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族》合集

江南

科幻小說

  包含《龍族1·火之晨曦》《龍族2·悼亡者之瞳》《龍族3·黑月之潮(上)》、《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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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日本分部

《龍族》合集 by 江南

2018-8-20 19:22

  “他們都說天照命會讓每個人看見陽光,可我們這種生在黑暗裏的蛾子……”櫻井明狂笑,“只會被妳的陽光烤成焦炭!” 他旋轉起來,巨爪上帶起死亡的寒風。這是困獸的死鬥,櫻井明忘記了壹切,沈浸在無窮暴力帶來的快感中。
  壹只45碼的大腳狠狠踩住小山隆造的後頸,把他的頭踩進沙地裏,小山隆造能聽見頸椎間的軟骨在哀號,只剩硬骨還在努力地支撐著脆弱的血管和神經管。
  “見鬼我為什麽要穿這雙Ferragamo的手工定制皮鞋來做這種臟活兒?血要是濺到鞋面上會不會留下痕跡?”男人壹邊踩壹邊大聲抱怨,“這可是上好的老鱷魚皮!”
  “別跟個女人似的寶貝妳的鞋子了,快點!少主的耐心已經耗得差不多了!”另壹個男人拎著裝滿水的塑料桶過來,“把他的頭塞進桶裏去,第壹次三分鐘,以後每次延長壹分鐘到他招供為止!”
  “還不如用繩子把他吊起來,打妳拿手的水手結,欣賞壹下這家夥快喘不上氣來使勁蹬腿的樣子。”第壹個男人說。
  “快快快!我們在乎的只是時間!我們不是那種玩虐待的變態好麽?”第二個男人把整桶水從小山隆造的後腦澆下。
  浸透了水的沙子堵塞了小山隆造的嘴和鼻孔,他沒法呼吸了,甜腥的味道沿著氣管泛了上來,應該是開裂的肺泡在出血。小山隆造很想說些什麽,可這兩個男人根本沒給他說話的機會。小山隆造快瘋掉了,這兩個家夥真的是在逼供麽?他們根本就是在享受虐殺的樂趣吧?逼供也講究方法的好麽?逼供也得讓人能說話啊!
  小山隆造是個不太走運的外科醫生,畢業於名牌醫學院,曾經在大醫院工作過,現在卻只能在私人診所幫幫朋友的忙。因為收入不高所以只能住在老舊的公寓樓裏,鄰居都是些外地來東京工作的小職員。
  按說他這種事業不成功性格又謹慎的男人應該不會招惹什麽麻煩,但今夜沈重的腳步聲震動了整座公寓樓,接著是霰彈槍轟響,小山隆造家那扇加厚的防盜門被人壹腳踢開。兩個穿黑西裝的男人撲了進來,拖起他的壹條腿橫穿走廊登車而去。小山隆造甚至沒法呼救,被拎出被窩的同時他的小腹就挨了壹拳,對方準確地命中他的神經節,他痛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整棟公寓樓裏家家閉戶沒人敢報警,那些男人的黑色西裝迎風敞開,襯裏上繡著青色的夜叉鬼和赤裸的女鬼,絢爛繚亂得就像浮世繪。住戶們立刻就明白了,這些男人是黑道,大家都猜測小山醫生是借了高利貸。
  “夜叉,停手。讓他擡起頭來,至少要能看見我。”有人說。
  “哈伊!”兩名黑衣男中那個穿鱷魚皮鞋的魁梧家夥躬身答應,把小山隆造從沙坑裏拎了出來。
  “烏鴉,給他把臉洗洗。”那個人又說。
  那個陰冷慘白戴細框眼鏡的黑衣男把桶裏剩下的水潑在小山隆造臉上,隨手幾把幫他把沙子抹掉。
  小山隆造終於能睜開眼睛看看自己所處的環境了,這是壹處位於海邊的工地,長長的水泥碼頭向著海延伸出去。夜幕下海水正在漲潮,黑色的浪拍打在犬牙狀的潮汐墻上,留下細密的白色泡沫,遠處隱約可見燈火通明的東京。小山隆造大概知道自己的位置了,這裏應該是東京附近的偏僻海岸,深夜裏很少會有人跡,就算他大聲呼救也是徒勞。
  碼頭盡頭停著壹輛黑色的悍馬越野車,穿黑色長風衣的年輕男人坐在保險杠上看海,海風掀起他的額發。男人在抽煙,煙頭壹明壹暗照亮他細長的眼睛。男人的氣質跟夜叉烏鴉完全不是壹路,他的英俊中透著些許陰柔氣,白凈的皮膚有著大理石般的質感,眉宇挺拔,黑色的長風衣也相當地考究,整個人給人的感覺就像是某個學院的年輕教員。他沒有參與劫持小山隆造,看起來是負責人。
  男人用腳尖碾碎煙頭,沿著碼頭緩緩走來,直到小山隆造面前:“小山隆造醫生?知道我們今天找妳來是為什麽麽?”
  “妳們……妳們是什麽人?妳們想怎麽樣?我……我沒有錢,我也沒有借過高利貸,我沒有仇家,妳們壹定是抓錯人了!請妳們放過我!”小山隆造急切地說。
  “小山隆造,畢業於早稻田大學醫學院,在東大醫學部當過六年的遺傳科醫生,後來被曝光猥褻女病人和私自提取病人的基因進行違法的基因實驗,被東大醫學部開除。之後壹直在地下小診所裏給懷孕的女人做引產手術,但妳不靠這個賺錢,妳引產之後就給女人註射麻藥,趁著昏迷奸汙她們,這是妳的惡趣味。妳很有錢,妳自制毒品在地下診所裏出售,還買賣人體器官,妳在三菱銀行的賬戶上有九千六百萬日元的存款,其中五千萬是三周前剛剛存入的。”風衣男念完了文件把它扔在小山隆造面前,“妳最好跟我們合作,否則對於妳這種人我們是沒什麽必要客氣的。”
  小山隆造越聽越心驚。男人念出了他的銀行賬戶余額時,他意識到這不是壹夥無準備的暴徒,不是輕易好打發的。
  “這麽了解我?居然連我的銀行賬戶余額都知道。想要錢?那就說個數吧,不要太過分,我也有壹些有勢力的朋友,逼急了大家都沒有好下場!”小山隆造擡起頭,收起了偽裝出來的可憐相,“談生意之前給根煙抽怎麽樣?”
  這是以攻代守,小山隆造其實沒有表現出來的那麽害怕。他清楚自己做過些什麽,男人活在這個世界上總會得罪些人,不過事後能花錢擺平就好。他在考慮多少錢能夠滿足這三個來歷不明的男人,壹千萬日元不知道夠不夠?也許能從五百萬談起?
  “妳該矯正壹下牙齒了。”男人抓住小山隆造的頭發強迫他昂起頭。烏鴉把帶鞘的長刀送到男人手中,男人把刀柄狠狠地捅進小山隆造的嘴裏,用力壹攪。
  小山隆造聽見自己滿嘴牙根折斷的聲音,劇痛在腦海裏爆炸,胃痛得痙攣,大口大口的胃酸噴了出去。
  男人把小山隆造扔在地上:“我說過,對妳這種人我們沒必要客氣,迷奸孕婦,制毒,器官買賣,妳居然能活到今天,神不是死了,就是睡得太久。”
  “我搞女人和賣腎臟跟妳們有什麽關系?妳們他媽的又不是警察!妳們想要什麽就說出來!我也告訴過妳惹急了我們大家壹塊兒完蛋!”小山隆造痛得在地上打滾,面孔扭曲得像是惡鬼。
  “我當然不是警察,警察會對妳講人道主義,可我們沒準備把妳當人來對待。”風衣男從口袋裏掏出證件在小山隆造面前晃了晃,證件夾裏有壹枚圓形的金色徽章,徽章上是半朽的世界樹。
  “卡塞爾學院日本分部,源稚生執行官。”男人說,“現在明白了?”
  “妳們是……”恐懼在小山隆造心裏爆炸。
  這種恐懼並非外來而是如盤根古樹糾結在他心底,這些年過去非但不能被遺忘,反而紮根越來越深。那麽多年來他東躲西藏不敢住豪華公寓不敢在人前顯擺小心翼翼地隱藏著行跡,壹度他覺得自己已經從這些人的監控中遊離出去了。直到今天他才明白,這些人的網從未出現過缺口,只是不到必要的時候不收網而已。小山隆造知道對方要的是什麽了,也只有那種禁忌之物值得這些男人追尋。
  “妳是混血種,但龍血在妳的血統中所占的比例很小,在我們監控名單裏妳的色標是白色,最安全的壹類。原本妳壹輩子都不會遇到我們,可妳做錯了事。畢業自早稻田大學的妳是醫學方面的高材生,從學生時代起就壹直進行龍血相關的基因實驗。前壹段時間妳的實驗獲得了突破性的成果,妳制成了壹種名叫‘莫洛托夫雞尾酒’的基因藥。這種藥能強化血統,但有很強的副作用。妳把配方賣給了壹位大主顧,他支付了妳五千萬日元作為報酬。此外,妳還幫他進行人體試驗以觀察這種藥的副作用。”源稚生直視小山隆造的眼睛,“我只要壹個名字,那個試驗品的名字。”
  “妳們搞錯了!我已經很多年沒有跟混血種接觸了,我也沒有研究什麽基因藥物,我賣出的只是壹種新型毒品的專利!”小山隆造滿嘴冒著血沫,“妳們搞錯了!”
  “妳的試驗品暴走了,正在滿世界殺人。我們必須立刻終止他無目的的屠殺,每多爭取壹秒鐘都是好的,所以我們不會在妳身上浪費哪怕壹秒鐘。”源稚生神色誠懇。
  “見鬼!我真的聽不懂妳們在說什麽,妳們從哪裏知道我制造了那什麽莫洛托夫雞尾酒,誰說的妳叫他來跟我對質,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我只是賣掉了壹份新型毒品的提純專利!”小山隆造含糊不清地說著,吐出壹顆又壹顆斷牙。他明白威脅和利誘對這些男人都不會起作用,於是重又流露出可憐相來,眼神像只楚楚可憐的小動物。
  “已經浪費太多時間了,”源稚生起身,“夜叉負責收尾。”
  夜叉拍拍掌:“好嘞!烏鴉幫把手的話半小時就弄好!”
  烏鴉狠狠地皺眉,似乎很不願意接這個活兒,但還是抓起小山隆造的壹條腿把他拖到了巨大的水泥攪拌機旁。碼頭施工每天都需要大量的水泥砂漿,調配之後如果用不完就得留在攪拌機裏攪拌著過夜以免凝固。夜叉用鐵絲捆好了小山隆造的雙臂雙腿,把他投入了垂直的深坑中。
  “52.5的水泥,澆出來會不會開裂?”烏鴉在出漿口蘸了壹點水泥砂漿撚撚,迅速報出了水泥的標號。
  “碼頭用的水泥樁是泡在海水裏的,52.5的水泥在水裏不會開裂。”夜叉熟練地打開攪拌機,水泥砂漿傾瀉而下。
  小山隆造明白“收尾”二字的意思了,這些男人甚至不願意花時間逼供,源稚生的命令是由夜叉處理屍體,這種處理方式是小山隆造聽說過的。黑道殺了人之後會把人澆築進水泥樁裏,東京高樓大廈中不知多少水泥樁中藏著人骨,他們在死後還默默地站立著支撐這座恢弘的城市。這個垂直的深坑就是用來澆築水泥樁的模具,被澆築成水泥樁的小山隆造會被打樁機打進海床,從此永遠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又熱又重的水泥砂漿打在小山隆造的肩上幾乎要把他的骨頭打斷,十幾秒鐘的工夫水泥砂漿就已經漫過了他的大腿,石灰粉嗆進他的眼睛和喉嚨裏,他仿佛聞到了自己的屍臭味。快死的時候腦海裏全是那些被他玩弄過的女人,昏迷中她們的身體松軟疲憊那麽誘人,他很想就此招供,招供了就能繼續享受玩弄孕婦的快樂……
  他上大學的時候喜歡同班的女生麻美,但是麻美喜歡的是英俊的電器商行少東家藤真,他看著麻美和藤真走得越來越近,瞞著父母壹起出國旅行。可小山隆造想藤真那種有錢的少東家跟麻美玩玩就會膩就會拋棄她,那時候他就會趁機安慰失落的麻美然後得到她。這個期待深藏著,直到麻美有壹天來找他,說自己懷了藤真的孩子但是藤真不承認,請小山隆造幫個忙謊稱是她男友帶她去做個流產。渴望已久的機會就在面前,可是小山隆造看著麻美隆起的肚子忽然覺得惡心極了,他覺得到麻美肚子裏懷著別人的孩子不幹凈了不是他的麻美了。他恨透了這個女人,想要給她壹點教訓,於是他給麻美服下麻藥迷奸了她,整個過程中他想象自己是有錢人家的少爺藤真,那感覺真是好極了,從此他喜歡上了這個娛樂。
  但他還是不敢說,因為他知道買家的暴虐。如果買家知道是自己泄露了消息,那他的死法壹定會比被澆築成水泥樁還要痛苦百倍。小山隆造緊緊地咬牙祈禱說這只是心理戰是這些人逼供的手段,對方不敢真的殺他,水泥砂漿會在快把他淹沒的時候停止……壹定會停止!
  “饒了我吧我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妳們找錯人了!”小山隆造嘶聲大喊。
  回答他的是烏鴉和夜叉哼著歌對答的聲音。
  “夜叉妳澆人樁比較有經驗,這樣澆出來的硬度會不會不夠啊?要是在打樁的時候碎掉可就不好了。”烏鴉說。
  “那再添點石灰妳出點力把砂漿攪拌均勻了,碼頭是百年基業要建得牢固壹點啊。”夜叉說著把滿滿壹袋石灰倒進深坑裏,“嗨喲嗨!使勁點攪起來!兄弟!”
  石灰和水泥砂漿混合,釋放出的熱量把水泥砂漿燒得滾燙,烏鴉捂著口鼻攪拌得壹身是勁,小山隆造只覺得渾身的痛覺神經都被放在火上烤。
  “是啊是啊,記得家鄉的兒歌裏唱說‘碼頭是父親的扁擔我和弟弟站在扁擔的兩端’吶。”烏鴉用關西口音哼著奇怪的兒歌。
  “櫻井明!他叫櫻井明!饒了我!求求妳們饒了我吧!我沒殺過人我只是個禽獸而已……求妳們……饒饒饒繞饒了我!”在水泥砂漿就要漫過小山隆造頭頂的前壹刻,他最後的心理防線崩潰了,他仰起頭來嘶聲吼叫,以免水泥砂漿灌進嘴裏。
  “這家夥真是個笨蛋,他殺沒殺過人和我們是不是把他澆成人樁有什麽關系?”夜叉說著又拆開壹袋石灰。
  “他已經招供了就別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了!”烏鴉扔掉攪拌用的竹竿扭頭就走。
  “再過壹會兒就完成了,會是壹條好人樁,現在放棄太可惜了吧?”夜叉大聲說。
  “好吧好吧,那我們得抓緊點時間……”
  深坑裏傳來歇斯底裏的號哭,小山隆造絕望了。這時他才發現自己完全誤解了這幫人,這幫人與其說是暴徒不如說是變態和神經病,難怪他們澆築水泥樁時那麽開心那麽快樂,歌聲中彌漫著發自心底的幸福。什麽“碼頭是父親的扁擔我和弟弟站在扁擔的兩端”,這些家夥的童年就是兄弟並肩澆著人樁度過的吧?澆築人樁對這些家夥來說根本不是什麽殘忍的喪心病狂的事,而是對童年的美好回憶吧?招供什麽的這些神經病才不管!
  “行了,別玩他了。”源稚生扔掉煙蒂跳上悍馬,“跟他比起來妳們才是真正的變態吧?”
  “只有變態才能嚇到變態啊。”烏鴉拍拍手上的石灰,微微壹笑,“變態和變態相遇有壹半的可能會情投意合,壹半的可能會彼此惡心。這個變態就把我惡心壞了。”
  “說實話半途而廢的話,我還真是有點舍不得自己的作品啊!”夜叉嘆了口氣和烏鴉壹起奔向悍馬,悍馬的車門還敞開著,車卻已經開始加速。
  “櫻,已經查到試驗品的名字,給我在檔案中搜索‘櫻井明’這個名字。目標用基因藥物強化了血統,正在進化中,有強烈的攻擊性和殺戮沖動。從現在開始把櫻井明的色標調為紅色,極度危險目標。給我查詢空港、鐵路網、公路網和水路網,還有溫泉旅社、酒店和醫院,用最快速度找到他。他可能使用化名和假證件,但他會克制不住殺人的沖動,妳調查最近集中發生命案的地區就能找到他的痕跡,受害者應該全部是女性,死前被強暴,屍體不完整。聯系政宗先生,請批準我們對櫻井明進行抹殺!”源稚生壹邊飆車壹邊打電話。
  “目標現在的血統階級是多少?”
  “至少是A級!狂暴化的A級混血種!”
  “明白,那從現在開始收網!”
  源稚生扔下手機:“烏鴉!通知後勤部開始預熱那架直升機!我到達機場的時候它要在隨時可以起飛的狀態!”
  小山隆造浸泡在壹米五深的水泥砂漿裏,感受著自己在夜風中慢慢凝固。在他的壹生中從未有過這樣的時刻,呼吸著寒冷的夜風,深刻地感受到生命的美好,慶幸自己還能呼吸;也從未有這樣的時刻,他那麽希望警察快點出現,即使帶著逮捕狀,把他扔進監獄都好,只要別讓他落進本家的神經病們的手裏。
  不過還有六個小時天才會亮,天亮之後他才會被上班的工人們發現,那時他這根澆築到壹半的水泥樁……已經凝固得很好了吧?
  火車轟隆隆地壹路向北,在群山間留下白色的煙跡。
  這是壹輛老式蒸汽機車,遠不如新型的高速列車快,目的地又是遙遠的北海道,加上每個小站都要停,乘客要在火車上坐足足十二個小時。按說這樣的列車本該被人瞧不起,但是每年春天都有不少年輕人選擇搭乘這列火車。因為這列慢車走的是二戰前鋪設的山間鐵軌,壹路上都是難得的好景致。喜歡搭乘這輛車的旅客多是休業旅行的高中生和年輕的戀人們,在老式的鐵皮火車裏和悄悄喜歡的人壹起呆上足足十二個小時,看著窗外如水洗過的青山被逐壹拋在身後,每個女孩都會想把頭枕在壹個男孩的肩膀上。
  櫻井明所在的這節車廂只坐了壹小半人,男孩女孩們興奮地對窗外的景色指指點點。櫻井明悄悄地抽動鼻子,嗅取車廂裏的每壹絲氣味。現在他的嗅覺堪比壹只猛獸,他甚至能聞出對面那個穿米色羊毛裙的女孩在動情,她旁邊的男孩偷偷親吻她耳垂的時候,她的體味中驟然增加了誘惑的荷爾蒙氣息。他通過監控氣味來控制這節車廂,從中選擇合適的獵物。
  這是他逃亡的第十五天,壹路上他已經獵殺了十五個女人。
  櫻井明二十三歲,在壹所教會學校當校工,也是那所學校的畢業生。學校位於神戶的山中,四面都是堅厚的石墻,石墻上張開通電的鐵絲網。曾經有膽大的孩子裹著絕緣布抓住鐵絲網,成功地翻墻逃出了校園,但他隨後在深山中迷路了,被救援隊找到的時候已經渴得脫水了。那所學校是“關愛學校”,關愛對象是那些被其他學校拒絕的孩子,比如像櫻井明這樣被判斷為有“暴力傾向”的。每晚睡覺前修女們都會親吻孩子們的額頭,然後孔武有力的警衛給鐵門加上鏈鎖。
  櫻井明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常常坐在操場中間仰望天空,但擡起頭來永遠是同壹片四四方方的天。他坐在草坪上給天空中的每壹朵雲起名字,然而第二天那些有了名字的雲都走了,只剩他仍舊坐在那片草坪上。學校教育到高中就停止了,但是沒有大學會收他們這樣的學生,櫻井明就被內部聘用為校工。他有了自己的單人寢室,但仍舊不能離開校園,每天晚上睡覺前還是有警衛把寢室的鐵門鎖上。醫生說他的暴力傾向並沒有被治愈,流落到社會上會是社會的麻煩。
  櫻井明清楚自己被送進關愛學校的真實原因,那是因為他的血統。他出自神秘的櫻井家,壹個自古承襲龍血的家族,五歲時長輩給櫻井明做了血統評測,他被斷定血統天生有缺陷,隨時有暴走的可能。他迅速地被從家中帶走,被送到深山中的教會學校讀書,而這所學校最大的捐助者就是他的家族。父母再也沒來看過他,取而代之的是這樣那樣的黑衣男人。
  每年他過生日那天都有壹個黑衣男人以家長的身份來探望他,他們穿著考究的黑色西裝,西裝襯裏上繪制著絢爛猙獰的鬼神圖。櫻井明知道這些男人就是所謂的執法人,在這個國家裏每個混血種都在執法人的監控下,執法人在陰影中維護著混血種社會的秩序。有些執法人看起來吊兒郎當,會給櫻井明帶來燒果子和鯉魚旗,另壹些則威嚴得令人不敢直視,但在櫻井明眼裏他們沒什麽區別,必要時無論是和善的還是威嚴的執法人都會無情地處決櫻井明這樣的危險目標。
  每個執法人都會問櫻井明差不多的問題……會忽然激動起來控制不住自己麽?有沒有喜歡上什麽女同學?妳手淫麽?每晚都有還是不定時?有沒有覺得身邊有什麽討厭的人?想不想殺了他?
  每個問題都像鋒利的手術刀要把櫻井明剖成薄片再用顯微鏡認真地觀察。櫻井明沒想過要反抗,執法人的血統遠比櫻井明強大而且穩定,所以他們是執法人而櫻井明是囚犯。櫻井明從父母那裏繼承來的只是“垃圾血統”,而執法人們繼承的是“精英血統”,垃圾血統會增加暴走的風險,而精英血統則賦予混血種無與倫比的能力。執法人壹邊問問題壹邊在評分表上勾選,評分表和體檢結果壹起被傳真回本家,如果櫻井明的檔案被貼上綠色或者黃色的色標,今年就算過關,如果是橙色標的話監控就會加強,如果是紅色標……櫻井明不知道後果也不想知道。每次評測櫻井明的色標都是綠色,這說明他很安全,執法人安慰他說如果能壹直維持綠色直到四十歲就有望自由,執法人不會再隔著鋼化玻璃詢問他,只會每年壹次拜訪他的家。
  四十歲麽?可四十歲的時候還有誰願意跟他組成家庭?四十歲的櫻井明壹無所長,從未離開過山中的學校,是壹個還沒來得及長大就衰老的大叔,和壹個沒有親人的孤寡。
  執法人走後櫻井明站在淋浴間裏,用最冷的水淋透自己的身體。
  “誰願意就這樣了卻人生呢?”那天晚上忽然有陌生人來探望他。
  那個男人穿壹身白麻色的西裝,慵懶閑適地坐在椅子裏。櫻井明剛想看清他的瞬間,大廳的燈忽然熄滅了,而背後的警衛仿佛全然未覺。
  黑暗中櫻井明聽見男人的聲音仿佛從極遠處傳來:“誰願意就這樣了卻人生呢?”男人的聲音那麽溫和,甚至帶著些陰柔之氣,但他的威嚴比執法人更甚。他簡簡單單地坐在那裏,卻仿佛高踞王座之上。
  “不……我不願意!”櫻井明下意識地回答,“我什麽都沒做錯!”
  男人把壹盒十二支藥劑推到櫻井明面前,這些藥劑從明媚的紅色漸漸過渡到沈郁的紫色,就像彩虹雞尾酒的顏色:“那就試著讓自己的血液沸騰起來。”
  然後他起身離去,燈重新亮起,警衛帶著櫻井明回房間,壹切都像壹場夢。之後在那些寂靜得連貓頭鷹都睡著的夜晚,櫻井明壹針接著壹針把彩色的藥劑註入自己的身體。
  那些藥劑到底在他身體裏做了什麽,櫻井明不知道,但他的血統顯然被喚醒了,身體裏的每個細胞都仿佛從沈睡中醒來,力量在血管裏如海潮般湧動。他有時從夢中忽然醒來,仰望鐵窗外的明月,覺得自己站在世界的中心,是壹切的主宰。就像那個黑暗中的男人許諾的,櫻井明得到了自己夢寐以求的……自信、力量、以及屬於自己的人生。
  隨之而來的是黑色的欲望,某天夜裏櫻井明覺得自己燥熱得無法忍受,好像有火從自己的身體裏燒出來。醒來時他發現自己和女老師奈美赤身裸體地摟抱在壹起,奈美的脊柱已經斷成了幾截,喉嚨開裂,而自己滿嘴都是血的味道。昨夜的事忽然清晰地浮現在腦海裏,他敲開了奈美的房門,野獸壹般把奈美壓倒在床上,把她的睡裙撕裂……殺死奈美的是他興奮時失控的力量。
  櫻井明把奈美的屍體埋在櫻花樹下,趁著深夜逃出學校。高墻已經困不住他了,他奔跑起來仿佛駕馭著風雷,從電網上方壹躍而過。
  奈美死的時候二十九歲,曾經是櫻井明的老師。櫻井明還是個學生的時候很為奈美心動,那是他所能見到的最漂亮的女人,但他距離奈美那麽遠,遠得無法企及,他唯壹能做到的就是盡可能地搗蛋,讓奈美憤怒地罵他幾句。當上校工之後櫻井明也沒想過能親近奈美,更別說占有她,他在奈美面前永遠只是個弱小的孩子。但現在他變了,他進入了全新的世界,擁有絕對的自信,在他眼裏世間的壹切都像螻蟻那麽渺小,他想要任何女人任何人都得服從,他想要誰死誰就得死!在短暫的恐懼和後悔之後,他欣喜若狂。
  在逃亡的路上他仍未停止註射藥劑,每多壹支藥劑進入血管,他的信心就倍增。越來越熾烈的欲望推動著他壹路上獵殺女人。他殘暴地對待她們,甚至吸吮她們的鮮血,這讓他有種從內到外把女人榨幹的滿足感。但即使擁有無與倫比的信心,他仍舊不能確定自己能否逃過執法人的追捕。櫻井明不知道執法人有多少,也不知道他們都是誰,但有人說他們是處決時是世間壹切惡的化身,他們的手段極盡淩厲風格極度血腥,甚至能從石像嘴裏拷問出秘密。如果有人違背了黑暗中的法律那唯壹能做的事就是逃亡,不停地逃亡……壹直到自己被捕獲被處決的那壹天為止。
  櫻井明還沒能確定合適的獵物,因為這節車廂裏的大部分乘客都是年輕情侶或者壹起休業旅行的高中生,如果有人消失很快就會被同行的人察覺。
  只有壹個獨行的女孩,穿著高中校服,看起來十七八歲,總之肯定比櫻井明小。女孩穿著略顯緊繃的學生裝,顯然她正在發育和長高,還沒來得及做新的校服。她還戴著幼稚的小貓發卡,背著Hello Kitty的雙肩背包,渾身上下透著青澀的氣息。櫻井明壹般不喜歡這麽幼齒的獵物,他喜歡那種衣著暴露的性感女人,他以前只能在電視節目中看到性感的女人搔首弄姿,如今他可以玩弄她們再殺死她們,有種美夢成真的感覺。
  不過那個女孩居然有雙很美的長腿,為了禦寒她穿了黑色的絲襪,外面套著白色襪套,曲線介乎成年女性和少女之間,透著隱約的誘惑。以櫻井明區區十幾日的獵艷經驗來看,這個獵物如果化化妝穿上性感的服飾在東京街頭也是目光的焦點,櫻井明對撕裂這個女孩的校服和襪子充滿期待,暴躁的欲望讓他眼睛發紅,所以他刻意地垂下眼簾以免被對方覺察。
  他必須抓緊時間捕獵,對他這種朝生暮死的人來說,要抓緊時間吃飽。櫻井明看得出那個女孩在玻璃反光中悄悄觀察自己,這樣的獵物很好上手,櫻井明對於自己的魅力有著十足的信心,註射莫洛托夫雞尾酒之後他的血統大幅提升,龍血會給人帶來不可思議的魅力,這是高等物種對低等物種的天賦優勢。盡管櫻井明的服飾廉價甚至邋遢,可只要他盯著女人的眼睛看,女人就會被他迷離的目光感染,乖乖地在他身邊坐下。
  櫻井明抽了抽鼻子,女孩身上有股好聞的少女味道,像是花香,但說不出是哪種花。櫻井明不喜歡這種氣息,他渴望的是性感女人身上誘惑的荷爾蒙氣息。女孩身上的氣息讓他回憶起自己坐在操場中間仰望天空的日子,那時候漫山遍野的草木香和花香流淌下來,匯集在山谷中的校園裏……雖然想來是很美好,但那仍是壹處花香彌漫的牢籠。
  他看得出女孩猶豫著該不該坐過來說話,因為她穿著方口小皮鞋的腳正緊張地點著地面,顯得有些焦躁又有些心虛。
  “妳叫小圓?”櫻井明睜開眼睛,微微地壹笑。
  “哈伊!是緒方圓!”女孩蹦起來站直了,下意識地大聲報出了自己的名字,就像是在課堂上被老師提問。
  “我叫櫻井明,是個魔術師,所以我知道妳的名字。我們註定要相逢。”櫻井明的笑容邪惡而神秘,女人在這種笑容前都無法自拔。
  “原來是魔術師啊!櫻井明先生好厲害!”小圓鞠了個躬在櫻井明的對面坐下,拍手驚嘆。
  櫻井明忽然覺得自己剛才的表現很幼稚,獵物的反應跟他心中的劇本完全不壹致,以前他在酒吧說完這句話,對面那個女人就該壹屁股坐在他身邊拿身體蹭著他說:“難怪看到妳,我的心跳壹下子就加速了。”
  這“好厲害”算怎麽回事?就像小學生的聖誕晚會上,男孩穿著夜禮服假面那樣的衣服高喊說我是光明和黑暗的獨生子我生來就是為了拯救世界!小女孩們星星眼鼓掌說好厲害好厲害!
  櫻井明是從女孩的背包知道她的名字的,Hello Kitty背包上掛著壹個自制的布貓玩偶,在不起眼的角落上有女孩自己繡的“小圓”二字,細心點的人都能發現。
  “櫻井先生也是壹個人旅行麽?”小圓問。
  “是啊,我去小樽。”
  “真巧啊,我也是去小樽!”
  這對話模式簡直就是八十年代的日劇,櫻井明語塞了。這些日子他總是通過眼神來秒殺壹個又壹個的女人,這讓他覺得自己在女人面前必然無往不勝,但面對這個高中生他才發現原來自己並不太懂搭訕,簡直是笨嘴拙舌。真巧啊我也是去小樽!他該像壹個蠢蠢欲動的高中生那樣說那可太好了我們壹起旅行吧!還是像飽經滄桑的文藝男那樣緩緩地說小樽的雪景是最美的我們已經來晚了;還是像鹹濕大叔那樣說小妹妹妳那麽漂亮自己出門沒人陪不怕壞人吃掉妳麽?
  每種應對都糟透了,每種應對都讓他想到日劇。這時候櫻井明才想起其實自己這輩子很少跟女人說話,他了解外面世界的方法只是看日劇,在那間單人寢室裏,在漫長的夜裏,對著屏幕發呆。
  “您是大學生吧?我是高中三年級,我可以叫您學長麽?”小圓說。
  “可以。”櫻井明幹巴巴地回答。
  他有些不耐煩了,這個戴小貓發卡的高中生好像跟時代有些脫節似的,在東京像她那麽大的女孩已經玩援助交際玩了好幾年了!
  “我打攪學長了麽……真對不起,我這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小圓不安地起身鞠躬。
  “不,不不……跟妳沒關系。”櫻井明無奈地說。
  這是他第壹次在捕獵程序上遭遇問題,分明獵物已經向他的陷阱走來,居然又要告辭。他覺得這裏面有什麽不對。
  “妳為什麽要去小樽?”櫻井明問,他只是想用這個問題來拖住小圓。
  “我去埋葬小黏。”
  “小黏?”
  “小黏是我的貓。”小圓從背包裏掏出壹個精美的陶制骨灰盒來。那是壹件手工陶器,外面畫著小圓和壹只小黑貓的漫畫形象。
  櫻井明松了壹口氣。現在他至少確定小圓不是執法人了,就算執法人中真有高中生年紀的女孩,就算再怎麽善於偽裝,也沒法臨時燒制好壹件貓的骨灰盒隨身帶著,上演“去北海道埋葬小貓”的劇本。
  “那給我講講小黏的故事吧。”櫻井明說。
  “我和小黏啊,”小圓認認真真地想了壹會兒,“那要從我小時候說起了……我小時候有自閉癥哦,這是我的秘密,還請學長不要告訴別人。”
  櫻井明明白問題所在了。小圓的對話明顯很生硬,那是自閉癥的後遺癥。患自閉癥的孩子就像被封閉在只有她壹個人的空間中,在那個空間裏她只跟自己交談,所以心理年齡會始終保持在小時候。很多自閉癥的孩子是看著電視學會說話的,這樣他們說起話來就顯得生硬,像是二流編劇寫出的臺本。對面的女孩看起來是十八歲的容貌,是壹朵即將盛開的鮮花,但其實心理年齡可能只是個國中生。
  這麽說起來兩個人倒是有點像……櫻井明壹上車就註意到了小圓,這個女孩靠著窗呆呆地看著窗外,那時火車還沒有開動,小圓就默默地看著月臺上的人來人往。現在櫻井明明白那是種什麽樣的心情了,是生活在孤獨世界裏的人渴望地看著人世間,看著人流湧動就覺得自己也被溫暖了。難怪這個花季女孩的身上會有壹種雪壹般的味道,因為曾在孤獨壹人的世界中生活過感受過世界上最可怕的寒冷,所以即使在最熾烈的陽光中都帶著微微的涼意。
  “我從記事起就有自閉癥,不敢跟人說話,就算在爸爸媽媽面前也不說壹個字。我看什麽東西聽什麽人說話都覺得可怕極了,只有縮成壹小團把耳朵捂住才不那麽害怕。我壹直到五歲還不會說話……”
  “妳父母帶妳看醫生了麽?”櫻井明總算能跟小圓勉強對話了。
  “醫生也治不好,”小圓搖頭,“家裏的錢都用來給我治病了,爸爸媽媽也很崩潰,他們整天吵架,都說‘是妳把病遺傳給小圓的’‘是妳把病遺傳給小圓的。’”
  “他們真是太過分了。”櫻井明說。
  其實他並不關心小圓的自閉癥,反正這個女孩健康地長大了,櫻井明只關心她校服下動人的胴體。不過總要這麽說才能取得獵物的信任,把她引誘到車廂盡頭的盥洗室裏去……
  “他們每天都吵架,吵得嗓子都啞了,每個人都說過不下去了過不下去了……我害怕極了。可我捂住耳朵也沒用,他們的聲音太大了,我最害怕的時候只能跑進洗手間裏把洗手池灌滿水,把頭埋進去,”小圓捏住好看的鼻子比出憋氣的表情,“這樣他們吵架的聲音就變得模模糊糊,好像打雷壹樣,我什麽都聽不清,就不那麽害怕了。”
  “小孩子的時候家裏父母都會吵架的嘛,吵完就好了,他們床頭吵架床尾合。”櫻井明也覺得這句安慰的話有點敷衍。什麽“床頭吵架床尾合”,根本就是電視裏中年大叔說的話。
  他沒有聽過父母吵架。他五歲前父母相敬如賓,家裏總是充滿笑聲,母親會彈鋼琴,父親是個很好的廚師,母親彈琴的時候父親就在廚房裏操作,櫻井明在玩具堆裏爬來爬去。血統檢測的當天他就被帶走了,不知道父母會不會像小圓的父母那樣互相指責是對方把錯誤的基因傳給了櫻井明,也不知道他們還會不會壹個彈琴壹個做飯,也許他們已經床頭吵架床尾合了吧?也許他們已經生下了新的健康的孩子。櫻井明忽然有些煩躁。
  “然後忽然有壹天我發現家裏安靜下來了,因為爸爸媽媽離婚了,我被判給爸爸撫養。那以後我再也沒見過媽媽……”小圓低下頭,“爸爸是個木工,整天都在廠裏給人做家具,總是我壹個人呆在家裏。有壹天爸爸忽然說要帶壹個朋友來陪我,我嚇得躲在被子裏不敢露頭,我想爸爸壹定是要娶別的媽媽了。但是爸爸從背後拿出來的是壹只手掌大小的貓仔,後來我給它起名叫小黏。小黏來的時候是個下雪天,它冷得瑟瑟發抖,喵了壹聲就往我睡衣的袖子裏鉆,毛茸茸的。”小圓眼中露出回憶的神色。
  櫻井明的目光也在往小圓的衣服裏鉆。他盯著小圓的領口,從胸部隆起的曲線猜測這個獵物的發育程度,細看起來小圓居然有些豐盈,在少女纖細腰肢的襯托下胸部隆起尤其動人,櫻井明的目光往下再往下,直到小圓挺拔俏麗的長腿,在每壹個私密的地方再三流連。他有些克制不住了,在他的眼裏小圓的校服漸漸變得透明,陽光裏她的身體那麽美好,櫻井明想象壹滴水珠滑過小圓的肌膚勾勒出美好的曲線。
  “因為我有自閉癥,所以除了去醫院爸爸媽媽從不帶我出門,那是我第壹次看見真貓。我記得它就縮在我睡衣的袖子,又暖又軟,喵喵地小聲叫,那是山裏面精靈說的話。”小圓說,“它雖然只會喵喵,可是每壹聲喵都不壹樣,只是我聽不懂它在說什麽,我就跟小黏學著說話。”
  “妳跟壹只貓學說話?”櫻井明覺得這真是荒誕透頂。
  “嗯!”小圓使勁點頭,“我是跟小黏學會說話的。它總是小聲說話,不像我爸爸媽媽那樣吼著吵架,它給我說的都是山裏精靈的事,有貓精靈、貍貓精靈和狐貍精靈。”
  櫻井明想,照妳這麽說山裏只有貓、狐貍和貍貓三種精靈,那莫非貍貓精靈是貓精靈和狐貍精靈生的?他覺得這女孩蠢得有點好玩,任憑自己的目光在她姣美的身體上黏著卻毫無察覺,只是自顧自地講自己的小貓。他挪動了壹下懷裏的黑色旅行袋,旅行袋的側面有面小小的鏡子,他從鏡子的反射中欣賞著小圓校服裙下的風光,雖然什麽都看不見,但他意淫著自己的手放在小圓穿了絲襪的腿上就激動得有些失態。
  “後來我和小黏的秘密被爸爸發現了,有壹天他下班回來,我正捏著小黏的爪子跟它喵喵喵,小黏還是只會喵喵喵,但我已經學會用日語說它的名字了。”小圓說,“我學會的第壹個日語詞匯就是小黏的名字哦,我是跟貓精靈學會說話的,所以我要是說話的時候不小心喵喵了,還請學長原諒哦。”
  櫻井明心想這大概也是中二病的壹種,只是如今別人都是“黑炎的主宰”或者“邪王的真眼”這種拉風的動漫中二病患者,小圓得的卻是幾十年前的通話中二病,幻想自己是被山中什麽貓精靈養大的公主,屬於中宮崎駿的毒中得很深的患者。
  “那小貓怎麽會死呢?”櫻井明問著這樣不鹹不淡的話,想要拖延和小圓說話的時間。
  “因為世界上壹切相愛的人總會分離啊。”小圓認真地說。
  櫻井明楞了壹下,沒來由地想起奈美……相愛的人?自己壹生中有相愛的人麽?算上奈美他已經獵殺了十八個女人,他跟這些女人只有壹夜的瘋狂,有的甚至不知道對方的名字。這麽說來他的人生還是有缺憾的,雖然他擁有過不少上等姿色的女人,但他還未擁有過愛情這種東西。如果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又怎麽能說那是愛呢?沒有了解只是欲望和沖動而已。唯壹的例外就是奈美,櫻井明用過很多年的時間幻想自己和女老師的愛情,而奈美確實也是個好老師,有時候她氣得痛罵櫻井明的頑固,卻會在罵完之後把櫻井明帶到教研室裏,在夕陽的光裏耐心地跟他講勉勵的話,輕輕撫摸他的頭頂。櫻井明畢業成為校工之後奈美是職員中第壹個跟他打招呼的人,奈美帶了午餐的便當盒作為他第壹天上班的禮物,午餐盒裏是蒸得很好的蛋羹和梅子飯。
  可他殺了奈美,把她埋在了櫻花樹下。
  “貓只能活十五年,雖然貓精靈可以活很久很久,可是壹旦離開山裏它們就只有普通貓的壽命了。小黏是為了救我才從山裏出來的,我是三歲遇到它的,我十八歲的時候它就走了。”小圓滿臉都寫著難過,“那天也是冬天,早上起來的時候我看見它趴在被爐下面沒動彈,我還以為天氣太冷了它不想出來,就過去摸摸它的頭。可它把腦袋放在我的手心裏喵了壹聲,我聽懂了它是在跟我說再見,那天下午它就走了,我把打開的貓罐頭放在它面前它都不擡頭聞壹下,慢慢地慢慢地,它的身體就涼下去了。”小圓雙手撐著膝蓋,低著頭,櫻井明看不見她的臉,卻能看見淚水壹滴滴落下來打在裙子上。
  她的雙肩微微抽動,嬌弱得讓人憐惜。但櫻井明滿腦子都是這個獵物渾身赤裸在自己懷裏顫抖的情形,興奮得眼睛裏都要冒血,在喉嚨中壓抑著吼聲。
  “學長我說著說著又哭了,對不起!”小圓使勁地把眼淚擦掉擡起頭來露出燦爛的笑容,“其實小黏走了就是又回到山裏去當貓精靈啦,我為什麽要哭呢?”
  櫻井明壹點都不喜歡她的笑容,白癡般燦爛又透著難過,看了叫人心裏也難過。他希望小圓笑得嬌媚壹點,最好再扭動那麽幾下。
  “所以我要去小樽把小黏的骨灰埋在那裏,這樣我就不會每看到小黏的骨灰盒就哭啦。小黏壹定不喜歡我在它不在的時候又哭哭啼啼地不理人,”小圓說,“是它教會我跟人說話,它壹定不希望我又變得跟以前壹樣吧?”
  “那妳以後還會去看它麽?”櫻井明心裏壹動。
  “嗯!每年!”小圓使勁點頭。
  櫻井明心裏又壹驚,他忽然意識到自己進到小圓的故事裏去了才會問出這樣的話。雖然在小圓講述的時候他壹直在欣賞小圓的身體強忍沖動,但他的眼前漸漸浮現出小圓和小黏在壹起的場景,晨光裏小黏叼著小圓的鞋站在門口喵喵叫,夕陽中小圓坐在屋脊上小黏坐在她的頭頂喵喵叫,夜深人靜小黏蜷縮在小圓的肚子上睡覺,夢囈般喵喵叫……就像看壹部意義不明的文藝電影。
  可他到底為什麽要做這種無意義的事?還是跟壹個曾患自閉癥現在還有後遺癥的女孩。對方說得根本就只是臆想,而他在乎的也只是校服下的胴體。談什麽人生談什麽過往?就像妓女和嫖客討論愛情,政客對民眾暢談理想。
  “小圓的身材真健美啊!有雙長腿哦!在學校裏應該是體育部的吧?”櫻井明換了話題。
  “嗯!是藝術體操部的,還是籃球部拉拉隊的成員!”小圓使勁點頭。
  “呀,拉拉隊的表演我最喜歡了,經常體育運動的話身材會變好皮膚也會變得細膩哦!”這樣的話題櫻井明說起來愉快多了,同時目光在小圓的全身逡巡,就像毒蛇的蛇芯舔著女孩的身體。他覺得跟小圓聊得差不多融洽了,對方的戒備心大概消除了,是時候下手了。不過說來也奇怪,這麽好下手的獵物難道以前沒有高年級男生什麽的對她動過心思麽?
  “火車上的空調怎麽越來越熱了?小圓妳還穿著絲襪呢,不覺得熱麽?”櫻井明說,確實這節車廂裏的空氣越來越燥熱,而空調出風口還不斷地噴出熱風。
  “嗯,確實很熱的,分明上車的時候穿襪子溫度正合適。”小圓說,“大概是列車員怕大家著涼吧。”
  “小圓要不要去洗手間把襪子脫下來?這樣太熱了對身體可不好,如果擔心行李的話我可以站在外面等妳幫妳拿行李。”櫻井明準備要下手了。洗手間是火車上最適合下手的地方,只要在小圓背後推上壹把,自己跟著進入把門封死把她的嘴塞上,就可以為所欲為了。
  “那不會太麻煩學長麽?”小圓有些猶豫。
  “不過是幫忙拿壹下行李,怎麽能說是麻煩呢?”櫻井明心裏那條毒蛇噝噝地吐芯。
  “各位乘客請註意,各位乘客請註意,現在播報緊急通知。因為控制系統短路,8號車廂的空調系統失控,車廂溫度顯著升高,列車員需要進行修理。8號車廂的乘客請帶上各自的行李轉到貴賓車廂休息,為了表示歉意我們在貴賓車廂為大家準備了免費的下午茶。”列車員在廣播中說。
  “我說怎麽越來越熱了,熱得人心煩。不過運氣還真好,能換到貴賓車廂還有免費下午茶。”高中生模樣的女孩興奮地說。
  “快點快點,我們先去占個能看風景的好位子,前面不遠就是峽山大橋。”她的男友小聲說。
  每個人都為能去貴賓車廂而欣喜,貴賓車廂的座位寬大舒服,價格是普通車廂的三倍。乘客們三三兩兩地起身,拿起自己的行李向貴賓車廂走去,8號車廂壹下子就空了。
  櫻井明僵坐著不動,他的聽覺遠比壹般人類靈敏,所以他能聽見有人在車頂上走動的聲音。什麽人能在奔馳的火車上行走,卻走得那麽從容舒緩?四面八方都有殺機湧動,在廣播響起之前,8號車廂已經被重重封鎖了。執法人追來了,循著他的氣息,他們是最優秀的黃金獵犬,同時長著豹子般的爪牙。空調根本沒有壞,這是執法人撤空車廂的手段,通常他們的抓捕都在無人處進行,如果是處決的話事後他們會完美地毀滅屍體,好像被處決的人從來沒有存在過。這節車廂就是執法人選定的處刑地,櫻井明無法跳車逃走,鐵軌沿線都是無人區,對執法人來說是最佳的獵場。
  他只能冒險和執法人死鬥,敗亡者死!車廂裏的空氣還是那麽燥熱,但櫻井明的身體壹寸寸涼了下去,寒氣刺骨。
  他握緊袖子裏的壓力註射器,那是最後壹支莫洛托夫雞尾酒,呈深沈的紫色,完成這支註射之後他就會徹底進化,進入全新的世界。櫻井明壹直沒把這最後壹支藥劑註入自己的身體,因為他還缺壹點點勇氣,但現在他不得不進化,唯有進化之後他才有機會對抗執法人。但進化需要時間,時間還夠不夠?櫻井明拼命地抽動鼻子,捕捉著空氣中每壹絲異樣的氣味,執法人該是什麽味道的?血腥味的?還是鐵銹味的?或者是黑暗中腐爛的臭味?
  他只聞到淡淡的花香味。
  “學長?學長妳怎麽了?”
  櫻井明全身的肌肉猛然繃緊,就像壹只受驚的刺猬豎起了全身的刺。人都走空了,只剩櫻井明和小圓。陽光從每壹扇空窗裏照進來,光柱中細小的灰塵翻滾,小圓眼裏滿是關切。
  “學長妳是不是病了?”小圓問。
  “妳為什麽不去貴賓車廂?”櫻井明嘶啞地問,他直視小圓的眼睛,如果那裏面有些微危險的氣息透出……他就立刻撲過去撕裂她的脖子!
  “因為學長也沒有去啊。”小圓細聲細氣地說。
  櫻井明盯著那雙漂亮又空洞的眼睛,繃緊的身體壹絲絲地放松下來。原來這個晚熟木訥的女孩真的有點喜歡他……時間已經過去三分鐘了,執法人還沒有出現。櫻井明忽然明白了,這是因為小圓還沒有離開8號車廂,執法人不願傷害無關的人。這個來不及下手的獵物居然成了他拖延時間的道具,雖然只能拖延幾分鐘,但這幾分鐘對於他來說至關重要!他捏碎了密封瓶頸,高壓空氣推動壓力註射器,藥液壹滴滴進入櫻井明的血管。
  櫻井明心中燃起了希望,也許他還有機會,完成了進化的他能不能勝過執法人?殺出這節車廂,他就會有永遠的自由!
  “貴賓車廂的人很多,我不喜歡呆在人多的地方……很害怕。”櫻井明輕聲說。
  莫托洛夫雞尾酒如壹條脫閘的狂龍沖撞著他的血管,不可思議的化學反應和生物進化在櫻井明的身體裏發生,燥熱沖到他的顱頂和四肢末端,他聽見自己的全身骨骼正在緩慢地再度生長,瞳孔底部映出金色的熾烈火光。那種君臨世界所向無敵的感覺又回來了,他的自信狂暴地增長,對執法人的恐懼開始消退,是這群人囚禁了他十七年,是用手撕裂他們的胸膛抓出他們的心臟來復仇的時候了!再過幾分鐘進化就能完成,完成之後他要做的第壹件事就是狠狠地掐住小圓的脖子,把她拎在陽光裏撕扯幹凈,少女的身體應該會像只純白色的羔羊吧?作為祭品真是再合適不過!
  “學長妳為什麽會害怕人多的地方呢?”小圓問。
  該死!為什麽要問問題?繼續說妳那只該死的小貓就好了,只要妳不停地說下去執法人就不會沖進來!別問問題,什麽問題都別問,壹個快死的女人什麽都不需要知道!櫻井明的面頰抽搐,進化給身體帶來的巨大負荷和劇烈痛楚讓他接近崩潰,他多說壹個字都是困難的。但他不得不回答,執法人無疑正在監控他,這節車廂聚焦著來自暗處的目光,如果被看出正在進化那他就完了。
  “因為他們會……殺了我啊。”櫻井明用盡了力量才讓自己的聲音顯得沒那麽怪異。
  他下意識地說出了心底的話,在心底深處他是畏懼執法人的。他們隱藏在看不見的角落裏,他們是殺人專家。在櫻井明還是執法人們眼裏的乖孩子時,有個性格散漫的執法人曾輕描淡寫地說他們把壹個暴走的目標鎖進冰庫,而後灌入了幾十噸液氮,目標在接近零下200度的液體中拼命掙紮,最後變成了灰白色的人體雕像,緩緩沈沒。那天夜裏櫻井明覺得整個世界那麽冷,自己就像壹具泡在零下200度的液氮裏的灰白色人體雕像,緩緩沈沒,最後連心也結上了霜。
  這些年他壹直生活在恐懼中,他覺得自己心裏養著壹個鬼。那個鬼醒來的時候就會把他吃掉占據他的身體,那天就是執法人處決他的日子。他竭盡全力表現得正常,調查表上的種種反應他都有過,在深夜裏沒來由地覺得身體燥熱想要奔跑;尾隨奈美看著她穿著壹字裙款款扭動的臀部;前壹刻還深鞠躬說對不起後壹刻忽然就暴怒起來,想把欺負他的體育老師抓起來壓在墻上……他從沒有告訴過別人,只是在深夜裏鉆進淋浴間,把水量開到最大,用涼水沖洗身體,把體內那股灼熱的火壓下去。他抱著雙肩蜷縮在淋浴間的角落裏無聲地流淚,聽著窗外的烏鴉叫聲,覺得這黑暗的世界裏盡是妖魔的嘶叫聲,每個人都想殺死他。
  “學長……也是自閉癥麽?跟我小時候發病的時候……好像。”小圓說著站了起來,俯身去看櫻井明。
  該死該死!不要靠近我不要在這種時候!櫻井明在心裏嘶吼,畏懼地伸手遮臉。小圓俯身下來的時候,校服領口下墜,隱約可見內衣的白色肩帶,對於正在莫洛托夫雞尾酒的藥性中掙紮的櫻井明來說那是致命的誘惑也是毒藥,小圓身上少女的香味對他而言比春藥還要猛烈,羔羊般無瑕的獵物就在眼前,但這卻不是他捕獵的時候。
  小圓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櫻井明的額頭上,櫻井明拼命地後仰但椅背限制了他的動作。莫洛托夫雞尾酒的藥性把他心底的欲望掀得如黑色的海浪,此刻任何肌膚接觸對他而言都是致命誘惑,身體燥熱而痛楚,他死死地盯著小圓花瓣壹樣的唇,像是壹個餓得快要死的人想撲上去撕咬。
  該死!該死!該死!進化還沒有完成!這時候控制不住自己就會前功盡棄!該死的愚蠢的女人別說話!妳說的壹切話對我都是誘惑!我也沒有意誌力回答妳的下壹個問題了!櫻井明在心底深處虛弱地吼叫。他藏在桌子底下的雙手正在變異,尖銳的骨刺刺破了手背的皮膚,指甲被新生的利刃般的尖爪取代,細小的鱗片鉆出皮膚……就是這樣的手緊緊地摟抱著壹個個赤裸的女人,把她們的脊椎折斷,櫻井明從桌下伸出手去,他忍不住了,他要撕裂小圓的校服和絲襪享受她驚恐的尖叫。
  “別怕,別怕,那我們就不去人多的地方,我在這裏陪著學長。喵喵,喵喵。”小圓用手抹去櫻井明額頭的冷汗。
  “喵喵……喵喵……”小圓輕聲說。只是嘴唇間的呢喃,就像那只名叫小黏的貓,輕聲叫著癡纏人類。
  利刃般的爪停下了,只差壹寸它就會抓住小圓圓潤的膝蓋,櫻井明的眼中滿是迷惘。
  “喵喵……喵喵……”小圓接著說。
  真的,她每壹聲喵喵都是不同的,不同的音韻不同的節奏不同的輕重,就像山中精靈們的語言。櫻井明想到奈美給他們講過的田代島的貓神社,在那個深山中的神社裏遊蕩著不知何處來的貓,它們在燭光中嗅著彼此輕聲喵喵,每年假日都有很多人乘船去看那座貓神社,但沒有人能聽懂貓的語言。神官們說那裏的貓都是神,它們居高臨下地輕聲討論著每個拜訪者的悲歡,對於那些最需要幫助也最善良的人,貓們會舍棄九條命中的壹條化身去幫助他們。
  “妳想……幫助我麽?”櫻井明嘶啞地笑了起來,笑得那麽難聽,就像哭號。
  他是只沈溺在黑色欲望裏的野獸,即便全日本的佛寺都敲響銅鐘也無法喚回他的人性,可聽著女孩輕聲喵喵,他就像是被壹刀劈開了頭顱,光從那裏湧入,驅散了充斥著腦海的、黑色的狂暴的欲望,心裏滿是空虛。他想嘲笑這獵物的愚蠢,她居然認為自己也是個自閉癥患者……自己是那種虛弱的東西麽?他在夜幕下的城市裏走過,只憑妖冶的眼神就能讓那些濃妝艷抹的女人情迷,就是在自己畸形鋒利的爪裏,壹具又壹具雪白的胴體被撕裂,自己是征服者是狂暴的君王!
  “喵喵。”小圓又說。
  以她的智商大概聽不出櫻井明笑聲中的嘲諷,她只覺得櫻井明笑了就是覺得好些了,於是她也甜甜地笑了起來,小貓發卡輕輕晃動著毛絨絨的尾巴。
  別他媽的喵喵了啊!愚蠢的女人!別他媽的以為貓治好了妳的自閉癥世界上就沒有會傷害妳的東西了啊!妳這副智障的樣子,雖然有漂亮的臉蛋和誘人的長腿又有什麽用呢?將來妳嫁給了什麽男人之後,他會哄妳會欺騙妳,背著妳去新宿的夜店裏找女人,把錢花在酒吧裏那些誘惑的女人身上……而妳即使面對暴徒也不會警覺,也許還會像今天這樣可憐他對他喵喵喵……緒方圓妳這個愚蠢的女人妳總有壹天會死的!因為妳是個低智的晚熟的兒童,而唯壹能守護妳的那只叫小黏的土貓已經死了!櫻井明在心裏恣意地狂笑,他簡直想要手舞足蹈……可又想痛哭流涕。
  櫻井明笑著笑著靠在窗玻璃上,陽光打在他的半邊臉上,他的臉龐白凈甚至透明,長長的額發在風中飛舞,窗外群山仿佛黛洗。
  “小圓妳真可愛,我現在覺得好多了,”櫻井明看著小圓漂亮的眼睛,“我很喜歡妳,很想和妳壹起去小樽旅行。”
  小圓的臉熱得像是喝醉了酒,她受寵若驚地起身深鞠躬:“謝謝櫻井明學長!”
  “我跟妳壹樣是去北海道埋葬壹個朋友的,到時候方便的話,就把他和小黏埋葬在壹起吧。”櫻井明說,“妳會去看小黏的對吧?”
  “嗯,每年!希望他會喜歡小黏!”
  “他很喜歡小黏的,相信我。”櫻井明把手中的旅行袋遞給小圓,“我去洗手間擦把臉,壹會兒我們在貴賓車廂見吧,妳能幫我保管壹下我的包麽?”
  “我可以麽?”小圓接過櫻井明的旅行袋抱在胸前。
  “當然啊,我相信小圓。現在往貴賓車廂出發吧,別走太快也別走太慢。”櫻井明說。
  對的,不能走太快也不能走太慢,不能讓執法人覺得這裏出了狀況。如果他們以為妳是在逃走,他們會忽然現身發動進攻,那時候妳會見識地獄般的血腥,但也別走得太慢,趁我還能保持最後壹點人類的心……
  “學長要不要去貴賓車廂上洗手間?我帶妳過去。”小圓說。
  “不不,不用了,給妳壹個任務,幫我要壹份抹茶冰淇淋。”櫻井明微笑。
  “明白啦!出發,目標是抹茶冰淇淋!”小圓也笑了起來。
  她背著Hello Kitty的背包,抱著櫻井明的旅行袋,雀躍著走向車廂的盡頭。櫻井明目送她穿越壹道又壹道陽光,陽光中灰塵輕舞。車門關上了,隔絕了櫻井明看向女孩背影的視線,櫻井明從桌下抽出利刃般醜陋的爪揮了揮,向這輩子也許唯壹壹個可憐過他的女孩告別。
  我很害怕啊……很想抱緊妳要壹點溫暖……妳知不知道?可我不能,因為我已經沒有壹雙可以擁抱人類的手了。
  “出來吧。”他把那雙兇器般的利爪平放在小桌上。
  櫻井明平生第壹次聞見了執法人的味道,出乎意料的清淡,就像清酒。
  車門打開,身穿黑色長風衣的年輕人走了進來。他在前排隨便找了個座位坐下,背對著櫻井明,自然得好像他就是這節車廂的旅客似的。陽光照亮了男人的半邊身體,他手中握著壹個打開的證件夾,證件夾上別著壹枚金色徽章,徽章上是巨蛇纏繞著世界樹。男人手上戴著壹枚龍膽紋的銀戒指,那只手中提著壹柄暗紅鞘的長刀。男人把刀靠在車座旁,戴著銀戒指的手按在刀柄上。刀被緩緩抽出又合攏,刀銘“蜘蛛山中兇祓夜伏”。那是柄古刀,遍嘗過人類和異類的鮮血,刀鋒的弧線卻那麽優雅漂亮。
  男人用拔刀的聲音打斷了櫻井明沈重的呼吸聲,此刻車廂後排座椅上的櫻井明已經無法被看作人類了。青色鱗片從他的手背覆蓋到大臂,與身體極不相稱的巨爪下垂拖在地面上,片刻之前還清秀的臉上跳動著蛇壹樣的青色血管,赤金色的瞳孔裏燃燒著鬥誌。
  “壹個人旅行到這麽遠的地方真是不容易啊。”男人輕聲說。
  “妳是誰?”櫻井明的聲音渾濁嘶啞。
  “卡塞爾學院日本分部,執行局局長,源稚生執行官。這是我們第壹次見面,但也是最後壹次了。向妳宣布本家的判決,妳將被抹殺。妳沒有必要抗辯,因為不會有人聽。”
  “我不會抗辯,我已經習慣了,我說的話從來就沒有人聽。妳們在調查表上填什麽就是什麽,妳們說我是綠色的我就是綠色的,妳們說我是紅色的我就是紅色的。”
  “我不想說同情的話,因為我的同情對妳來說絲毫用處也沒有。”源稚生說,“妳不該接受那份禮物,那種藥被稱作莫洛托夫雞尾酒,妳知道這個詞的意思麽?它的本意是土制燃燒彈,芬蘭人把它投向蘇聯人的坦克來宣泄憤怒。這種藥也只能用來宣泄妳的仇恨,它會把妳的生命在短瞬間燃燒殆盡。這個世界上不存在安全的進化,人就是人,不可能變成龍。”
  “但我很快樂。”櫻井明仰起那張森嚴可怖的臉,發出滿足而扭曲的笑聲,“至少在我逃亡的十五天裏,我有過自信和快樂。”
  “就算妳把虐殺女人稱作快樂,十五天的快樂抵得過妳的壹生麽?”
  “妳是執法人,妳永遠不會懂。其實我根本沒有付出什麽代價,因為我的壹生壹文不值。”
  “最後壹個問題,為什麽會放那個高中生離開?壹路上妳沒有放棄過任何獵物。”
  “因為她長得太惡心啦,”櫻井明笑,“吃下去會影響胃口的!”
  櫻井明放過緒方圓大大出乎執行局的預料,那個獵物原本唾手可得,就算不獵取也能留在身邊當人質使用,但櫻井明居然放棄了。根據巖流研究所的結論,櫻井明的進化已經到了最後的階段,殘存在櫻井明意識中的人類意誌已經很薄弱。他已經化身為狂暴的野獸,具備動物般的嗅覺和殘忍的殺戮心,嗜血,對女人的欲望熱烈如火。但是這只野獸居然會主動放棄獵物,而且他不是沒有嘗試過要把獵物誘到自己的陷阱裏去,可見他對獵物有著強烈的欲望。
  什麽東西能讓壹只野獸放棄自己最為著迷的東西呢?但時間所剩無多不容源稚生繼續發問了,失去動力的車廂滑行著減速,最後停在了峽山大橋的中間。這裏就是執行局選定的處刑地。
  峽山大橋是壹道跨度1200米的鐵路橋,橋下是刀劈壹樣的裂谷,裂谷中有瀑布流過,裂谷上方是漫山的櫻花,是這趟旅途中著名的景點。這是完美的處刑地,沒有任何逃生通道。烏鴉和夜叉守住鐵路橋兩側,下方是超過百米深的裂谷,即使是A級混血種跳下去也是必死無疑。即使櫻井明跳崖,還有烏鴉。在崇尚刀戰的本家中,烏鴉是例外的神槍手,櫻井明在下墜過程中就會被烏鴉轟碎腦顱。
  留給源稚生的時間不多,十三分鐘後下壹班火車就會經過峽山大橋。源稚生盯著手上的銀戒指,緩緩地抓緊了刀柄。對於暴走的A級混血種他也不敢掉以輕心,表面上看起來放松,其實他壹直都通過銀戒指的反光鎖定了櫻井明。他知道以櫻井明此刻的血統,不動則已,壹旦動起來就是壹道驚雷,頃刻之間就會判定生死。
  “我不後悔殺了那些女人。”櫻井明的聲音異常的清晰,完全聽不出瘋狂,“反正痛苦的是她們不是我,恰恰相反我還很滿足。我是自己選擇那種藥,自己把藥壹針針地打進自己身體裏的,如果再讓我選擇壹次,就算妳站在我面前拿刀指著我,我還會給自己註射藥物。如果不註射那種藥我什麽都不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壹無所有,我被人類驅逐到了懸崖邊我不知道自己什麽時候會掉下去。我逃亡了十五天,壹路強暴女人殺死她們,這十五天裏我都是活著的,我這輩子只活過那十五天。”
  “但很多人為妳死了,沒有人有權為了自己而去剝奪別人活下去的權利。”源稚生說。
  櫻井明說出這些話源稚生並不意外,壹個墮落者就該這麽說話。墮落者無視人類的道德和法律,只追求欲望和暴力。他們的話看似不可理喻,但其實遵循著龍族血腥的邏輯。
  “妳們這種人不會理解的,壹輩子沒有見過光的蛾子,遇到火就會撲上去。燒死別人無所謂,燒死自己也不可惜,燒掉整個世界都沒什麽,只是想要那光……”櫻井明伸出手在空氣中虛抓,仿佛他面前站著什麽鮮活的影子,他想把那個人摟在懷裏,“這是壹只蛾子對光的饑渴啊!”
  源稚生忽然明白櫻井明瞎了。莫洛托夫雞尾酒的強烈副作用就是摧毀視覺,在最終的進化中櫻井明的瞳孔被藥物摧毀了,眼睛裏空蕩蕩的。
  “如果黑暗中的蛾子曾經體會過那麽壹點點光,它也不會不惜把整個世界都燒起來,只為了讓自己暖和起來。妳說對不對?源稚生執行官。”櫻井明輕聲說。
  這時落櫻如陣雪般從窗外飄過,陽光中花瓣的顏色薄如褪色的嘴唇。源稚生有壹秒鐘的失神,他在櫻井明的話中聽出了壹絲異樣,那個關於蛾子和光的比喻太過深邃,不像是櫻井明能說出來的話,櫻井明的語言能力很有限,壹個看日劇學說話的人能有多好的修辭水準?但那個比喻就像俳句和詩,透出霜雪般的孤獨。源稚生隱隱覺得櫻井明是在復述另壹個人的話,壹個似曾相識的人……
  他再次看向銀戒指,裏面已經沒有了櫻井明的影子!在這個絕不會有逃生通道的處刑地,死囚卻如蒸發般消失了!
  源稚生不假思索地暴起,拔刀出鞘,揮舞成圓!這柄古刀出鞘時仿佛有壹道驚雷在刀鞘中炸響,刀光呈現古怪的青色,源稚生拔出的好像不是壹柄刀而是壹道空虛的寒氣!
  與此同時仿佛有壹輪金色的太陽籠罩了他,他站在輝煌的日輪之中如同金剛降世,古刀切出的弧線便是日輪的邊緣!
  刀刃上流過壹連串火花,那是櫻井明的利爪和古刀的刀刃相切。櫻井明是從車頂壁上墜落的,畸形的巨爪抓向源稚生的頭頂,進攻的意圖顯然是把源稚生整個頭顱從脖子上拔下來。在短短的幾秒鐘裏,龍化的櫻井明貼著車頂爬到了源稚生的上方,沒有發出絲毫聲音。源稚生近乎完美無缺的壹刀本可以臨空把櫻井明斬作兩半,但櫻井明用那只布滿鱗片的爪生生地捏住了古刀的刀刃。他竟然以刀刃為支點淩空翻轉,用另壹只巨爪刺向源稚生的喉間。這是野獸的攻防,每壹擊都以置敵人於死地為目的。
  源稚生振開風衣,從後腰間拔出短刀,又是那不可思議的金色陽光籠罩了他,短刀刺穿了櫻井明的爪。源稚生飛身而起以膝蓋磕在櫻井明的胸口把他擊飛,借著櫻井明後退的力量把短刀拔了出來。
  櫻井明撞翻了幾排座椅滾入角落,但還沒有容源稚生跟上去補刀他已經再度暴起,利爪已經刺穿了兩人之間的重重椅背直刺源稚生的心臟。源稚生雙刀十字交叉格擋,同時後退,但櫻井明連續穿刺摧枯拉朽,利爪牢牢鎖定了源稚生。他畸形的爪鋒利到能夠切割金屬的程度,源稚生只有雙刀而櫻井明等於提著十柄長短刀,這些爪展開的時候空氣中盡是刷刷的風聲。
  利爪洞穿了車廂的鐵皮,終於被鎖住了,但櫻井明沒有感覺到刺中人體的快感。從車廂這壹頭到那壹頭的沖鋒中古刀和利爪幾十次相切,最後源稚生已經被逼到了絕路,但就在櫻井明狂喜地揮出致命壹擊的時候,源稚生消失了。源稚生消失的時候櫻井明感覺到眼前有光,仿佛日出。
  “原來妳是……天照命,”櫻井明嘶聲說,“他們說過,執行人中,有壹個天照命!”
  源稚生從車尾緩緩走來,右手長刀左手短刀,黑色的長風衣敞開,襯裏上是壹幅盛大至極的浮世繪,巨人的屍骨躺在大地上,清泉流過屍骨的左眼,從裏面生出赤裸的女神,她披著自己金色的長發為衣,手捧太陽。此刻外面正是落日時分,夕陽透過車窗照在源稚生的風衣襯裏上,居然反射出朝日般的輝煌。每個執法人都有不同的西裝襯裏,而源稚生總是緊緊地裹著風衣仿佛畏寒,顯得像個保守的學究。
  這是因為他絢爛起來的時候,會光照大千世界。
  “天照命!妳是天照命!”櫻井明咆哮。
  “我說了我叫源稚生,源氏家族只有壹個人,所以我也是源家家主。”源稚生淡淡地說,“所以我也是天照命。放棄吧,妳沒有機會。”
  “妳是天照命又怎麽樣?”櫻井明低聲說。
  源稚生皺眉。
  “他們都說天照命會讓每個人看見陽光,可我們這種生在黑暗裏的蛾子……”櫻井明狂笑,“只會被妳的陽光烤成焦炭!”
  他旋轉起來,巨爪上帶起死亡的寒風。這是困獸的死鬥,櫻井明忘記了壹切,沈浸在無窮暴力帶來的快感中。
  烏鴉蹲在鐵軌上抽煙,欣賞著綿延的遠山,手裏提著加長槍管的重型手槍。夜叉正提著褲子對著深谷撒尿,他似乎很喜歡欣賞自己的體液墜入深谷時劃出的弧線。而就在他們身邊,車廂劇烈震動,裏面傳來刺耳的切割聲。鋒利的武器從內而外把車廂切得傷痕累累,這種老式車廂所用的鋼材質地優良,用電鉆都很難打孔,源稚生和櫻井明居然能用刀和爪把它切開。烏鴉有些慶幸自己把車廂兩側的門都鎖死了,否則壹旦櫻井明沖出來,靠他和夜叉聯手都未必攔得住,沒準還得跑步追殺,那就太累人了。
  “妳查過當地的旅遊資料麽?聽說本地的特產是用寒泉釀造的米酒,溫泉也是壹絕,深冬時候猴子經常冷得受不了,就下山來和人壹起泡溫泉。”烏鴉說。
  “不知道解決了這個櫻井明,少主能不能放我們兩天假在這裏泡泡溫泉,也許小城裏的女人對我們這種從東京來的猛男特別熱情也說不定。”夜叉齜牙。
  “聽說北海道這邊還有男女共浴哦。”
  “我也聽說了,不過也有人說現在還洗男女共浴的都是胸部下垂的老太太,想不到烏鴉妳對老女人有特殊的愛好。”
  車廂劇震,車頂坍塌,瞬間之後車體又像氣球那樣膨脹,玻璃碎片飛射,扭曲變形的窗口中噴出灼熱的氣流。
  “不不,我還是喜歡小麥色的元氣少女,唯壹鐘情的老女人是妳媽媽。”烏鴉雙手抱頭免得玻璃碎片紮穿他的腦門。
  “這可不好,我沒有告訴過妳我老娘已經死了很久麽?我五歲的時候老爹搞出軌愛上了壹個吧女,老娘騎著摩托車沖進那間酒吧,把壹捆雷管扔到了吧女唱歌的舞臺上,把她炸成了幾萬片。警視廳把事件定性為極惡殺人,法官判了她死刑。妳要想跟她壹起共浴得去地獄的硫磺泉了朋友。”
  “想不到妳母親居然是這樣貞烈的女性,這倒叫我敬而遠之,我也不能只鐘情她壹個人啊。”
  “我跟妳說父母雙亡是世界上最好的事,這樣妳可以隨便騷擾班裏最漂亮的女生,在外面打了人對方家長也找不到人告狀,所以妳看小說裏的劍俠很多都是父母雙亡。我生來是個要當劍俠的人啊,”夜叉叼上壹根煙,“就是偶爾覺得有點孤單,不過孤單起來妳就會覺得自己越發地像個劍俠對不對?”
  “妳最近是讀書了麽?妳說話越來越像個哲人。”烏鴉聳聳肩,“妳剛才只說妳貞烈的老娘被判了死刑,妳父親怎麽死的?”
  “哦,我忘了壹個細節,當時那個吧女正坐在他大腿上唱歌。”
  兩人的聊天內容全無營養,他們只是在打發著時間,順便等源稚生。源稚生執行裁決的時候總是這樣,把獵物誘入陷阱,孤身走進去,在背後鎖上門。烏鴉和夜叉只要帶著屍體袋在外面等著就好了,幾分鐘之後源稚生就會出來,把染血的刀扔給烏鴉說擦幹凈,神色有些厭倦。漸漸地烏鴉和夜叉就習慣了,等待源稚生的時候聊聊女人或者吹吹牛,不想太多。就像等上廁所的同伴,妳進去也幫不上忙,反正同伴遲早都會出來。雖然這次的戰鬥拖得長了點,但他們並不擔心打開車門出來的會是櫻井明。他們跟隨源稚生都有些日子了,清楚這位年輕的執行局局長有多強。傳說中的天照命,那是何等可敬可畏的血統。
  “已經過去六分鐘了,少主居然還沒有解決目標。”車廂的陰影中傳出聲音。
  “櫻妳換好衣服了麽?如果還沒換好的話我們能不能偷看啊?”烏鴉淫笑兩聲。
  “妳們不是偷看過麽?反正妳們什麽也看不到。”陰影中的人說。
  校服和白色襪套被人從陰影中扔了出來,接著走出來的是渾身黑色的緒方圓。但她已經不再是緒方圓了,氣息變了,連帶著容貌也變了。十分鐘前她還是十八歲的高中女生,此刻把頭發束成長長的馬尾辮她的年齡驟然變為二十多歲,不再是甜美可口的獵物,而是散發著隱隱寒氣的刀。在櫻井明看來如果小圓懂得化妝懂得穿些性感的衣服會更加誘人,但他完全沒有想到少女清澈透明的肌膚其實就是化妝後的效果,“緒方圓”真正的膚色素白得像雪,沒有什麽血色。
  執法人矢吹櫻,從壹開始她的任務就是控制住目標避免他傷害周圍的乘客。在櫻井明沈浸在小圓和小黏的故事裏,覺得自己人生第壹次感覺到溫暖擁有了同類的時候,他卻不知道緒方圓有幾十種手段發起進攻,如果遭到櫻井明的進攻也有幾十種手段自我防衛。櫻井明如果真的撕裂“緒方圓”的校服,看到的絕不是少女的胴體而是無數的刀鋒。
  “櫻妳總是這麽小心從來不給我和烏鴉偷看的機會,這樣下去我們就沒法保持對妳的幻想了。”夜叉上下打量櫻。
  櫻井明壹直誤以為“緒方圓”穿著黑色絲襪是為了禦寒,此刻櫻脫去校服和襪套露出了這件衣服的真相,它是壹身黑色的連身甲胄,用特細纖維和金屬絲混合紡織,就像第二層皮膚壹樣緊貼身體,要害處插有防護鋼片和各式刀刃。櫻總是穿著類似的甲胄,有的甚至和皮膚顏色完全壹樣,所以即使她脫去衣服烏鴉和夜叉也只能欣賞壹下她的曲線而看不到皮膚。
  “正是這樣我們才需要想象啊朋友。”烏鴉閉上眼睛兩根食指抵著太陽穴,“想象力想象力想象力……啊!即視感!櫻是個非洲來的女忍者,她的皮膚是黑色的,很滑很嫩哦,上面抹滿白色的奶油!”
  “想象的力量居然強大到這個地步!我現在有點理解那個瘋子為什麽會放過櫻了!”夜叉閉上眼睛露出淫賤的笑容。
  櫻不再說下去了,坐在鐵軌上收拾校服和襪套,把它們和手工陶的骨灰盒以及小貓發飾卷在壹起,塞進標號為“13”的塑料袋。櫻井明看到手工陶的小貓骨灰盒就打消了對櫻的懷疑,但他不會想到作為忍者櫻有幾十套隨時可以使用的身份,簡單更換發式和妝容就可以把她的年齡降低或者上升十幾歲,當然世界上也並不存在小黏這只貓,這些是櫻早已準備好的臺本,壹個人驟然想偽裝成另壹個人總會露出破綻,但忍者會長年累月地幻想自己身體裏生活著另壹個人,不斷地增加細節令她豐滿動人,“緒方圓”就是這麽成型的。
  從壹開始櫻井明就低估了執法人,在這個已經存在了上百年的暴力機關面前,他只是個低能的孩子。歷史上執法人處決過遠比櫻井明狡詐兇狠有經驗的目標,積累下來的手段是櫻井明那種智力平平的人用壹輩子都無法領會的。
  車廂的震動停止了,車門打開,濃重的煙塵中走出了源稚生。
  夜叉和烏鴉吃了壹驚,以往源稚生走出來的時候最多是神色疲倦,身上總是壹塵不染,但今天他的長風衣上滿是裂痕,沈默中的厭倦之意比以往重了許多倍。
  “少主沒事吧?”櫻問。
  源稚生搖搖頭,他用白色的手帕裹住了古刀的刀柄,把刀遞給烏鴉:“上面是獵物的血樣,收集壹些,其他的擦幹凈,然後用火燒壹下刀身。”
  烏鴉小心翼翼地接過古刀,刀上沾染的血液近乎黑色,正在緩緩地冒泡,像是在起某種化學反應。
  “夜叉妳處理後事。”源稚生叼上壹根煙靠在欄桿,擡頭望著天空出神。
  烏鴉就地蹲下開始清潔古刀。這種級別的武器都是有編號的煉金武器,對付混血種往往比子彈還要管用,每次用完都得清潔保養。把那些黑血擦拭幹凈之後他用噴槍迅速地燎燒刀身,以免櫻井明的基因殘留在金屬紋路中。最後用手指試了試刀鋒,精磨的刀刃還是平滑如鏡。烏鴉滿意地吹了聲口哨收刀入鞘。
  “他最後的表情很解脫。”過了很久,源稚生輕聲說,“想必是覺得自己放了妳壹條生路,終究還算個人。”
  “他還想當個人麽?註射那種藥劑的目的不是進化成龍麽?”櫻淡淡地說,她知道源稚生是在跟自己說話。
  “很多人都會對自己的過去又厭棄又戀戀不舍吧?”
  “他還只是個孩子。”
  “嗯,只是個孩子。”
  “他很愛妳吧?生命的最後壹刻,忽然遇到了能理解自己的人,還是那麽清純的少女,心理學上說這時人會特別容易陷入愛情。真正的壹見鐘情,甚至願意犧牲自己骯臟的人生換取妳幹凈地活下去。”源稚生說,“這是我唯壹能想到的解釋了,否則他為什麽要讓妳走?他不缺乏殺人的膽量,此前他沒有放過任何壹個獵物,每個獵物都死了。”
  “這可以看作另外壹個解釋吧。”櫻遞上壹本厚厚的練習本,“他最後把他的旅行袋交給我保管,他說自己要去小樽埋葬壹位朋友,但旅行袋裏只有這個練習本,是本小說,他自己寫的小說。”
  源稚生翻開練習本,每個角落裏都寫著藍色的鋼筆字,還有用鋼筆繪制的漫畫,冒險少年扛著壹人高的巨劍,大腿上綁著附魔的短槍,背後站著高大的黑暗神明;還有帶日本刀的馬尾辮少女,腳下踩著滑輪。這是壹個冒險故事,關於光暗之子櫻井明的冒險故事,他給自己的刀起名叫碧藍審判,那柄附魔的短槍叫末日彼端,他的航線就是打開蒼天航道的大門開辟星海航線,為此他不斷地磨練自己以打敗封印蒼天航道的武神法因明。他在漫長的旅途中遇見了無色精靈使蕾拉·G·奈美,和這個馬尾辮帶刀少女結下了命運的羈絆……
  “真是個中二的故事啊,他自己是男主角?”源稚生不想再看下去了。
  “看樣子前後寫了十幾年,不久之前還在寫,他的中學二年級壹直持續到二十三歲。”櫻說。
  “十五天裏走了那麽多城市獵殺女人,只帶著這麽壹個練習本,是不舍得丟掉還是想去很遠的地方埋葬掉過去的自己呢?”源稚生點燃那本練習本把它丟出鐵道橋,看著它墜落著化為燃燒的花,“別多想這些無關的事,我們只是執法人,做好自己的事就可以了。我們不用試圖去理解獵物,我們又不是野獸,怎麽知道野獸怎麽想?”
  他頓了頓|:“只有生在黑暗裏的蛾子才會知道黑的恐怖吧……飛在陽光裏的蝴蝶,永遠都不能明白。”
  “見鬼!這家夥死得還很安詳,不過車廂裏可像是被炸彈炸過。”夜叉拖著黑色的屍袋出來。
  “少主去過小樽麽?沿著鐵軌壹直往前就能到,據說是個很漂亮的地方,山裏有鐮倉時代的佛寺,米酒和溫泉都好,還有肌膚很細的女孩子常去的共浴溫泉哦!”烏鴉故意把小樽說得更加美好壹些,想爭取在小樽度個短假。
  “可我剛才聽妳說如今還洗共浴溫泉的都是胸部下垂的老太太了。”
  “怎麽會?”烏鴉急忙否認並摸著自己的胸口,“有這裏非常挺拔的少女!”
  “剛才妳和夜叉兩個人說的,還有夜叉的老娘什麽的。”源稚生說,“妳有過休業旅行麽?”
  “國中還沒有上完就輟學了,所以沒有什麽休業旅行。不過也沒有必要,休業旅行什麽的不就是為了跟班上最漂亮的女孩在旅途中增進感情麽?運氣好就可以在旅途中得手。”烏鴉說,“我輟學就是因為我在班花身上得手了。”
  “有時候真不知道獵物是惡棍還是我們是惡棍啊。”源稚生淡淡地說,“那就來幾天休業旅行式的休假吧,我們去小樽看看,櫻妳喜歡鐵路麽?”
  “鐵路?”
  “我喜歡鐵路,妳沿著鐵路走,在盡頭肯定能找到壹座城市,或者其他什麽有人的地方。不像鳥飛在空中,甚至不知道前面會不會有目的地。”源稚生說。
  “處理完畢,”夜叉在屍袋上加了封條,“各種證件都在他的口袋裏,我都銷毀了。我在車廂裏放了二十加侖煤油,絕對能把它燒成壹個漆黑的鐵殼子,什麽證據都不會留下。”
  “通知駐北海道的部門,把屍體送回東京巖流研究所解剖。下壹列火車還有三分鐘到,手腳麻利壹點。”源稚生說。
  “明白!”夜叉和烏鴉翻身跳上車頂。
  狂風從天而降,巨大的工程直升機從山背後升起,飛過來懸停在鐵道橋上方,扔下帶吊鉤的鋼纜。固定好兩個吊鉤之後,夜叉點燃壹根煙深深地吸了壹口,松手讓煙頭從天窗墜入車廂,在沖天大火燃燒起來的瞬間,他和烏鴉飛身躍起。風壓驟然加大,工程直升機把車廂吊離了鐵道橋,然後松脫鐵鉤讓它墜入山谷。燃燒的車廂砸在山巖上中,翻滾著發出轟然巨響,驚起了林中棲息的鳥群。四位執法人趴在鐵道橋的欄桿上俯瞰,浩蕩的風從北海道的群山之間吹過,山坡上的植物如少女多層的裙擺那樣歷歷翻動,顏色從青黃到翠綠。
  “其實烏鴉不說我也想休個假……累了很久了。”源稚生輕聲說。
  “哦耶!休假!休假!休假!”夜叉和烏鴉攥拳。
  這時候源稚生的手機響了,源稚生看了壹眼進來的短信。
  “學院本部的人不日將抵達東京,政宗先生召喚我們。休假取消,”源稚生扔掉手中的煙蒂,“立刻返回東京!”
  細雨落在山中,松風仿佛海潮。小屋中透出熾熱的火光,鐵錘敲擊鋼鐵的聲音清越綿長。源稚生推開門,穿著白麻衣的老人正在爐邊鍛打壹條刀胚,火光四濺。
  “我還以為妳會在辦公室等我,本部的人要來,妳還有閑心來山裏的刀舍打刀?”源稚生脫下衣服掛在火爐邊烘烤。
  “中國古人說,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劍聖宮本武藏先生也說過類似的話。臨敵的時候應該保持自我,如果被敵人的節奏調動了,自己就會露出破綻。”老人把刀胚重新插入炭火中,“妳休息壹下,然後我們再來說本部的事。妳旁邊就有關西燒酒,喝壹口取暖吧,這個春天真是多雨,冷氣都沁到人骨頭裏了。”
  老人轉頭看見源稚生壹邊喝著酒壹邊盯著爐火出神:“妳從小喜歡看我打刀,可惜這些年也沒能打出什麽好刀來送給妳。”
  “我只是喜歡看火光,覺得溫暖。”源稚生說,“喜歡好刀的話,家族的刀劍博物館裏有的是,為什麽還要自己打?”
  “造刀是日本的國術啊,日本刀和大馬士革刀、克力士劍並稱世界三大名刃。可大馬士革刀和克力士劍都誕生在有好鐵的國家,伊斯蘭人的國土浩瀚,優質鐵礦任他們掘取,所以就冶煉出瑪瑙般美麗的熔煉花紋鋼;馬來諸島上有很多隕鐵,隕鐵是天賜的合金,蛇形克力士劍其實是靠隕鐵來打造的。可日本不同,日本是個貧瘠的國家,沒有好鐵礦,連優質的煤都沒有,刀匠們只能用紫薪和槲木燒成炭,再用炭來煉鐵。這種炭只能煉出粗糙的海綿鐵,只有靠千番鍛打令鐵與炭最終達到平衡。所以日本刀的鋒利,在於刀匠每壹錘砸進去的心意。當武士揮舞這些刀對敵人閃電壹擊的時候,刀匠砸入刀身中的千萬錘都壹起發動,帶起赫赫的風雷。”
  “妳把打刀看成修行?”源稚生說。
  “什麽都是修行,壹茶壹飯壹花壹葉都是修行,妳執行任務也是修行。”老人拍了拍手上的炭灰,“櫻井明的事我聽說了,妳做得對。”
  “老爹妳當年也處決過不少類似的人吧?眼睜睜地看著血流出來,紅得刺眼,有沒有心軟過?”
  “開始有過,後來就漸漸地淡了。那些墮落的人最終都會變成死侍,唯有抹殺。既然免不了殺人,就把殺人也看作修行吧。”
  “壹旦墮落就人間失格?”
  “是的,對於混血種來說世間有兩條路,人的路和龍的路,走上龍的路就是墮落,墮落者,人間失格。”
  源稚生沈默了片刻:“那種名叫莫洛托夫雞尾酒的基因藥,樣本已經交給巖流研究所分析。雖然副作用明顯,但它確實能激活龍血。歷史上不少人追尋過純化龍族血統的進化之路,但很少有成功的案例,如今小山隆造居然能用基因技術強制進化。這麽發展下去,遲早有壹天會出現真正的血統純化藥。到時候有多少混血種能夠抵抗它的誘惑呢?”
  “這不正是猛鬼眾渴求的麽?他們早已厭倦了自己人類的身份,日夜盼望著進化為龍。”
  “查不出是誰購買了莫洛托夫雞尾酒的配方,猛鬼眾的嫌疑很大。”
  “不能放任他們繼續下去。禁忌的門是不能打開的,那後面藏著的絕對不是天堂而是地獄!追求龍的力量,必遭龍的吞噬!”老人聲如沈雷。
  “明白!”
  “執行局和妳個人最近在家族的地位都在上升,我很欣慰。這樣我就能放心地把大家長的位置傳給妳了,別放松啊孩子。”
  “妳辛辛苦苦經營到今天的家族,真準備傳給我?”源稚生沒有流露出絲毫欣喜。
  老人不解地扭頭看著源稚生:“妳是蛇岐八家的少主,少主就是大家長的繼承者,我不傳位妳傳位給誰?而且妳是懷著天照之命的男人啊。”
  源稚生沈默了很久:“我對黑道大家長的職業沒什麽興趣,妳就不怕我把家族解散了?解散了家族我就能去法國了……聽說那裏是混吃等死的好地方,我從網上認識了壹個法國朋友,他在蒙塔利維海灘上有壹個賣防曬油小店,過得很自在。”
  “那個著名的天體海灘?”
  “嗯,每年夏天他就去海灘開業,壹夏天能見幾十萬個赤裸的女人。他只戴著遮陽帽走在海灘上,提著裝各種防曬油的木盒子,如果遇見身材好的女孩子他就贈送試用裝。夏季過完海灘上漸漸地人少了,他就鎖上小店,去巴黎領失業救濟,第二年再開業。”源稚生吐出壹口煙,“那樣的生活多好,睡覺時不用在枕頭下塞著槍,喝酒能喝到爛醉。”
  “厭倦了暴力麽?”
  “那個櫻井明對我說,生在黑暗中的蛾子,會不顧壹切地撲向火,即便被燒死也無所畏懼,即便燒死別人也在所不惜。那是壹只蛾對光的渴望。”源稚生仰頭看著空氣中變化莫測的煙氣,“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裏滿是嘲諷,我真不敢想象壹個墮落者敢嘲笑我……但壹路上我都在想他的話,也許我沒有資格評論他的對錯,因為我不是生在黑暗中的蛾子,我是見過陽光的蝴蝶。蝴蝶憑什麽看不起蛾子呢?只因為蛾子的鱗翅是灰黑的,而我們身穿彩衣麽?”
  老人沈吟良久,嘆了口氣:“稚生,妳從小就是個善良的孩子……但壹個背負天照之命的男人,是不該想那麽多的。”
  “天照之命麽?”源稚生搖頭笑笑,“不說這個了,我已經準備好了,告訴我學院本部來人的事。”
  “今天下午接到正式通知。校長派了壹個精英團隊來日本,目標是海溝深處的東西。他們會用載人深潛器進行海底勘探,深潛器已經先行運抵東京港了。這是壹次由學院本部主導的行動,深潛小組從本部直接派出,深潛器也由本部制造,執行部部長施耐德越洋指揮,諾瑪全程監控。”老人說,“我們只是輔助和支持。”
  源稚生吃了壹驚:“本部幾十年都沒有插手過我們的事,這次怎麽把手伸到日本來了?”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日本海溝裏可能有龍的胚胎’這樣的理由,確實足夠讓昂熱把手伸到日本境內來。我們無法拒絕,除非我們能證明海溝裏的東西不是龍的胚胎。”
  “載人深潛器的話……他們必然會發現神葬所!”源稚生說,“我們必須想辦法阻止他們!”
  “昂熱決定要做的事,沒人能阻止。幾十年來這個男人的陰影壹直籠罩在我們頭上,今天我們終於無法承受他的壓力了。”老人凝視著爐火,瞳孔熠熠生輝,“趁這個機會永遠掩埋掉神葬所吧,那裏只是神的墓地,神已經死了……就讓她永遠作為骨骸存在吧!絕不能允許她返回人世間,絕不能!”
  源稚生沈默了很久很久:“走出這壹步我們就不能回頭了,老爹妳真的想好了麽?”
  “人活在世上永遠如臨深淵,其實這世上從來就沒有‘回頭’二字,最多也只是重新開始!”
  “各家家主能同意麽?”
  “說服他們,這世上的任何征伐都是壹個男人先站起來,然後壹群男人跟著他沖向戰場!”
  “老爹,這些年妳壹直對神葬所和猛鬼眾懷著那麽大的敵意,為什麽呢?”
  “妳是不是猜測我跟昂熱差不多?因為第壹代獅心會的覆滅,昂熱對龍族懷著刻骨的仇恨,而我則不惜代價要把神葬所和猛鬼眾都抹掉。”老人仰頭灌下大口燒酒,“妳錯了,我對神葬所和猛鬼眾都沒有敵意,我要鏟除他們,只是因為我想在我這壹輩把蛇岐八家的悲運給掐斷!我的命沒多長了,就讓我死死地掐住悲運的魔鬼,帶著它去死好了。就像很多年以前天照和月讀做的那樣!”
  “悲運……麽?”
  “妳記不記得妳小時候我給妳講北歐神話,神話裏說命運三女神紡出象征命運的絲線,把它拉長,然後剪斷。”
  “記得,妳那時候說真恨不得在命運女神的心口上刺壹刀啊,這樣那些女人就不能像擺弄玩具那樣擺弄別人的命運了。”
  “只是不甘心的話罷了,其實人的壹生就是這樣,有生就有死,因為有了相遇之美才有了離別之悲。”老人輕聲說,“蛇岐八家的命運也是如此啊,那白色的皇帝締造了我們又註定要毀滅我們。至今她的幽靈還在冥冥中註視著我們,穿著爬滿蛆的屍衣,跳著招魂的舞蹈。她的後裔們註定要為了她的遺產而彼此殘殺,世上總會有執法人和猛鬼眾,年輕人們永遠流著紅得刺眼的血。”
  “她就是紡織我們命運的人?”
  “是的,她雖然死了很多年可仍舊死死地抓著我們的命運不放手!妳有沒有想過要把命運的紡車砸掉?連帶著那個紡織命運線的白色皇帝……壹起粉碎!”老人嘶啞地說。
  “那樣我們就能從那個悲運中解脫?”
  “我想這世上只有壹個逃脫命運的辦法,那就是變成命運本身!成為紡織命運的人!紡織蛇岐八家的命運,日本的命運……乃至於世界的未來!”老人輕聲說,“這是沒人做過的事情,我決定嘗試。如果我成功了,蛇岐八家的後代將永遠告別戰爭和流血,如果我失敗了,希望妳接受大家長的位子,繼續引導這個家族,不要令我們的同胞失去希望。”
  風在松林中穿梭仿佛鬼嘯,整個世界淹沒在落雨的沙沙聲中,此刻天地諾大這間刀舍仿佛坐落在正中央,山中佛寺的古鐘轟鳴。
  “那就試試吧,盡我的力幫助老爹,先從說服其他家主開始。”源稚生懷抱長刀看著爐火,“聽老爹妳的意思如果成功了我就能去法國了吧。”
  “混賬!只是為了偷懶麽?”老人楞了壹下,笑罵,“好吧,妳說得也沒錯,如果成功,我們兩個就都自由了,妳去法國賣防曬油,我安然地準備去死。”
  “嗨,別這樣,老爹妳還是個年輕的老頭。”源稚生說。
  “也對,我還能跟妳壹起去法國賣防曬油。”老人笑笑。
  他從爐子旁抽出壹個文件夾交給源稚生:“本部傳真過來的履歷,這次來日本出差的共有三個人,據說是昂熱的王牌組合,輕易舍不得動用。”
  源稚生翻了翻那些履歷,不由地皺眉:“都是幫小孩子,校長在開玩笑麽?”
  “確實是沒什麽經驗的年輕人,但血統都很優秀,昂熱想必是考慮到接近胚胎的人必須有優秀的血統,否則胚胎用於保護自己的領域就能殺死他們。”老人說,“這件事上我們可以相信昂熱,他從不輕易看重壹個人,也從未看錯壹個人。我會著手安排跟八姓家主的會議,我想讓妳去接待這些年輕人,贏得他們的信任,讓他們配合我們的計劃。絕對不能讓‘猛鬼眾’接觸到他們,從他們踏上日本土地的那壹刻開始,他們必須被全盤監控和保護!”
  “明白了,不讓猛鬼眾接觸他們的最好辦法是不是把他們關在本家的地牢裏?”源稚生挑了挑眉。
  “別像以前那樣虐待本部的人了。我的意思是讓妳想辦法取悅他們,向他們展現我們好客的壹面。”老人苦笑。
  “我們有這樣壹面存在麽?”
  “好啦,別看輕本部派來的年輕人。他們是如今本部學院中最強的組合,而妳是日本分部中最強的男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妳們是競爭對手。”老人抽出刀胚,刀胚燒紅後的花紋像晚霞般燦爛。
  “好吧,歌舞伎、AV店、援交少女、情人旅館……總之在那些外國人眼裏日本就是個放蕩的地方吧?給他們這些他們就會滿意地豎起大拇指。我回去做點準備工作,”源稚生披上風衣,“哦對了,繪梨衣還好麽?”
  “又做噩夢了。”老人喝了口烈酒噴吐在紅熱的刀胚上,烈火升騰起來,他趁著火勁掄錘敲打,火光照著他蒼老卻肌肉分明的上身,渾如壹尊鐵鑄的武士。
  意大利,羅馬,陽光充足的早晨。
  郊外古堡中,加圖索家的代理家主弗羅斯特正接待來自世界各地的銀行家吃意大利風味早餐,席上談笑風生。他們正在做壹個220億美元的計劃,投資位於蘇格蘭北海的海底天然氣礦,加圖索家在去年年底獲得了開采權。預計到2014年氣礦上繳英國政府的稅收高達每年70億美元,而加圖索家的回報數倍於此,全世界各地的銀行都希望投資這個項目從利潤中分壹杯羹。
  這頓早餐吃得雍容愜意。大生意就該這麽談,在弗羅斯特看來只有小生意人才會在談判中拍桌子瞪眼,真正的掌權者都是在雲淡風輕的對話中就敲定了合作。
  “關於那個波旁家族的私生子還有更精彩的故事,1732年他從沒見過的母親那裏承襲了男爵爵位,準備踏入上流社會,於是他……”弗羅斯特整個早晨都在講笑話,逗得那幾個女銀行家們哈哈大笑。
  黑衣白襯衫的秘書忽然出現在讓身後:“先生,有重要的消息。”
  弗羅斯特笑笑:“帕西,在我們吃早餐的時候沒有什麽重要消息,餐桌上最重要的是奶酪。”
  他可不想在銀行家們面前失禮,堂堂加圖索家的代理家主,用得著在吃早餐的時候處理事情麽?世界是圍繞著他們這些權貴轉動的,即使世界要毀滅,在弗羅斯特吃早餐的時候也該暫停壹下。
  帕西居然沒有退下,俯身湊在弗羅斯特耳邊說了幾句話。
  “昂熱這個狗娘養的神經病!”弗羅斯特怒拍桌子,震翻了奶酪碟,匆匆離去甚至沒有向銀行家們解釋。
  “有些緊急的事,是關於家族繼承人的,非常抱歉打攪了各位用餐。”帕西鞠躬之後追著弗羅斯特離去。
  銀行家們相對沈默,沒想明白世界上還有什麽事能讓弗羅斯特這麽失態,還有弗羅斯特說的那個狗娘養的神經病……他們似乎也認識。
  進入隔音辦公室後弗羅斯特才徹底爆發出來,吼聲的分貝數堪比噴氣式飛機:“他怎麽可以把愷撒派去執行那種危險的任務?”
  “去年家族試圖罷免校長,我們和昂熱的關系就等同於決裂,昂熱再也不給我們留余地。愷撒是學院的學生,按規定昂熱可以派他去執行任務,我們無權過問。”
  “可我們是他的家長!我每年參加愷撒的家長會!我有權過問他的安危!”
  “雖然這麽說可能讓您不悅,”帕西頓了頓,“但是……您是代龐貝家主參加愷撒的家長會……您有出席的權力但是無權叫停任務。”
  弗羅斯特如被迎頭棒擊:“那……那打電話日本分部!讓他們中止該項任務!如果這壹次他們幫助我們,會獲得加圖索家的善意和回報!”
  “日本分部應該不會聽從,他們連昂熱的命令都未必服從。”帕西說,“日本分部是半獨立的機構,他們更像壹個黑道組織,而不是學院的外派機構。”
  “黑道組織?”弗羅斯特大驚,“學院旗下怎麽會有黑道組織?”
  “因為日本分部不是由學院建立的。上個世紀初,秘黨領袖馬耶克勛爵乘坐輪船到達日本,發現日本的混血種從事著非法的營生,也就是黑道。無論是妓女、鴉片還是軍火,任何利潤巨大的非法生意都被日本混血種操控。他們在日本已經根深蒂固,秘黨根本無法滲透進去,最終秘黨跟日本的混血種家族談成了合作,秘黨不在日本建立分支機構,而日本的混血種家族會支持秘黨開辦的學院。他們每年都會往學院派遣留學生,這些人學成歸國後組建的部門就是日本分部。他們有雙重身份,黑道幹部和學院的雇員。”
  “昂熱居然用教育經費搞非法經營?販賣鴉片?”
  “學院並不插手違法交易,違法交易是組成日本分部的家族控制的。那是日本黑道中最古老的家族,共有八個姓氏,合稱為‘蛇岐八家’。蛇岐八家也不直接從事違法交易,他們是黑道的執法人,很多黑道幫會認他們為本家,接受他們的管理。可以說蛇岐八家掌握著日本黑道的法律。”
  “這麽重要的事我怎麽從來都不知道?”
  “龐貝家主是知道的,大概是忘記告訴您了。”
  “忘記了?”弗羅斯特目瞪口呆。
  他承襲龐貝在校董會的席位已經有十五年了,這十五年裏他壹直相信自己大權在握,對於學院的事明察秋毫。直到今天他才恍然大悟說這間學院的結構簡直就是顆洋蔥,剝掉壹層還有壹層,外人永遠難以觸及真相——而他就是那個“外人”。更令他惱火的是龐貝,弗羅斯特也曾問龐貝要過相關文件,龐貝沒有移交文件的理由是——“妳說的文件是指校董會開會時發給我的小紙頭麽”、“用其中部分折過紙船”,還有“反正最核心的秘密昂熱也不會留下書面記錄至於小事不如不知道”。
  “此外,日本分部是各分部中最平靜的壹個,從他們每年交給學院的年報看來,日本境內壹切平安。可以確定的是,日本分部被壹張巨大的黑幕籠罩著,他們在黑幕下做的事我們不知道。”帕西說,“可以說他們是脫離學院獨立運作的。”
  “連線家主。”弗羅斯特定了定神,“他是愷撒的親生父親,以他的名義要求昂熱暫停這項任務!”
  “在未來的壹周內我們都很難和家主建立通訊,家主去西藏參加壹個名叫‘心靈之旅’的慈善活動,要在喜馬拉雅山麓的喇嘛教寺廟中過壹周的修行生活。沒有任何移動通訊公司在那裏有信號,他也沒帶海事衛星電話,去那個喇嘛廟的唯壹辦法是騎馬,但因為去年冬天的雪還沒有完全融化,騎馬進出壹趟也需要壹周時間。”
  “他過修行生活?他能受那種苦?”弗羅斯特懷疑自己聽錯了。龐貝對起居條件要求之苛刻,是那種恨不得帶著自己的床墊周遊世界的人,沒法想象他在西藏的喇嘛廟裏怎麽生活。
  “好像是聽講座聽到了壹些雙修、歡喜壹類的學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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