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族》合集

江南

科幻小說

  包含《龍族1·火之晨曦》《龍族2·悼亡者之瞳》《龍族3·黑月之潮(上)》、《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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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 炎魔刀舞 Sword Devil with Flaming Rage

《龍族》合集 by 江南

2018-8-20 19:22

  楚子航略微停頓環視左右,把刀橫置在左臂上,刀尖略略下垂,混著墨色的水珠緩緩墜落。更多的黑影走出了濃霧,楚子航已經無暇去分辨這是真實還是幻覺,就像那場臺風中的往事,那時候他還是個孱弱的男孩,而現在他已經燃燒了龍血。沒有猶疑,也不想問任何因果,刀刃的風暴再次斬切濃霧。
  敵人是什麽?斬開就可以了!
  卡塞爾學院本部,中央控制室。
  “對方是獵人,其中有些人可能有血統。這次的奪還行動又在中國境內,我們不想招惹警察,就要速戰速決,因此投入壹個九人團隊。計劃校董會已經認可了,我們在這裏遙控指揮。”曼施坦因看了壹眼腕表,“距離行動開始還有四十五分鐘。”
  潤德大廈3D構造圖被投影在空中,施耐德圍著它緩緩地轉圈。
  “明非呢?”古德裏安翻著計劃書,“我沒有看到明非負責的部分。”
  “調控指揮,很重要的工作。”曼施坦因說。他沒有把路明非寫入計劃裏,因為從課業表來看此人所受培訓極少,完全沒有擔當任何工作的能力。
  古德裏安點頭表示理解。
  “核心目標是攻入潤德大廈A座21層,千禧公司的總部,資料應該就在那裏。”曼施坦因說,“潤德大廈是壹座雙子樓,A座21層整層被這家公司買下了。”
  “只是棟商務樓,九人團隊太豪華了吧?”古德裏安說,“妳們好像是要攻略五角大樓!”
  “如果攻略五角大樓,還得再增加七個人。”施耐德面無表情地說,“潤德大廈的保安很嚴密,開發商把大廈的保安工作包給了這夥獵人,所以整個大廈都是他們的人。他們知道自己做的生意不能見人,所以采用這種方式保護自己。”他揮手,3D構造圖變為大廈剖面圖,所有的通道都被標紅,無論是樓梯、電梯、消防通道,甚至通風管,“所有通道都被保安控制著,從電梯到達唐威所在的21層需要換乘壹次,經過四個關口。最糟糕的是,大廈下面五層都是底商,人流會影響我們的速度。行動時間如果超過五分鐘,警察會來,獵人也會有時間轉移那些資料。”
  “五分鐘?”古德裏安疑惑,“五分鐘電梯可能都還沒到呢。”
  “我們不走電梯,”曼施坦因說,“我們走直達路線!”
  18:15,太陽西沈,楚子航仰望大廈的玻璃幕墻,裏面映出席卷而來的暮雲。耳機中傳來電流的雜音,隔著太平洋,校園總部和他再次聯通。
  “行動計劃讀完了麽?”耳機中傳來是施耐德嘶啞的聲音。
  “難度很低的行動,如果對方沒有高血統濃度的人,我可以獨立完成,不需要那些配合。”楚子航說,“校工部的人也太顯眼。”
  “服從命令,”施耐德說,“我們已經叮囑他們便裝和低調,他們會在30分鐘後和妳匯合,另外壹支已經按照妳的要求……”施耐德頓了頓,“去了路明非家裏。”
  “明白。”
  “這是在中國,不要誤以為妳們在西非沙漠無人監管的地區而把動靜搞得太大!”施耐德壓低了聲音,“妳以前的記錄有些問題,妳自己知道,不要引得校方來查妳。”
  “明白,”楚子航說,“可妳就是校方,教授。”
  施耐德有點語塞,“好了!就這樣!這是壹次低調的行動,沒有頭盔、配槍、刀具和戰術手電筒,更沒有裝備部那些瘋子提供的煉金設備。在警察看來不該是壹場有組織的入侵……”
  “而是搶銀行。”楚子航忽然說。
  施耐德壹楞,“對……是有點像……”
  18:30,唐威在打《植物大戰僵屍》,他在等來取貨的快遞員。他嘮叨的老爹在等他回家吃飯,他有點著急,他當年是個街面上的混混,絕對是夏天女孩子從面前走過都要掀裙子看看的惡霸,但是老爹壹怒揮舞鍋鏟追打他,他就不敢還手,抱頭奔逃。小弟說大哥,妳怕啥呢?妳多牛逼啊,妳比妳爹高壹頭半呢。唐威壹巴掌拍他腦門上,“爹這種東西在於稀有!就那麽壹個,打壞了就沒有換的了!”
  唐威拎起電話,“前臺?有沒有取快遞的來?”
  “沒有呀唐總,快下雨了,今天怕是不會來了。”前臺女孩千嬌百媚地說。
  “下午還大太陽,怎麽說下雨就下雨。”唐威往窗外望去,雲層已經漸漸壓過整個城市,顏色烏黑,這是壹場暴雨的前兆。
  突然變化的天氣讓唐威心裏不太舒服,好像會有什麽事情發生似的。他登陸了“獵人市場”,想最後看壹眼這個網站。
  他輸入了“3rd_young_master”的ID和密碼,回車鍵壹敲,頁面自上而下刷新,漆黑的背景,墨綠的線條,深紅的字體,就像是通往另壹世界的門在面前洞開。他百無聊賴地在各個版塊間切換,瀏覽自己的任務記錄,考慮要不要在閑話區發壹個告別帖,估計好友們會紛紛發站內郵件來告別,“歡送三少去玉腿如林的美好國度”什麽的,超感人。
  “您有壹封未讀郵件”,右上角有提示閃動。
  郵件內容只有壹個單詞,“Byebye.”
  居然有人猜到自己要金盆洗手?誰那麽聰明就摸準了他的心事?唐威把目光移動到發件人的位置……壹片空白。
  沒有發件人。
  這個瞬間,狂雷震動了玻璃窗,玻璃上壹片慘白,垂直劈下的電光照亮了潤德大廈,幾萬伏的高靜電壓讓所有亮燈的窗戶都閃了閃,大雨終於下下來了。
  唐威忽然微微戰栗起來。他有種糟糕到極點的感覺,這封信其實來自他這次的委托人,那個很爺們兒的麥當勞叔叔。而“Byebye”的意思並不是祝他在越南的河上泛舟看美女。
  這個詞也可以表示永訣。
  18:40,黑色寶馬沿著靜謐的林蔭路平穩地行駛。雨流如註,路明非透過車窗往外望去,湖畔的紅磚老宅隱現在道路盡頭的雨幕中。
  這是被稱作“湖園壹號”的老公館,因為整條湖園路上就這麽壹個門牌號。沈重的黑色鐵藝大門洞開,車長驅直入,停在了老宅前。
  整個老宅壹團漆黑,從巨大的落地窗看進去,鋪著格子桌布的餐桌都空空的,不見任何人影。老宅的門關著,門頂上亮著唯壹壹盞燈,壹名白衣侍者打著傘站在雨中。
  “我去!搞錯了吧?這地方歇業了吧?”路明非心裏嘀咕,司機已經為他拉開了車門。
  “今晚Aspasia包場,先生。”白衣侍者彬彬有禮地說。
  “我呸!”本來就心裏扭捏的路明非如逢大赦,掉頭就要開溜。白衣侍者卻緩緩推開了緊鎖的門:“Ricardo M. Lu先生,您今晚是我們唯壹的貴賓。”
  路明非腦子裏“嗡”的壹聲,才明白社團老大們的能量比他想得還要誇張,把整個Aspasia給他包了下來!
  舒緩的音樂聲響起,白衣侍者走到壹片昏暗的老宅中央,擦燃火柴點亮了桌上的浮水蠟,溫暖的光影中坐著壹身白色的陳雯雯,漆黑的頭發上別著白色蝴蝶的發卡。
  時間在這壹刻好像被飛速地拉著倒退,路明非回到了四年前,他們初相遇的那個下午。
  18:45,潤德大廈前的街上,暴雨中人們拿著各種各樣的東西遮頭,四散奔跑,街道忽然間空闊起來了。楚子航打著傘站在陰霾裏,抱著壹個長形的盒子,外貼紙條“鮮花快遞”。他低著頭,看著大滴大滴的雨砸在地上,碎成透明的花。
  漆著“聯邦快遞”的廂式貨車刺破雨幕,帶著刺耳的剎車聲停在了楚子航面前。本部為楚子航配置的強大支援團隊逐壹跳下車,動作仿佛壹個模子鑄出來的,果然是訓練有素的精英。
  “果然便裝低調,讓人耳目壹新。”楚子航淡淡地評價。
  魁梧的校工們並排而立,仿佛等待檢閱,只是衣服有些另類……有人穿著“阿迪王”的套頭衫,有的人穿著韓版的寬腿褲,有的則穿著超大號的“雙星”牌板鞋,為首的穿壹套北京國安隊的綠色球服,好像是個死忠球迷。
  “不合適?”領隊看看自己渾身上下,“我看中國人都這麽穿。”
  “但是我們的胸肌不會像是要頂破上衣炸出來。”楚子航打量這群人健美冠軍般的雄偉身材。
  “總不能把肌肉揣在兜裏藏起來……”領隊有點犯難。
  “不要緊,不會影響什麽,只不過妳們明天會上晚報頭條,標題會是《阿迪王美國猛男團公然搶劫辦公樓》。”楚子航說,“計劃書妳們應該已經看完了,妳們有五分鐘準備,命令會由施耐德教授直接發到妳們的耳機裏。”楚子航揮了揮手,抱著紙盒走向潤德大廈,對門口的保安笑笑,“您好,快遞公司的,送花服務。”
  18:50,楚子航在直通頂層的高速電梯中,樓層數字飛速跳動。
  18:52,路明非隔著燭光看著陳雯雯的眼睛,侍者為他們倒上玫瑰紅的開胃酒。
  18:53,唐威在辦公室裏手忙腳亂地收拾東西,他不想等了,交貨的事情可以交給小弟,這個該死的下雨天,他要早點回家。
  18:54,潤德大廈每壹層的保安都接到電話,下雨天要加派人手,確保安全,監控系統全部打開。
  曼施坦因低頭看著自己校準過的腕表,頭戴耳麥,通往中國的頻道線路全部打開,秒針壹格格跳動。
  北京時間18:55,“行動開啟。”曼施坦因說著,開啟了腕表的計時碼表功能。
  他知道這個命令將開啟壹部精密的機器。由潤德大廈那壹隊九個人組成的精密機器,他們每人都是壹枚齒輪,各有不同的作用,而又相互呼應。每個人的計劃書都是不同的,他們各自的任務已經預先制定好,只要按照流程執行,五分鐘後,他們將奪取目標。
  穿著“阿迪王”球服的男人穿過雨幕,走向潤德大廈的正門。非常“本地化”的便服沒有掩蓋那身誇張肌肉的進攻性,保安們退後壹步按住腰間的警棍,這夥人走到哪裏都是壹副暴徒相。
  “阿迪王”張開雙臂,用堅硬的臂骨生生擋住保安們的棍擊,抓住兩人的領口,把他們向空中舉起。警鈴聲大作,整個底商都被驚動了,躲雨順便買東西的顧客們把底層塞得滿滿的,此刻他們都看向了門口。阿迪王已經和十幾名保安糾纏上了,他在壹樓的名品店之間狂奔,任何障礙物對這家夥都構不成阻礙,壹米半高的展示牌,他壹個速度爆發就像跨欄運動員般飛躍而過。保安們目瞪口呆,卻只能在人群中迂回。當阿迪王發現自己把保安們甩得太遠了,就會停下來回頭觀望,露出白癡般的笑容。
  逛街的人都摸不著頭腦,是個健美教練發神經了?或者大廈娛樂顧客的跑酷活動?反正看這群人傻子壹樣追跑還蠻有趣的。
  但很快他們就覺得不對了,保安們從不同的通道出口湧出,沿電動扶梯向下狂奔。而穿著“雙星”板鞋和套頭衫的壯漢沿著往下走的電動扶梯逆行而上,他的步伐極大,每壹步都會跨過幾級臺階,就像是顆炮彈那樣撞在保安們身上,把他們死死抵在電動扶梯中間。扶梯在下行,人卻不動。
  穿北京國安隊綠色球衣的家夥從應急通道壹路上到二樓,飛腳踹開監控室的大門,壹拳把監控設備的面板捶裂,拔出其中兩根導線壹對火,過量電流把這臺設備徹底燒毀了。
  專業打劫團夥不過如此。
  “都蹲下!雙手抱頭!”阿迪王用他不太標準的中文大吼。
  他沖入人群裏了,保安從四面八方圍了上來,他不想跟這些保安糾纏,如果格鬥的話,他壹個背摔就能折斷這些保安的背骨。他下意識地喊出了這句話。他原來在海豹突擊隊執行反恐任務,總是這樣對被劫持的人質大吼,然後把微沖的子彈全數傾瀉給恐怖分子。
  顧客們尖叫著蹲下,雙手抱頭。
  “這也太配合了吧?”阿迪王很滿意於中國群眾的反恐意識,他以前在歐洲執行任務經常遇到人質腿軟哆嗦,完全不配合的狀況。
  不過這種滿意的情緒只維持了短短的壹秒鐘,他忽然看見面前那個漂亮的女生蹲下後還把包裏掏出的錢包高高舉起,好似獻寶。
  見鬼!真被誤解成打劫了!
  底商裏亂成了壹團,保安們全都往這裏集中,壹幫大傻子似的壯漢引得他們四處分散。壹層氣球墻的繩子被解開了,冉冉飛升,二樓有人往下倒原本準備用來慶祝七夕的剪紙蒲公英,漫天都是飛旋降落的小傘,有人把旁邊販售的熒光棒大把大把地扔向人群,穹頂中央的大花球被人扯了下來,在空中花球裂了,幾千朵絹花就像是片浮在空氣裏的花海。
  校工部的精銳們玩得還蠻開心,這原本就是件簡單的任務,他們把保安們吸引到底商來,讓監控系統瞎掉,剩下的事情自然由他們中血統最優秀的家夥完成。他們只要在這裏跟保安們玩五分鐘就好。
  他們沒有註意到,那輛被他們扔在雨裏的廂式貨車顫抖著啟動了,慢悠悠地向著大廈的正門開來。它沒有打開雨刷器,前擋風上的雨水讓人看不到裏面的司機。
  樓頂天臺,楚子航站在瓢潑大雨中,抱著“鮮花快遞”的紙盒。潤德大廈壹共四十六層,樓高210米,站在天臺邊緣看下去,壹切都那麽渺小,讓人覺得自己遠離了整個世界。
  孤獨,高曠。
  楚子航放任身體傾斜,直墜下去!
  完全的失重狀態中,楚子航伸手從紙盒中拔出了刀,鮮花碎片飛散,禦神刀·村雨切割空氣發出尖嘯。
  A座21層,保安們封堵了每個入口,從樓梯間到電梯。唐威壹聲令下,這些人全部出動。千禧這家公司名義上是個保安公司,他們在這壹行裏很專業,公司裏八九十號人都不是吃素的。大廈已經報警了,按說就算對手持械也未必能攻得上來,保安們不明白唐威為什麽那麽神經質,而且分明銀行都在底商,這21層就他們壹家保安公司,裏面除了壯漢就是壯漢,滿屋子汗味和煙味兒,搶銀行的應該不會優先光顧這裏。
  “嗨嗨!有人跳樓!”壹個保安指著窗外說。
  大部分人註意到那裏有個人影壹閃而下,旋即窗外傳來鋼纜抽緊的銳響,還有齒輪旋轉的嘎嘎聲,巨大的黑影自下上升,帶著墨鏡的快遞員站在雨中,提著帶鞘的長刀。他解開腰間的速降鎖扣,把空蕩蕩的花梗扔在風裏。
  這就是他的直接通道,他下墜的時候帶著速降鎖扣,校工部的人則已經開啟了用於清洗玻璃幕墻的懸橋。懸橋上升,楚子航下降,利用速降鎖扣減速,楚子航安全上壘。
  看起來煞費苦心,其實簡便易行,這是諾瑪分析了整個潤德大廈的結構後得出的最優化入侵路線。底商的動作只是為了掩蓋這個行動的目的以及控制懸橋,順便把下面的大隊保安都拖住。
  還剩四分四十秒,楚子航只需在四分四十秒之內掃蕩這壹層奪回資料就可以。地下停車場裏Panamera已經發動,校工部的人正坐在駕駛座上,封鎖了停車場入口之後,車流被堵塞在西邊的道路上,那裏亮著壹片紅燈,東側的道路已經被清空,楚子航只要回到地面,立刻可以乘車離開。
  時間絕對在控制範圍內,計劃完美無缺,環環相扣。
  保安們驚詫地看著這個快遞員拿出電擊器壹樣的設備按在鋼化玻璃的表面,電流閃滅,整張鋼化玻璃出現了高頻震動,隨後碎裂了。
  楚子航侵入21層,保安們來不及思考了,抽出電擊警棍圍了上去。為首的兩個人同時踏步,對著楚子航當頭棒擊。要按武術學校的標準而言,這絕對是優等生了,壹個能打三五個。但那是打人,現在他們的對手……委實不能稱作真正的“人”。
  楚子航忽然間速度爆發,警棍還舉在空中,他已經和兩名保安胸貼著胸了。他的雙手按在保安的胸口,瞬間停頓後,發力。他選修的格鬥術是太極,綿柔之力把兩個體重150斤以上的人震得連退,撞在兩側墻壁上。他攬住下面兩名保安的脖子,看似輕盈地旋轉起來,旋轉的力量把這兩個人送了出去,各自又撲倒了兩名保安。保安們都傻眼了,這裏足足有十個人,瞬間倒下了六個,顯然對方還沒有真正準備動粗,長刀還在刀鞘裏。
  走廊上擁來整整壹隊保安,這是還不知情的兄弟們過來增援了,壹個個龍精虎猛,心說不知何路小賊,去搶搶銀行營業廳嚇唬漂亮小姑娘還行,居然不知死,搶到壹家保安公司裏來了。
  楚子航微微皺眉,這隊人又要耽誤他壹些時間了,這時他聽到了縹緲的歌聲,如同太古僧侶的唱頌。壹個領域無聲地展開,在場所有保安的皮膚上開始透出滲血般的紅色,心臟的劇烈跳動把大量的鮮血輸送到他們的全身,身體機能在壹瞬間得到了數倍的強化。他們甚至沒有覺察到自己的變化,只是全力以赴撲向楚子航。
  言靈·王之侍,序列號28,在領域內強化活體的體能。太古時代,龍族用這個言靈鼓舞效忠他們的人類乃至於野獸,把他們強化為軍隊。
  情報略略出現壹些偏差,諾瑪並未提到在這家保安公司裏有這樣壹個混血種,28作為序列號不算很高,但是這是壹個強化同伴的言靈,而整整壹層樓都是他們的同伴。
  在所有人的視野盲區,走廊盡頭的陰影裏,壹個修長的影子輕聲吟唱著,眼睛裏流淌著淡淡的金色。
  背後是鋪天蓋地的暴風雨,前面是成群的保安,被困在狹窄的通道裏,楚子航沒有退。保安壹擁而上,他們被血管中劑量瞬間加倍的腎上腺素鼓舞,紛紛躍起,壹根根帶著高壓靜電的警棍在空氣中縱橫,靜電擊穿了空氣,細絲狀的紫色的靜電黏連在警棍之間。
  聲勢很逼人,但仍舊不足以對楚子航構成威脅,混血種和純粹的人類之間有本質差別,無論後者怎麽被強化。
  楚子航猛地後躍,避開了保安們的棍擊。他跳出了落地窗,躍入暴風雨中,那裏還有最後壹個落腳點,懸橋。他利用這個落腳點爭取了短短的幾秒鐘,必須為這個意外找壹個合理的解決辦法。面對體能被強化過的對手,他動手勢必要更加淩厲,但是這樣就難免造成傷害,體能強化的效果消失後,傷害會完完全全地留在這些保安身上。
  楚子航撚了撚手指,指面格外的濕潤。他剛才忽略了壹件奇怪的事,21層的空氣濕度奇高,準確地說,水汽太過飽和了。空氣泛著淡淡的白色,如同濃霧。過高的水汽密度讓空氣變成了導體,保安們的電棍之間才會有發電現象。但即使是暴風雨的天氣,在有中央空調的大廈內部,空氣濕度也不該那麽大。
  保安們居然沒有追擊,他們同時停下了,列成人墻堵在了楚子航的前方。壹瞬間他們的臉看起來壹模壹樣。
  楚子航微微戰栗,這個場面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被圍在壹群面目完全相同的、沒有表情的人中間。
  他忽然嗅到壹種熟悉的味道,冰冷的暴風雨的味道,但是獨壹無二,他只聞過這種味道壹次,在那條水幕籠罩的高架路上!
  腳下傳來了汽車鳴笛的聲音,楚子航低頭,空無壹人的東側街道上,壹輛銹跡斑斑的邁巴赫亮著車燈,慢慢地駛向潤德大廈A座。
  驚懼在楚子航的心底猛地炸開,邁巴赫的發動機轟然吼叫,直撞向潤德大廈側面的承重柱,沈重車身配合100邁以上的高速,撞擊的瞬間邁巴赫的車頭被柱子撕成了兩半,整棟大廈都被震動了,懸橋壹震,吊索從齒輪上脫離之後卡在軸承間被絞斷。楚子航失去了平衡,整個懸橋向下墜落!
  楚子航忽然明白那些保安為什麽沒有追擊了,他們只是要把楚子航逼到壹個死地裏,他們已經實現了目的。
  意大利,波濤菲諾。
  翻飛的落葉中,銀色的羅爾斯·羅伊斯轎車盤山而上,駛入Splendid酒店之後,在緊靠山崖的白色建築邊停下。
  那是壹個獨棟建築,外壁是堅硬的白色大理石,窗戶窄小,像個小小的堡壘。專用的停車場幾乎滿了,壹輛蘭博基尼、壹輛老式捷豹、壹輛AMG改裝的奔馳,令人意外的是和這些豪車壹樣占據了壹個完整車位的,還有壹輛橘黃色的山地自行車。
  司機彎腰拉開車門,以手遮擋在車門上緣,以防貴客不小心撞到了頭。壹只金色的高跟鞋輕輕踩地,修長的小腿帶著令人驚心動魄的美。不像那雙高跟鞋給人留下的貴婦印象,鉆出轎車的是個年輕女孩,面容精致得像是希臘名家的雕塑。二十歲的外貌,卻有三十多歲的眼神,化著歐洲貴婦的妝,蒙著黑色的面紗,穿著昂貴的掐腰套裙,外面罩著裘皮坎肩。細高的鞋跟讓她走起路來搖曳生姿,冷冰冰的臉上卻有股子逼人的女王氣。
  “第六位校董,也是最後壹位。伊麗莎白·洛朗,二十二歲,她的家族是歐洲最大的辛迪加之壹,從事礦業和金融業。父親死於空難後,她不得不中斷在皇家美術學院的學習繼承家業。”距離那棟白色建築不遠,酒店套房的百葉窗後,名叫帕西的秘書耐心地解釋著。
  “是個自以為長得很漂亮的女人。”愷撒把百葉窗掀開壹條縫,往外張望。
  “確實,她的家族曾以出漂亮的後代在混血種中出名。”帕西微笑。
  “嗨!麗莎我的孩子,歡迎歡迎,來得正準時。”老男人邁著大步迎出來,向女孩張開雙臂,“妳又長大了壹些,我還記得妳在伊頓公學上學時穿著校服的樣子。”
  “謝謝妳,昂熱。”女孩擁抱他,和他行貼面禮,“那是妳有八年沒有見我了。妳還是老樣子,時間在妳身上看起來是停止的。”
  “對於壹個老人來說,時間之神會憐憫他,把時間調得慢那麽壹點點的。”老男人紳士地伸出壹只胳膊。
  女孩挽著他的胳膊上樓,像是老邁卻依舊英俊的父親帶著如花似玉的女兒初入社交圈。
  卡塞爾學院校長,昂熱。
  “應該還有壹位校董。”愷撒說。
  “從未見過他出席,也不知道名字。”帕西說。
  “每年在學院花費巨額的金錢,卻從不參加校董會履行自己應得的權力,真豪邁。”
  “校董們投資卡塞爾學院都不是為了錢,他們是,”帕西輕聲說,“屠龍世家的秘黨啊!”
  在世界上延續了數千年的秘密組織,混血種的精銳軍團,培養過無數勇敢鬥士、擁有鋼鐵章程的“龍血秘黨”,它在現代的組織機構居然是壹個學院的董事會。
  “他們也是這壹代的秘黨長老會吧?”愷撒問。
  “是的,校董會完全等同於長老會。校董們是混血種中的最高階級,真正的掌權者,昂熱校長只是他們推選出來的執行人。”
  “我只能在這裏幹等?等他們叫我進去?”愷撒啜飲著杯中的烈性酒。
  “他們很期待見您,壹定會召喚您進去,”帕西微微躬身,“這也是您叔叔把這壹屆的校董會年度會議安排在Splendid酒店的原因,讓您在最熟悉的地方正式出場,拜會混血種中的權力者們。”
  “權力者?”愷撒玩味著這幾個字。
  那棟建築物的門從裏往外緩緩地閉合,隨著四把古老的重鎖同時扣合,建築完全被封閉。
  “人到齊了,那麽我宣布今年的校董會年度會議正式開始。”昂熱坐在長桌盡頭,搖了搖黃銅小鈴。
  因為原本是古代僧侶們苦修的地方,所以這裏出奇的暗,雖然是白天,長桌上卻擺著壹列燭臺,燭光照亮了全體校董的臉。
  壹共六人,四男兩女。坐在昂熱兩側的是兩個很老的男人,老得無法辨別年齡,都是挺括的黑色西裝,深紅色的手帕塞在上衣口袋裏,壹個拄著拐杖,另壹個手裏卻撚著紫檀串珠,嘴裏念念有詞,顯得有點不搭調。另外壹個男人大概三四十歲,壹身明黃色的運動衣,右手邊擱著自行車頭盔。作為卡塞爾學院這種貴族高校的校董,他居然騎著自行車來參會。坐在麗莎身邊的校董年輕得令人驚訝,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女,淡金色的長發盤在頭頂,還帶點嬰兒肥的小臉表情嚴肅,像個精美的娃娃。戴著白手套的管家昂首挺胸地站在她背後。
  “今年參會的人和去年壹樣,從不出席的那位照舊沒有出席,加圖索家也仍然是派出了弗羅斯特·加圖索,我的老朋友,代替他的哥哥出席。”昂熱指了指身旁拄著拐杖的老人。
  弗羅斯特·加圖索拈起自己面前的銅鈴搖了搖:“《青銅報告》整理好了麽?我迫切地想知道結論。”搖鈴說話是校董會的傳統,以防彼此打斷。
  “就是妳們每個人面前那疊紙。”昂熱說。
  所有校董都不約而同地翻過繁復的報告,直抵最後壹頁,結論:“The Monarch of Fire & Bronze was terminated.”
  盡管是壹所推行中文教育的學院,但是為了照顧來自不同語系的各位校董,報告以英文出具,意思是:“青銅與火之王,被殺。”
  面對這蓋棺定論的結果,校董們都沈默了片刻。這是劃時代的事,因此要用半年來出具最終報告,避免誤判。盡管他們都已經預料到了這個結論,但是親眼看見這行文字,還是感覺需要靜壹下來接受。
  弗羅斯特再次搖鈴:“歷史上從未有龍王被確認死亡,昂熱,妳需要出示證據。”
  昂熱沒有說什麽,而是取出壹根棱柱狀的晶體,貼著長桌表面滑了出去。校董們彼此對了對眼神,最後是手撚串珠的老人伸手拿起,瞇起眼睛對光打量。那是壹段人造石英晶體,上面還打著德州壹家光學制品公司的標誌,表面微微凸起,有放大鏡的效果。晶體中央是壹道暗紅發絲般的細痕,像是凝固的壹絲鮮血。老人的瞳孔微微收縮。他手抖了壹下,把晶體傳給下壹個人。
  “賢者之石,”他搖了搖鈴,輕聲說,“確實是新制的賢者之石。”
  “煉金術中‘第五元素’的結晶,賢者之石,傳說中能把壹切金屬變成黃金的石頭,也是能讓人永生不死的藥物,煉金術中最神聖的東西。”昂熱點頭,“諸位都知道,我們已經失去煉制這種晶體的方法了。歷史上最後壹個把賢者之石煉制成功的煉金術士是尼古拉·勒梅,於1382年4月25日傍晚5點。之後的六百多年裏,沒人再成功過。我們現有的賢者之石儲備都是從古墓中獲得的。但妳們手裏是壹塊全新的賢者之石,雖然很小。它是從龍王骨骸中煉制的,他的名字,是康斯坦丁。”
  “我的名為康斯坦丁,曾至火焰的山巔,於彼處融化青銅的海洋,鑄造神的名。”少女輕聲吟誦這段古老的經文。
  “現在他死了,青銅的名字只能寫在他的墓碑上。”昂熱的聲音冷酷森嚴,“死了的神,只是壹堆枯骨!”
  長久的沈默之後,麗莎起身鼓掌,跟著她,所有校董都起身鼓掌,昂熱緩緩起身,接受對自己的贊賞。他雙手撐在桌上看著燭光,聲音低沈:“這是劃時代的突破,但在我們達到這光榮之前,數以萬計的同伴已經死在征途上。我提議為逝去的同伴默哀,這是以他們的犧牲換回的。”
  校董們都低下了頭,會議室裏鴉雀無聲,隱約聽見山崖下波濤翻湧的聲音。
  默哀結束,校董們重新落座,弗羅斯特搖鈴:“青銅與火之王,煉制出的賢者之石就那麽點大?妳殺死龍王還消耗了壹塊重量為2.75克的賢者之石磨制為子彈。”
  “提煉這塊賢者之石我們只用了龍王骨骸中的壹個指節,如果徹底銷毀骨骸來煉制,收獲會大很多,但我們還舍不得這麽做。”昂熱說,“這塊賢者之石的意義只是證明我們獲得的是真正的龍骨,而非壹個空殼,如果康斯坦丁還在‘埋骨地’留下‘卵’,還能再度蘇醒,那麽無疑我們煉制不出賢者之石。”
  “‘初代種不可能被殺死’,這原本是我們相信的鐵則。”麗莎搖鈴,“但現在鐵則被打破了,為什麽?”
  昂熱聳聳肩:“那不是鐵則,只是教條。教條是他們‘不死’,只是他們未被殺死過。其實很簡單,制造卵需要時間,我們並不清楚龍王怎麽為自己制造卵,但是顯然卵不是自然生成的。只要在龍王制造出卵之前殺死他,那他的精神便無法轉移到卵裏去,他就死了。”
  “龍王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這個弱點,”少女搖鈴,“他們蘇醒後的第壹件事應該就是制造卵。”
  “對,就像壹個會制造不死藥的煉金術士,他每壹次死而復生都該先制造壹塊不死藥留在身邊。”昂熱說,“但不是沒有例外,首先,龍王每次蘇醒,最初力量是不完整的,甚至沒有記憶,他們和混血種壹樣,需要有壹個感悟自己血統的過程;其次,在暴怒的情況下,龍王會優先選擇復仇。我們以殺死弟弟康斯坦丁為機會,令哥哥諾頓暴怒,所以雖然沒有尋獲諾頓的龍骨,但我們有理由認為諾頓也死了。”
  “四大君主中‘火’壹系的雙生子全部被殺,”撚著佛珠的老人搖鈴,沈吟,“四大君主都是雙生子?”
  “有可能,但至今我們還不知道‘雙生子’對龍族是否有宗教和基因上的特殊意義。”昂熱說。
  弗羅斯特搖鈴:“康斯坦丁的骨骸現在保存在什麽地方?”
  昂熱挑了挑眉毛,沈默了幾秒鐘:“安全的地方。”
  “妳認為安全的地方,還是我們都認為安全的地方?”弗羅斯特這個問題讓室內溫度有些下降似的。
  昂熱似乎很懶得回答這個問題,扭了扭,在椅子上找到壹個更加舒服的坐姿:“整個世界上能夠走進那裏的只有兩個人,比世界銀行的金庫還要安全。”
  “哪兩個人?”
  “有壹個是我。”昂熱淡淡地說,“另壹個是造那個保險庫的人。”
  “我們有七位校董,我們中沒有人懂造保險庫,”弗羅斯特直視昂熱的眼睛,“也就是說我們中只有妳能接觸到龍王骨骸,對麽?校長先生。”
  “嗯。”昂熱漫不經心地應著,從雪松木的煙盒裏抽出了壹支哈瓦那壹號雪茄,慢悠悠地聞了聞,拿雪茄剪切開口子,用細長的火柴灼燒雪茄身,然後點燃,美滋滋地抽了壹口。
  誰都看得出他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周圍空氣的溫度好像更低了,加圖索家的代表弗羅斯特·加圖索的臉好像冰封壹般,這是個代替哥哥掌管整個家族事業的重要人物。他的重要性之核心體現在於,加圖索家族每年捐贈學院的金額最高,第二名則是麗莎的洛朗家族。
  “昂熱,我們非常贊賞妳在屠龍事業上的勇敢和成就。但是妳得清楚,卡塞爾學院並不屬於妳,龍王骨骸也並不屬於妳,妳是我們推選出來管理那個產業的人。或者說,妳是我們的職業經理人。”弗羅斯特緩緩地說。
  “我覺得我管得挺好,如果說我是個CEO,那麽我剛剛遞交了壹份漂亮的年度報告,殺了兩個龍王。”昂熱吐出壹口青色的煙霧,“校董先生,妳現在來質疑我的管理權,好像不是最合適的時間。”
  麗莎搖鈴:“我同意昂熱的說法,這是我們取得卓越成就的時代,而昂熱表現出足夠強大的領導能力。”
  弗羅斯特從壹旁抓起壹份打印材料,沿著會議桌滑向麗莎:“壹個屠龍專家,和壹個優秀的管理者,是兩回事。這是我們收集的資料,在過去的十年裏,學院的管理費用節節攀升,大量的金錢被浪費在奇怪的地方。譬如每年我們的昂熱校長會公布名叫‘自由壹日’的狂歡節,這壹日學生可以在校園裏為所欲為,只要他們不造成人身傷害,這個活動如今已經演變成學院兩大社團的真槍決戰,每年都耗費大量的煉金子彈,還有高額的維修費賬單。”
  “學生們同意平時他們將遵守校規,不在學院內外以言靈戰鬥,青春的荷爾蒙總需要宣泄的口子嘛。”昂熱聳聳肩,“這對於學院的巨額開銷來說只是壹小塊。”
  “那麽妳自己包機飛往世界各地旅行度假的費用也記在學院的賬單上,更是壹小塊了。”弗羅斯特冷冷地說。
  昂熱撓了撓花白的頭發:“說實話這筆費用比自由壹日的花費還要大不少……”
  “昂熱校長在學院的人氣很高,甚至擁有壹個擁躉的社團,他們自稱‘熱隊’,在熱隊裏的人看來,校董會存在不存在無所謂,只要有昂熱校長這樣的精神領袖,滅絕龍族不在話下。”
  “這個就是謬贊了。”老家夥叼著雪茄,貌似謙遜,卻眉飛色舞。
  “執行部的手法越來越囂張,或者妳會說他們很勇敢,他們看起來倒像是為了屠龍的偉大事業可以犧牲全人類的暴徒。我們英勇的年輕人們揮舞著裝備部改造的武器周遊世界,好像是策馬行俠的西部牛仔,毫不猶豫地在大城市核心區開打,每年為他們善後需要花費數千萬美元。”
  “壹切都是為了我們偉大的事業。”
  “還有每年學院會舉辦選美性質的‘學院之星’大賽,昂熱校長親自擔當評委和年輕美貌的新生翩翩起舞,每天晚上學院都有名目繁多的Party,學生們在地下室裏充滿了肥皂泡,穿著泳衣跳進去跳拉丁舞,學院內部網絡風氣自由……居然有人能把院系主任的初戀女友都八卦出來。”弗羅斯特挑眉,“這也是為了我們偉大的事業?”
  所有人都沈默了。校董們傳看著那份材料,內容詳實,證據確鑿,看起來校長領導下的學院確實自由奔放……或者說群魔亂舞。
  要為他推脫看起來都很難找到言辭。
  “妳們不會是想炒掉我吧?”昂熱慢悠悠地說。
  麗莎搖鈴:“我想我們可以終止這個話題了,和屠龍的偉大事業相比,這些都是小節!我們不必在小節上浪費時間,校董會不是爭執的地方,諸位能夠想象在我們還被稱作‘秘黨’的時代,長老們為了每年多花幾萬個金幣吵架麽?”
  弗洛斯塔搖鈴:“我們沒有說要炒掉什麽人。我的意思是,昂熱,妳做好妳的工作就可以了,但不要認為學院全都該在妳的掌控下,龍王骨骸是時候移交給校董會保管了!”
  “那是壹筆財富啊,”昂熱自顧自地抽著雪茄,“我們目前還不清楚這具殘留著龍類靈魂的骨頭能做什麽,但至少它能煉出賢者之石。校董會準備拿它怎麽辦?或者……加圖索家族準備拿它怎麽辦?”
  弗羅斯特叩了叩桌子:“昂熱,註意妳的言辭。我這是以校董會的立場說話,而不是加圖索家族!”
  “妳可以以校董會的立場炒掉我,”老家夥聳聳肩,“但我不會把龍王骨骸交給妳,這件事沒得談。”
  校董們都震驚了,在他們的印象中昂熱雖然是個有時太過跳脫的人,不過還算是老派紳士的典範。這麽光棍的話從校長大人的嘴裏說出來,不由得讓人疑惑他是否昏頭了。
  撚著佛珠的老人皺眉,搖鈴:“昂熱,妳越過了妳的權限!”
  麗莎搖鈴:“我們可以停止討論這件事麽?龍骨誰來保存並不在今天的議事日程上!”
  少女回頭和身後的管家對了對眼神,搖鈴:“我認為有必要提醒昂熱校長,秘黨的財富必須交由長老會保管!也就是只有校董會才有處置龍骨的權力!”
  壹直沈默的中年人左看右看,搖鈴:“大家不要傷了和氣……”
  弗羅斯特搖鈴:“這已經不是和氣的問題!越權!這是越權!”
  會議桌上的空氣忽然火爆得像是要燃燒起來,每個人都試圖說話,每個人都在搖鈴,清脆的鈴聲混合在壹起,透出震耳的、不安的躁動。校董們不約而同地起身,分為兩撥爭執起來,麗莎顯然在支持昂熱,兩個老人神色冷峻,少女每和管家對視之後都會拋出強有力的言辭指向昂熱,中年人則喋喋不休地說“要冷靜”……
  忽然間,壹個更加暴躁的鈴聲把所有人的聲音都吞沒了,暴躁中透著十足的不耐煩和壹股兇狠。
  所有人都把目光轉向了搖鈴的人,昂熱。這個老家夥伸手把周圍幾個銅鈴都搶到了手裏,舉過頭頂壹陣猛搖,咬著雪茄噴出陣陣煙霧,看造型有點像是《封神榜》裏那個使落魂鐘的什麽邪派人物……
  昂熱把手裏的幾個銅鈴都扔在桌面上,靠在椅背上長長地吐氣:“好了,我覺得這個議題不會有結論,可以終止了。妳們暫時不會炒掉我,因為妳們找不到可以替代我的人。”
  沈默良久之後,校董們各自落座。昂熱說中了他們心裏最大的隱疾,無論支持派還是反對派都承認,卡塞爾建校百余年來,不曾出現過壹個人能夠取代昂熱的地位。在昂熱背後還有強力支持他的院系主任們,那些混血種中的精英人物。
  “下壹個議題,‘尼伯龍根計劃’的人選。”昂熱擊掌,“請允許我為諸位介紹,我們的‘A’級學生,當之無愧的精英,愷撒·加圖索。”
  門打開了。燦爛如金的頭發,海藍色的眼瞳,壹身純白色的小夜禮服,上衣口袋裏塞著壹塊紫羅蘭色的絲綢手帕,愷撒·加圖索以毫不掩飾的張揚衣飾出現在校董們的目光中。
  “好帥!”少女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
  管家及時把手按在她肩上:“小姐,要矜持。”
  少女不好意思地恢復了作為校董的莊嚴面目,小臉繃得僵硬。
  愷撒向著所有人微微點頭致意,大咧咧地坐在會議桌盡頭的空位上。
  “那麽多年來還沒有學生受邀參加過校董會,妳是第壹個。”昂熱看了壹眼愷撒,轉向校董們,“簡單介紹壹下,他剛剛連任學生會主席,獲得全票支持,這是學院歷史上從來不曾有過的,當然這跟我們的愷撒·加圖索把學生會經營成他自己的擁躉社團不無關系。他的績點是2.7,有點糟糕,和前總統小布什在耶魯大學的成績壹樣,很多的遲到記錄,兩門課不及格……哦,他是‘自由壹日’中的械鬥領袖之壹。還有壹次警告處分,冬天在遊泳池裏灌入大量啤酒,舉辦了壹次奢侈的啤酒遊泳賽,結果把泳池凍裂了。”
  “本想用香檳,但是要壹次買到那麽多同品牌的香檳有點難。”愷撒對這個糟糕的介紹毫不介意,只是補充了最後壹條。
  “他能夠坐在這裏作為候選人的主要原因只有壹條,是他殺了龍王諾頓。”昂熱說。
  沈默了片刻之後,校董們禮貌地鼓起掌來。這唯壹的優點足以洗掉前面所有的缺點,能夠殺死龍王的人,確實應該獲得英雄般的尊重,和校董們同座。
  “遺憾的是,愷撒,我不能對妳公布校董們的名字。”昂熱說,“當然,除了其中的某壹位,妳的叔叔。妳不跟妳叔叔打個招呼麽?”
  愷撒好像沒有聽見這句話。從他進這間屋子開始,他就沒有把目光投向弗羅斯特·加圖索,他的親叔叔。他也從未跟別人提起自己出自壹個校董的家族。
  “我被叫到這裏來,不會是因為加圖索家是校董會成員吧?”愷撒看著昂熱,“進入卡塞爾學院時,我就說過這是我的個人選擇,和家族無關。”
  “不,是因為壹個計劃,‘尼伯龍根計劃’。”弗羅斯特·加圖索說。
  “尼伯龍根?”愷撒重復了這個名字。
  他知道尼伯龍根,那是北歐神話中的‘死人之國’,瓦格納的著名歌劇《尼伯龍根的指環》中,以此命名的指環代表權勢,掌握它的人將掌握世界。愷撒從小就有家庭音樂老師教他欣賞歌劇,而他又喜歡英雄題材。
  “在對妳公布這個計劃之前,我們有幾個問題。”麗莎說,“對於屠龍這件事,妳怎麽看?”
  “有意思極了。”愷撒答得很無厘頭。
  管家在少女耳邊低語幾句,少女點點頭,墨綠色、貓似的眼瞳盯著愷撒:“為什麽要屠龍?不走卡塞爾的道路,妳也可以享受貴族般的生活。”
  “人的存在,難道不就是不斷地證明自己麽?”愷撒冰藍色的眼睛毫不避諱地回看,“我沒找到比這更能證明我的方式。”
  “不錯,”昂熱說,“那麽妳將來的目標是什麽?”
  “等著下壹個蘇醒的龍王,殺了他。”愷撒攤攤手,“我只希望他別等到我老死了才蘇醒。”
  “我喜歡妳這無法無天的口氣,弗羅斯特,妳看妳的侄兒其實並不像妳而是更像我……”昂熱笑笑,“愷撒,妳曾直接面對龍王諾頓,感覺到了對方壓倒性的力量麽?”
  愷撒神色凝重起來,沈默了片刻,點頭:“壓倒性的力量,海潮般的氣場,令人窒息!”
  “是的,沒有比親歷戰場感受血腥味更能鍛煉壹個屠龍者的辦法了。妳感覺到了龍王的力量,那是絕對的強大,不是憑借人數眾多就能對抗的。我們每個人都有龍族血統,龍類是我們的半個祖先。血統令我們會不自覺地想要臣服於他們。只有最強大的意誌,最優秀的血統,才能在龍王面前保持尊嚴,並且殺死他!因此卡塞爾學院要培養的不是壹群人,而是精銳中的精銳,英雄中的英雄,就像第壹任獅心會會長梅涅克·卡塞爾那樣,無與倫比。”昂熱直視愷撒的眼睛,聲音低沈,“因為最糟糕的時候……就要到來了。”
  “最糟糕的時候?”
  “龍族四大君主,其他三個王座上的龍王,都將蘇醒。群體蘇醒是神話中曾經預言的,諾頓的蘇醒證明了這種預言。妳不是想知道下壹個龍王蘇醒的時間麽?也許……就在今天!”
  “群體蘇醒……麽?”愷撒深深吸了口氣。
  “因此我們已經不能等待,我們必須從血統優秀的候選人中遴選出血統最優秀的,傾註全力培養他。他將是龍王的死敵。”昂熱頓了頓,“世界的救主。”
  “我?”愷撒指了指自己。
  “可能是妳。”麗莎說。
  “如果妳們傾註全力的培養是說要給我增加課程,安排訓練,那就算了。我不擅長那個,我的績點只有2.7,跟前總統在耶魯的糟糕表現壹樣,校長已經說了。”愷撒聳聳肩。
  “不,我們要強化的,是妳的血統。”弗羅斯特緩緩地說。
  “強化血統?”
  “妳知道有人可以擁有兩種以上的言靈麽?”
  “不知道。”
  “妳知道有些混血種可以以混血達到純血的力量麽?”
  “不知道。”
  “妳知道所謂‘混血君主’麽?”
  “能和四大君主相比?”
  “也許甚至勝過龍王!”弗羅斯特壹字壹頓,“這就是‘尼伯龍根計劃’,強化血統,突破混血種的極限,突破教科書上的理論。愷撒,這並不是夢話,秘黨長老會能夠做到。這是壹項巨大的饋贈,我們在選擇壹個人來贈予。接受這贈予,意味著獲得力量,也意味著巨大的犧牲,妳將歷盡艱險,甚至死去。妳願意麽?”
  愷撒難得正眼看著叔叔,叔叔莊嚴的臉好像傳道的牧師。會議室裏壹片死寂,每個人都看著愷撒。
  愷撒舔了舔嘴唇:“怎麽感覺有點像是……婚禮起誓?”
  “愷撒!”弗羅斯特憤怒了。
  昂熱卻笑出了聲來。
  “巨大犧牲,歷盡艱險,拼上命,這些都不算什麽。如果犧牲這些小小的東西就能登上混血種的頂峰,學院有的是人願意接受,”愷撒挑了挑眉,“我只是好奇為什麽選上我。”
  “因為妳足夠優秀。”昂熱說。
  “為什麽不是楚子航?”
  “沒有直接擊殺龍王的經驗,這點不如妳。”
  “為什麽不是路明非?”
  昂熱笑笑:“明非還是個新人,很多人都認為評他為‘S’級是我的錯誤。”
  “可妳看重他,他曾經射擊龍王並且重創了目標。我們面對康斯坦丁時,妳使用‘言靈·時零’,而把狙擊槍交給了他,毫無疑問妳是期待他完成最後壹擊,雖然他打偏了。”愷撒冷冷地說,“妳也許會隨便給壹個人評‘S’級,但在妳和龍王近身戰的時候,我不信妳會把命交給壹個廢物。”
  “還有妳叔叔堅持妳是最優秀的。”昂熱說,“他說能力不僅是血統,也包括組織和領導。我們不僅需要天才,也需要令人服膺的領袖。妳在新壹代中是耀眼的領袖,這連楚子航也無法和妳相比,學生會在妳的領導下成長為足以和獅心會抗衡的社團。因此我們把妳作為‘尼伯龍根計劃’的第壹候選人。”
  弗羅斯特開口了,他已經平息了憤怒,聲音低沈婉轉:“愷撒,現在妳明白了吧?家族對妳,始終是無私的愛……和期待!”
  這種論調出自弗羅斯特·加圖索的嘴裏,是赤裸裸的贊美和力撐,表現出要把愷撒捧上王座的決心。但校董們都沈默著,無人反駁,候選人名單是壹早就嚴密遴選過的,愷撒確實是最佳人選。這獲得了所有人的承認。
  愷撒壹直低著頭,玩著自己的手指,聽著叔叔說完。
  “叔叔,妳失去過妳生命裏最重要的人麽?”他緩緩擡起頭來,問了這句奇怪的話。
  “哦,我忘記了,叔叔這樣的人,生命裏沒有什麽重要的人。所以妳不知道,有這樣經歷的人往往會變得特別固執,特別抗拒某些事。心理醫生說,”愷撒微笑著指了指自己的心口,“這是種心理疾病。”
  “我拒絕。”愷撒起身,躬身行禮,“如果沒有其他的事,我失陪了。”
  愷撒靠在纏滿常春藤的大理石柱上,悠閑地喝著壹杯冰鎮琴酒,看著那些豪車依次開出酒店大門,最後是那輛山地車。看著騎車人扭動屁股出力地蹬車,愷撒不由得笑出聲來。
  “挑戰家族和校董們的威嚴很有趣麽?”弗羅斯特·加圖索無聲地站到了愷撒的身邊。
  “我在卡塞爾學院裏只是個學生,校董對我們而言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得罪不起。但我說了‘我拒絕’三個字就讓校董們毫無結果地結束了會議,讓妳們這些大人物白跑了壹趟,有的人還要扭動屁股,就覺得很好玩。”愷撒冷冷地說。
  “對於家族而言,妳的孩子氣真是糟糕透頂。”
  愷撒低聲笑笑:“叔叔妳知道麽?其實我進去的時候就猜到了妳們找我的原因,雖然‘混血君主’什麽的很出乎我的意料,但妳們要捧我我猜得沒錯。其實我壹直都在忍,跟妳們玩壹個遊戲,我在想我說出‘我拒絕’三個字的時候,妳的臉上會是什麽表情。”
  弗羅斯特沒有生氣,而是幽幽地嘆了口氣:“什麽讓妳的心裏有這麽刻薄的壹面?妳是家族幾百年來罕見的天才,血統天賦都是第壹流的。妳也渴望成為領袖,而且壹直以來都很努力。家族是愛妳的,想幫助妳。楚子航和路明非可能阻礙妳的道路,我們不希望看到。妳是最優秀的,不該有人的評級在妳之上。家族推動‘尼伯龍根計劃’,就是要確保妳將來的地位。”
  “我的血統?叔叔,妳忘了壹些事,加圖索家高貴的血統,我只繼承了壹半,還有壹半血統來自壹個卑賤的姓氏,卑賤的……”愷撒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古爾薇格。”
  “還沈浸在妳母親去世的事情裏?”弗羅斯特搖頭,“看來我們之間的誤解很深,對家族而言,古爾薇格的血統確實不高貴。她和妳父親的婚姻,也沒有被家族祝福。但妳不壹樣,妳是被整個家族認可的、血統最優秀的後裔。妳的天資已經證明了這壹點。”
  “壹個出身卑賤的女人,嫁給血統高貴的丈夫,生下了孩子,然後她死了。丈夫的家人鄙夷她的血統,卻認可混合了她血統的孩子。”愷撒低著頭笑,“這個故事就像是,沒有人喜歡豬,因為它們很臟,但是它死了,人們卻會選擇最嫩的豬排切下來,大廚精心地煎好,配上松茸和羊肚菌,盛在壹塵不染的瓷盤裏,用銀質的托盤捧上去。”
  “愷撒,相信家族。妳母親的死和家族無關,她的葬禮安排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教皇親自主持,整個家族都出席了,她的靈魂已經安息了。”
  “別逗了,我們是世系龍血的家族,我們不信教,教皇主持的葬禮能算作補償?”
  “這是哀榮。家族給了她榮耀,以回報她對家族的貢獻。”弗羅斯特滿懷深情,“愷撒,妳就是她對家族的貢獻。想壹想,她壹輩子留下來的東西只有妳。如果她真的有靈,難道不希望看到妳成就男人的事業麽?尼伯龍根計劃是家族對妳的愛,壹份絕無僅有的饋贈,妳如果拒絕,也會傷妳母親的心。她在天上看著妳呢。”
  “不,她看不見的。”愷撒緩緩擡起頭。他的表情變了,很少人見過他藏起來的這張臉,笑容涼薄,瞳孔裏像是結著冰。
  “她死的時候,已經看不見,也聽不見了,而這是她為了生下我付出的代價。”愷撒看著自己的手,“我當時能做的就是握住她的手,”他慢慢握拳,骨節發出輕微的爆響,“我不敢松開,因為我想那是多可怕啊……她看不見也聽不見,如果沒有人握著她的手,她會覺得世上沒有人要她了……家族給的哀榮,她根本不知道,那時世界和她之間唯壹的聯系,只是從我手心裏傳過去的溫度,”愷撒嘶啞地笑,“叔叔,我重復壹遍我跟妳說過的話,我是古爾薇格的後代,我跟妳們加圖索家沒那麽親。”
  弗羅斯特看著愷撒,仿佛能看見他渾身釋放的、悲傷而洶湧的氣息,良久,又是壹聲長嘆。
  “愷撒,看那大海,起風了,要下雨了。”弗羅斯特忽然說。
  愷撒順著他的目光,眺望遠處波濤起伏的熱那亞灣,烏雲正翻滾著聚集,色澤沈重如鉛塊。
  “在妳進來之前,家族和昂熱起了沖突。”弗羅斯特輕聲說,“我們剛剛殺死了青銅與火之王,在這個劃時代的奇跡面前,我們為何爭執?因為波濤洶湧,新時代,就要來了。”
  “新時代?”
  “混血種能夠殺死龍王了。我們終於看到希望能夠終結龍族的歷史,那之後混血種將是世界上最優秀的族群,遠比純粹的人類優秀,龍族沒有了,再無人能抗衡我們。世界的格局會被改寫,就像大航海時代,就像工業革命。那是混血種的時代,而妳,將成為他們中的領袖。”弗羅斯特如同詩人在唱頌美好的將來,“家族在此刻傾力支持妳,還不夠證明我們對妳的愛麽?妳將成為新時代的……皇帝!”
  他的聲音裏透著隱約的誘惑,仿佛伊甸園裏的蛇對亞當和夏娃說:“吃那樹上的果實,妳將與神比肩。”
  愷撒轉著手中的酒杯,沈默著。
  “愷撒,再想想。只要妳願意,下壹次校董會開會,家族會重提尼伯龍根計劃,而妳是唯壹的候選人。這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機會,現在家族捧到妳面前,請妳接受它。”弗羅斯特循循善誘,“別錯過最好的時機。妳得明白,家族並不能絕對掌握校董會,為了對抗群體蘇醒的龍王,啟動尼伯龍根計劃是早晚的事。妳放棄,取代妳的就會是楚子航或者路明非。機會,是不會為壹個人長久等待的。”
  “是的,我渴望證明自己,渴望榮耀和權力。”愷撒昂起頭。
  “很好,我們期待妳這句話。”
  “但我跟妳們不同,”愷撒扭頭,冷冷地看著弗羅斯特,“我將親手奪取我自己的未來,楚子航或者路明非,還有其他壹切可能威脅到我的人,我會面對面地和他們爭奪!有壹天我會得到我期待的那壹切,可不是作為加圖索家的當家人,而是作為愷撒!只是愷撒,和那個‘狄克推多’的名字壹樣。收回妳的饋贈吧,有點骯臟。”
  冰冷的海風從兩人之間吹過,叔侄對視,都不願在眼神中示弱。
  最後還是弗羅斯特收回了目光。他長嘆:“建立壹份仇恨只需壹瞬間,建立壹份愛卻要很多年。愷撒,妳還太年輕,總有壹天,妳會懂得家族對妳的愛。”他從懷裏摸出壹只信封,信封口用紅色火漆燙印著加圖索家的家徽,“我這次來,帶來妳父親的壹封信,本來我想在為尼伯龍根計劃開啟的慶祝會上交給妳……對於妳喜歡的人,家族已經知道了。但遺憾的是,她和妳母親古爾薇格壹樣,血統不夠高貴。按照道理,血統是家族遴選新娘的絕對標準,但家族不希望妳母親的悲劇重演,我們願意為妳而修改規則。”
  “如果妳願意接受尼伯龍根計劃的饋贈。”弗羅斯特盯著愷撒的眼睛,“家族會破例批準妳和陳墨瞳的婚約,妳們的結合將得到家族祝福。”
  愷撒楞住了,他慢慢地把杯中的酒喝完:“真慷慨啊……”
  “妳應該明白家族對妳婚約的這份祝福有多麽巨大,還要懷疑麽?家族只會祝福未來當家人的婚姻,妳就是未來的當家人。妳總不希望妳未來的妻子陳墨瞳不被祝福吧?那樣她該有多可憐!”
  “砰”的壹聲巨響,愷撒手中的玻璃杯碎裂在地上,粉白色的玻璃渣四濺。
  “我的婚約和家族無關,現在帶著妳的慷慨,”愷撒咬住舌尖,以吐出壹口濃痰的力量噴出了兇狠的壹個字,“滾!”
  令人驚訝的暴怒在壹瞬間湧出了他的瞳孔,因為憤怒,他的瞳孔甚至泛起了淡淡的金色。作為混血種,這是情緒極度起落時才有的征兆。
  龍血熾熱沸騰!
  遠處,昂熱也同樣喝著壹杯琴酒,帶著壹絲不懷好意的笑容,看著這對叔侄說話。他沒有“鐮鼬”那樣的聽力,聽不到他們說什麽,只能看到雙方表情變化,就足夠讓他覺得這幕戲很有趣了。
  最後弗羅斯特含著怒氣轉身離去,只剩下愷撒壹個人在那裏看海,低垂的眼睛裏籠罩著陰影,不再是純凈的冰藍色,而像是卷雲下起伏的海面,暗藍幽深。
  “家庭倫理劇啊。”昂熱聳了聳肩。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他接通電話,幾秒鐘後皺起了眉:“楚子航又出問題了?”
  潤德大廈,時間18:57。
  有“聯邦快遞”標誌的廂式貨車忽然亮起了大燈,燈光刺破雨幕的瞬間,它老舊的引擎發出可怕的噪音,就像壹個老人在幹癟的肺裏吸入大量空氣,準備讓全身僵硬老化的肌肉不計成本地發力。廂式貨車沖破了玻璃幕墻,帶著漫天飛舞的玻璃渣,撞在壹根楔形承重柱上。承重柱擋住了它,而且把車頭劈成兩半,就像壹柄利刃斬入敵人的頭顱。
  引擎火花四濺,水箱破裂,白色蒸汽四處彌漫。整棟大廈劇震,但比不上校工們心裏的劇震。擋風玻璃碎了,駕駛室裏空無壹人。
  這就是他們開來的那輛車,鑰匙還在壹個校工的口袋裏,他們沒在車上留人。但在他們把底商折騰得壹團糟時,這輛無人駕駛的廂式貨車壹直無聲地圍繞著潤德大廈行駛,就像壹只野獸圍著獵物轉圈,尋找進攻的機會。
  這輛沒有壹絲人氣的廂式貨車……試圖狩獵人類?
  超自然的事情畢竟對於擁有血統的校工而言不罕見,他們的應對措施立刻升級。壹名校工抽出了照明彈發射槍,跪姿發射,壹枚耀眼的紅色信號彈從沒了玻璃的窗口射入廂式貨車。
  對於這幫人來說,照明彈發射槍實在不能稱作武器,他們以前都是雙手微沖大開殺戒的主兒。但這壹支例外,巨大的後坐力把推舉250磅的前海豹突擊隊隊員掀翻在地。“信號彈”帶著尖嘯,鉆透整個車身後飛出潤德大廈,最後在廣場中心的鋁合金雕塑上融出了直徑20厘米的洞。
  “這……還能算是信號彈麽?”校工覺得自己是發射了壹顆微型火箭彈。
  不過也該習慣了,這就是裝備部的風格,變態改裝,超強威力,以及……語焉不詳的說明書。這把發射槍被交付使用時,槍械技師只是隨口說務請垂直發射,以免造成“不可預測”的後果。現在校工明白了,確實是忠告,對準任何目標發射火箭彈都會造成“不可預測”的後果。
  不過打出去了也就打出去,裝備部出品的武器,就算是鬼魂也抵擋不住吧?校工們彼此對了對眼神。
  好像壹切又都恢復正常了,這輛忽然自己動起來的廂式貨車並沒有造成什麽麻煩……此刻耳邊傳來了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像是什麽鋼纜……正在斷裂。
  幾秒鐘之後,玻璃幕墻外壹聲轟然巨響,數百公斤重的懸橋砸進柏油路面裏。
  校工們都驚呆了,按照時間表,楚子航……正在那座懸橋上!
  楚子航懸浮在雨中。懸橋下墜的瞬間,他全力起跳,仰頭面對著天空。整個天空映在他的瞳孔裏,這麽看去,好像所有的雨點都是從天心的壹點灑落,都會落入他的眼中。
  仿佛神浮在空中觀察世界,世界變得格外清晰。
  他在壹瞬間產生了脫胎換骨般的變化,血液在血管裏奔流如寒冰解凍後的大河,每個細胞都春芽般放肆地、用盡全力地呼吸。無窮無盡的力量,沿著肌肉和經脈無聲地傳遞。
  他“爆血”了。
  這是以精神手段瞬間提升血統純度的技術,在工業時代之前,是某些家族的最高秘密,能讓族裔以混血種的身體獲得接近純血龍族的力量。但是這也被看作黑巫術的壹種,被施以種種限制,經過黑暗中世紀的異端清洗,秘密失去了傳承。直到20世紀初,秘黨的新銳團體“獅心會”重現了這種技術,因此迅速地超越老壹輩而確立了新壹代領袖的地位。
  而楚子航是這壹屆的獅心會長。
  獅心會保存下來的資料中說,就像血統裏原本藏著壹只獅子,妳只要願意解開束縛獅子的繩索,妳就能獲得它的力量。而束縛這種力量的,恰恰是妳自己。
  獅心會——Lionheart Society,最初的寓意就是“釋放獅子心的社團”。
  楚子航以人類絕對不可能做到的動作踏在玻璃幕墻上,靠著轉瞬間的摩擦力止住下落的趨勢,然後拋掉了刀鞘,村雨刺穿玻璃。楚子航下墜的力量在玻璃上留下平滑的刀痕!
  他單手發力,重新躍入21樓。保安們面對忽然回返的楚子航,居然沒有任何慌亂,好像絲毫沒有覺得這種擺脫地心引力的行為值得詫異,他們紛紛攥緊了手中的警棍,有的人則從腰間解下了鐵鏈。楚子航環視周圍,雙眼沒有聚焦,他根本就沒有在看那些躍躍欲試的保安,他的眼裏沒有這些螻蟻壹樣的東西。
  如果神俯視世界,會凝視每個路人麽?就像孩子蹲在樹根旁看著忙忙碌碌進進出出的蟻群,拿著樹棍在蟻洞裏捅來捅去,卻不會真正凝視其中任何壹只。
  當妳掌握了能輕易把壹個個體毀滅成灰的力量,就再也不會註意它的存在。
  墨鏡已經在下墜的時候跌落了,灼目的黃金瞳亮起在霧氣中。保安們開始退卻了,金色瞳孔的威嚴正在和那個控制了他們的言靈對抗。那是居高臨下的俯視,仿佛有壹只手捏著他的心臟,如果抗拒不回答,心臟就會被捏碎。
  始終若有若無仿佛夢囈的歌聲忽然拔高,利刃般刺破空氣,那個領域瞬間膨脹。保安們全身的皮膚沁出鮮紅的血珠,身體機能已經被強化到了極致,血壓高到毛細血管紛紛破裂。言靈之力壓過了黃金瞳的威嚴,泯滅了保安們的驚懼,他們再次躍起,把電警棍高舉過頂,蛛絲壹樣的靜電再次纏繞在電警棍之間。完全沒有死角的進攻,同時從四面八方擁來。
  “言靈·君焰”張開了領域。
  大量的熱在狹小的空間中釋放,氣溫在零點零幾秒之內上升到接近80度,高熱瞬間驅逐了彌漫的霧氣,以楚子航為圓心,直徑兩米之內的球形空間裏空氣恢復到完全透明,領域之外仍舊是濃霧,邊界清晰可見。保安們倒在楚子航左右,沒有壹根警棍來得及碰到楚子航的身體,瞬間到來的高溫令他們的身體來不及反應,體溫就急劇升高到四十度以上,大腦立刻暫停了工作。
  前方霧氣中響起了金屬撞擊的聲音,那是壹柄槍在上膛。壹名保安舉起了壹把違禁的仿制“黑星”手槍,對準了楚子航的頭部。楚子航的眼角微微抽動,忽然出現在保安面前,已經握住他的手腕。無聲地用力,保安兩根腕骨同時折斷。楚子航把昏迷的保安扔開,他的手已經完全變了形狀,骨骼暴突,細密的鐵青色鱗片覆蓋手背,尖銳的利爪罩在指甲上。幾名手持鐵鏈的保安揮舞著鐵鏈貼地橫掃,試圖打斷楚子航的脛骨,楚子航沒有閃避,任憑鐵鏈把脛骨纏住。保安們向著兩邊拉扯,試圖把楚子航拉倒,楚子航矮身抓住了所有鐵鏈,把保安們緩緩地扯回自己身邊。此時這些保安的肌肉鼓脹,爆發出的力量可以媲美公牛,但是楚子航生生地把陷入瘋狂狀態的公牛們拉了回來。
  鐵鏈忽然間變得極其灼熱,保安們驚叫著松手,但他們手心的皮膚被燙得黏在了鐵鏈上。“君焰”把鐵鏈加熱到發出了隱隱的紅光,楚子航揮舞著這些紅蛇般的鏈條抽打在保安們的背後,留下漆黑的痕跡,隱約有骨骼碎裂的聲音。
  幾秒鐘前這裏還滿是人,現在所有人都躺在地上,空氣中彌漫著灼燒的氣味和淡淡的血味,無處不是霧氣,白茫茫的,看不到走廊的盡頭。
  壹直籠罩著保安們的“王之侍”領域忽然崩潰了,所有保安都從夢境中蘇醒似的,身體完全抵抗不住所受的傷,有人哀號,有人直接痛得昏死過去。
  楚子航拖著紅熱的鐵鏈,行走在滿地的傷者中,仿佛地獄洞開走出的炎魔。
  保安們都驚恐地爬著後退,楚子航仍舊擺出了絕對的進攻姿態,可是能當他對手的人都倒下了,他還要怎麽進攻?
  再要揮舞那些鐵鏈,只能是殺戮!
  楚子航從他們身邊走過,鐵鏈發出刺耳的摩擦聲,他眼裏完全沒有這些哀號的人,只是沿著白汽彌漫的走廊緩緩向前,仍舊是十足的進攻姿勢。保安們都看傻了,不知道這個年輕人是不是瘋了,他的面前只是壹扇空蕩蕩的門,那裏面已經沒有人了。
  “哧”的壹聲,冰冷的水幕從上方降下,消防安全系統開始噴水,君焰讓系統覺察到了高溫。
  空蕩蕩的走廊,滿地的人形,濃密的霧氣,水從天而降……楚子航抹了抹自己臉上的水,這種感覺就像是孤零零地站在雨夜裏。
  他壹步步向前,走廊盡頭的霧氣裏紅色的“Exit”標誌閃動著,那扇門裏有“砰砰”的聲音,似乎有人在瘋狂地敲著門要沖出來,不知道什麽時候,捶門聲已經變得震耳欲聾。他壹腳踹開門,更濃郁的白色蒸汽噴湧而出,慘白色的日光燈下,那些似曾相識卻又讓人永遠記不住面孔的影子默默地站著,以沒有表情的臉迎接他,竊竊低語,和六年前的迎接儀式壹模壹樣。
  這是保安們看不到的,但在他眼裏卻異常真實,這個21層裏滿是人,他們緩緩地走出濃霧,向著楚子航走來,面無表情。
  楚子航摘下耳後的耳麥扔在地上,跟上去壹腳踩碎,切斷了和其他人的聯系。
  接下來就真的只有殺戮了,那個男人曾經說過,對於這些東西不必有任何憐憫,因為他們甚至稱不上活人。
  “行動撤銷!人員撤回!”曼施坦因抓起麥克風大吼,“警察就要到了!不能有人落入警察手裏!楚子航在哪裏?楚子航在哪裏?”
  地球投影上,位於東亞的紅點正在高速閃動,警報聲席卷了整個中央控制室。在那裏的行動滑入了失控的軌道,曼施坦因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原本精心設計的行動,卻被壹輛鬼魅般的無人貨車徹底打亂了節奏。他們和楚子航之間失去了聯絡,誰也不知道21層到底發生了什麽,但聯絡中斷前那可怕的碎裂聲真是叫人毛骨悚然。
  “行動繼續。”旁邊的施耐德忽然伸出手抓住了麥克風,不讓他繼續說下去,“我知道楚子航在哪裏。”
  施耐德在屏幕上調出壹個登陸頁面,輸入密碼之後,潤德大廈的剖面圖顯示出來,21層那裏有個高速閃動的紅點。
  “那就是楚子航,”施耐德低聲說,“他沒有事,就在21層活動。”
  “謝天謝地。”古德裏安按著胸口長出了壹口氣。
  曼施坦因楞住了:“他在幹什麽?”
  “我不知道……”施耐德說。
  此刻相隔壹萬八千公裏的中國,“村雨”帶著吞吐的火色光影壹次又壹次劃破濃霧,在空氣裏留下透明的刀痕,縱橫交錯如壹張用筆兇險的毛筆習字帖。壹個又壹個墨黑色的影子撲上來,又在那柄刀的刃口上被揮為壹潑濃濃的墨色,在濃霧中碎裂為千萬條墨絲飛射。“村雨”的刀刃上沾滿黑色的血液時,壹層清潤的水珠凝結在刀身上,洗去了墨色。楚子航略微停頓環視左右,把刀橫置在左臂上,刀尖略略下垂,混著墨色的水珠緩緩墜落。更多的黑影走出了濃霧,楚子航已經無暇去分辨這是真實還是幻覺,就像那場臺風中的往事,那時候他還是個孱弱的男孩,而現在他已經燃燒了龍血。沒有猶疑,也不想問任何因果,刀刃的風暴再次斬切濃霧。
  敵人是什麽?斬開就可以了!
  此刻壹樓底商已經完全變了格局,校工中有幾人和保安壹起疏散著驚慌的人群,另幾個忙著幫忙滅火,壹個賣ZIPPO打火機的店鋪因為震動倒塌,打火機燃料燒了起來。保安們在更詭異的事故前已經無暇理會這個美國猛男團了,看起來他們只是有點神經病,來找點樂子的。
  “21樓還有什麽人?”校工部負責人沖到壹名保安前,操著流利的中文大吼。
  “沒有人剩下了!所有人都撤到20樓了!”保安大聲回答,“每個都核過身份了。”
  校工部負責人沒來由的壹陣惡寒,如果21樓已經被撤空了,楚子航被誰拖在了哪裏?通訊中斷之前,楚子航驟然加速的呼吸聲讓人有種不祥的預感。
  “但他從來沒有讓我失望,他會把我們要的東西帶回來的。”施耐德看了壹眼時鐘,“他還有兩分多鐘,時間還夠。”
  “兩分鐘?按照計劃他現在應該已經帶著資料在下降的電梯裏!時間還夠?整個計劃的節奏已經全亂了!叫妳的學生撤回來!”曼施坦因又驚又怒,施耐德的強硬和冷漠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施耐德這麽做已經違反了執行部的操作規章,雖然這個規章的存在目的就是被違反。曼施坦因完全無法理解施耐德的自信,好像壹切都還在他的控制之中。
  “我沒法叫他回來,我也聯系不上他。計劃節奏亂了就亂了,他已經脫離了妳的計劃。”施耐德冷冷地說。
  “脫離計劃?”
  “就是說他仍在行動,但不在妳規劃的軌道上。他會獨立取回那些資料,我跟妳說過,派出他壹個人就足夠,團隊只是用來阻礙他的,而不是配合他。”
  “他……壹個人?”曼施坦因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是“SS”級任務,整個計劃依然經過“諾瑪”的反復推演,各種風險都被預先排除,最終確定了九人團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職責,他們是九個零件,合在壹起就是壹部機器,精密配合,高速運轉。此刻卻有壹枚零件脫離出來,試圖獨立去完成整部機器的功能。更可笑的是,打造這枚零件的人深信它能搞定,這件事的荒誕程度就像壹個賽車輪胎準備代替賽車跑完整個拉力賽,而設計師還為這勇敢的輪胎鼓掌!
  “這對他不難。我只是希望他別把事情弄得太大。”施耐德拿出早已準備好的壹疊資料遞給曼施坦因。
  曼施坦因疑惑地翻開那疊資料,讀了開頭幾段,臉色忽然變了,瞳孔放大,透著隱約的金色。
  “這是他以前的任務報告。真實版本,妳在諾瑪那裏查到的是我潤色過的。”施耐德淡淡地說。
  曼施坦因看了半頁就扣上了文件夾,沈默了幾秒鐘,深深吸了口氣:“施耐德……妳自己知道妳的學生是什麽東西麽?”
  “不知道,但他很好用。雖然還在實習期,但他才是執行部的王牌專員。”
  “但妳不放心他,”曼施坦因盯著施耐德的雙眼,“所以妳在他身上安了信號源,他知道麽?”
  施耐德扭頭看向窗外:“他不知道。不是放心不放心的問題,就像妳有壹把鋒利的刀,妳總想知道它在哪裏,免得不小心割傷了什麽人。”
  “信號源裝在哪裏?”
  “他在學院醫務部補過牙,信號源就是那時被植入臼齒的,上面用鈦合金的牙冠蓋住,X光都照不出來。”
  “血統那麽優秀也會有蛀牙?”古德裏安說。
  “知道他也會有蛀牙的時候我心裏居然有點輕松,”施耐德幽幽地說,“這樣他才像個人類,人類本就該是種有缺陷的物種,會生病,會疼痛,會怯懦,雖然不夠完美,但是更加真實。”
  “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幹等?三個值班教授負責壹個行動,卻只能隔著上萬公裏等妳器重的學生給我們交上壹份滿意的答卷?”曼施坦因緊縮著眉。
  “還有九十五秒鐘,他會交卷的,從來都很準時。”施耐德說。
  “老爹妳聽好,我有……妳手邊有紙筆麽?沒有就快去拿!快!”唐威蜷縮在辦公桌下,抱著座機。此時此刻只有這件沈重的黃花梨家具能給他安全感了,背靠著厚實的背板,心跳才堪堪維持在不至於心肌梗死的頻率上。
  “我有三張銀行卡,壹張交通的,壹張招商的,壹張工商的,卡號我都寫在我們家那本藍皮相冊的夾頁裏了,密碼是妳的生日倒過來……老爹妳別插嘴,聽我說完,我這裏很忙,壹會兒就得掛。”唐威喘息著,竭力克制著讓自己的聲音別發抖,別讓老爹聽出破綻來,“我們家的房產證都收在大姑家了,六套商品房壹間商鋪,壹共七個房產證妳可別數錯了。我用妳的名字買了三百萬的信托,壹年半到期,還有妳的商業保險別忘了,也是三百萬……哦對了對了,我那些表和翡翠都是值錢貨,加起來有兩百萬呢,妳可別給我扔了。”唐威抹了把臉,可眼淚還是不爭氣地往外冒,“我沒事兒妳別擔心,我們不是要簽證麽?我告訴妳家裏壹共有多少錢嘛,簽證官問妳的時候妳好給他說……我真沒事兒!我說話妳怎麽不信呢?妳別他媽的跟我叫板行麽?從小妳就跟我著急上火,這時候還至於麽……”
  “我有個客人,今天晚上不回去吃飯了。”他掛斷了電話,拔掉了電話線。
  辦公室壹片漆黑,消防裝置發瘋似的噴水,整棟樓外面下雨裏面也下雨,冷得刺骨。空調停運,電路中斷,整棟大樓都癱瘓了。唐威被困死在這間辦公室裏了,原本有壹部必須刷貴賓卡才能乘坐的電梯直通這間辦公室,但現在無論唐威怎麽刷,電梯都沒反應。這間辦公室位於頂層,是唐威真正的辦公室,只有少數幾個靠得住的兄弟知道。唐威在這間辦公室的墻壁裏砌進了壹個保險櫃,現金、賬本和重要的東西都存在這裏,當然也包括那個資料紙袋。偶爾唐威在21層的辦公室裏待得無聊了就乘貴賓電梯上來打打遊戲,所以這裏還存著很多私人物品。
  現在唐威想自己要死在這間辦公室裏了。
  從那個彪悍的美國猛男團闖進底商開始唐威就覺得不對,加上那封奇怪的站內郵件,再然後是什麽人侵入了21層,那裏有唐威的幾十號兄弟,兵法上說是重兵屯聚之地,但是僅僅半分鐘後再往下打電話,再也沒人接了。唐威想溜,但是來不及了。
  他早就知道獵人這壹行的錢不是好賺的,江湖上說得好嘛:“出來混,遲早都要還。”這些年半黑不白的事情做了那麽多,光人家祖墳就刨了幾十座,要說沒報應,唐威自己都不信。他之所以想去越南,就是想著也許路比較遠,“報應”這東西路癡,未必還能找得到他。他已經賺夠錢了,原本今晚就可以金盆洗手。媽的,果然幹這種冒險的行當,“金盆洗手”都是忌諱的詞兒。無數高手都在金盆洗手的前夜掛掉了,比如《笑傲江湖》裏的曲洋和劉正風那兩個惺惺相惜的老男人,再比如《上海灘》裏準備去法國把失去的妹子找回來的許文強……
  現在報應來了,壹來就是橫掃之勢,他已經給警察打電話了,希望警察叔叔迅速趕來把他抓進監獄裏去好好教育,這樣至少不會死。
  他早該明白這250萬美元來得太容易了,來得太容易的錢都燙手。
  好在他已經把這些年賺來的錢洗了又洗,都以不同名目轉到老爹名下了。要是他真的掛了,老爹會忽然發現自己原來是個富豪。壹個老光棍揣著幾千萬上億,不知道多少居心叵測的女人會琢磨著泡到老爹來分家產,想到這壹節唐威就傷感。唐威很小的時候老娘就扔下他們父子倆南下賺錢了,然後就再沒回來。唐威的老爹是個工人,就靠著廠子裏的那點工資加上夜裏幫人家看倉庫賺錢,供唐威上學,後來還提前退休把工作讓給了唐威,自己接著幫人看倉庫。老爹壹直沒再婚,雖然沒女人家裏過得很苦。這倒不是出於對飄零江湖再也不見的老娘用情太深,老爹也跟唐威說自己喜歡胸部比較豐滿的女人……但是這樣的女人都要求老爹把唐威送到奶奶家養。老爹不願意,老爹說我兒子不能那麽養,我兒子那是個流氓啊,人家鎮不住他,他壹定要待在我身邊!
  所以沒有女人願意跟老爹過。唐威覺得老爹應該先把女人誆過來給父子倆燒飯洗衣服,為此他去奶奶家小住幾個月再回來也沒什麽。老爹就是這麽個傻逼,怎麽都要把唐威留在身邊。
  因為老爹傻逼,所以唐威必須牛逼。壹家子就倆男人,總得有個牛逼的,否則不叫人欺負死了麽?唐威當獵人發了第壹筆橫財之後做的第壹件事就是把所有錢都提成現金,壹摞壹摞擺在老爹面前說:“嘿!怎麽樣?妳兒子有出息吧?要花多少花多少!拿!”老爹拖著哭腔說:“兒子搶銀行要殺頭的!妳趕快走,錢妳都帶走,我留下幫妳把警察拖著。”
  唐威想到這壹節眼淚嘩嘩的,心想早知道該在自己掛掉之前給老爹把老伴搞定,這樣自己也能放心地去了。只不過老爹平日裏來往密切的那幾個都不入唐威的法眼,要麽眼袋太大要麽皮膚太黑,拿來當後媽唐威覺得在朋友圈裏擡不起頭來。
  他痛哭流涕了壹會兒,忽然想起壹件事,就算對頭知道這個辦公室,可是貴賓電梯停運了,來這裏的捷徑沒了,警察來之前應該是到不了的。
  他從桌肚裏爬出來,把辦公室的門鎖扣死,把桌子推過去抵住,感覺自己藏在壹個比較安全的堡壘裏了,略略松了口氣。
  他壹扭頭,心臟差點從喉嚨裏跳出來……
  漆黑的人影貼在巨大的落地窗上!
  這裏距離地面差不多有兩百米高,什麽人能在幾分鐘裏爬上200米高的摩天大樓?超人還是蜘蛛俠?瓢潑大雨打在窗外的人身上,水沫像是壹層微光籠罩著他,他好像穿著壹身鐵青色的鱗甲。
  唐威尖叫壹聲,撲向墻上掛著的弩弓。那是從美國帶回來的,說是說用來射魚,其實是件兇器。這種滑輪弩的箭可以射穿三米的水洞穿大魚,在空氣裏則能輕松地射穿鐵皮。唐威用盡全力扳弦,他已經顧不上人命不人命了,那家夥只看剪影就讓人心膽俱喪!唐威希望頂層堅固的雙層強化玻璃能擋黑影壹下,他還需要幾秒鐘。
  但是玻璃……開始熔化了!黑影身邊出現壹道道暗紅色的氣流,還有壹層把暴雨瞬間蒸發為白汽的透明邊界,玻璃和那層邊界相遇,就像是蠟遇見了火。黑影走進了辦公室,靠近他身邊的壹切無聲地燃燒起來,暗紅色的氣流蛇壹樣在透明邊界上流竄。火光照亮了他猙獰的臉,面骨在額角和兩頰鋒利地凸出。
  那簡直是個燃著黑火的惡魔!唐威盜過不計其數的祖墳,邪性的東西碰到過不止壹次,但都沒有這個可怖。那些東西跟面前這位比起來,就像是純真善良的小姑娘和魔神對比。
  唐威終於上好了弦,擡手就射,同時竭力瞪大眼睛。他的雙瞳燃燒,仿佛蜥蜴或是蛇的眼睛,又像是金色的汽燈。這是唐威最大的秘密,他能吃獵人這碗飯,全靠這雙眼睛。集中全部精神時,他的瞳孔就會變色,迄今為止壹切邪性的東西在這雙金色的瞳孔前都會落荒而逃。
  弩箭撕裂空氣,仿佛剪開絲絹。這種距離上,這麽強有力的壹箭,根本沒可能躲。
  對方也沒有躲,擡手輕輕地壹揮,弩箭從中分為兩半。
  對方緩緩擡起頭,十倍於唐威的金色瞳光爆射,火光也為之黯淡。唐威覺得壹股巨大的力量把自己的目光強行推了回來,他不由自主地跪下,瑟瑟發抖。對方也是金色瞳孔,但有著壓倒性的力量優勢,唐威再也沒有勇氣和他對視,也明白了為什麽有些獵人在面對自己金色瞳孔時會瑟瑟發抖。那種感覺是面對什麽魔神,瞳孔裏放射的金色裂紋組成復雜的花紋,如能剝奪人的精神。
  唐威被壹股巨力狠狠地推到墻上,雙腳離地。他被壹只鐵鉗般的手捏住了脖子,頸骨正處在開裂的邊緣。他全身抽搐,但是沒有壹點掙紮的余地,鐵鉗緩緩地收緊,大腦缺血,意識混亂,目光漸漸模糊。雖然對方像是籠罩在火焰中,但唐威從那只手上感覺不到任何溫度。那雙黃金瞳占據了他的整個視野,緩慢地壹張壹合。那絕不可能是人類的眼睛,沒有壹絲壹毫的憐憫,他在觀察唐威,對垂死的唐威帶著冷漠的好奇心,就像是小孩子用樹枝捅死螞蟻。
  頸骨發出哢哢的怪響,唐威從未想過原來聽著自己的脖子斷掉是這樣的可怖。他知道自己這次真的要死了,這個時候他反倒希望對方快點。
  因為比起死亡,面對這雙眼睛顯得更恐怖!
  對方忽然松開手,任唐威掉下來摔了個狗啃泥。唐威剛剛恢復了壹絲神智,還沒想明白自己是不是該慶幸,就看見對方轉身抄起了沈重的滅火器鋼桶。
  “難道是要砸死?”唐威心裏壹抽,其實倒也說不上被捏死好還是砸死好,不過給個利索的有那麽難麽?
  對方壓下噴筒對著唐威壹陣猛噴,吹滅了唐威身上的火焰。唐威這才註意到自己的衣服不知何時被點著了。
  對方扔掉滅火器,緩緩地後退,每壹步都在地毯上留下漆黑的腳印。纏繞著他的黑紅色氣流漸漸淡去,那層蒙眬的氣界也消失了,皮膚上的鐵青色鱗甲好像探出頭來的蟲蟻,重新縮回了皮下。那並不是什麽魔神或者怪物,是個年輕人,清秀的年輕人,甚至只能算是壹個大男孩。他穿著聯邦快遞的工作服,全身濕透,如果不是右手那柄肅殺的利刃,他看起來只是個冒雨來取快遞的小弟。唐威看得傻了,好壹會兒才捂著喉嚨劇烈地咳嗽起來。
  男孩坐在沙發上,雙手按著長刀,緩緩地調整呼吸。
  唐威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麽了,他呆呆地看著男孩,男孩低垂著眼簾。他忽然從怪物變回了男孩,又好像是忽然從男孩變得蒼老了。
  “是妳爸爸麽?”他指指墻上的壹張照片,低聲問。聲音出人意料地溫和,甚至是彬彬有禮。
  那是張放大到36寸的老照片,嵌在紫檀鏡框裏,照片上唐威穿著壹身黑袍戴著學士帽,和老爹勾肩搭背,陽光燦爛,老爹滿臉褶子裏好像要開出花來。那是唐威的畢業照,雖說唐威上的那個大學不怎麽樣,但老爹辛苦那麽多年好歹把唐威培養出來,得意洋洋,跟廠子的人到處說,還特意買了身西服參加唐威的畢業典禮。唐威本來對於畢業這事兒不怎麽看中,但老爹楞是租了壹套學士服,強摁著他給換上了,還花錢拍照,照片上印著壹行紅字,“1994年7月,兒唐威大學畢業,父字”。
  “嗯嗯!”唐威使勁點頭,“我爹,看著像我是不是?大鼻頭。”
  他意識到自己死裏逃生恰恰是因為這張照片。不過自己老爹並非李剛什麽的,只是個沒什麽本事的工人,何德何能就讓這個殺胚臨陣退縮了?難道說……這是自己流落在外的孿生兄弟?不過天下有年紀差出十幾歲的孿生兄弟麽?難道是老爹的私生子?不過老爹能生出這麽清秀的私生子麽?唐威壹邊打量男孩,壹邊腦內上演各種小劇場。
  “挺像的。”男孩點了點頭,看了壹眼腕表,“不多說了,我的時間有限。妳拿了不該拿的東西。”
  唐威二話不說,打開保險箱拿出那個紙袋,小心翼翼地捧了過去。
  “沒有拆開過?”男孩看了壹眼完好無損的封條。
  “沒有沒有,是客戶要的東西,我們哪敢偷看?本來是要今晚寄出去,您就來了。”唐威點頭哈腰地說。
  “抱歉造成了財務損失。”男孩拎著紙袋走向落地窗。
  他躍了出去,消失在茫茫雨幕中。
  唐威呆立了幾秒鐘之後,軟綿綿地跌坐在地上,用顫抖的手摸出手機,撥通了老爹的號碼。電話剛接通就傳來老爹又驚又怒的叫罵,罵他說了壹通喪氣的鬼話之後就把電話給掛斷了,回撥他也不接,嚇得老爹心臟病差點發作。
  “妳他媽吵吵什麽啊?客人走了,我今晚回去吃飯,給我留口熱的。”唐威不耐煩地掛斷了電話。他疲憊地靠在書櫃上,又開始琢磨到底老爹有沒有瞞著自己偷偷出軌。
  落地鐘轟鳴起來,鐘聲在辦公室的四壁間回蕩。唐威猛地打了個哆嗦,想起了本該在7:00來取郵報的快遞員。雇主提到的快遞員就是這個男孩,而原定的結局他現在已經死了,只是因為那張照片。
  卡塞爾學院本部,中央控制室,大屏幕上的數字時間跳到“19:00”,地球投影上,位於東亞的紅點瞬間消失,施耐德仰頭緩緩吐出壹口氣。
  “任務完成,”曼施坦因低聲說,“施耐德,妳說得沒錯,他完全有能力獨立完成任務,他沒法跟任何人配合……他的血統太強了。”
  “對於追求‘最強’的學生來說,只有‘最強’才是及格的,其他都不及格。”施耐德沒有任何欣慰的表情,“這也是他最大的缺點。”
  “我不想恭喜妳有這麽好的學生,”曼施坦因神色嚴肅,“他又壹次出問題了。行動開始的壹分五十秒後,他就完全脫離了我們制定的計劃。雖然他成功地奪回了資料,但我們不清楚在那三分十秒裏他做了什麽。還有他造成的大量受傷事件……這次善後工作可不輕松。雖然我很擔心善後的賬單數字驚人,但妳知道,最大的麻煩不是這個……”
  施耐德點點頭:“是任務報告,他這壹次可能在失控邊緣。”
  “我可以當作不知道,但是這件事妳必須想辦法處理。危險血統對於我們的傷害妳是清楚的。”曼施坦因說,“別因為個人感情而影響判斷。”
  “是啊,有時候我倒是寧願他和路明非壹樣,沒有什麽能力。”施耐德低聲說。
  “說什麽蠢話?”古德裏安表示了不滿,“明非渾身上下都是靈感!”
  “可笑,妳的得意學生在這場行動裏扮演了什麽角色?他正在和女孩子吃晚飯!”施耐德和曼施坦因同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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