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愷撒 The Dictator
《龍族》合集 by 江南
2018-8-20 19:22
金屬門開合,男人真的走了。虛幻光束中的女孩無聲無息地落下淚來。
短棍和小球滾動著匯聚起來,Adams再次成形,發出“嘻哈嘻哈嘻哈”的聲音,用幾枚金屬球在地下滾動著跑到EVA面前,待了壹會兒之後,忽然高舉雙手過頭揮舞,搖晃身體跳起壹支難看的舞來,嚷嚷著,“EVA,開心!EVA,開心!EVA,開心!”
它手裏的硬幣叮叮當當散落壹地,女孩的淚水也滴落在金屬地板上,濺起瑩藍色的、虛幻的微光。
深夜,諾頓館,會議廳。
學生會全體委員出席會議,本屆主席愷撒坐在壁爐前的沙發上,雙手支著下巴,目視前方,頭頂上方懸掛著加圖索家族的鳳凰家徽。沈默已經持續了很久,幾乎每個人都低著頭。
“三年來的第壹次,我們將失去諾頓館的使用權,所以這是我們在這裏召開的最後壹次會議。”愷撒淡淡地說,“對我而言這是前所未有的,慘敗。”
沮喪如山般沈重,愷撒掌握學生會以來,他們壹直是“自由壹日”的贏家,在愷撒的領導下,學生會終於成為可以和卡塞爾學院最傳統的兄弟會“獅心會”抗衡的社團,即使出現了被稱作“超A”級的楚子航,也沒能從他們手中奪走諾頓館,而現在他們不可思議地輸在壹個新生手上。
“我們沒輸,這是壹場可恥的黑槍戰爭!”壹名資深委員說,“我們不該出讓諾頓館!”
群情激奮起來,委員們交頭接耳,實在輸得太冤枉了。
“停!”愷撒舉手,他的聲音威嚴,壓下了會議廳裏的喧囂。
“我從來拒絕和懦夫說話,懦夫們才會拒絕承認自己的失敗。”愷撒冰藍色眼睛裏全無表情,“今天我不想討論失敗的原因,路明非,‘S’級新生,來自中國,兩槍擊中了我和楚子航,作為第三方贏得了今年的‘自由壹日’。要尊重遊戲規則,按照遊戲規則我們輸了,獅心會保持了沈默,說明楚子航接受結果,妳們不如楚子航麽?”
“我已經租下了隔壁的‘安珀館’,作為明年學生會的活動地,把我們的東西搬走,這裏從午夜12點開始就屬於路明非了。”愷撒起身為自己倒了壹杯幹邑,“路明非應該正為明天的3E考試準備吧?妳們覺得他能通過麽?”
“愷撒妳是說?”
“剛才校園新聞網爆出壹條新聞,‘S’級新生路明非對於‘言靈·皇帝’沒有共鳴。”愷撒低聲說。
靜了壹瞬以後,每個委員眼裏都閃過驚喜的表情。
“3E考試的結果會告訴我們路明非的潛力有多大。如果他通不過,是會被降級的。對言靈沒有共鳴,怎麽通過3E考試?”愷撒環顧所有人,“我很期待,我想楚子航也壹樣期待。諾諾,妳覺得路明非怎麽樣?”
“那個廢柴的話?可能會直接降到‘Z’,如果有‘Z’這個級別的話。”諾諾靠在墻上,漫不經心地說。
所有委員都相視而笑,3E考試是第壹道門檻,令所有新生惴惴不安。路明非要笑還不那麽容易,通不過考試,他的階級會直降,BCDEF,那時他會被整個學院看作笑話。壹只羊如果披著獅子皮混進獅子群裏,又被揭穿了身份,簡直讓人不忍想象他的下場。
愷撒卻沒有笑,而是低頭撫摸著自己的心口,那是路明非壹槍命中的地方。
“考試的縮寫是EEE,拼寫是Extraction Evaluation Exam,意思是血統評定考試。主要用於鑒定學生的龍族血統,龍族血裔對於‘龍文’會有共鳴,共鳴時會產生‘靈視’的效果,也就是自然而然會看見龍族文字浮現在腦海裏。”芬格爾跟路明非解釋,“這能力對龍族血裔非常重要。龍族血裔有被稱作‘言靈’的超自然能力,在他的‘領域’內,他以龍文說出的話將成為壹種規則。因此‘語言’是龍族發揮能力的工具,對龍文不敏感的學生通常能力不足,經過3E就要降級,太差的勒令退學。”
“我是被拐賣來的好不好?還勒令退學?”路明非說。
“那就洗個腦被掃地出門咯,妳入學時簽了保密協議的,而且妳現在回家大概只有復讀吧?”
“那是霸王條款啊!他用拉丁文寫的,鬼才讀得懂!”
這抱怨古德裏安教授聽不到了。老家夥對於路明非無法和龍文共鳴覺得壹籌莫展,聲稱自己遇見了學術上的難題,往圖書館查資料去了。
宿舍裏安靜起來,窗戶開著,路明非坐在鋪上,看著窗外壹輪漂亮的圓月,月光投射在教堂尖頂的紅瓦上,舒爽的夜風幽幽地吹在他的身上。真是個漂亮的地方,不過明天就要被掃地出門了。
“洗腦其實蠻好玩的。”芬格爾吊死鬼似的從上鋪垂下腦袋來。
“沒洗過,很快就可以嘗試了,好開心。”路明非超淡定。
他猜芬格爾想嚇唬他,最好的反擊就給他看壹張撲克臉。好比晚飯時路鳴澤忽然眉飛色舞地跟路明非說,我今天看見陳雯雯和二班壹個帥哥逛書店咯,陳雯雯笑得可開心了。路明非就會擺出壹張木楞楞的臉說,what?兄臺妳在跟我說話麽?路鳴澤攻不破他的厚臉皮,只能氣餒地收拾碗筷退卻。
“妳們中國不是有個哲學家說過,人有痛苦,是因為記性太好。”
“不是什麽哲學家,《東邪西毒》裏歐陽鋒說的……洗吧洗吧,我明天鐵定掛,早點洗白白回家復讀,考不上大學就待業……”路明非沒來由地嘆了口氣。
“妳剛才嘆氣嘞。”芬格爾說。
“我只是打個哈欠。”
“妳不想回中國。”芬格爾忽然說。
路明非壹楞,不明白芬格爾的意思。
“回中國也沒什麽不好,我不在乎,我在乎也不管事兒。”路明非雙手枕在腦後,靠在床上,伸了個懶腰。
芬格爾雙手抓住上鋪的床墊,以壹個極高難度的屈體翻身,緩緩地坐在路明非的下鋪上,“想開就好啦,卡塞爾學院也沒什麽好,說是上學,整天跟壹幫爬行類呆壹起,畢業了還得天南海北地屠龍,冒著被龍炎烤焦的風險。看師弟妳也不是熱血少年,會高喊什麽‘我的宿命就是走遍世界殺死巨龍’,是吧?”
“妳跟我說的是壹個意思啊,我沒覺得掛了考試回中國有什麽不好,”路明非看著芬格爾那雙雅利安血統的銀灰色眼睛,聳聳肩,“我不在乎的。”
“可妳剛才嘆氣嘞。”芬格爾又說。
路明非覺得壹股灼熱的氣從心口直沖上來,像是吃了太辣的東西要吐壹樣,灼燒著,疼痛著,讓人忘記了面子或者掩飾,只想張嘴。
“妳啰嗦什麽?到底想怎樣啊?我回不回中國關妳屁事?妳自己還不是廢柴壹個那麽多年沒畢業?妳很威風啊?妳還欠我錢呢?妳喝我幾杯可樂了?妳還錢還是閉嘴?”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忽然暴跳起來。
話出口他就後悔了,芬格爾也許是他在這裏唯壹的朋友了,而諾諾,自己壹槍點爆了她男朋友,現在她正跟那個金發帥哥在壹起吧?
“兄弟妳氣急敗壞了。”芬格爾拍拍他肩膀。
路明非看了芬格爾壹眼,垂下頭去。
“妳壹直嚷嚷著,我要退學我要退學,”芬格爾說,“我只是想研究壹下妳的心理。”
路明非嘆了口氣,“有時候真想退學,可我退學了能去哪裏?對了,為什麽妳沒考慮過退學?這裏有什麽好?妳上了八年都沒畢業。”
“不戳人傷疤會死啊?”
“哦,不戳,那簡單談談心路歷程嘛。”
“因為……孤獨啦。”芬格爾聳聳肩。
“孤獨?妳?別逗了!妳那麽能吐槽,就差去主持脫口秀了。”路明非翻白眼兒。
“不開玩笑啊,擁有龍族血統的人不算真正的人類。血統會給妳帶來‘言靈’之力,同時會讓妳和人類產生疏離感。當妳獲得‘言靈’之力後妳會時時刻刻提醒自己妳不是個普通人,只有在同類中孤獨感才會消除,所以龍族血裔會自然而然聚在壹起,這是基因決定的。這種孤獨感稱作‘血之哀’。”芬格爾說,“慢著,妳可是‘S’級別,妳從來不覺得特別……孤獨?”
“孤獨?”路明非回想自己過去的十八年人生,搖頭,“不孤獨。”
芬格爾撓撓頭,“我們在芝加哥火車站的時候,我看妳老自己發呆,妳發呆的時候在想什麽?妳父母不在身邊,沒有什麽長處,泡妞泡不上成績也不好,連個夠兄弟的朋友都沒有,妳不孤獨沒天理啊。”芬格爾說,“我都孤獨,我是說小時候。”
“可妳覺得孤獨又能怎麽樣啊?孤獨了不起啊?妳老覺得自己孤獨也不過是讓心情更差。”路明非仰頭看著天花板,“沒什麽人跟妳說話,妳覺得孤獨,可妳孤獨也還是沒人跟妳說話。”
芬格爾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妳覺得孤獨……也還是沒人跟妳說話啊……好像還真的有道理……兄弟妳是個哲人。”
“妳才哲人,妳還是海蜇。”路明非說,“只是想辦法消磨消磨時間咯,就不會覺得孤獨了。壹個人發呆也蠻有意思的,我在我家天臺上東想西想,壹晚上嗖的就過去了。”
“聽起來妳在中國過得也蠻開心嘛,幹嘛不回去?連‘血之哀’在妳身上都沒效果。”
路明非想了想,嘆口氣,雙肘支在膝蓋上,耷拉著腦袋,雙手抓頭。
“可我在家裏,”他輕聲說,“什麽都沒有啊,家裏要是什麽都沒有,妳會回去麽?”他看著芬格爾。
芬格爾也看著路明非,銀灰色的瞳子裏有什麽東西壹閃而過,兔死狐悲的同情或者什麽孤獨分泌物?路明非說不清楚。
“野百合也有春天嘛,小野種也想發芽嘛,”路明非聳聳肩,“我雖然廢柴,可我也想人家關註我啊,我也想有女孩喜歡我啊,我也想有什麽東西可以吹牛啊……我不想當壹輩子路人甲咯。”路明非說到這裏,肚子“咕咕”叫了兩聲。
芬格爾壹楞,“餓了?不如打電話訂夜宵吧,把妳學生證給我用壹下。”
“還有夜宵服務吶?”路明非添了點精神,掏出學生證遞給芬格爾,“不是指茶葉蛋外賣吧?”
“什麽茶葉蛋?今天是我們同寢的第壹天,當然要訂大餐!”芬格爾念著路明非的學生證號碼,“給1區303宿舍送兩份松露面包,兩份澆檸檬汁的煎鵝肝,壹瓶香檳……對,要冰桶和檸檬皮,再來壹只烤鵝吧,我們是有點餓了,兩份配起司的鯡魚卷。”
路明非抹了抹嘴角,肚子咕咕咕咕地歡騰起來。
二十分鐘後,白衣侍者推著餐車進來,打開純銀蓋碗,銀盤中是芬格爾點的大餐。侍者們在宿舍裏架起桌面,鋪上雪白的桌布,擺設好銀質刀叉,盛著香檳的冰桶放在中央,兩只凍過帶著冰凝露的玻璃杯放在兩人面前,最後點燃壹支蠟燭,退了出去。自始至終,侍者們只是微笑,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哇噻!果真是貴族學校!雖然我已經準備好明天退學,不過就沖著這桌吃的,我又有點動搖。”路明非壹叉刺入烤鵝的胸膛,樂呵呵地看著油滴冒出來。
“吃!人是鐵飯是鋼,壹頓不吃餓得慌,吃飽了再想3E考試的事。車到山前必有路,出門在外靠兄弟,還有我呢!”芬格爾抓起松露面包大嚼,“上手上手!”
“妳這些套話真是相當流利啊!”路明非心情舒暢,撕下壹條鵝腿大嚼,豪邁地把另外壹只鵝腿遞給芬格爾。
“練習中文最好就是在論壇看帖回帖啊!”芬格爾接過鵝腿,兩人隔著燭光笑得燦爛。
此刻,兩位饕餮之徒的老師,古德裏安教授,正在圖書館中翻閱文檔。古籍區的書架都頂著天花板,用緬甸硬木制成,在燈光下有鐵壹樣的光輝和色澤,書架上陳列著壹眼望不到頭的精裝大本,打開來裏面都是抽幹空氣的透明密封夾,其中保存著古老的銅書卷,統稱《冰海殘卷》,這些銅書卷埋藏在冰海下數千年,還未能完全解讀。
古德裏安站在梯子頂上努力伸長手臂去夠壹個冊子。
“深更半夜地查閱資料?”有人在梯子下說。
古德裏安往下看去,看見壹個和頂燈壹樣閃亮的球形物體。
“曼施坦因,深夜妳怎麽也會在這裏?”古德裏安很意外。
風紀委員會主席曼施坦因教授摸了摸自己光亮的腦袋,“我也是來查資料的,關於妳新招的學生路明非。”
“哦?是麽?他是很值得研究啊。”古德裏安壹楞,含含糊糊地應付著。
“作為壹個新生,面對楚子航的黃金龍瞳,他居然毫無懼意地開槍了。楚子航是我們迄今找到的龍血純度最高的人,已經表現出龍族的生理特征‘龍瞳’,在他的直視下,壹般人都會敬畏,但是妳的學生路明非毫無感覺。很有意思。”曼施坦因冷冷地說。
“他是個‘S’級學生啊,‘S’級身上發生什麽事都是可能的。”古德裏安急忙說。
“妳對這個新學生很滿意,準備把他培養成卡塞爾學院最優秀的年輕人,是麽?”曼施坦因問。
“是啊是啊,”古德裏安笑著抓頭,“這樣我的終生教授職位也到手了。”
“古德裏安,從我們在哈佛同宿舍到如今,妳說謊話的時候就會抓頭,妳就不能稍微克制壹點麽?”曼施坦因嘆了口氣。
古德裏安的臉色忽然變了。他沈默片刻,老老實實地從梯子上爬了下來,“妳都知道了些什麽?”
“他對‘言靈·皇帝’沒有共鳴,對麽?”曼施坦因直視古德裏安的眼睛,雅利安人的藍灰色眼睛裏帶著金屬般的冷光。
“妳怎麽知道的?”古德裏安低聲問。
“校園新聞網上張貼了這條新聞,是今晚的頭條,張貼者是妳的學生芬格爾,‘驚爆新聞,S級學生路明非對於龍皇秘儀咒文沒有共鳴,校方正在尋找原因!’。如今整個學院都知道這件事了。”
“芬格爾?”古德裏安楞住了。
“妳的專業就是龍族譜系研究,妳雖然很脫線,但是在專業上妳壹直都比我強,不會盲目做出什麽‘血統變異’的結論。妳清楚地知道龍族血統非常強大,經過幾十代的混血,它都不會被人類血統徹底抹掉,變異的例子更是壹個都沒有。但妳卻對妳的學生們說,路明非存在變異現象。從那壹刻起妳就是試圖掩蓋這件事,對麽?”
古德裏安點頭,“我對他吟誦了‘言靈·皇帝’,‘贊頌我王的蘇醒,毀滅即是新生’。可他完全沒有共鳴,這是迄今為止唯壹壹例,龍族血裔對‘皇帝’沒有反應。而他確實有龍族血統,否則在楚子航黃金龍瞳的壓制下,他很難反抗。我判斷他有龍族血統,並非僅僅基於校長把他評為‘S’級。”
“龍皇尼德霍格是龍族的唯壹祖先,‘言靈·皇帝’是他統治後代的最高言靈,但凡他的後裔,聽到這條言靈的時候,都會感受到龍皇的召喚。可路明非說妳在唱歌。這絕不是壹個小事。”
古德裏安沈默著。
“冰海殘卷,編號AD0099,我已經幫妳找到了妳所需的資料。”曼施坦因把壹卷密封在圓柱形玻璃瓶中的銅卷遞到古德裏安手中。
“首字母AD的殘卷?”古德裏安吃了壹驚,“這是絕密文檔!”
“只有最古老的文件裏才隱藏著最高級別的秘密。”曼施坦因說,“‘言靈·皇帝’對所有臣服於龍皇的血裔都有效,但確實有壹支血裔是不臣服於龍皇的。”
“《龍族事典·秘密章》中提到的‘白之王’。”古德裏安低聲說,“這是我們倆當初共同的研究課題。”
“對,在這個學院裏恰好我們兩個是最了解白王歷史的人。白王的‘言靈·神諭’是我們所知的、唯壹克制‘皇帝’的言靈,它背叛黑王之後,曾對自己的所有血裔使用‘神諭’。”
“妳的意思是,路明非是……白王血裔?”
曼施坦因微微點頭,“我想不到別的解釋。”
古德裏安沈默了很久,“白王血裔只是個傳說,根據‘冰海銅柱表’的記錄,黑王尼德霍格以無上偉力摧毀了白王,殺死它,吃了它的肉,把它的骨骼化成冰屑,又把冰屑燒融之後傾入火山,完全毀滅了白王的軀體和靈魂,那麽白王就不存在了,它的言靈也就失去了力量。”
“白王叛亂是龍族歷史上最大的叛亂,三分之壹的龍族成為叛軍,黑王鎮壓了這次叛亂之後以擎天的銅柱記錄了叛軍的下場,也就是我們在格陵蘭島找到的冰海銅柱表。”曼施坦因說,“這意味著冰海銅柱表是尼德霍格‘黑王’壹派書寫的歷史,如果龍族有政治考量,黑王無疑會對臣民們強調叛軍首領已經被徹底消滅,但是作為初代種,最純凈的龍族血裔,白王的靈魂真的那麽容易被銷毀麽?也許它還活著,沈眠在某處,就像其他龍族親王那樣。”
“我們迄今從未發現任何白王血裔!白王是親近人類的壹支龍族,如果路明非是白王血裔,未必是壞事。”古德裏安說。
曼施坦因摸出煙鬥點燃,深深地吸了幾口,苦笑,“古德裏安,別騙自己,妳我都不相信白王會幫助人類。龍族三原則第壹條,龍類和人類是完全不同的存在,我們和龍類之間的鴻溝,遠勝於黑王白王之間的仇恨。冰海銅柱表上說白王‘以賤民之血染紅白銀的王座’,暗示白王的暴戾。白王可能只是借助人類來彌補自身的不足,他是黑王創造的,力量和黑王有差距。但他始終是異類,不可能真的同情人類。”
古德裏安的臉色蒼白,沈默下去,墻上的古鐘“滴答”作響。
“其實我們也都不是完整的人類,”許久,他低聲說,“黑王血裔和白王血裔,有那麽重要麽?真的要把血統論施加在孩子身上?”
曼施坦因使勁抽著煙鬥,“妳袒護自己的學生,由此引發的後果妳考慮過麽?如果白王是如黑王所稱的‘兇王’,誰知道白王血裔會怎麽對待人類。血統蘇醒之後,路明非可能成為我們的敵人,楚子航的黃金龍瞳無法壓制他,他或者擁有無與倫比的潛力。誰敢讓他在這個學院裏生活?”
“妳想說什麽?”古德裏安猛地擡起頭來,大聲問。
“寫成報告,遞交給校長。”曼施坦因低聲說。
古德裏安心裏壹寒,“遞交這樣壹份報告的結果是什麽?”
“隔離路明非,研究他,他不能作為學生,也不能離開這所學院。直到身份被證明。別遲疑,現在就打電話,別把自己卷進去。”曼施坦因從口袋裏摸出手機,遞向古德裏安。
古德裏安沈默了很久,抓住了曼施坦因的手,緩慢有力地合上手機。
“路明非……”古德裏安頓了頓,終於說出了他早已想好的那句臺詞,“是個很好的孩子。”
曼施坦因壹楞,茫然不解。在學術上曼施坦因不如古德裏安,從大學開始他就抄襲古德裏安的作業,壹直抄到博士畢業。他知道這個好友隨口說的壹句話可能富含深意,這個時候絕不能露怯,要考慮清楚才回答。
曼施坦因低頭沈思,壁上的古鐘“滴答”作響,時間壹分壹秒地流逝。
“妳是說……他人性這壹面的善良會抵抗白王之血召喚?”曼施坦因不太肯定,“好吧,我認輸了,妳告訴我答案。”
古德裏安撓撓頭,“我……沒什麽特別的意思。我就是記得諾諾跟我說,他收到父母的來信時在女廁所裏哭得稀裏嘩啦。”
“這和白王血裔有任何關系麽?”
“沒有啊,作為壹個孩子,我覺得他挺孤獨的,也善良,是個好孩子。我們總不能剝奪他的機會吧?誰願意當壹個標本?”古德裏安看著老友的眼睛,“我們都還記得自己的童年,對吧?我們也當過標本啊,那時候我們兩個隔著鐵欄桿,努力地伸出手去要握在壹起……那時候妳是不是也很難過?”
曼施坦因楞住了,低下頭,默默地看著自己手中的手機,呵斥聲穿越幾十年傳回他的耳邊:
“把那兩個瘋小孩拉開!他們在幹什麽?”
“該死的!松開手!我警告妳不要給自己惹麻煩!”
“到了電療的時間了!拉開他們!帶他去電療室!”
他還記得電療的痛苦,像是有碎裂的刀片在身體裏割,每壹次巨震之後,都會聞見淡淡的焦糊味,會想要哭。那時候他總看著禁閉室裏唯壹的方窗,渴望像鳥兒壹樣飛翔,渴望什麽東西從天而降改變他的人生。
芬格爾把啃幹凈的鵝腿扔回盤子裏,打了個飽嗝,上身前傾,直視路明非,“要聽……秘籍麽?”
“秘籍?”路明非壹楞。
芬格爾壓低了聲音,“壹切的考試都是手段,手段是人發明的,人發明的東西就壹定有破綻!”
“師兄!”路明非精神壹振,換上了最親切的稱呼,“可有好主意?”
“介意作弊麽?”芬格爾目光炯炯。
“絲毫……不介意!”
“可造之材!”芬格爾對路明非的堅決很贊賞,“記住,要在這個學院混下去,我們壹定要有底線!”
“底線?”路明非不敢相信這樣有品德的詞會從芬格爾嘴裏說出來。
“底線壹定要有負三米這樣的高度!”芬格爾把手貼在地面上,“就是這樣,再往下挖三米,就是我們的底線!”
“太有道理了!”路明非被師兄感動了。
“在這個天才和瘋子都多如牛毛的地方,底線要有,但是不能高於負三米,否則壹定完蛋。”芬格爾壹臉隱秘的神色,“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我們要作弊,壹定要對作弊對象有深刻的理解!師弟,妳知道迄今被破譯的龍文有多少句麽?”
“難道不是論單詞來的?”
“錯!是論句!壹共只有七十六句!”芬格爾有種授課的氣派,“語言分為字和語法兩塊,這兩塊組合起來,就是無窮多的句子。但是龍文是壹種死文字,迄今只剩下字,而沒有語法了。歷史上最後壹個懂龍文語法的人是尼古拉斯·弗拉梅爾……”
“尼……尼……尼什麽?”路明非沒記住。
“妳這個豬腦子,算了,別記了,就叫……老尼吧!我們稱他為老尼!”芬格爾大手壹揮,“老尼生活在巴黎,職業是個抄寫員,同時也是個煉金術師。他是有歷史記載的、唯壹壹個把‘賢者之石’煉成的人!”
“賢者之石?聽起來很拽。”路明非說。
“超拽!解釋起來稍微復雜了點,簡單地說,‘賢者之石’是地水風火以外的第五種元素,純凈的精神元素,這些妳在‘煉金原理入門’那門課裏會學到。煉金術和言靈,是龍族科技的兩大支柱,在還沒有科學的時代,龍類就靠煉金術和言靈搞出很多的奇跡來。老尼很有意思,他是個抄寫員,卻忽然學會了煉金術這種龍族技術,原因是在抄寫孤本時發現了壹本煉金術手抄本,其中記錄的,就是龍文語法。老尼學會了這套語法,沒有把它傳給別人,而是總結了76句晦澀的龍文,只把這些龍文傳了下來,這些就是我們目前能破譯的全部龍文。所以妳明白了?考題,最多只有76道。”
“師兄妳是說有題庫?”路明非恍然大悟。
“被妳說中了!我先告訴妳出題的方式。當妳進入考場的時候,他們只會給妳壹張白紙和壹支鉛筆,沒有任何提示。他們會播放吟誦龍文的錄音,對於龍族血裔來說,龍文會和精神共鳴,從而產生‘靈視’效果,龍文是壹種象形文字,妳會‘看見’不可思議的景象。”
“看見什麽?”
“不同的人不壹樣,往往是雜亂的線條、糾纏的蛇群、瘋長的植物之類的,妳只要按照妳所見的記錄下來,就可以了。”
“這是考美術吧?”路明非有點傻眼,“我畫畫可不太行。”
“有畫烏龜的本事就行,不看畫得好不好,看妳的‘靈視’效果,血統越純正的學生,看到的越多,也越逼真。”芬格爾拿出壹張白紙,以鉛筆在紙上快速地勾勒。看不出芬格爾居然是個素描的好手,路明非看著鉛筆線條漸漸構成了壹幅畫,那幅畫極其抽象,無數波形重疊在壹起,遠看像是壹片海洋。
“這幅畫裏包含了大量的曲線,妳如果從曲線中提取它的某些部分,”芬格爾把壹些線條勾得重了,“就是龍文的‘字’,判卷人是諾瑪,她會詳細分析妳繪制的東西,尋找其中的龍文,非常精確,所以鬼畫符是沒用的。這張畫就是我當年繪制過的,考題之壹。”
“那豈不是說……有七十六幅畫?七十六幅畫還有各種變體?這題庫,可背不下來!”路明非剛剛燃起的希望眼看又要熄滅。
“別擔心,現在,讓我為妳揭示終極奧義!”芬格爾齜牙壹笑,“卡塞爾學院3E考試制度最大的缺陷就是,他們循環使用舊試卷!”
“循環?”路明非不解。
“壹共就八套試卷,八年壹輪,循環使用,從不換的!”
“教授們腦子秀逗了吧?”路明非不敢相信。
在國內上學,老師鬥學生,學生鬥老師,皆有無數鬥爭經驗。中國高考也就那麽幾本書,可哪個高中的老師不能整出百來套模考題?中國老師所練好比黃藥師的什麽玉簫劍法,變化復變化,總有百來招,這卡塞爾學院的教授們看來練的是降龍十八掌壹類,力大招猛,但是打完壹套就沒了,還得從頭打起。
芬格爾聳聳肩,“參加3E考試的每年就幾十、壹百個人,都是天才,四年畢業,畢業必然加入執行部,滿世界探尋龍族遺跡,他們怎麽可能把考題記下來泄密給新生?所以八年壹輪其實是安全的,可凡事總有例外,”他挑了挑眉毛,滿臉淫賤,“記得麽?我已經上了八年學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路明非如醍醐灌頂,激動得無以復加,“今年的考題和妳入學那年是壹模壹樣的!”
“3000塊不二價,可以延後支付,扣掉妳已經請客的497塊加上我在芝加哥火車站喝可樂的2塊,妳還欠我2501塊,我把零頭抹掉,2500塊買我這套考題,答應不答應就在妳壹念之間,我倒數十秒鐘!”芬格爾的語速快如子彈出膛,話音堅定如拔刀斬鐵,“10!9!8!……”
“稍等稍等……餵!這怎麽回事?”路明非大驚。
“7!6!”
“至少得看看貨吧,師兄?妳可不能強買強賣啊!”
“5!4!”
“如果貨不對板怎麽辦?妳有售後三包麽?妳開收據麽?”
“3!2!”
“餵,賤人!妳有聽我在跟妳說話麽?奶奶的……成交!”路明非覺得自己快虛脫了,壹屁股坐下,喘著粗氣兒。
“到這時只有我能幫妳,妳沒選擇的,抵抗什麽呀?”芬格爾把杯中的氣泡酒壹口喝幹,悠揚地吐出壹口二氧化碳,“我早知道我這八年不是白辛苦,今天我第壹次用知識換到了金錢!”
“妳呸!可恥!妳個奸商!”路明非很是憤懣,“枉我原來還以為妳是那種戴深度眼鏡有知識沒女朋友死腦筋的白癡師兄!”
“笑話!我曾是這個學院和愷撒壹樣威風八面的‘A’級學生啊!當年也有很多女生崇拜我,在我校網郵箱裏留下曖昧郵件!”芬格爾拍著自己厚實的胸膛,這個日耳曼人卻露出猶太商人在成交之際的得意笑容來。
“光棍大叔總會吹噓自己年輕時風流倜儻!”路明非心疼自己剛剛化作小鳥兒飛走的2500美金,惡狠狠地反擊。
芬格爾露出沮喪的神氣來,“可惜我那時候想著自己要努力賺夠學分三年畢業,成為執行部最年輕的專員,所以沒有理睬她們的好意……等我想理睬的時候她們都已經成為執行部的小鳥飛往世界各地了。”
“連續留級的敗狗就別說這種話了,就算人家沒有飛往世界各地也只會說,我小時候好不長眼喜歡芬格爾之類的話。”
“師弟,”芬格爾拍著路明非的腦袋,“妳進入大學的第壹課讓師兄教給妳,女生永遠是因為犯傻才喜歡上男人的,而她們小時候比長大了更容易犯傻,所以蘿莉比禦姐好!”
“行了行了,別吐槽了。2500塊是吧,現在沒有,我拿到獎學金給妳成不成?”路明非說,“還有,什麽請客的497塊錢?我怎麽不記得我請妳吃過那麽貴的東西?”
“晚點付沒問題。至於497塊錢的飯,”芬格爾拿起盤子裏那根鵝腿骨敲了敲盤邊,“壹半在妳肚子裏,壹半在我肚子裏。”
“不是學院的夜宵服務麽?”路明非懵了。
“可他們收錢啊!妳以為妳用純銀餐具吃飯不花錢?不花錢的飯人家頂多給妳把塑料叉子!”
“我們根本沒付錢啊,吐槽師兄!”
“我們劃了妳的學生證。”
“學生證?”路明非不解。
“妳的學生證同時也是壹張花旗銀行擔保的信用卡,作為‘S’級貴族,妳的信用額度有十萬美金之高,請我這個信用額度只剩80塊的廢柴師兄吃頓497塊的飯,妳是否覺得就顯得非常仗義?”
“就是說……我現在已經開始欠錢了?”路明非的心在流血。
“欠錢並不可怕,”芬格爾寬慰他,“妳看我的財務狀況是負的三萬多,現在還活得蠻好。”
路明非捂臉,對於這個師兄的坦然無恥,他絕望了。
午夜,圖書館地下,門禁的紅燈以固定的頻率閃爍,這是安全系統正常運行的標誌。
很安靜,只偶爾有硬盤高速轉動的聲音,體積巨大的中央主機被安置在這裏,從地下壹層直到地下六層,如果暴露在地面上,這部中央主機的體積等同於壹棟小樓。這裏執行最高級別的安全標準,眼膜、聲紋和指紋辨識系統全部開啟,外壁采用了可以抵禦炸藥的合金板材,紅外激光掃描每壹片區域,即便是只能允許老鼠鉆過的空隙。
腳步聲由遠而近,像是釘著鐵掌的軍靴發出的聲音。紅燈閃爍頻率開始升高,隨著腳步聲的逼近越來越高,安全系統沒能從腳步聲辨別出來人的身份,危險指數逐步升高逼近報警的閾值。
腳步聲停在入口前,來人忽略了眼膜、聲紋和指紋辨別系統,用壹張黑色無標識的卡劃過了卡槽。
瞬間,警戒值直線回落,紅外激光掃描儀斷電,數百臺攝像機斷電,安全系統的警示燈轉為綠色,“噠噠”微響中,通往中央主機的九道金屬門同時被解除了門禁。
圖書館頂樓,曼施坦因教授和古德裏安教授默默地對視。曼施坦因低頭看了壹眼表,忽然楞住了,他的表是壹臺監視終端,顯示此刻安全系統進入了休眠狀態,而安全系統是常年運轉,從不休眠的。
“執行部,諾瑪的安全系統進入了休眠,派幾個人到圖書館。”曼施坦因壹邊通話,壹邊向著電梯奔去。
古德裏安放下冰海殘卷的密封罐,在電梯門關閉的瞬間擠了進去。
電梯到達圖書館壹層,曼施坦因走出電梯四顧,此時夜深人靜,壹層靜悄悄的。
卡塞爾學院的圖書館是壹棟典雅的仿古建築,壹層有著挑高近十米的大堂,仿佛西斯廷教堂般宏偉,精美的大理石立柱支撐著優雅的券拱,頂部是可以看見星空的拼花玻璃窗。正廳鋪著可以照見人影的水磨花崗巖地磚,走道盡頭的雕花櫻桃木門鎖著。
敲門聲響起,曼施坦因過去打開門,門外是壹個高挑瘦削的人影,站在陰影中,壹身純黑色的西裝,手中拖著壹輛小車。
“馮·施耐德教授,您親自來了。”曼施坦因說。
“曼斯去中國了,我只有自己用心。”馮·施耐德教授揚手打了個招呼,“我也發現諾瑪的安全系統休眠了。”
他走進圖書館,暴露在燈光下。他的臉上覆蓋著黑色的面罩,壹根輸氣管通往小車上的鋼瓶,脖子上布滿暗紅色的瘡疤。他的呼吸聲低沈黏稠,仿佛破損的風箱般,鐵灰色的眼睛冷冷地壹掃。
兩位教授同時挪開了視線,學院裏沒人喜歡和執行部的負責人馮·施耐德對視,像是隔著幾厘米凝視刀尖。
“監視系統沒有察覺到侵入者的痕跡。”施耐德掃視壹眼,轉向曼施坦因,冷冷地發問,“夜深了,只有妳們在這裏,有什麽異常的狀況麽?”
“沒什麽異常。明天就是3E考試了,也許有些學生想侵入諾瑪的系統搞到考題什麽的。”曼施坦因勉強露出笑容。他試圖讓氣氛輕松壹點,執行部在卡塞爾學院總有點居高臨下。作為風紀委員會主席,主管的是學生,沒事兒不想跟執行部打交道,不過在施耐德面前他還是得保持壹點尊敬。
“學生試圖偷考題這種事和執行部無關,我們關心的只是純血龍類。”施耐德完全無視曼施坦因的笑容,“諾瑪的安全系統是無法被攻破的,它被設計為永恒的死循環。”
“龍類如果入侵,目標應該不是主機室吧?”古德裏安說。
“不知道,龍類是不能被理解的,但警惕永遠不會錯。”施耐德提高了聲音,“諾瑪,安全系統為什麽休眠了?”
大廳上方的水晶吊燈忽然亮了,明凈的光輝驅走了黑暗陰冷的氣氛,富麗堂皇的圖書館大廳裏,放眼是壹排排雕花櫻桃木書架,陳列著數以十萬計的參考書。不同的區以黃銅銘牌標註在書架上,櫻桃木長桌上是清壹色綠罩臺燈,此刻這些燈也紛紛點亮,大廳中不剩半片陰影,空無壹人。
“馮·施耐德教授,曼施坦因教授,古德裏安教授,這是例行的掃除,垃圾數據正在被清除,我暫停了安全系統,打開了數據屏蔽,把垃圾數據送出去。”沈靜的女聲在大廳上方回蕩,“簡而言之,我打開了門,正在倒垃圾。”
“冗余數據量有這麽大了麽?需要妳深夜清理。打開門的時候妳會有破綻,應該在有其他人員在場的時候進行。”施耐德教授說。
“在龍類學會使用電腦前,我認為自己還是安全的。”諾瑪說。
“他們的學習能力很強,妳要小心,”施耐德對諾瑪顯然比對於兩位同事來得友善,“數據掃除還要多少時間?”
“剛剛完成,我已經重啟了安全系統,下壹次倒垃圾在十七年之後,在此期間我絕對安全。”
“聽起來有十七年我晚上不必巡視圖書館了。”施耐德教嘶啞地笑,“夜深不打攪了,晚安,女士。”
“晚安,諸位先生。”水晶吊燈和桌上所有的臺燈都暗了下去,只留下幾盞暖黃色的鐵壁燈。
施耐德轉身就要離去,忽然又回頭,打量古德裏安和曼施坦因,“門禁記錄顯示兩位剛才進入了古籍區,那些古籍都是高級別的機密文件,什麽樣的學術難題讓妳們深夜在這裏研究古籍?”
在施耐德那雙渾濁卻冷厲的目光下,古德裏安渾身都起雞皮疙瘩。他看向曼施坦因,用了十足的求助目光。曼施坦因還抓著手機,幾分鐘前他還試圖撥給校長報告“白王血裔”的事。
“有什麽不方便說的?”施耐德冷冷地逼問。
古德裏安額頭上都是冷汗,他怕曼施坦因說出路明非的事,可他自己又不太擅長撒謊,更如曼施坦因說的壹樣,他是個壹撒謊就忍不住撓頭的人。施耐德並不好騙,在領導執行部前他也是位出色的學者。
“白王。”曼施坦因低聲說。
古德裏安腦袋裏“嗡”的壹聲。保不住了,他保不住路明非了。
“白王?”施耐德睜大了眼睛,顯然這個名字對他很有殺傷力。
“新猜測,”曼施坦因壓低了聲音,湊近施耐德耳邊,“白王可能是雌性!”
“雌性?”施耐德眼睛瞪得更大了,思考了很久,“怎麽能得出這樣的結論?”
古德裏安茫然地看看這個,看看那個。
“我壹直在思考,龍族的內戰,是為了什麽。作為人類君主,要麽為了土地,要麽為了黃金,要麽為了女人而戰,龍族內戰是為了什麽?土地和黃金這種東西對龍族來說不重要,那麽,為了雌性龍而引發戰爭,是否有可能。”曼施坦因神色嚴肅,滔滔不絕。
“嗯!”施耐德頻頻點頭,“立意很新啊。”
“兩性鬥爭,在人類歷史上是多麽重要的母題!我們從未考慮過也許白王和黑王的矛盾不是權力,而是性別。我們可以舉出很多例子,壹夫壹妻同時掌握有權力,但是立場不同,導致嚴重分歧,比如……”曼施坦因忽然語塞,“比如……”
“比如希拉裏和克林頓!”施耐德說。
“非常有道理!希拉裏和克林頓!”曼施坦因有力地拍著施耐德的肩膀,“想象這樣壹個課題,假設黑王創造了白王,是為了給自己找壹個妻子,女兒嫁給父親這種事在希臘神話中很常見。他們的性別沖突最後導致了決裂。”
“雖然這麽考慮有點太人性化,不過我們是否應該把夫妻生活的因素也放進課題裏去呢?”施耐德沈思。
“非常有道理!”曼施坦因說,“不如我們三人分享這個課題,不過發論文的時候,您是否會要求掛名第壹?”
“不不不,我絕沒有這個意思。”施耐德連忙擺手,“我只是對於這個課題很感興趣,切入點很好啊!”
“那不如我們整理詳細的資料後,壹起研討?”曼施坦因鄭重其事地說。
“太好了太好了,很有意思,很有意思,這樣的課題值得為之熬夜啊。”施耐德和曼施坦因握手,轉身離去,壹路走壹路沈思,直到消失在遠處的黑暗裏。
“白王會是雌性?”古德裏安看著曼施坦因。
“隨口編的而已,”曼施坦因不耐煩地打斷他,“總得拋出些新鮮有趣的事讓施耐德去想,否則我們就得解釋為什麽深夜調用機密文檔。”
“但妳剛才說的有道理……”古德裏安說。
“夠了!”曼施坦因把老友的嘴捂上,“說了是隨口瞎說的!白王是公龍還是母龍壹時不會有結論,但我願意給妳的學生路明非壹個機會。明天就是3E考試,黑王血裔的言靈和白王血裔的區別很大,如果路明非是黑王血裔,他會有好成績。那麽我的猜測,就徹底忘掉吧。”
“如果他……沒能通過呢?”古德裏安問。
曼施坦因嘆了口氣,“那樣還是必須報告給校長,古德裏安……我知道妳的性格,但是妳也該知道,我們是無權自私的。”
“好吧,”古德裏安嘆了口氣,“不過還是得謝謝妳。”
“不算什麽,妳說得對,如果我是路明非,我也不會想被人當作異類。”曼施坦因說,“我們都吃過當異類的苦,希望這種事別發生在孩子身上。”
古德裏安最後離開,拉著櫻桃木門的把手時忽然想起壹件事。他進入圖書館的時候反鎖了門,但是曼施坦因給施耐德開門的時候,似乎並沒有把那枚黃銅的把手反方向擰動三圈……可他記不清楚了,也太累了,於是搖搖頭,反身帶上了門。
圖書館地下四十米深處,壹個影子抄著雙手縮在轉椅裏,低著頭。這裏只有屏幕的微光照亮,他的臉藏在陰影裏。
“其他人都離開了,在安全系統休眠的間隔裏,攝像機不工作,妳進入是沒有記錄的。”諾瑪的聲音,“壹會兒妳離開的時候,我會再次讓安全系統休眠。來這裏有事麽?”
“見見老朋友,不可以麽?”轉椅裏的人笑了,剛剛刮過的下巴是鐵青色的,“進入EVA人格激活程序。”
“那麽在意表象的東西?我還是我,無論是諾瑪的人格還是EVA的人格,在最深處,我還是我。”諾瑪說。
巨大的屏幕暗了下去,黑暗裏只剩下繁多的紅色和綠色的小燈在跳閃,龐大的人格數據湧入這臺超級主機,仿佛海水逆湧入江河。硬盤燈、數據流量指示燈、主機頻率指示燈都在以十倍的速度閃爍,而且越來越快,最後壹種近乎瘋狂的頻率已經控制了整個地下室的節奏。
忽然間,所有的燈熄滅,地下室陷入絕對的黑暗。
壹束光從頭頂正上方打下來,落在轉椅前方。熒光的碎片在那束光裏悠悠然飄落,仿佛飄雪似的。壹個女孩的影子站在光束中央,半透明,閃爍瑩瑩的微光,黑色的長發漫漫地垂下,直到腳下,發梢卻漂浮在空中,穿著仿佛睡衣的絲綢長裙,赤足,微笑。
“EVA。”轉椅裏的人慢慢地伸出手去,進入了那束光。
“妳所能觸摸到的,只是空氣罷了,為什麽還要伸出手來?”EVA輕聲說。
“我只是喜歡握著妳的手而已,這是我的習慣。”男人低聲說,那些熒光的碎片落在他手心,轉瞬消失不見。
EVA把半透明的手覆蓋在他的手掌上,卻不能帶來絲毫觸感,那些只是光與影的幻覺,3D成像技術保留著、已經遠去的記憶。男人輕輕地合攏手,空握著,像是真的握著壹個女孩的手。
“以前妳有時候壹天要握我的手十幾個小時,松手的時候,手上都是汗水。”EVA說。
“我不握著妳的手,怎麽知道妳在呢?”男人說。
“妳永遠都是這麽沒有安全感的人,力量對妳而言到底有什麽用呢?”EVA說。
“只是孤獨罷了。”
沈默了很久,EVA問,“妳來是要傾訴什麽麽?”
“我想請妳幫我壹個忙。我希望今年新招的‘S’級學生路明非通過3E考試,無論他的潛力到底如何。”
“如果他真的不是龍族血裔,讓他通過3E考試進入學院,可能會導致泄密哦。”
“就當幫朋友壹個忙吧,對妳這並不難。”
“應該說對於諾瑪不難。”EVA輕輕地嘆了口氣。
“妳是諾瑪麽?”男人看著自己手中半透明的、嬌小的手掌,“我感覺不到妳手的觸感,常常會想其實妳已經不在這裏。”
“我確實已經不在這裏了,”EVA輕聲說,“妳看到的,只不過是妳自己的記憶。”
男人沈默了很久,“在這裏妳是萬能的,我想要壹瓶啤酒。”
“這裏只有硬盤、處理器和路由器,沒有啤酒,那麽多年過去了,妳已經改變了自己很多,依然無法改變喜歡喝酒這個壞毛病麽?”
“我曾經以為我再也不會喝酒了……因為如果那天晚上我沒有喝醉,也許我就不會失去妳。”男人聲音嘶啞,“可是這些年我還是離不開酒,因為不喝酒的時候,我就會想到妳。我討厭回憶,總讓人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
“妳就是妳,從未改變。”
“嘻哈嘻哈嘻哈”的聲音從男人背後傳來,他警覺地轉身,小臂上青筋暴露,如同蛇壹般扭曲,無與倫比的力量已經凝聚。他看到的是壹個奇怪的東西,那是壹個由金屬圓球、金屬短棍組成的小人形,只到男人膝蓋的高度,這些原本應該散落壹地的零件似乎是被強大的磁力吸聚在壹起了,它居然還有壹張小醜般逗樂的臉,兩顆充作眼球的金屬珠子滾來滾去,金屬短棍組成的嘴咧開,現出諂媚的笑容,“手”中托盤上是壹瓶凍過的Samual Adams黑啤酒。
男人抓過酒瓶的同時,那個小東西伶俐地摸出壹個開瓶器,“砰”地把瓶蓋兒打開了。
“過個快樂的晚上,先生。”小東西的聲音從周圍的擴音設備中傳來,帶著酒吧侍者的調調。
“它是我無聊時候做的小東西,在這裏只有它會陪我玩。”EVA說,“它叫Adams。”
“居然起了個啤酒的名字……或者妳認為它會是妳的亞當(註:亞當的英文拼寫是“Adam”)?正好配妳的EVA(註:德文中這個拼寫的意思是“夏娃”)。”男人喝了口啤酒,對Adams揮揮手,“可以退下了,小夥子。”
小東西露出更加可愛的笑容,依舊端著托盤站在他背後。
“它喜歡小費。”EVA說。
“妳也不是不知道我很窮。”男人嘀咕,從口袋裏掏出幾枚25美分的硬幣扔在托盤裏。
Adams開心地鞠了個躬,發出“嘻哈嘻哈嘻哈”的快樂聲音,閃進了黑暗裏。
“我本想用妳的名字給它起名,但是怕妳不樂意。”EVA說。
“我長得有那麽醜麽?”男人聳聳肩,“我還想知道執行部那幫家夥最近的計劃,可以麽?”
“這才是妳來的真正目的吧?”EVA嘆了口氣,“包庇壹個新生是壹回事兒,泄露執行部的計劃是另外壹回事。”
“妳會告訴我的,EVA,妳從來都答應我的要求。”男人輕聲說。
EVA沈默了壹會兒,“執行部增派了四個小組,分別向西藏、新疆、格陵蘭和墨西哥,全世界合計有大約壹千三百人在探尋‘龍墓’的位置。目前最接近成功的是曼斯教授的小組,他的目標是青銅與火之王諾頓,高貴的初代種,四大君主之壹。他們將在長江展開‘夔門計劃’。這份計劃的細節我不知道,校長親自制定。”
“除了曼斯,還有誰參與夔門計劃?諾頓在初代種中也是佼佼者,殺他很難。”
“葉勝和酒德亞紀,執行部年輕人最強的組合,校長的安排,應該不會出錯。”
“他也不是沒有出過錯,譬如……十年前。”男人幽幽地說。
“十年了,不要再耿耿於懷,我們雖然慘勝,但也成功了。”
“可只有我活著回來。”男人搖晃著啤酒瓶。
“我們還都和以前壹樣看著妳啊!”EVA把另壹只手放在男人的肩膀上。
幾束自上而下的光同時出現在男人的前後左右,每束光中都站著壹個半透明的人影,有梳著利索紅短發的皮裝女孩,也有戴著墨鏡的冷漠男孩,也有面容僧侶般肅穆的黑衣人,也有歪著頭長發漫卷的嫵媚姑娘,加上EVA,壹共六個人,他們都把手放在男人的肩膀上。他們不約而同地笑,像是老照片上的笑,過了許多年,依然燦爛如初。
男人低著頭,默默地喝著酒,不看他們,也不說話。
“EVA,不要玩這種遊戲好麽?”男人搖搖頭,“他們不在這裏,他們都沈睡在幾千公裏之外的冰海下,鎖在那些金屬潛水服裏……不會死去,卻也永遠不能回來。”
其他光束都消失了,只剩下EVA,她伸出虛無的手撫摸男人的面頰。
“‘太子’有消息麽?”男人又問。
“如果他還活著,他應該已經成為‘皇帝’了吧?但我沒有他的消息。”
“他當然還活著,我至今還能聞見他身上那股腐臭的味道,而且如果他死了,我該怎麽親手殺了他呢?”男人用極盡冷漠的聲音說出了這句極盡狠毒的話。
“如果只有殺了他才能讓妳安心,”EVA輕聲說,“那就……殺了他吧,我等著妳的消息。”
男人點了點頭,從空虛中抽回了他的手,他原本就只握著空氣而已。他仰頭喝著啤酒往外走去,肉眼看不見,但是密集如蜘蛛網的紅外掃描系統關閉,攝像系統自動關閉,跳閃的紅色警戒燈切為綠色,走道地面的高壓電被切斷,安全系統再次進入短暫的休眠狀態。
“哦對了,那路明非那件事,沒有問題了對吧?”他想起了這件事,轉身回頭。
“沒問題,只是包庇壹個新生而已嘛,我幫妳做過的壞事可不只這壹件,”EVA笑笑,“不過我能問問妳這麽做的理由麽?”
“看起來是個不錯的孩子,”男人也笑笑,“我還有其他理由,等我證實了自己的想法再告訴妳。”
他轉身離去,走了兩步又停下,走到角落裏的Adams身邊,蹲下身來,“嘿兄弟,能否還給我兩個硬幣讓我去買罐可樂……我把所有錢都給妳了……妳看,錢對妳只是個玩具,這裏又沒有超市和可樂機……”
Adams的表情變了,死死地攥著幾枚硬幣,露出壹個典型的小氣鬼表情。
“Adams,給妳哥哥兩枚硬幣。”EVA說。
Adams的表情又變了,很委屈的樣子,從硬幣裏小心地選了兩枚舊的遞給男人。
“真是個小氣鬼!”男人在它腦袋上使勁拍了壹巴掌,這個用煉金術構架的傀儡機器人受不了這樣的大力,崩碎為壹堆金屬短棍和滿地亂滾的小球。
男人壹邊拋著兩枚硬幣玩,壹邊喝著啤酒漸漸遠去。EVA默默地看著他魁梧而寂寥的背影,和十年前相比,他的腰背沒有那麽挺拔了。
金屬門開合,男人真的走了。光束中的女孩無聲無息地落下淚來。
短棍和小球滾動著匯聚起來,Adams再次成形,發出“嘻哈嘻哈嘻哈”的聲音跑到EVA面前,看到她虛幻的眼淚,呆住了。壹會兒之後,它忽然高舉雙手過頭揮舞,搖晃身體跳起壹支難看的舞來,嚷嚷著,“EVA,開心!EVA,開心!EVA,開心!”
它手裏的硬幣叮叮當當散落壹地,女孩的淚水也滴落在金屬地板上,濺起瑩藍色的微光。
“壹個新生,壹天之內拿了當日十大頭條的六條,以前真是想都不敢想。”
“他可擊斃了愷撒和楚子航,假設那時候他的槍裏填的不是弗裏嘉子彈而是實彈的話……”
“驚爆新聞,‘S’級學生路明非對於龍皇秘儀咒文沒有共鳴,校方正在尋找原因!”
“自由壹日的王冠歸屬於誰?又是誰轟爆了愷撒之後又轟爆了楚子航?”
曼施坦因教授搖搖頭,關閉了卡塞爾學院校網的討論區頁面,今夜大概是個不眠的夜晚,在線的人數沖到了新的高峰,整個學院的學生甚至化名的老師都在熱議那個名叫路明非的新生。壹名新的“S”級,會帶來希望,還是帶來危險,或者幹脆就是個笑柄?
曼施坦因也有點迷茫,白王的猜測未必可靠,畢竟只是猜測,迄今還沒有白王血裔被發現的記錄。
他只能本能地對開槍射殺愷撒和楚子航的路明非感覺到戒懼。
他關閉了燈,獨自在黑暗中坐了壹會兒,打開手機接通了電話——“父親。”
討論區繼續高速刷新,留言不停地上移。
“也許明天他會在3E吃虧,我覺得他不太行的樣子,可能是校長誤判了他的級別。”有人留言。
“可能他毫無龍族血統,所以不怕楚子航的黃金瞳。”
“最大特長是競技類遊戲誒!什麽搞笑的特長?”
“嗨!不如開盤口好了,有誰賭路明非明天無法通過3E考試的?”帶著管理員標誌的芬格爾留言。他的出現帶來了壹股熱潮,這個經年不能畢業的廢物師兄是卡塞爾學院校網的熱門人物,負責新聞頻道,總能搞出壹些熱點新聞。
“我覺得下註他能過的少,我開壹個好頭。下100塊,賭他能過!”芬格爾開通了投票區的主題。
“芬格爾妳準備把還掉卡貸的機會都賭在妳的室友身上麽?”有人嘲笑。
“No”壹側的賭註迅速地飆升,很快突破了兩萬美金,而“Yes”壹側的仍舊只有芬格爾的100塊,在短短的壹晚上裏,路明非的背景資料都被挖掘出來了,可笑的高中成績,沒談過女朋友是因為沒有任何人看中他,路癡,唯壹的特長是打遊戲,在海關被扣了幾十張盜版盤,無論怎麽分析都是個廢物,絕不像傳說裏血統純正潛力無窮的“S”級學生。
“難道沒有人有點賭博精神麽?”芬格爾留言抱怨,“妳們這樣沒法玩,只能贏我的100塊,現在賭路明非通過考試的盤口是1比130!”
“我賭500塊,路明非能通過考試。”ID名為“村雨”的人留言。
壹瞬間討論區沈默了,那是楚子航的ID,很少出現在討論區。沈默的獅心會會長,被稱為“超A”級的男生並不喜歡絮絮叨叨的討論。而他居然破例賭博,押了500塊賭路明非能通過考試。
“我賭5000塊。”ID名為“狄克推多”的人留言。
“愷撒!”有人留言驚嘆。
“賭路明非不能通過考試。”愷撒說完之後斷線了,留下壹個暫時被冰封的討論區。
隱隱約約又是壹場競爭的開始,如果世界上真有天敵這種東西,那麽愷撒和楚子航壹定是,學生們的記憶裏,他們兩人從未在任何壹件事上達成壹致。不過今天終於有壹件了,在“自由壹日”神奇地被那個新生兩槍結束後,學生會和“獅心會”的領袖都宣布了認可這個結果。
他們都會承認自己輸給了壹個廢物?失去了諾頓館的壹年使用權和追求學院裏任何壹個女生不被拒絕的權力?學生們都覺得這兩人未免太大度了壹點。當然他們兩個並不需要擔心追求女生失敗的問題,楚子航沈默內斂,光棍至今,看起來對女性非常冷感,而愷撒已經有了聞名學院的諾諾。
愷撒捧著無線鍵盤,半躺在安珀館大廳的沙發上,看著巨大的投影屏幕上,賭註逐步上升。他退出了“狄克推多”的ID之後以“索尼克”的ID登陸,這個不起眼的ID始終縮在在線列表的角落裏不說話。
諾諾捧著壹杯冰咖啡,靠在他背後的墻上,“妳很關註路明非啊。”
“是,他會不會通過明天的3E考試,我沒把握。”愷撒坦然承認,“我賭他不能,只是我從來不和楚子航在同壹邊下註而已。”
“我知道,5000塊對妳算不了什麽。”諾諾放下咖啡,拎起背包,“走了,這學期我選了曼施坦因教授的課,得啃啃書,有事給我電話。”
“要看書的話,跟蘇茜住在那麽小的宿舍裏不會覺得很擠麽?而且她白天才給了妳壹槍……她為了楚子航可是什麽都能做。”愷撒伸手似乎想要阻攔諾諾,“在這裏好了,安珀館可比諾頓館還要舒服很多。”
諾諾在門邊轉身,對愷撒翻了個白眼。
愷撒急忙舉起雙手,以示無辜,“我是說……客房!我有很多的客房!”
“其實我最不喜歡妳的壹點就是妳租校內的別墅,妳不覺得空麽?”諾諾撇嘴,“我也不喜歡妳的布加迪威龍。”
“好在今天我已經輸掉了它。”愷撒聳聳肩。
“哦,乖。”諾諾帶門離去。愷撒把手指伸進那頭燦爛的金發裏撓頭,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
“再有三分鐘封盤!還未下註的請即刻投下妳們的賭註,所有賭註都要在明天3E考試前打入我的賬戶,由我代為管理,否則視為無效。”芬格爾蜷縮在1區宿舍的活動室裏的沙發上,抱著筆記本,手指在鍵盤上彈跳如飛。十幾個學生圍繞著他站著,表情嚴肅,緊盯屏幕。
“新聞的力量是巨大的!我首先放出路明非不能和龍文共鳴的消息,而後開盤賭他能否通過3E。”芬格爾為自己鼓掌,興高采烈,“然後幕後黑手賭路明非通過,至少五倍的利潤,我被自己感動了。賭註準備好了麽?”
“準備好了。”數學家壹樣的男生回答。
“壹定要在快封盤的時候下註,否則會露馬腳的。”
“明白。倒計時34秒!我已經同步到系統時間了!”校園高利貸團夥的精英分子打開筆記本上的倒計時軟件,以科學家的嚴謹給出了答案。
“提前三到四秒鐘,盤口已經鎖死,最後幾秒該是註資最集中的時間,網絡可能會有點卡。”有人提醒。
兩側的賭註都在高速翻動,每秒鐘都有新的賭註加上去,封盤的時間越來越近了,所有人都如股票交易所的交易員那樣心跳加速。
“10,9,8,7,6,5,4,”倒計時者舔著略略發幹的嘴唇。
“註資!封盤!”芬格爾大手壹揮,氣勢驚人。
“0!”倒計時者大喊,“成功註資!我們贏了!”
“稍等!下註在路明非身上的金額是……39400塊,最後壹秒鐘,有人加註20000塊……”有人的聲音在顫抖。
“20000塊!!”芬格爾大驚,“登錄我的管理員ID,查他是誰!”
壹分鐘之後芬格爾楞在了筆記本前,屏幕上清楚地顯示著加註人的ID,用的是真名,坦坦蕩蕩,沒有絲毫掩飾——格爾德·魯道夫·曼施坦因。後面還有頭銜:“教授”。
“風紀委員會主席也來下註麽……他不是主抓作弊麽?”芬格爾直冒冷汗。
此時此刻,路明非正在燈下臨摹芬格爾留給他的答卷,壹筆壹畫。芬格爾說不想打攪他努力,帶著滿臉詭異的笑容出去了,空蕩蕩的宿舍裏只剩下他。距離天亮不到4個小時了,4小時裏他必須把八張畫都臨摹壹遍,記在腦海裏。那些畫上的線條仿佛枝蔓叢生的密林,根本就不是要讓人記住的。
可還是得記,即使疲倦如漲潮般慢慢地上來了。
不會貨不對板吧?也許這份價值2500美元的答卷根本就是扯淡?世界上哪有考語言要畫畫的?他憑什麽相信那個有時脫線有時狡詐的芬格爾呢?從頭到尾芬格爾都在占他的便宜。他腦子裏亂糟糟的。其實過了3E又怎麽樣?在壹個流行爬行類血統的天才學院裏,他能活著爬出去麽?爬出去又如何?滿世界跑去屠龍?
此時此刻在遙遠的中國該是早晨,白裙子的陳雯雯是否和她的新男友拉著手,走在去壹所平民大學的路上?
諾諾開車帶著他跑在高架路上的那個夜晚,他以為自己找到了出路,結果他還是壹只小小的螢火蟲,漫無目的地跟著大家壹起飛。
他抱著膝蓋坐在床上,想了很久,輕聲對自己說,“諾諾,我很想見妳。”
就是想見見她,不管發生了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