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族》合集

江南

科幻小說

  包含《龍族1·火之晨曦》《龍族2·悼亡者之瞳》《龍族3·黑月之潮(上)》、《龍 ...

杏書首頁 我的書架 A-AA+ 去發書評 收藏 書簽 手機

             

第四幕 青銅城 The Bronze City

《龍族》合集 by 江南

2018-8-20 19:22

  新的地圖立刻顯示在大屏幕上,短暫的沈默後,所有人都猛地扭頭看著路明非,地圖被解開之後,再理解就太簡單了,每個人都意識到這是正確的結果。
  控制室裏壹片死寂,平靜中隱藏著巨大的驚嘆和不安,像是顆深水炸彈正幽幽地下沈。
  路明非第壹次看見了那個嬌小女孩的臉,透明得像是冰雪,冷得也像是冰雪。
  “熊貓妳好!”諾諾認真地說。
  路明非臉上兩大黑眼圈兒,壹頭撞進圖書館二樓的教室。撞進眼簾的是講桌邊晃悠的壹雙穿牛仔褲的長腿,穿了雙似曾相識的、紫金色瑪麗珍鞋。諾諾坐在講桌上,手指路明非的鼻子。
  路明非沒有料到諾諾還會主動跟人說話,心裏激動,“對不起對不起,昨天不知道怎麽就爆掉了妳男朋友。”
  教室裏立刻有人噓了起來,路明非才想起這話說得真夠欠的。
  “妳爆掉他跟我說對不起幹什麽?”諾諾聳聳肩,“到妳座位上去,快開始了,監考老師是風紀委員會的曼施坦因教授,我負責收答卷。”
  曼施坦因教授從旁邊閃出,冷冷地掃了路明非壹眼,看了壹眼腕表,“全部人到齊,現在宣布考試紀律!”
  “作弊是絕對禁止的,違反者會被取消壹切資格!不要試圖偷看別人的試卷,攝像頭覆蓋了整個教室,沒有任何死角!也不要試圖攜帶電子通訊設備,無線電波在教室裏也是被監控的!我知道妳們都是天才,但我可以告訴妳們,比妳們更加天才的人也曾在這個教室裏考試,妳們現在能想到的作弊手段,都有人嘗試過……”曼施坦因教授抑揚頓挫,威風凜凜。
  每個人的座位前都有名牌,路明非的名牌是“李嘉圖·M·路”。
  路明非楞了壹下,意識到這就是他正式的英文名了。他擡頭看見諾諾雙手抱在懷裏,側過頭,百無聊賴地眺望窗外。路明非想那些名牌是諾諾設的,這個世界上她是第壹個叫他“李嘉圖”的人,諾諾隨口起的。這是個很任性的女孩,她叫他李嘉圖,就壹直叫。
  他也側頭看向窗外,忽然發覺今天是個好天氣,初升的太陽升到雲層上方,陽光貼著雲平鋪而下,在胡桃木的課桌上投下窗戶的影子,整個教室裏染上壹層淡淡的緋色。
  路明非心裏微微壹動,可能是好天氣驅散了他的壞心情,也可能是他第壹次有了自己正式的英文名字。
  “那就……李嘉圖吧。”他在心裏說。
  這是他在卡塞爾學院正式的第壹天,看起來是好兆頭,他忽然覺得自己在這裏還能混,不禁齜牙笑了起來。
  他想起還完全不知道這壹屆有什麽新生,於是伸長了脖子四處張望。這些學生看上去來自世界各地,不同的膚色不同的臉型,壹色的卡塞爾學院校服,很有幾個漂亮女生,看起來賞心悅目。
  “我叫奇蘭,新生聯誼會主席,路明非,很高興認識妳,我們的‘S’級,能為我簽個名麽?”右手的男生轉過身來和他握手。男生看似是個印度人,長著壹張英俊的臉、漆黑的卷發和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寶萊塢歌舞片裏的男星。
  “我麽?”路明非第壹次被要求個人簽名,不禁有些得意和羞澀,“我字寫得很差。”
  奇蘭把筆和壹個記錄本遞到路明非的手中,路明非盛情難卻,在上面留下了自己鱉爬般的筆跡。
  “希望能邀請妳加入新生聯誼會,我們……”
  “好了先生們,現在不是社交的時間。如果妳們沒能通過3E考試,妳們也就不用在本學校培養人際圈了。”曼施坦因教授打斷了奇蘭,“正式開始之前請關閉手機,和學生證壹起放在桌角上。”
  各種各樣的關機聲響遍教室,只有路明非沒事可做,在他十八年的人生裏,他只短暫地擁有過壹部N96。他偷眼打量著別人的手機,有些自慚形穢,思考著如果真能通過這場考試,應該從他的獎學金裏提壹筆錢給自己買臺手機。這時候他看見前面伸出壹只近乎透明的手,把壹臺昂貴的Vertu手機推到桌邊。
  路明非第壹次親眼看到這種手工打造的頂級手機,壹臺要賣至少幾萬人民幣,他想多看幾眼,視線卻被手機的主人拉了過去。
  那是個嬌小的女孩,坐在角落裏,背對著路明非,肌膚白得發冷。脫下校服外衫之後,穿著低領的白色T恤,壹頭顏色淡得近乎純白的金發編成辮子,又在頭頂紮成發髻,露出修長的脖子。整個人素得像是冰雕。
  路明非心裏壹跳,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可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認識這樣的女孩,十八歲前他見過的金發女孩屈指可數。
  黑色的幕墻無聲地從雕花木窗的夾層中移出,所有窗口被封閉起來,教室裏的壁燈亮了起來,諾諾沿著走道發給每個新生幾張A4紙大小的試卷和壹支削好的鉛筆。
  試卷上壹片空白。
  周圍壹片倒抽冷氣的聲音。這張空白的試卷出乎所有人意料,有人舉起手來。
  “不必懷疑,試卷沒有任何問題。我會在教室外,有什麽問題可以提問。討論是不禁止的,只要妳們不抄襲別人的答案。”曼施坦因教授說,“祝妳們好運。”
  曼施坦因教授和諾諾退出了教室。隨著門的關閉,學生們左顧右盼、交頭接耳,仿佛熱鍋上的螞蟻,滿臉都是白日見鬼的神情。他們無法抄襲別人的答案,連試題都沒有的考試,答案從何而來?
  這時候,播音系統居然開始放壹首勁爆的搖滾樂,Michael Jackson的《Beat it》。
  學生們妳看看我,我看看妳,全都傻了。
  只有壹個人例外,那就是路明非,路明非勝券在握。
  “他們會用節奏強勁的音樂掩蓋龍文,妳要集中精神,仔細聽壹個低音區的副旋律,那就是龍文咒文。別人在共鳴時會出現‘靈視’效果,會有異常表現,妳別慌,不共鳴沒靈視都沒關系,聽清之後照抄我給妳的答案就行。”芬格爾的話現在應驗了。
  路明非悄悄捋起袖子,胳膊上壹排拿圓珠筆畫的八張小畫。這就是八道題的答案,這些抽象畫實在不好記,他只好做小條。最原始的辦法應付高科技監考最有效,他可以假作撓癢用身體遮住胳膊來躲過攝像頭,而且銷毀證據很快,只要吐壹口唾沫到掌心狠狠壹抹。路明非這招是跟小天女蘇曉檣學的,蘇曉檣把小條抄在自己的大腿上,然後穿著短裙去考試,監考老師知道小條兒在哪裏,但是沒膽量去揭穿。
  他豎起那對會微微動的耳朵,果然聽見了Michael Jackson高亢明亮的聲音下,似乎有個人在低聲地吟唱著什麽,像是詛咒,又像是聖詠。
  “言靈·先知。”聽到壹半路明非就明白了,二話不說立刻在白紙上畫。
  “不愧是新生裏獨壹無二的‘S’級,妳的鎮靜再次證明了妳的能力。”奇蘭在旁邊說,“我還全無頭緒,也許我沒法通過3E考試,那樣的話我有件事拜托妳。”
  “不不,我只是在畫鴨子。”路明非試圖掩飾,第壹題的答案確實很像無數小鴨拼起來的。
  “我希望您能領導新生聯誼會。”奇蘭完全沒有理睬他的小鴨子。
  “領導?”路明非覺得這件事跟他不沾邊。
  “獅心會和學生會都在新生裏拉人,但我們新生不該分散,我壹直相信我們會給這個校園帶來新的氣息,只是我們缺乏壹個像愷撒或者楚子航那樣的領袖,我的能力不足,但是妳可以!”奇蘭說。
  “不要忽然擺出托孤的表情好麽?妳讓我覺得妳是白帝城裏的劉備而我是諸葛亮,但是我只是個路人甲啊!”路明非擺手,什麽新氣息跟他有壹毛錢的關系麽?
  奇蘭沈默了壹會兒,瞳孔中露出失望的表情來,眼淚湧出眼眶,無聲地流下。
  路明非嚇得心裏壹抽,“兄弟妳別哭,有事好商量……我雖然也知道劉備壹哭就哭得諸葛亮出山了,但是妳也別撲進來就哭……我想跟妳說諸葛亮住我隔壁,我真的只是路人甲。”
  “原來是……這樣的。”奇蘭依然流著淚,流露出淡淡的笑。
  “妳終於領悟了,那麽出門走好。”路明非說。
  奇蘭抹去淚水,黑白分明的眼中透著沈重的、穿透時間的悲哀,他不再管路明非,低頭在白紙上做素描,筆尖沙沙作響,扭曲的線條仿佛迅速生長的密林。他壹面低聲抽泣,壹面走筆不停,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是在寫遺書。
  “他不是領悟了,他是……產生了靈視!”路明非忽然明白了,扭頭四顧。
  學生都不再交頭接耳了,教室裏氣氛詭異。有些人呆呆地坐著,好像新死了全家;有些人則在走道裏拖著步子行走,眼睛裏空蕩蕩的,仿佛走在汨羅江邊的屈原或者其他什麽行屍走肉;壹個女生跳上講臺,在白板上不停筆地書畫,大開大闔,可她沒有意識到筆油早已用完了;壹個嫵媚的女孩高喊壹聲哈利路亞,滿臉歡欣雀躍,翩翩起舞,看得出來她練過,舞姿曼妙,但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並不是在跳獨舞,似乎有個空虛的男人握著她的手和她共舞,她向著那個看不見的男人投去脈脈深情的目光。
  學生們群魔亂舞,互不幹擾,壹個個自得其樂,看得路明非直冒冷汗。
  世界瘋了,卻沒帶著他壹起瘋。
  唯有壹個例外,就是那個冰雕般的女孩,群魔亂舞中,只有她靜靜的,腰背挺直如細竹,和路明非壹樣正常。
  正常得有點奇怪。
  “按時間看,共鳴已經出現了吧?”富山雅史滿臉緊張,提著醫療手提箱站在教室外,“我準備好了,如果精神沖擊太嚴重,隨時可以進去急救。”
  “應該支持得住,這壹批遴選的學生素質看起來都不錯,”曼施坦因教授說,“對了,諾諾,我想起妳3E考試的時候很平靜啊。似乎‘靈視’對妳而言壹點都不新鮮。”
  “因為我第壹次‘靈視’發生在很小的時候,3E考試時我已經習慣了。”諾諾說。
  “第壹次‘靈視’是什麽?”
  “我媽媽躺在床上,壹個影子走過來抽走了她的靈魂,她死了。”諾諾說。
  “哦?真實感那麽強的靈視真是罕見啊,多數人看到的只是雜亂無章的線條和壹些難以描述的人臉。”曼施坦因教授有些好奇。
  “比妳想的還真實,我不但看見有人帶走了我媽媽的靈魂……而且看清了那個人的臉。”諾諾靠在墻上,側頭看著走道盡頭,低聲說。
  “集中精神,集中精神!勝利在望了!”路明非已經答完了七道題。
  事實證明了芬格爾是個好奸商,卡塞爾學院真的把八年前的考題翻出來調整了壹下順序,重新考了壹遍。
  他的身邊,奇蘭也不知答出了多少道題,始終垂淚微笑,非常悲傷,念叨著跟路明非痛說革命家世,說起他小時候生在昆士蘭州的壹個貧民區,父親是個酗酒的印度醫生,經常打罵他和母親,說起他可憐的外婆在屋後種的石榴樹,在石榴還沒有成熟的時候外婆就死了。
  路明非被他煩得不行,不過這位新生聯誼會會長感情真摯,讓路明非不太好意思打斷。
  他答完了第八題,壹邊含含糊糊地應付奇蘭,壹邊偷眼去看那個女孩。他有點不相信這教室裏除了他還會有第二個正常人,難道還有第二個“偽龍族血統”的家夥混進來?
  壹個人坐在女孩背後課桌上,正看著路明非。那是個長得乖乖的男孩,晃悠著壹雙腿,腳上穿著白色的方口小皮鞋,壹身黑色的小西裝,戴著白色的絲綢領巾,壹雙顏色淡淡的黃金瞳。
  他怎麽來了?路明非大驚,那個怨魂不散般的男孩又來了,他怎麽進入考場的?還是其實藏在這些學生裏?
  男孩沖路明非緩緩地招手,帶著淡淡的、天使般的笑容。下午的陽光照在他背後,他長長的影子壹直投射到路明非身上。路明非覺得自己沒有辦法拒絕選擇,他推開課桌,壹步步走向男孩,最後握住男孩的手。男孩從課桌上跳下來,腳步輕輕,引路明非到窗邊,像是壹男壹女在跳壹支宮廷舞,路明非覺得自己是在跳女步,那個男孩主導了他們兩人之間的節奏。
  男孩輕盈地翻到窗臺上坐著,兩腿放在外面晃悠著。路明非疑惑地在他身邊坐下,借著落日的光,他仔細打量這個男孩。路明非不曾見過任何壹個大男孩像他那麽漂亮,圓潤的臉,帶著壹種介乎男孩和女孩之間的稚氣,壹舉壹動都是輕輕的,高雅得好像生來就不曾踩過灰塵。他靠在爬滿綠藤的窗框上遠眺,黃金瞳在落日中暈出壹抹淡紅色,絲毫不像楚子航的黃金瞳那般冷厲。
  這份安靜讓人不忍心打破,落日下的卡塞爾學院仿佛壹張油畫。
  “嘿,我叫路明非。”路明非想來想去,覺得還是要打個招呼。
  “我叫路鳴澤。”男孩眼望遠方,輕聲說。
  路明非想他是在開玩笑,路鳴澤他最熟了,跟他睡壹個屋的表弟,跟他高中同校,小時候長得還是很可愛的,可如今身高160,體重也是160,且正逢青春期長了滿臉的痤瘡,在學校裏找不到女朋友,於是寫壹大堆對人生很絕望的悲情句子上網勾搭女孩。眼前這個男孩跟路鳴澤相差十萬八千裏,壹絲壹毫的相似都找不出來。
  “夕陽?妳上來啦?”男孩轉頭看著路明非。
  路明非驚得差點跳起來。“夕陽的刻痕”是他在QQ上扮女生的名字,他用這個ID調戲路鳴澤,路鳴澤每次看他上線都會說這句話:“夕陽?妳上來啦?”
  簡簡單單的問候,路鳴澤每次在屏幕上打出來的時候都會讓路明非覺得壹種很急色的期待,而這個男孩說同樣壹句話,卻是完全另壹種感覺,就像是他知道妳壹定會來,在那裏,在那壹刻。
  “妳到底是誰?”路明非的聲音有點顫。
  “不重要。這就是妳的‘靈視’,每個人的‘靈視’都不同,但都會看到自己心底深處最在意的事,妳在‘靈視’裏看見了我。”自稱路鳴澤的男孩說,“妳最在意的人是我,非常榮幸。”
  “別搞笑了,靈視裏出現的不都是……雜亂的線條麽?妳看看妳……哪裏雜亂了?頭發都壹絲不茍!”
  “這壹次是妳召喚我的,為什麽會看見我,要問妳自己。別人都很難過,妳不難過麽?”路鳴澤扭頭,瞥了壹眼教室裏的或悲或喜的人們。他們倆坐在窗臺上,就像是壹場超現實主義舞臺劇的觀眾。
  “沒感覺,要是真的‘靈視’會導致難過,我看妳怎麽壹點都不難過?”路明非說。
  “他們是真的很難過,因為他們看到了自己心底最深的東西,妳心底最深的地方是哪裏?”路鳴澤伸出壹根手指,在路明非的胸口戳了戳。
  “比心還深……那就到胃裏了。”路明非忍不住說爛話。
  “人類是很愚蠢的東西,妳也是,妳和他們的區別只是,妳是故意要讓自己愚蠢的。”路鳴澤淡淡地說,“妳不難過,是因為我代替妳難過了。真殘忍,不是麽?”
  他對著路明非微微地笑了起來,笑容在陽光裏很燦爛。
  “我們……是在很有感情地討論兩個男性之間的愛麽?我代替妳難過了……妳的臺詞非常小言妳不覺得麽?”路明非覺得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路鳴澤不再理會他,默默地看著夕陽發呆,太陽正在墜落,最後的光明裏,兩行眼淚無聲地劃過男孩的面頰。
  路明非覺得自己的心被壹只手猛地捏住了。這壹刻他能夠感覺到那個孩子身上的絕大的悲傷,如同噴湧而出的、冰冷的水流,鋪天蓋地地湧來,就要覆蓋他了。不是什麽小言,更不是偽裝造作,男孩的悲傷強烈、兇狠而霸道,讓人敬畏。
  “現在我討厭妳坐在我身邊了。”路鳴澤說,忽然擡腿往路明非身上壹踹。
  路明非失去平衡,墜下了窗臺。他赫然發現自己並不是坐在圖書館二樓的窗口上,而是壹座方尖塔的天臺,下面也不是卡塞爾學院綠草如茵的地面,而是犬牙般的石群,撞上去的唯壹結果就是四分五裂。他全力揮舞著雙手要去抓住什麽,可完全落空,他能觸到的只有空氣。
  他的上方,路鳴澤默默地站起來,站在如矛槍般指天的方尖塔頂上,背後是壹輪巨大的夕陽,沖他揮手告別,美麗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壹瞬間仿佛有雷電穿過路明非的大腦,壹個畫面猙獰地閃動……淒風苦雨的夜晚,冰冷的石砌花壇上,頭頂的樹葉上雨滴墜落,他和那個男孩,或者是和他的表弟路鳴澤,坐在黑暗裏,緊緊地擁抱。
  “天吶!我不會喜歡男人的啊……”路明非墮入了黑暗。
  他從椅子上暴跳起來,渾身冷汗,仿佛撞破壹層黑暗的膜回到了現實裏。他的面前站著諾諾,正用力拍他的腦袋,拍得他壹陣陣發暈。空蕩蕩的考場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佩服!3E考試都能睡得那麽死,”諾諾說,“妳屬豬的麽?”
  “屬羊……考試結束了?”路明非揉了揉眼睛。
  “都快到午飯時間了,3E考試額定時間只有三個小時。”
  路明非吃了壹驚,講臺上,魁梧的維修工們拆下那塊布滿淩亂線條的白板,把它整個扛走了。
  諾諾扭頭看了壹眼,“哦,她答在白板上了,沒辦法,只好把白板拆了作為答卷交上去。3E考試裏人的情緒不會很穩定,這種意外在所難免。但妳超鎮靜的,我們都對妳的表現很好奇,從監視結果看,妳冷靜地答完之後枕著頭呼呼大睡。曼施坦因教授都很贊嘆。”
  “我……沒做什麽奇怪的事?”
  “絲毫沒有,我說了的,超鎮靜。”
  路明非按住額頭。那個奇怪的夢什麽時候開始的?從他看見奇蘭流淚開始?從他答完考卷開始?或者直到現在他仍舊在做夢?這種分不清現實和虛幻的感覺真討厭,他伸手在自己的手腕上狠狠地扭了壹下,不小心用力過大,眼淚都湧出來了。
  “腫了……”諾諾指指他的手腕說。
  “哎喲……我知道……”路明非苦著臉。
  “交卷咯,就剩妳了。”
  “哦哦。”路明非說著,把那幾張扣在桌上的“畫稿”翻過來遞過去。
  “嗯,我數數。”諾諾清點了壹下,拿訂書機“哢”地壹下,“壹共九張答卷,我釘起來了。”
  路明非壹楞,腦袋嗡地壹聲大了!九張答卷,為什麽是九張答卷?他清楚地記得自己只畫了八張兒童簡筆畫,他也只有八張可畫,芬格爾賣給他的就是八道答案。第九張從哪裏來的。
  “稍等稍等……我再檢查壹下。”他急忙去翻諾諾手裏那疊答卷。
  “檢查什麽?這種考試,妳‘S’級不是輕松愜意就搞定了?”諾諾說著把答卷抽走了。
  短暫的瞬間,路明非看清了自己的最後壹張答卷,那張完全不存在於他記憶中的答卷……確實是他畫的無疑,卻讓他如同五雷轟頂。
  他呆呆地看著諾諾把答卷遞給曼施坦因教授,被曼施坦因教授扔進黑色密碼箱。隨著箱蓋“啪”地合上,壹切已經成了定局。路明非無權再做修改了。
  曼施坦因教授把密碼撥亂之後,將箱子交給諾諾,“送諾瑪閱卷。”
  路明非按住自己的額頭,臉色慘白,“不可能吧……我的畫工……能有那麽好?”
  路明非坐在餐桌旁,臉色能用“如喪考妣”來形容。
  “嗨!嗨!怎麽樣?妳這表情……作弊被發現了?”芬格爾就坐在路明非旁邊,用肩膀拱他,“可別把我供出來!”
  “扯淡,我是什麽人?我是道中老手!”路明非不耐煩地揮手,“八道題我都答了,誰也沒看出我的機關,就是我答完之後……又亂塗了點東西。”
  “沒事沒事,只要妳沒胡說八道就行,亂塗的東西會被忽略的。”芬格爾松了口氣。
  “真沒胡說八道……作為畫兒來說還算我的超水平發揮……”路明非不知如何解釋這件事。
  午餐時間,他們坐在餐廳的弧形穹頂下。這座餐廳像是騎士時代的聖堂,穹頂正中央掛著巨大的樹形吊燈,每片葉子都是壹盞水晶小燈,花崗巖的墻壁上掛著歡迎新生入學的拉丁文字樣,身穿卡塞爾學院墨綠色校服的學生們圍坐在餐桌旁,桌子盡頭坐著負責這張餐桌的學生,芬格爾就坐在餐桌盡頭。
  “想不到廢柴兄妳還是個班幹部。”路明非說。
  “桌長而已,因為實在沒有設八年級學生的位置,所以我被發配來和新生坐。”芬格爾說。
  “依次傳過去。”侍者把壹份午餐放在芬格爾面前。
  “還是這套菜色麽?”芬格爾嘆了口氣,“歡迎新生的午餐會,我們除了烤豬肘子、土豆泥和酸菜,就沒有其他的了麽?這套菜色我已經連吃了八次。”
  “沒問題,我可以幫妳做點調整。”侍者說。
  “有什麽讓人期待的紅酒牛肉之類的東西麽?”芬格爾目光閃閃。
  “我可以調整為主菜是烤豬肘子,配菜是兩份土豆泥;或者主菜是烤豬肘子,配菜是兩份酸菜;妳更喜歡前者還是後者?”
  “妳這腦瓜裏是橫著壹只豬肘子麽?”芬格爾打量侍者的腦袋。
  “吃吧,妳沒得選,這菜單也是學院的傳統,德式菜不也是妳家鄉的菜麽?妳怎能不愛家鄉菜?”
  “我家鄉的牛拉牛屎,我也不喜歡牛屎。”芬格爾說,“這個邏輯妳懂麽?”
  “為什麽總吃德式菜?”路明非拿叉子撥弄著豬肘子,猶豫著不知從何下嘴。
  “卡塞爾是壹個德國家族的姓氏,歷史上最著名的屠龍家族,代代都有幾把屠龍的好手。據說當年校長只是卡塞爾家族中的二線人物,”芬格爾說,“卡塞爾家族是學院的首席校董,所以這裏的風格是德式的。”
  “校長姓卡塞爾?”
  “不,卡塞爾家族的人都死光了。”
  “死光了?”
  “想想他家那麽多年是做什麽營生妳就明白了,能堅持到20世紀已經是運氣了。”芬格爾大口對著豬肘子咬下,“反正考完了,放寬心等結果,明天應該就開課了,妳選的那門魔動機械設計學壹級的老師是曼斯·龍德施泰特,可是個考試狂人,每堂課必然點名。小心點兒。”
  “早晨八點!那不是沒懶覺睡了?”路明非嘆了口氣。
  “請註意,壹年級新生請註意,原定於明天上午的魔動機械設計學壹級課取消,龍德施泰特教授將會把第壹章的講義用郵件形式發到各位的電子信箱。”諾瑪的聲音回蕩在餐廳中。
  “太貼心了!”路明非眉開眼笑。
  “龍德施泰特教授壹定是在中國出任務。”芬格爾頭也不擡,接著啃豬肘子。
  “出任務?”路明非不解。
  “學院經常因為教授有任務外出而停課幾周,因為好些教授都兼職執行部,”芬格爾說,“執行部的秘密任務。”
  “難道是……”路明非壹驚。
  “和龍有關,臨時取消課程,他們應該發現了什麽蛛絲馬跡。”
  深夜,“摩尼亞赫”號拖船在長江上遊的暴風雨中顫抖。
  這是秋季罕見的暴雨,雨水狂瀉,風速達到五級,其他的船都靠岸避風,不安的水面上只有摩尼亞赫號的氙燈在雨幕中閃爍。
  曼斯·龍德施泰特教授,也是這艘船的船長,站在駕駛室窗前。壹潑潑雨水“砸”在前窗上,而後爆開,風在嘶吼,船在搖晃,曼斯穩穩地站著,抽著雪茄,等待消息。
  後艙隱約傳來嬰兒的哭聲,曼斯皺眉,“去看看那寶貝怎麽了,老是哭,妳們中就沒有人懂得怎麽照顧孩子麽?”
  “教授,執行部目前的主力成員都沒結婚,妳指望我們從哪裏學會照顧嬰兒?”端坐在顯示屏前的女孩頭也不擡地說。她大概二十三、四歲,壹頭黑發,典型的拉丁美人長相,穿著卡塞爾學院專門訂制的作戰服。
  “叫船長,現在我的身份是摩尼亞赫號的船長,不是妳的代課教授。”曼斯吐出壹口雪茄煙,“各人不要離開自己的位置。既然只有我壹個已婚男人,那我去看壹下我們親愛的寶寶。塞爾瑪,註意他們兩個人的生命信號,有任何壹點異樣,立刻收線!”“明白!”拉丁女孩塞爾瑪回答。
  “船長,收到長江航道海事局的信號,後半夜暴風雨會繼續,風力會增大到十級,降雨量將達到200毫米。罕見的暴雨,可能伴有雷暴的現象。他們正在調集直升機救援我們,建議我們棄船。”三副摘下耳機說。
  “回復他們說我們的船吃水很深,船身目前還穩定,可以堅持過暴雨,船上有幾個病人,不宜棄船。”曼斯說,“妳們也不必擔心,這可是摩尼亞赫號,它不是什麽拖船,它是壹艘軍艦,12級風暴對它都不是問題。”他擡頭看了看外面黑沈沈的天空,沈默了壹會兒,自言自語,“可是這場暴雨讓人想起十年前格陵蘭的冰海……每壹次接近這些東西都有種大難臨頭的感覺。”
  他去往後艙,前艙裏很安靜,每個人都在卡塞爾學院經過嚴格訓練,盯著自己的屏幕,操作迅疾無聲。
  耳機裏回蕩著兩個糾纏在壹起的心跳聲,塞爾瑪的心跳監控窗口裏,壹起壹落的綠色光點表示那兩顆年輕強健的心臟還在正常跳動。
  在水面五十米以下。
  水面50米以下。
  射燈在深水之中無法穿透多少距離,只有壹條青灰色的光帶。酒德亞紀苗條的身影漂浮在身邊,葉勝只要伸手就能拉到她。
  葉勝,酒德亞紀,第二十七次水下協同作業。他們是卡塞爾學院的同班同學,同期進入執行部,五年的潛水搭檔,能夠從壹個眼神讀出彼此的內心。
  “聽說那個‘S’級新生路明非入校的第壹天就在‘自由壹日’裏擊殺了愷撒和楚子航。”葉勝說,“我們面試的時候他可沒表現出這樣的潛力。”
  “不知道諾諾用了什麽辦法勸說他。”酒德亞紀說,“平時她總是胡說,不過有時候又有很多主意。”
  他們兩人之間有壹根單獨的信號線,緊緊地聯系著彼此。
  諾諾確實胡說過壹件事,葉勝和亞紀並不是情侶,而且按規定這是禁止的。深潛是相當危險的,靠氧氣瓶和壹層納米材料的潛水衣頂住相當於十幾個大氣壓的水壓,僅靠著壹根信號線和人類世界保持著聯系,人的心情很容易過度緊張,如果同伴之間還有感情因素,會導致不可預料的結果。
  執行部紀律禁止水下配合的人之間有男女感情,並稱違反這條紀律導致了十年前在格陵蘭冰海的慘重損失。沒人知道十年前的行動是什麽,不過今天的執行部裏沒有人參加過那次行動,可以大致得出結論,十年前那隊人都死了。
  他們到達水底,狂風暴雨被五十米的水層過濾後抵達這裏,只剩下輕柔的水波。這裏因三峽水庫蓄水而被淹沒,之前是片山地,石頭被水流磨得圓滑,難以落腳。葉勝從腳蹼中彈出鋼爪,輕輕站在巖石上,伸手在底層泥沙裏摸索。
  他向亞紀亮出摸到的東西,壹塊有著古老花紋的陶片。
  亞紀接過陶片檢視,“至少有壹千以上的歷史,是蜀文化還沒有被中原文化吞沒前的東西,有可能是白帝城的遺物。”
  “氧氣存量不太夠了,這是預定位置麽?但我看不到所謂白帝城的遺跡。”亞紀四顧,目光所及的地方沒有任何可以被稱作“城”的跡象。
  “諾瑪,我需要用聲吶掃描地形。”葉勝呼叫。
  “明白,聲吶掃描準備。”遠在美國的中央處理器立刻應答。
  深綠色等高線勾勒的三維聲吶圖顯示在葉勝和亞紀的頭盔屏幕上,聲波在水中遠比光有用。
  “雖然我們看不見,”葉勝伸手遙指,“但是東北和東南都是山,露出水面的是白帝山,水下的是赤甲山,形成壹個‘門’的結構,對面是原來的草堂河,經過壹片谷地。按照中國的風水學,這裏是山龍和水龍交匯的地方,聚集了陰陽之氣,是建城的好地方。白帝城的遺址可能就在這裏,但我們得找到入口。”
  “就算有入口,千年下來也已經被浮土覆蓋了幾米深了,”亞紀輕笑,“所以,節省時間,還是麻煩壹下妳吧,拜托了。”
  “每次都累得要虛脫。”葉勝抱怨,“我需要壹個固定點。”
  “我不是妳壹直以來的固定點麽?”亞紀遊到他背後,腳蹼中彈出鋼爪,緊緊摳住巖石,雙手從後而前環抱葉勝的腰。
  這是默契。葉勝驅動“蛇”時像嬰兒般脆弱,可能被水流帶走,也可能被信號線纏住而引發生命危險。所以每壹次亞紀都會這樣抱住他。
  葉勝閉上了眼睛,“靈視”中,躁動不安的蛇在他的腦海中糾纏,鱗片泛著冷硬的青光。葉勝的身體微微壹顫。
  言靈·蛇。
  葉勝對這些蛇下達了命令,思維深處的蛇群解放,蛇沿著葉勝的四肢百骸流動,最後洶湧而出,消失在水域中。
  摩尼亞赫號監控到了強大的生物電流,在水下的某壹點爆發出來。
  “蛇”是葉勝的言靈能力,也是葉勝的幫手。平時它們棲息在葉勝的思維深處休眠,唯有葉勝能喚醒它們。如成千上萬的斥侯,為葉勝探索周圍的情形。在科學的解釋裏,“蛇”是壹種生物電流,而在龍類的理解中,它們是被葉勝降服的奴仆。
  優良的導體中“蛇”會強大很多倍,此刻水庫龐大的水體大大強化了這種能力,五公裏半徑的“領域”都在葉勝的監視之下。
  葉勝的意識隨著“蛇”進入水底的每個縫隙,壹直向下,再向下,葉勝睜開眼睛,眼底流淌著淡金色的微光。他以“蛇”的眼睛觀察著世界,世界在他眼裏由無數細微的管道組成,管道交匯又分開,無限延伸,他的“蛇”在管道中穿行,所到之處彌漫著灰色的霧。
  亞紀感覺到葉勝的身體在變冷。這是他最虛弱的時候,心跳速度下降到每分鐘三十次,血液溫度也降低,通過面罩,葉勝的臉呈現死灰色,只有那雙令人不安的淡金色瞳孔閃亮。亞紀加力摟住了葉勝,試圖讓他感受自己的體溫。她總是這麽幹的,雖然葉勝是組長,但此時的葉勝需要她的保護。
  “船長,長江航道海事局通知我們可能會有強度五級的水下地震!”三副大聲說,“他們堅持要向我們派出救援直升機,可能他們意識到這裏有什麽不對。”
  曼斯走進前艙,湊到塞爾瑪身邊,盯著葉勝的心跳監測,“再拖延點時間,地震真是壞消息。我有種感覺……我們已經逼近了……很近。”
  葉勝壹哆嗦,瞳孔中的淡金色消失,心跳頻率急速回升,血液重新變得溫暖起來。絕大多數“蛇”重新回到他的腦海中休眠,只剩壹條仍在壹直向下,鉆透黑暗,洞察到了光明!
  “有結果了?”亞紀問。
  “在我們腳下大概40米的地方,有巨大的金屬存在,在那裏‘蛇’的遊動非常之快,只有金屬體有那麽好的導電性。”
  “下面40米?”亞紀說,“下面是巖石,我們不可能打穿40米的巖石,龍王諾頓也不可能把他的宮殿安置進巖石裏。”
  “葉勝、亞紀,準備上浮。”曼斯的聲音響起在耳機,“今晚可能有強度五級的水下地震,水下現有在危險。”
  “明白,暫時放棄。”葉勝說,隨即他的臉色變了。四周的水體正在振蕩,亞紀也感覺到了,搖晃來自她立足的巖石,整個水底都在震動,水底揚起的塵埃遮擋了視線。
  “水下地震開始了……該死!他們這壹次的預警也太準確了壹點吧!”摩尼亞赫號上,曼斯從聲吶圖上清楚地知道水底正在發生的事,他轉身對著大副喊,“收線!收線!把他們拉上來!”
  輪機轉動,同時充當救生索和信號線的黑索開始回收。但這時,曼斯聽見壹個崩斷的聲音從外面的風雨聲中傳來,隨即輪機的轉速失控。曼斯的臉色驟變,輪機轉速失控,是因為沒有拉力作用在它上面了,救生索斷裂了。
  射燈在如此渾濁的水體中也只是螢火般的微光,堪堪能照亮兩張蒼白的臉。葉勝能做到的只是緊緊抱著亞紀,他們正飛速地下墜。
  剛才壹條明顯的裂痕從遠處迅速逼近,仿佛壹柄無形的利刃斬切,厚達數米的巖石層開裂下陷。地震撕裂了水底,葉勝和亞紀根本沒有時間反應,就感覺到巨大的水壓從上而下,像是壹個幾十米高的浪砸在他們頭頂。
  在水底,四面的壓力是均等的,只有壹種可能導致頭頂壓力忽然增大,就是腳下出現巨大的空腔。數以百萬噸計的水正在灌入那個空腔,把他們和巖塊壹起卷入空腔。納米材料的救生索也無法抵抗這種自然威力。
  前艙裏壹片死寂,曼斯雙手插入自己的頭發狠狠地往後梳,拔得發根生痛。
  擴音器裏傳來電流紊亂的嘶嘶聲,信號中斷,存亡不明,那根救生索同時也是信號線,是聯通他們和葉勝、亞紀的唯壹通道。他可能損失了最得意的兩個學生,雖然他早就意識到了這種可能,因為十年前發生過類似的事件。
  水底的情況不明,是否應該派人去探索救援?還是像格陵蘭冰海那次壹樣放棄?曼斯緊張地思考著。
  “如果妳看見壹面墻,往上往下往左往右都看不到盡頭,永遠抵達不了邊界,那是什麽?”壹個淡定的聲音在船艙裏響起。
  曼斯驚訝地擡起頭,那是葉勝的聲音。
  “那是死亡,我以前看壹本書上說的,現在我懂了。這是葉勝,我和亞紀都存活著,我正通過‘蛇’的電流在和妳們對話。我們已經抵達青銅與火之王諾頓的宮殿,請回復。”
  這是“蛇”的特殊用法,現在它們正帶著葉勝的聲音信號往返於水底和摩尼亞赫號之間充當信使。
  “確認麽?”曼斯聲音微顫。
  “教授,如果妳看到我眼前這面青銅墻壁,妳也會相信的。”葉勝說。
  水底深處,葉勝和亞紀緊拉住彼此的手,懸浮在幽綠色的水中,擡頭去看上方,射燈的光迷失在幽綠色裏,往四面八方看去都是壹樣的,看不到頭。除了正前方,那裏矗立著壹面青銅巨墻,向著上下左右延伸,看起來沒有邊界,無限大。
  地震暫時停止,水中的塵埃漸漸下落,視野清晰起來。
  葉勝從青銅壁的銅銹中辨認出壹個斑駁的印記,和剛才發現的陶片上的印記完全壹樣,是壹張在火焰中灼燒的臉,只是大了很多。
  “這是壹座……青銅之城?”亞紀輕聲說,她和葉勝之間還有壹根單獨的通訊線。
  “和傳說中他在北歐冰雪上鑄造的青銅之城壹樣。”葉勝說,“我們走運了!如果不是地震打開了裂縫,我們是沒法在水底鉆洞到達這裏的。”
  “是啊,誰會知道它被埋藏在地下幾十米的深處?用青銅鑄造整座城市,真不知道龍族怎麽做到的。”
  “馮·施耐德教授有過壹種猜測,龍王諾頓是把整座山鑿空作為模子,把銅漿從山頂灌入,青銅之城成型的同時,高熱導致山巖崩裂,從而鑄造出現在技術都無法實現的龐然大物,壹座完完全全由青銅制造的城市,他的棲息地。”
  “想象那個場面真是瘋狂。”亞紀輕聲說,“他……會在裏面麽?”
  “那得進去看看才知道。”葉勝說,“我期待的。”
  “葉勝、亞紀,準備回撤,”曼斯的聲音傳來,“我擔心會有余震,而且妳們的氧氣儲備不足了。”
  “教授,妳知道我現在看到的是什麽麽?是龍和人兩個世界的邊緣,妳會在觸摸到世界邊緣的時候停下來喘口氣麽?如果余震把這條縫掩埋了,妳會遺憾死的。”葉勝說,“裏面有什麽東西,我能感覺到,進去的那條‘蛇’圍繞著什麽在遊動。它很恐懼。”
  曼斯沈默了足有壹分鐘,“恐懼……能讓蛇恐懼的,是諾頓本人的墳墓麽?”他深深吸了口氣,“好的,我明白了。我會為妳們更換新的設備,但是記住,妳們的時間只有兩個小時,無論是氧氣還是電力都只能撐兩小時,兩小時後長江航道海事局的直升機大概也到了,那時候水下作業將被迫停止。”
  “明白,”葉勝說,“可我現在很想知道龍王家的門在哪裏,這東西連條縫都沒有。”
  “我倒是大概知道,稍等,我很快會帶個鎖匠下潛去找妳們。”曼斯說。
  曼斯走進後艙,撥通了電話,“校長,‘夔門計劃’的新進展,我們在地震產生的水下裂縫裏,找到壹座完全由青銅鑄造的城市。”
  電話那頭沈默了壹會兒,“青銅古城,那是青銅與火之王諾頓的宮殿。”
  “我們應當立刻探索,雖然長江江面上的風雨很大,要冒風險,”曼斯說,“不過很難等,我們有競爭者。”
  “競爭者?是誰?在考古探險這個領域能和我們競爭的人太少了。”
  “壹支水下探險隊,被中國香港的民間基金資助,探索壹處新發現的水下墓葬。看起來他們對我們的事情並沒有什麽了解,但是他們會在最近下潛。”曼斯說,“如果他們發現了青銅古城,我們可能無從保密了。葉勝感覺到青銅古城裏……有什麽東西,那不是座死城。”
  “明白了,妳的請求被批準,”校長說,“切記不能讓壹個純血龍族離開我們的監控,對他們,首選是生擒,其次是殺死。這種東西脫離掌控,整個世界會被顛倒的。”
  “時間有限,要打開青銅之城,我可以使用‘鑰匙’麽?”
  “我讓妳帶著他,就是為了這壹刻!”
  曼斯收起電話,俯下身輕輕撫摸搖籃裏的嬰兒,剛才還號啕大哭的嬰兒現在安靜了,瞪大無辜的眼睛四顧。搖籃邊坐著壹個女人,大約三四十歲,嫵媚動人,左手無名指上閃耀的鉆戒說明她有壹個相當富有的丈夫。
  “寶貝,妳是感覺到那個東西了麽?”曼斯捏了捏嬰兒的鼻子。
  “使用他可要當心,它是我們目前唯壹的‘鑰匙’,這麽高的龍血純度,再難找到第二個,楚子航也沒法和他相比。”女人說。
  “可他比楚子航乖多了,”曼斯逗弄嬰兒,“別擺出這麽不相信人的樣子,妳只是他的養母,我們大家都很喜歡‘鑰匙’的。有時間多關心妳自己的女兒。”
  “陳墨瞳麽?”女人淡淡地說,“我看不出她把我看作母親。”
  “妳們的家庭問題很復雜……工作時間就不討論這個了,”曼斯小心翼翼地抱起孩子,看著女人的眼睛,“對妳們的家庭問題多說兩句別介意,除非只有女兒把自己看作母親,自己才把女兒看作女兒,這樣的母親是否要求太高?妳有個很漂亮的養女哦。”
  “妳是她的導師,我很清楚妳關心她。不過,壹個能看著自己親生母親死在自己面前,卻不哭不鬧,只是安安靜靜地等了兩天兩夜直到收屍人敲門的女孩,讓人沒有去愛的打算。”女人聲音裏沒有任何動搖。
  “好吧,”曼斯嘆了口氣,“我只想說諾諾有時候性格是很古怪……但是她是個……很好的孩子啊。”
  曼斯返回前艙,站在窗前伸展雙臂,等待塞爾瑪為他穿好潛水服。
  他的目光穿越風雨,落在遠處露出水面的山上,“白帝城,我很喜歡這個名字。”
  “船長,白帝城到底是指龍王的寢宮,還是壹座城市?”塞爾瑪問。
  “是有那麽壹座城市,壹座建立在兩千多年前的城市,幾十年前它還暴露在空氣中,因為三峽水庫的修建,水位上漲,古城主體已經被淹沒,只剩下那座島上的白帝廟。建立這個城市的人名叫公孫述,兩千多年前他反抗壹個理想主義的王朝叛逆者王莽,在這裏建立了他自己的國家。有人稱他為‘白帝’。”
  “這個名字讓我想起白王。”三副說。
  “不是白王,應該是青銅與火之王,也有人稱他為灰之王,高貴的龍族初代種,‘四大君主’之壹,他的名字是諾頓。由黑王尼德霍格直接繁衍出來的。”
  “自體產子?”塞爾瑪說,“那黑王到底是他的……爸爸還是媽媽?”
  “根據目前的研究,龍族確實也是交配產子,對於絕大多數龍族來說,是有父母的。但是初代種不壹樣,‘四大君主’不是通過雌雄體的配種生產,他們代表四大元素,直接由黑王分裂而成。黑王既是他的父親又是他的母親。”曼斯說,“中國人的元素是金、木、水、火和土五種,龍族則只有地水風火四種,妳們在煉金學入門課上就該學過的。”
  “那個中國人公孫述其實是龍王?”
  “不,是隱藏在公孫述背後的某人,在公孫述稱帝前,他自稱看見有龍從井中升起,趴伏在他的宅邸前,在中國歷史中的記載是‘龍出府殿前’,這被公孫述看作吉兆。”曼斯說,“四川在古代中國的版圖上是西方,而公孫述認為他的幸運來自金屬,金屬的顏色是白色,所以他才被稱為‘白帝’。也就是說,所謂的‘白帝’,並非我們說的白王,在中文中的真實意思是‘金屬之王’。而巧合的是,青銅與火之王諾頓有兩樣神跡,第壹,無與倫比的火焰;第二,他從地脈深處煉出了青銅,並以之為武器。”
  “這個人……哦不,這條龍為什麽要做這些呢?鑄造這樣壹座青銅城,是不可思議的大工程啊!”
  曼斯攤攤手,摘下嘴角的雪茄,“這我們從來不知道,我們要想弄清楚龍族到底想幹什麽,就得先弄清楚到底什麽是龍,他們和人類的關系。這是個學術難題,只分析龍類的化石可沒結論,我們可能只有抓到壹個活的龍王來拷問壹下。”他頓了頓,“今晚是個機會!”
  葉勝感覺到他留在青銅城內部的那條“蛇”的不安加劇了,遊動的速度加快了很多。
  射燈的光柱自上而下,壹個人影正向他們遊來。曼斯沒有說話,而是敲了敲自己頭盔面罩致意,吐出壹串氣泡。他看起來像是壹個懷孕九個月的女人,他特制的潛水服在身前有壹個硬質透明材料的囊,裏面是穿著超小號潛水服的嬰兒。在這種成人也會不由自主驚懼的水下,嬰兒神奇的沒有哭喊,他緩緩地轉頭四顧,瞳孔中流動著淡金色的微光。
  曼斯帶著新的信號線,接好之後,給葉勝和亞紀更換了氧氣瓶。
  “謔!鑰匙!”葉勝拍拍曼斯的肚囊去逗那個嬰兒,“教授妳看著活像壹只潛水的袋鼠。”
  “那妳像壹只跑我這裏來偷小袋鼠的狐貍!記住,兩個小時,”曼斯豎起兩根手指,“做好準備,我要開門了。”
  葉勝和亞紀懸浮在曼斯的背後,各把壹只手搭在他的肩上。曼斯雙手在胸前交叉,有力地拍了拍自己最得意的學生們的手。
  曼斯閉上眼睛,伸手按在青銅壁上,低聲吟誦。像歌唱又像咆哮,磅礴之音直接穿透了葉勝和亞紀的腦海深處。曼斯猛地睜開眼睛,做了壹件普通潛水員看到會嚇得心臟停跳的事情,他在水下120米深處,打開了自己加壓潛水服的面罩。這會讓巨大的水壓直接作用在他脆弱的人類身體上,他血液裏每壹個氣泡都會爭相往外逃逸,可能爆掉他的血管。
  水中轟然回蕩著曼斯的聲音,這壹刻,他釋放了言靈。
  言靈·不塵之地。
  圍繞著曼斯的江水旋轉起來,壹個透明的水殼以他為中心迅速地向外擴大。直徑數米的球形空間裏,水被強行排開,渦流圍繞著他們高速地旋轉,曼斯氧氣瓶中泄露的高壓氧氣填補了這個泡裏的空間,他們居然站在了空氣中!
  曼斯的手觸及的地方,如同朔風吹過青銅墻壁的表面,大塊的銅銹被剝下,露出嶄新的金屬表面,泛著過了油壹樣的青黑色微光。墻壁上的圖案清晰地顯現出來,是凸起的壹張人臉,嘴裏含著壹根燃燒的木柴,這是幅怪異的圖畫,臉被扭曲得痛苦,卻不肯松開緊咬木柴的牙齒。
  “寶貝,剩下的事情交給妳了。”曼斯用鋼爪吊在青銅壁上,小心地從潛水服的腹腔裏抱出了嬰兒。
  寂靜壹片,只有水渦高速旋轉發出的“嘩嘩聲”。這個黃金瞳的寶寶沈默了很久,努力地彎腰站了起來,立在曼斯的手掌上。他看起來只有幾個月大小,叼著壹個奶嘴兒,穿著印著大大小小奶牛的連身嬰兒服,腦袋上還只有些稀稀疏疏的胎毛。可就是這樣壹個孩子,挺直了腰背,肅穆得像是個神父。他凝視著那個人的臉,慢慢地伸出胖嘟嘟的小手,以壹根手指點在那張臉的眉心。
  眉心的青銅凸起劃破了嬰兒嬌嫩的手指,血漫過那張痛苦的臉。壹瞬間亞紀看見那張臉扭曲了,透出歡喜的表情。葉勝伸手壹撈,接住了嬰兒嘴裏落下的奶嘴,低沈得仿佛巨鐘的聲音正從孩子的嘴裏湧出,青銅壁隱隱地共鳴起來。
  嬰兒的血湧入青銅人面的嘴裏,仿佛被強力吸噬,嬰兒卻以殉道者的漠然姿態站立著,完全沒有失血的痛苦表情。他微微俯身,像是要去親吻青銅人面的嘴。曼斯抱住他,強行阻止了這個讓人悚然的行為,拿出止血繃帶,小心地層層裹在嬰兒的小指頭上,拍拍他的臉蛋,“鑰匙,足夠了,妳太棒了。”
  青銅人面吸噬了血液之後,沈默了片刻,緩緩地張開了嘴,像是打哈欠似的。青銅壁深處傳來金屬加熱碎裂的可怕聲音,壹個直徑約有壹米的漆黑洞口出現在青銅壁上,上下都是那張青銅人臉的牙齒,絕不是人類的牙齒,壹枚枚鋒銳得像是匕首。
  “這就是入口了。”葉勝低聲說。
  “煉金術的偉大成就,用最純凈的物質容納精神,而後作為這裏的守衛,”曼斯說,“這是個活靈,只有高純度的龍族血液會讓他暫時地滿足,妳們有大概兩個小時,活靈是會閉門的。”
  “大概?”葉勝說,“那麽不精確?如果是探索月球,妳能說大概還有兩小時月面降落麽?這裏面可比月面還要危險!”
  “那就節省壹分鐘用於討論的時間吧,”曼斯說,“我現在就解除言靈,通道灌水之後妳們就可以進入了。”
  嬰兒眼睛裏的淡金色褪去。他舉起纏著繃帶的手指到自己面前,驚異地看了壹眼,忽然咧開嘴號啕大哭起來,哭聲大得好像雷鳴似的,要多傷心有多傷心。
  “哦哦哦哦,別哭別哭,寶貝兒辛苦妳了。”曼斯壹副無奈老爹的表情,把嬰兒放回肚囊裏。
  “記住,兩個小時。”曼斯看著葉勝的眼睛,再壹次叮囑,“龍王諾頓還沒到蘇醒時間,目標是找到他的卵,但如果不能,就直接毀掉。”他遞過壹個黑色的鐵盒,“裝備部給的東西,煉金設備,能毀掉卵,引爆前要避開至50米。”
  葉勝豎起大拇指,曼斯重新戴上了頭盔。言靈解除,巨大的空氣球壹瞬間碎裂為無數的泡沫,急速向著上方升起,洶湧而來的水沖得葉勝和亞紀幾乎無法呼吸。而作為教授的曼斯居然如遊魚般敏捷,在青銅壁上借力,刺入水中,同時開啟了背後的水壓助推設備,高速離開。
  亞紀擡頭看著漸漸消失在遠處的曼斯,黑暗重臨,唯壹的亮光只有葉勝頭盔上的射燈。
  亞紀忽然感覺到了寒冷,足以摧毀人的、世界邊緣的寒冷。
  “葉勝!”她回頭喊。
  “我在這裏。”葉勝伸出手,隔著厚厚的手套和她交握,露出笑來。
  曼斯翻上船舷,摘去腳蹼,來不及扒掉潛水服,直撲前艙。
  “生命參數正常,信號通暢,他們已經深入內部,那裏有很多的青銅雕像,空間站壹樣的通道,還有……總之妳不會相信的,天吶,沒親眼看過的人都不會相信!”塞爾瑪迎上來,滿臉都是興奮。
  “投在大屏幕上。”曼斯說。
  暗綠色的視頻片段出現在大屏幕上,那是葉勝和亞紀從水底發回的。射燈光柱裏,層層漾動的波紋投在壹件不可思議的青銅器上,圓形的,四周是壹圈鋒利得如同狼牙的結構,第壹眼看到就讓人想起如果投擲出去,它會呼嘯著劃出詭異的弧線,咬在敵人的脖子上旋轉。
  “不可思議的工藝。”曼斯低聲說。
  “看起來是什麽武器。”塞爾瑪說。
  “不是武器,是齒輪,是某個系統的壹部分。”曼斯低聲說。
  鏡頭不斷地拉遠,似乎是葉勝帶著頭盔上的攝像頭在緩慢地遊遠,同時攝像頭升到了水面上方。
  “裏面殘存有大量的空氣,這能為我們爭取很多時間。”曼斯說。
  “不,空氣成分中氧氣含量很低,過久的封閉讓氧氣都被金屬的氧化耗盡了。”大副說,“他們的氧氣依然只夠支撐1小時35分鐘……不33分鐘。”
  第二個金屬圓盤出現在鏡頭裏,之後是第三個、第四個……數不清的金屬圓盤布滿壹面高度數十米的青銅巨墻,青銅牙互相咬合在壹起。曼斯壹楞,低頭去看自己的手腕,他手腕上是壹只歐米茄潛水機械表。
  “這是葉勝在為您現場播報,我覺得自己正在壹枚手表機芯裏遊泳。”葉勝說。
  “是種煉金機械,”曼斯說,“看它的復雜程度,龍王諾頓簡直是個機械師。不過這也並不奇怪,中國古代有記述說那時的人就能造出淩空飛翔不落的木鳥。時間只剩50分鐘了,葉勝亞紀,盡快尋找寢宮。”
  “明白,我能感覺到‘蛇’所環遊的那個位置距離我很近了。”葉勝說。
  他摸了摸那個黑匣子,轉頭對著亞紀,“妳在這裏拍照和取樣,我去找‘蛇’的位置,在我們的下方。註意我的生命數據,如果我出了問題,不必救援,首先撤離。這是組長的命令。”
  “是。”亞紀說。
  “妳這個組員雖然笨,但最大的好處是很乖。”葉勝豎起大拇指,翻身潛入水下。青銅古城中都是壹個又壹個的空穴,每個空穴以青銅甬道相連,被水淹沒之後,大部分甬道都位於水面以下的位置,像是壹個半浸在水中的蟻穴。
  亞紀擡起頭,用手電照向上方,仰望這個空穴,空間巨大得仿佛壹個巨人的宮殿,穹頂上刻滿了古老的花紋,那是壹株巨樹四散的枝葉,葉片和枝條彎曲成無法解讀的字符。
  “龍文?”亞紀忽然明白了那是什麽。
  她拿出口袋裏的防水攝像機,把穹頂切分成小塊,開始拍照,數據立刻傳回摩尼亞赫號上。
  “備份!備份!這是意外收獲!”曼斯驚喜地搓著手,繼尼古拉斯·弗拉梅爾之後,人類第壹次獲得如此巨量的龍文資料。雖然暫時看來還無法解讀,不過對於以文字傳遞力量的龍族而言,這是珍貴至極的東西。
  復雜的花紋不斷地進入亞紀的觀景窗。這些花紋讓她想起自己在3E考試中,產生“靈視”時所見的東西,但是復雜程度更甚,樹葉攢聚在壹起像是壹張壹張的人臉,分拆開來又確實是消失多年的古文字,在穹頂上逆時針旋轉。她還想多拍攝壹些,於是調低了氧氣瓶的輸出氣壓,這樣可以延長點時間,順便等待葉勝。
  氧氣輸送量降低令她有些頭暈,穹頂上的花紋變得模糊。她暫停拍攝,閉上眼睛,深深吸氣,試圖讓自己清醒。
  “亞紀,妳的心跳在加快,妳沒事吧?”耳機裏傳來塞爾瑪略帶緊張的聲音。
  “沒事,只是有點暈。”亞紀說。
  她把折刀收回口袋裏,再次睜開眼睛,遊向洞穴的邊緣。
  “信號中斷!”摩尼亞赫號上,塞爾瑪驚呼,“我們和亞紀之間的數據傳輸中斷!”
  曼斯楞了壹下,“收線!收線!警告葉勝!”
  船尾的輪機再次轉動,回收亞紀的救生索。
  “輪機上沒有拉力,”塞爾瑪擡起頭來,臉上失去了血色,“亞紀的救生索又斷掉了!”
  葉勝從亞紀身邊浮起,托住了她的胳膊,讓她覺得輕松很多。
  “妳回來了?任務結束了麽?我沒有聽見爆炸的聲音。”亞紀重新見到夥伴,心情壹下子放松很多。
  “水下爆炸,動靜不會太大。”葉勝說,“我已經解決了,做完采集我們就準備返回,時間所剩不多了。”
  “好啊,已經完成穹頂花紋的拍照了。”
  “再采集壹些青銅材質吧,回去分析壹下成分,”葉勝指著不遠處青銅壁上的壹尊雕像,“我們可以試著把那東西帶回去,這種造像不是中國古代的,而是來源於歐洲。”
  “好啊。”亞紀被葉勝拖著,向雕像遊了過去,水順著她的潛水服被分開,居然帶著壹股微微的暖意。
  雕像只有幾十厘米,和他們進入青銅城時所見的和人等高的雕像不可相比。他穿著中國古代的袍服,捧著中國風的牙笏,站在壹根橋形的青銅桿上,微微低著頭,顯出恭敬的樣子,像貴族那樣彬彬有禮,但頭部卻是壹條眼鏡蛇的樣子,細長的脖子從袍服的領子裏探出來,極其地突兀。
  那是個蛇臉人。
  “這是什麽?”亞紀轉向葉勝。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龍族的壹種圖騰,不過帶回去總會有用,妳把它拿下來吧。”葉勝說。
  亞紀點點頭,遊了過去。和蛇臉人雕像面對面的瞬間,她有壹絲驚訝,蛇臉人的眼睛是純銀的,在黝黑的青銅表面上閃著孤戾的銀光,像是在眨眼。亞紀提醒自己要打消奇怪的念頭,那只是因為反光造成的錯覺,水下作業務必保持冷靜。
  她伸手抓住了蛇臉人的脖子,這件青銅雕塑沒有她想的沈重,她不太費力就提了起來。
  壹個影子忽然從她身邊浮起,伸手就抓向她的脖子,快得難以言喻。卡塞爾學院體能課的教育,以及多年來的水下經驗,亞紀毫不猶豫地從潛水服的口袋裏拔出折刀,直接劃向那個影子。
  同時她大喊,“葉勝!小心!”
  葉勝配了壹柄裝備部改造過的俄羅斯產SSP-1水下手槍。
  但那個影子比亞紀和葉勝的速度更快,他用手中的壹件武器隔開了亞紀的折刀,重擊在亞紀的頭盔頂上,亞紀瞬間失去反擊能力。她下意識地往後翻騰,要避開影子的下壹次進攻,但是已經被對方緊緊地摟抱住了。
  “葉勝!開槍!”亞紀大喊。
  “對誰開槍?”影子問。
  亞紀楞住了,那是葉勝的聲音。曾經有壹次,他們在大堡礁訓練的時候,她的氧氣瓶在水下出了故障,在窒息前的壹刻她也是聽到了葉勝的聲音而回復了意識,那樣救過她壹命。她猛地睜大眼睛,看著摟住她的黑色影子,對方頭盔裏的微光照亮了面部,是葉勝的臉。
  “怎麽會有兩個葉勝?”亞紀心裏巨大的恐懼砰然炸開。
  她扭頭向自己的背後,那個帶她壹起遊過來的葉勝不見了,浮在水中的,是壹具和人等高的蛇臉人雕塑,誰也不知道壹具青銅雕塑為什麽能浮在水中,它那雙用銀子鑲嵌的眼睛閃動著,獠牙畢露的嘴仿佛帶著嘲諷的笑容。
  葉勝拔出SSP-1,壹槍崩掉了那個雕塑的臉,“我回來發現妳遊到這裏,那東西浮在妳背後,不明白為什麽就壹直跟著妳,直到妳伸手去啟動那個系統。”
  亞紀這才發現自己的救生索和數據線都斷了。她順著救生索往下摸,摸到了毫無毛刺的斷口,救生索是被壹柄刀割斷的。亞紀摸了摸自己的腰間,她忽然想起……是她自己拔刀割斷了救生索!
  “天吶!”亞紀戰栗,“是幻覺麽?”
  “可能是因為那些龍文,”葉勝指了指穹頂,“妳連續拍照,相當於按照壹種次序來讀龍文,會令妳產生‘靈視’,精神不受控制。”
  “這種‘靈視’……很奇怪。”
  四周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如同有人操著兩塊銹蝕的鐵片,貼著妳的耳朵狠狠地摩擦。此刻類似的聲音被數百數千倍地放大了。
  葉勝和亞紀看向四周的青銅壁,數以萬計的青銅齒輪緩慢地開始轉動,巨大的鐘聲回蕩在洞穴的內部,青銅齒輪上的銹跡開始剝落,牙齒咬在壹起發出咯咯作響的聲音。葉勝猛地仰頭,看不清的黑暗裏,壹座造型前所未見的巨鐘敲響了,青銅擺圍繞著軸承往復震蕩,青銅壁上的蛇臉人同時動了起來,舉起手中的牙笏,細長的蛇頸彎曲,仰頭看著穹頂,像是壹場古老的朝聖儀式。
  “妳已經啟動了系統,”葉勝看著剛才被亞紀推過的青銅桿,“我不知道那是什麽系統,但好像不是好事……這是個……陷阱!”
  他心裏壹震,感覺到那條被他留在周圍警戒的“蛇”正在逃離,這是從未有過的現象,“蛇”是他的忠實奴仆,始終棲息在他的意識深處,而此刻,巨大的恐懼正在逼迫這條“蛇”逃離主人。葉勝的頭劇痛,意識深處其他的蛇也在驚恐地遊動,想要擠爆他的頭。
  必須盡快撤離,這是葉勝的直覺。
  他拔出亞紀腰間的折刀,刺入兩枚齒輪之間的空隙。這份力量很驚人,折刀的納米刀刃也異常鋒利,折刀陷入青銅壁兩寸之深,兩枚齒輪扣死在折刀上無法轉動,青銅巨鐘的搖晃立刻慢了下來,它失去了動力。
  “無論什麽機械,都需要動力,煉金機械也不例外。”葉勝大聲說,“但是快走!整座城……好像都開始動了!”
  折刀墜落,青銅巨鐘恢復了動力,盡情地轟響。
  震耳欲聾的鐘聲,路明非驚醒,猛地坐起,扭頭看向窗外,正午時分陽光燦爛。
  “敲什麽鐘?美國人都不午睡的麽?”他的第壹反應是罵罵咧咧,第二反應是掀起被子捂住腦袋接著睡。
  他在被窩裏縮了壹會兒,意識到有什麽不對。鐘聲絲毫不減弱。芬格爾也午睡的啊,睡得跟壹頭死豬似的沈,這時候芬格爾這家夥難道還在繼續睡而罵娘?路明非慢慢地揭開被子。
  “嗨,這裏。”有人在窗邊說。
  黑色小西裝、白色絲綢襯衣和方口小皮鞋的男孩正坐在他的窗臺上,靜靜地看著遠處發呆。
  路鳴澤。
  路明非遲疑了壹會兒,踮著腳尖走到男孩背後,忽地伸手出去抓亂了男孩的頭發。觸感異常真實,那頭洗過的頭發滑爽好摸,男孩的體溫也是實實在在的。
  “我說……妳能不能告訴我,我是不是在做夢?”路明非靠在窗邊。
  “看妳怎麽理解‘做夢’這件事,按照妳們的理解,妳現在看到的不是真實世界。”男孩聳聳肩,“但什麽又是真實世界?也許妳所謂的真實世界才是做夢。”
  “可我感覺真是超超超真實!從沒做過那麽真實的夢。”路明非指著外面的鐘樓說,“鐘都還在走,我睡下是中午十二點,現在是壹點半。壹切都很正常,只有妳很不正常,沒有妳就壓根兒不像做夢。”
  “不要過於相信自己的眼睛,妳看到未必就真實,也許妳現在死了,妳只是覺得妳還站在這裏說話。”男孩看著路明非的眼睛,“蛆蟲正在妳的屍體裏爬來爬去,像是蟲子在奶酪洞裏鉆來鉆去那樣開心。”
  路明非楞了壹下,全身發冷,“停!停!我晚上剛剛吃的奶酪,妳能不做這種滲人的比喻麽?還有,這次別把我往下推了。有話咱好好說。”
  “這次不會,上次只是妳太煩人了而已。我不能呆太多的時間,只是提醒妳,有些事正在發生,做好準備。”男孩說。
  “什麽事?龍族入侵,世界毀滅?沒有這樣的大事就別把我從午睡裏叫醒吧。”
  “妳不都聽見了麽?鐘,敲響了。”男孩意味深長地說,“妳得做點準備,要在這個地方以‘S’級學生的身份繼續學業,總不能太廢物。記得星際爭霸裏面的秘籍麽?”
  “當然記得,power overwhelming是無敵,show me the money是加10000個礦和氣,black sheep wall是地圖全開。”路明非對這個駕輕就熟。
  “對,black sheep wall,地圖全開,很有用吧?”
  “廢話,星際裏探路多重要妳不知道?”
  “我教給妳的第壹個秘籍就是black sheep wall,現在這個秘籍解封。使用它,妳會獲得壹份周圍環境的詳細地圖。但是記得不要濫用,用多了會被發現的。”男孩詭秘地微笑。
  路明非楞了壹下,“神神鬼鬼的,妳以為我們這是上演《哈利波特》?是魔法學院?只要張嘴說……black……”
  男孩忽然伸手按住了他的嘴,豎起壹根指頭搖了搖,“我說過,別濫用。”
  男孩在窗臺上跳下來,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記得,black sheep wall,在妳最需要的時候……妳很快就會用到它。”
  男孩像是來串門的同學那樣,打開門走了出去,門關閉的壹刻,宿舍裏陷入死亡般的寂靜。路明非楞了好久,狠狠地打了個哆嗦,伸手狠掐自己的臉。門外傳來了刺耳的蜂鳴聲,像是某個大盜在同壹瞬間觸動了全世界銀行的報警器。
  “那小家夥不是拿打火機燒火警警報器玩兒吧?”路明非想。
  他沖出宿舍,拉直了嗓子大喊,“妳搞什麽飛機?”
  “妳還坦克嘞!”有人說。
  路明非楞住了,看清了站在他面前的人,壹身校服裙的諾諾伸手拍了拍他的臉,“醒醒,睡暈了妳?”
  路明非站在宿舍過道中。天花板上的紅燈閃爍,刺耳的蜂鳴聲來自隱藏在墻壁中的擴音器。學生們正從各個樓梯出口向著電梯匯集,有男有女,都穿著校服,神色嚴肅。卡塞爾學院規模有限,1區宿舍男女混住。
  “是火警麽?請問火警撤離的時候大家要這樣壹臉死了爹媽的表情麽?”路明非左顧右盼。
  “卡塞爾學院入學第壹件事,閱讀《緊急狀態手冊》,這所學院從建立之日起,隨時準備應付各種和龍族有關的突發事件。這個警報表示突發性緊急事務,召喚高階級學生圖書館集合。嗨,諾諾,妳長得越來越好看了!”芬格爾從屋裏探出亂蓬蓬的腦袋來,路明非知道他只敢露頭,芬格爾喜歡裸睡。
  “妳也沒改掉裸睡的習慣啊。”諾諾說。
  “作為壹條‘F’級的敗狗妳就對《緊急狀態手冊》了然於胸!話說那到底是幹什麽用的?跟《地震自我救助指南》差不多?”路明非問,“跟我沒有關系吧?3E考試的分還沒出,我該不算,我可以回去睡覺了麽?”
  “其實是壹本《傻瓜書:壹個屠龍預備役走上戰場的第壹步》,我其實是想請妳回來的時候幫我帶壹罐可樂。”芬格爾說,“在我是‘A’級的歲月裏,我知道的是緊急狀態下如果點名不到要扣實習分的。”
  “可我根本還沒有什麽實習分可言啊!”路明非嚷嚷。
  “走啦!”諾諾壹把拖著他就往外跑。
  “妳扯我幹什麽?妳難道不該去扯妳們家愷撒麽?”路明非跌跌撞撞。
  “他不用我扯,對這種事他最興奮了,他肯定已經集合了他學生會的全部精銳趕往圖書館!”
  壹群人沖進圖書館,進入總控制室。
  路明非還沒來得及喘氣,就看見愷撒壹身校服,面無表情,昂首闊步進來,背後是同樣面無表情的學生會幹部,每個人手裏都拎著公文包,儼然是出席參謀長聯席會議。而楚子航已經到了,全部高階級學生都被獅心會的人和學生會瓜分,分坐在左右兩側,井水不犯河水。
  路明非悄悄地點了數,壹共十三人,全部“A”級以上。沒被兩大社團瓜分的人,除了他和奇蘭,還有3E考試中那個冰雕壹樣的嬌小女生。她坐在最前排,仍舊只留壹個背影給所有人。教授團占領了剩下的位置,古德裏安教授、曼施坦因教授和執行部馮·施耐德教授神色嚴峻。
  “學生13人,‘A’級12人,‘S’級1人,教授團27人,人都到了。”曼施坦因教授對施耐德教授說。
  “立刻開始。”施耐德教授拖著他的氣瓶小車走到墻壁前,掃視眾人,被黑色面罩遮了壹半的猙獰面孔令四周迅速地安靜下去。
  “各位,我們需要妳們的幫助,就是現在。就在此刻,兩名執行部成員陷在壹處龍族遺跡中,我們剛剛從那裏獲得了重要資料,但機關被觸發了,出入的道路被堵死。他們的氧氣每壹秒鐘都在減少,我們必須為他們盡快找到出路。”施耐德教授聲音低沈而迅速,看來真的是壹秒鐘都要節約了。
  “找路可以用……Google Earth。”路明非舉手,“很……很好用的。”
  他說出來才意識到這話有多蠢,全體人都扭頭看他,露出壹副見鬼的表情。
  “這樣的地方Google不提供服務。”施耐德教授拍掌,高處頂墻的柚木書架兩側移開,露出了足有壹百英寸的巨型屏幕。
  巨大的三維模擬圖像出現在屏幕上,邊角上有標尺。所有人都倒抽了壹口冷氣,壹座青銅鑄造的……小型城市!
  “青銅與火之王諾頓的宮殿,太古遺跡。妳們中有人的血緣來自他。這裏有壹張圖片,是執行部成員酒德亞紀拍照的龍文資料。根據猜測,我們認為它其實是關於這座青銅城鑄造的碑記,我希望妳們集中精神去閱讀它。”施耐德教授說。
  “妳希望我們中有人和它共鳴產生‘靈視’?”愷撒問。
  “是的,我們原本可能要花十年的時間解讀它。但他們的氧氣支撐不過20分鐘了!請盡快!”
  “酒德亞紀?”路明非回憶起面試他的那個鄰家少女式的日本女孩。他還記得她柔柔的笑,怎麽她遇險了麽?
  所有人都從包裏取出筆記本,包括奇蘭和那個女孩,接上了數據線,麻利地掏出自己的學生磁卡在面前的卡槽裏劃過。
  “審核通過……審核通過……審核通過……”
  諾瑪的聲音回蕩在控制室裏,學生和教授們切入了各自的操作界面。
  同時壹幅幅照片拼接成的巨型青色穹頂出現在大屏幕上,路明非看得兩眼發直,這就是龍文?這完全是……壹棵大樹!
  “龍族都是……壹群文藝青年吧?”路明非恨不得罵娘,這種事是人幹的麽?創造壹種文字不把修辭學搞簡單點,卻用畫畫來表達內容,不是文藝青年咋能幹出這事兒呢?
  “劃卡!有備用電腦。”諾諾在不遠處說。
  “哦哦!”路明非從屁股後面的口袋裏摸出了磁卡,手忙腳亂地在卡槽裏劃過。
  桌面翻開,壹臺平板電腦出現,屏幕亮了起來,出現了引導頁面。壹個少女的3D形象浮現,壹身睡衣般的白紗長裙,長發飄飛,向著路明非輕盈地躬身。
  “‘S’級新生路明非,很高興為妳服務,請配置妳的系統。”少女的聲音從耳機中傳來。
  “哇!新手指南好貼心!”路明非很開心看見這樣的界面,“妳是諾瑪麽?我以為妳是個中年大媽。”
  “我是EVA。”少女微笑,“根據記錄妳沒有修計算機課程,不如我按照常規為妳配置吧。”
  “沒問題!”路明非說。美少女說什麽都是好的,反正除非EVA把系統配置成星際爭霸的界面,否則他還是不會用。
  窗口快速地閃動,星際爭霸的界面出現在屏幕上。
  “這個界面妳比較熟悉吧?”EVA說,“用這個好了,所有的讀取、移動和存儲,都直接點擊完成,很快就能上手的。”
  路明非呆呆地看著那幅大樹的畫出現在他的地圖框裏。
  摩尼亞赫號上,曼斯神色凝重,“能聯系得上他們麽?還能堅持多久?”
  “葉勝的‘蛇’還能維持通訊,不知道能維持多久,言靈會耗損他的體力,氧氣消耗也會上升。”塞爾瑪臉色蒼白,“時間越來越少了。”
  “救援直升機距離這裏只剩60公裏。”大副摘下耳機大喊。
  “我想我明白亞紀被引誘著啟動的系統是什麽了,那東西不是個鐘表,那整個城是個機械!壹旦啟動,青銅的組件就開始移動,原有的道路被堵死,新的道路出現。那是個魔方壹樣的城市,可我們沒有地圖……亞紀拍攝的可能就是地圖,可我們沒人能讀懂!”曼斯握拳砸在操作臺上。
  “校長已經命令本部支援解讀,我們能做的只有等待。”塞爾瑪說。
  路明非左顧右盼。所有人都盯著那幅畫冥想,隨手在紙上素描,鉛筆在紙上沙沙作響。愷撒和楚子航都盯著大屏幕,臉色陰沈得可怕,奇蘭雙手捧著額頭,諾諾雙手抱在懷裏,緊鎖著眉頭,而那個嬌小的女孩雕塑般坐著,壹動不動。
  教授團們壓低了聲音激烈爭論,他們在血統上還不如這些高階學生,不能期待“靈視”,但他們研究了幾十年的龍文,他們要集合這些知識在這二十分鐘裏產生奇跡。
  路明非覺得這些人蠻夠義氣,也蠻不容易的。要在20分鐘內從壹張畫裏看出地圖,確實是件不可能的任務。可這些人都是精英,對於他們來說即使還有壹絲希望,放棄都是可恥的。就好比蜘蛛俠老叔臨死前跟蜘蛛俠說的,能力越大責任越大。不過路明非不壹樣,他只是那種看見瑪麗·簡(蜘蛛俠的女友)被綠魔從空中丟下來會發出“啊”的尖叫的路人,別人聽到龍文如同聽到驚雷,看到龍文覺得那些圖案如同活了過來開出繁花、長出枝葉,而在路明非那裏,念叨就是念叨,樹就是樹,樸實剛健。
  其實如果,只是說如果,他有本事去跟這些精英壹起思考去救葉勝和亞紀,想破腦袋拼壹把他也樂意。
  他蠻喜歡英俊的葉勝和漂亮的亞紀的,雖然他們問的問題有點傻,這樣兩個人要是死了多可惜,諾諾說得對,妳說他們怎麽不結婚呢?
  時間壹分壹秒地流逝,他嘆了口氣,這場跨海救援根本就不現實,有些事情是很殘酷的,好比妳是蟲族,妳的兩只小狗失陷在人族家裏了,人家坦克都架起來馬上要轟炸了,妳這邊開始孵飛龍去救,還來得及麽?來得及才見鬼了。
  路明非楞了壹下,微微地戰栗,未必來不及,還有機會……只要妳願意……作弊!
  地圖……不就是開地圖麽?
  Black sheep wall!
  Black Sheep,“黑羊”,白羊群中不安分的邪惡分子,它在蠢蠢欲動。
  路明非感覺到他距離某個禁忌只有壹層紙之隔。這個控制室裏是群白羊,它們被圈在墻裏,很乖,低頭吃草,不看外面,所以只能被揪翻了剪羊毛。而黑羊……黑羊不同,黑羊會跳墻逃跑,反正它是個很壞很壞的壞小子,從來不按什麽牌理出牌。
  路明非鬼鬼祟祟地四下看看,輸入回車鍵,果然跳出了輸入框。
  “Black Sheep Wall。”壹個字母壹個字母地輸入,確保它壹個不錯。
  幾秒鐘之後,所有人的界面都變了,變成了黑屏。從上而下,壹幅巨大的三維地圖刷新,所有人都呆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張地圖上,巨大的青銅城被解析為壹個壹個的機件,那些機件正在運轉,舊的道路封死,新的道路生成。
  “路鳴澤”許諾的成了現實,奇跡正在發生,路明非越過墻去了,他扮演了那只搗蛋的黑羊。
  所有人都猛地扭頭看著路明非,每個人都意識到這是正確的結果,而地圖的角落裏清晰地標註,“路明非解讀結果”。
  那個冰雕般的女生也回過頭來,路明非第壹次看見她的臉,透明如冰雪。
  
上壹頁

熱門書評

返回頂部
分享推廣,薪火相傳 杏吧VIP,尊榮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