,以幾乎同樣的動作雙手抱在胸前,愷撒懶洋洋的,楚子航面無表情。
“好!愷撒,楚子航,妳們膽子夠大!等我匯報給校長!”曼施坦因教授氣得手抖,從懷裏摸出手機撥打。所有人都安靜下來,似乎這所學院的校長在學生們心目中地位非同壹般,所有的視線都匯聚在曼施坦因教授的手機上。
曼施坦因教授壹副權柄在握的模樣,狠狠地摁下了免提鍵。
“妳好,曼施坦因。”低沈溫雅的聲音像是壹個地道的歐洲紳士,卻是壹口標準的中文。
“昂熱校長,很抱歉打攪您。但是有些特殊情況,今年的‘自由壹日’學生們涉嫌違反特別校規,獅心會和學生會的成員動用弗裏嘉子彈,把整個校園當作戰場,很多人受傷……還損毀了不少建築,情況非常惡劣!”曼施坦因教授義正詞嚴,“而且我們驕傲的學生們,尤其是獅心會會長楚子航和學生會會長愷撒·加圖索,他們對於風紀委員會完全不放在眼裏。”
“哦,愷撒可壹直都是這樣的啊,曼施坦因妳也該習慣了才是。”校長淡淡地說。
曼施坦因教授遲疑了片刻,“還得考慮巨額的損失……初步核算維修費大概是二十四萬美金……這還不包括重新鋪草坪的,他們把您中意的百慕大草坪踩得像是待耕的農田!”
“哦,愷撒,作為學院裏最富有的學生,妳不介意花錢把我心愛的百慕大草坪重新鋪好吧?”校長問。
“悉聽尊便。”愷撒聳聳肩,這個家夥的中文居然熟練到可以使用成語的地步。
“算啦,我只是開個玩笑,從校董基金裏出這筆錢吧,畢竟每年校慶的‘自由壹日’是學生們用努力從我們手裏贏走的,我們這些老家夥不會出爾反爾。”校長爽朗地笑,“享受完這個節日,還要努力於學業,我親愛的學生們,很希望和妳們壹起過這個開心的‘自由壹日’。”
學生們彼此對視壹眼,壹齊鼓掌,歡呼著把胳膊上的臂章解下來拋向空中,雙臂搭在彼此的肩上扭動,對曼施坦因教授作出戲謔的鬼臉。
路明非也跟著鼓掌,眉開眼笑地向四周點頭,以表示“嘿,我跟妳們是壹撥的,我對於妳們戲弄那個禿頭老家夥也很開心”。作為壹個新人,他迅速認清了自己的立場,要在這個學院裏混下去,絕不能被學生們看作那種“會向老師打小報告的班幹部”。學生公敵只有死路壹條。
“我還想問候壹個人。”校長在電話裏大聲說。
所有人都壹楞,四周安靜下來。
“‘S’級新生路明非在麽?妳選完課了麽?選了我的《龍類家族譜系入門》麽?”校長的聲音在周圍回蕩。
學生們眼裏滿是驚異,所有人都開始交頭接耳。
“選了……我記得我……我選了。”路明非怯生生地說,他不得不說,古德裏安教授從曼施坦因教授的手裏接過手機,遞到了路明非面前。
“很高興聽見妳的聲音,進校第壹天就撂倒了愷撒和楚子航,我很期待和妳在課上見面,要比妳前任的‘S’級學生幹得更漂亮啊!”校長掛斷了電話。
路明非抓了抓頭,沒弄明白怎麽算幹得更漂亮,怎麽跟那個因為哲學問題吞槍自盡的學長比?吞航炮自殺?他忽然覺得周圍的氣溫下降了,四顧壹圈,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冷冷的透著壹股敵意。
陽光從舷窗斜照進來,坐在陰影中的人掛斷了電話,靠在椅背上無聲地呼出壹口氣。從舷窗看出去,是壹片江水,這條船正從兩山之間經過。
“愷撒和楚子航又在學校裏鬧出事端了?”桌子對面的中年人問,“‘自由壹日’的維修費壹年高過壹年,也許應該控制壹下了,天才學生們喜歡放浪形骸的生活方式,但他們本該是嚴格遵守紀律的軍人。”
“我故意給他們空間的,十年前,卡塞爾學院可是壹座神秘的軍事堡壘。但是,曼斯,妳還記得十年前那次挫敗吧?”
中年人點點頭,端起桌上的紅茶喝了壹口,“沒有人會忘記。”
“訓練有素的軍隊,全軍覆沒。我不得不重新思考教育方針,也許和龍族的戰爭,我們需要的不是軍隊,而是天才。”校長改用了英文,“Somebody.”
“Somebody?”
“The One!壹個絕無僅有的天才,壹個領袖,壹個讓龍王們也畏懼的屠龍者,壹個就足夠!就像我的朋友梅涅克·卡塞爾。”校長低聲說,“培養天才需要在自由的環境中。”
“也許吧。愷撒和楚子航都是前所未有的天才,不過路明非……您把他評為‘S’級。”中年人皺眉,“是我故意把CC1000去接他的時間延後的,來延長對他的觀察期,可是……”
“他太平凡了,對麽?”校長微笑。
“完全看不到過人的地方。”
“說出來妳不要太吃驚,我也不夠了解路明非,不知道他能做什麽。但是他的‘S’級是有理由的,現在還不能告訴妳。”校長說,“他可能是我們期待的天才,也可能根本就是壹個廢物。”
“讓壹個廢物夾在愷撒和楚子航兩股巨力之間,會被壓爆的。”
校長撓了撓花白的頭發,“說是廢物,還言之過早啊。”他起身望向舷窗外,正是漲水期,兩岸的江心洲上,深綠色的草皮上盛開著白色的小花。
“我們正從‘夔門’上方經過,還沒有三峽水庫的時候,這裏兩側的山如同大門的立柱。”校長輕聲說,“中國古人說‘夔龍’,是指壹種單足的古龍,那麽‘夔門’是否意味著他們曾經看見龍在這裏的江水中遊過?‘夔門’計劃什麽時候開始?”
“壹周之後。”中年人說,“葉勝和亞紀都已經做好準備,他們是我手下最優秀的人,加上改裝過的摩尼亞赫號,我有信心。”
“如果真如我們猜想的,不要驚醒它,青銅與火之王,尊貴的初代種,沒人能猜測他的力量。”校長說,“平安歸來。”
夜深人靜,路明非盤腿坐在雙層床上,看著窗外發呆。
他被安排在學生宿舍1區303,壹間雙人宿舍,室友是芬格爾。路明非耷拉著腦袋走進宿舍時,芬格爾正在上鋪呼呼大睡,剛才的槍聲對他毫無影響。
“沒事兒吧?”芬格爾從上鋪把腦袋探了下來。
“妳不知道今天發生了什麽。”路明非嘆了口氣。
“我知道,妳的英雄事跡傳唱整個校園,妳今天上了校內新聞網,標題相當聳動。”芬格爾把筆記本抱下去給路明非看。
“自由壹日的王冠歸屬於誰?又是誰轟爆了愷撒之後又轟爆了楚子航?”
下面是路明非的大幅照片,附有他的學號、宿舍號、年齡籍貫和壹切信息,最後壹條親切地標明:“單身!”
“好像征婚啟事……”路明非說。
“是通緝令!”芬格爾說,“看來妳還不清楚妳到底做了些什麽。”
“我什麽都沒做,我只是有點激動,流彈橫飛的,是妳妳不想自衛壹下?”路明非申辯。
“自衛是可以的,但是兩槍轟爆當時手裏只拿著冷兵器的愷撒和楚子航,這也能叫做自衛?而且,妳得清楚,妳是今年‘自由壹日’的贏家了。妳剛剛完成了入學手續,算是我們學校的學生了,有參加自由壹日的資格,妳作為第三方參賽,在戰場上最後壹個生存,妳贏了!”
“有獎金麽?”
“遠比獎金過癮,首先,妳會獲得‘諾頓館’壹年的使用權!其次,直接獲得明年‘學院之星’的決賽權!最後,”芬格爾贊嘆,“妳在這個學院裏追求的第壹個女孩不能拒絕妳,並且要和妳維持至少三個月的關系!”
“我有很不祥的預感……”路明非警惕起來。
“妳現在知道妳為什麽是學院所有男生的公敵了?”芬格爾說,“把鼠標移到妳的照片上。”
鼠標所點的地方忽然跳出了壹個血紅色的叉,清晰地標註,“看清楚了!就是這狗娘養的!誰去殺了他?”
路明非徹底石化。
“砰砰”的敲門聲,路明非驚得兔子壹樣跳了起來。
“安心安心,不會入室尋仇的,總也會給我芬格爾壹點面子。”芬格爾跳下去開門。
古德裏安教授滿臉喜氣洋洋,走進來第壹件事就是大力地拍著路明非的肩膀,“嗨!孩子,我為妳驕傲!壹天之中妳的名字已經傳遍整個校園。”
“妳去炸了五角大樓妳的名字也會在壹天之內傳遍美國……”
“您這麽晚來,有事麽?”芬格爾問。
古德裏安教授把壹只信封遞給路明非,“我是給妳送學生證來的,有了這張卡,就可以在全校範圍內享受‘S’級的特權了。還有,明天是3E考試的日子,妳準備好了沒有?”
“3E考試?”路明非傻眼了,“什麽3E考試?”
“小考試,對別人來說也許有點頭疼,對‘S’級的妳來說輕而易舉。”
“考什麽?是標準化考試麽?只有選擇題和對錯題麽?”
“龍文而已,就是龍類的語言文字。”古德裏安教授輕描淡寫地說。
路明非壹口氣接不上來,“妳說過外語可以免修的!什麽龍文?龍也寫字麽?世上怎麽會有這種東西?”
“龍文不是外語……龍文是妳的母語之壹,妳有龍族血統啊。”古德裏安教授說,“別擔心,不用學。龍文是隨著血脈流傳的記憶,妳是‘S’級,龍族血統純度驚人,看到龍文,妳自然而然地就能理解。”
古德裏安教授雙手搭在路明非的肩上,直視他的眼睛,“明非,集中精神,聽我的每壹個音!”
壹串從未聽過的卷舌音從古德裏安教授的嘴裏迸發出來。這是壹種難以想象的發音方式,渾濁嘶啞的聲音中帶著君王般的威嚴,仿佛教堂的鐘鳴。
路明非楞住了,呆呆地看著天花板,臉上流露出悲傷的神情。
“贊頌我王的蘇醒,毀滅即是新生。”古德裏安教授解釋,“明非,妳感覺到太古龍皇的聲音了麽?看見妳的表情我就知道,妳懂了!”
他轉向芬格爾,“看,這就是‘S’級的實力,妳還是‘A’級的時候,對於龍文也沒有這樣的敏感。”
芬格爾伸手在路明非呆滯的雙眼前搖晃,“喲,看樣子是被精神沖擊到了,出現‘靈視’效果了麽?思維中有龍文文字浮現麽?”
“懂了才見鬼嘞,妳們壹定搞錯了……我真的有努力理解,可還是不懂啊!”路明非哭喪著臉,“妳們確定沒招錯人麽?中國叫路明非的可不只我壹個人。”
“妳……妳沒聽懂?”古德裏安教授傻了,“那妳怎麽滿臉悲傷的樣子。”
“我聽不懂當然難過啦,聽不懂就過不了考試。”
“不……不會吧?妳完全沒有幻覺?沒有那種……被偉大主宰召喚的感覺?”古德裏安教授受驚不小。
“我覺得妳在唱歌嘛……”路明非小心翼翼地說。
古德裏安教授抓狂了壹會兒之後,忽地又恢復了學者的鎮靜,抓住路明非的肩膀,堅定地說,“第壹例!這是第壹例!有意思!很有意思!”
“什麽第壹例?”芬格爾問。
“第壹例不響應龍皇召喚的龍血後裔!”古德裏安教授打量路明非,如同鑒賞壹個珍貴的標本,“妳變異了!”
“妳神經了。”路明非說。
“聽我說,對於龍文的敬畏是隨著龍族血脈流傳的,任何龍族混血種,都會對這句‘言靈·皇帝’有反應。但妳出現了基因變異,所以對此不敏感了。妳是獨壹無二的!”老家夥很激動,“這是妳被評為‘S’級的原因麽?”
“慢!還有壹種可能,就是我根本就是個普通人,對不對?”路明非說,“這個解釋是否合理很多?”
“不可能!校長在血統評級上不會出錯。”古德裏安教授摩拳擦掌,“妳壹定是不同尋常的!”可他又苦下臉來,“但明天的3E考試怎麽辦?除了我,還有誰能相信妳不是血統不行只是變異了呢?”
“我相信!”芬格爾舉手,“看面相他就很變異!”
“很難辦啊,會影響到我的教授評定的。”古德裏安教授抓頭。
“教授評定?有什麽關系?”路明非不解。
“好吧,我還沒評上這裏的終生教授,”老家夥有些赧然,“進校十幾年,現在還是個助理教授,校長照顧我,把妳分配給我,說妳是前所未有的‘S’級學生,潛力無與倫比,把妳培養成優秀學生就像是紐約揚基隊贏得明年的職棒聯盟冠軍那麽簡單。那我就能評終身教授了。”
“什麽亂七八糟的?妳不是說自己原來是哈佛大學的教授麽?”
“是啊,可哈佛大學的終生教授要轉卡塞爾學院的終生教授,就必須成功培養過壹個學生。”
路明非眼前發黑,“就是說……我這樣壹個‘S’級學生,導師是壹個沒有任何教學經驗的助理教授?”
“不能這麽說,我轉入卡塞爾學院後還是帶過壹個學生,他的名字叫做芬格爾……”老家夥拍了拍站在壹旁滿臉寫著“不關我事”的人。
“哦……為這我才被分到和芬格爾這奇葩兄壹個寢室的?”路明非恍然大悟。
“我很理解妳,妳感到絕望……但是正視現實吧,”芬格爾嘆口氣,“妳確實是在壹個廢柴教授的組裏,有壹個八年沒能畢業的廢柴師兄,被全校男生追殺,而且我告訴妳壹個最悲哀不過的消息。”
“什麽?”路明非挺胸,“來吧!還能更衰麽?我不信了!”
“妳壹路上念叨的諾諾或者陳墨瞳,”芬格爾湊近路明非耳邊,“她是愷撒的女朋友!”
“我現在信了……”路明非說。他感覺到自己心底深處微微抽動了壹下,壹下子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