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幕 龍影 Gragon Shadow
《龍族》合集 by 江南
2018-8-20 19:22
這壹刻閃電撕裂天際,電光中黑影狂龍般夭矯。
塞爾瑪雙腿壹軟坐倒在甲板上,她從無數的理論課中知道這個族類是存在於世界上的,卻沒有壹次親眼看見他們現身。
是神跡,是龍破水升天,這些狂風暴雨都是為了迎接這偉大的壹刻。
海量的信息通過“蛇”湧入葉勝的大腦,就像整個太平洋的水逆湧入長江。
葉勝的大腦此刻如同壹臺超頻到過熱的電腦,巨大的痛楚像是要把人撕裂。信息裏包含的壹幅三維地圖,巨大的青銅城,也許是歷史上真正的“白帝城”,此刻在葉勝面前是完全透明的。
兩千年前被鑄造的超級機關活了過來,看似整塊的青銅墻壁分裂了,數百萬立方空氣穿越那些裂縫逃逸,帶著刺耳的風聲,下方洶湧的水擠進來填補空氣流失造成的空缺。蛛網般的青銅甬道旋轉之後重新對接,就像是左輪手槍在射擊的瞬間滾輪轉動,新的彈倉被送到了槍口的位置。
每時每刻,逃離的路徑都在變。葉勝要瘋了,他得到了地圖,但是……好比妳對著壹張北京地圖,妳發現朝陽區正緩慢地向著房山區移動,而海澱區正順時針滑過去填補朝陽區的位置,東三環脫離了北三環,片刻之後和南二環對接了!這時候對於壹個要在半小時內開車出城的司機而言,不瘋才奇怪了。
身後二十米高的青銅墻壁正在緩緩地傾倒,看起來像是天穹在傾斜。亞紀用手臂勾著葉勝的脖子往前遊動,葉勝已經近乎虛脫。
亞紀的腦海裏壹團亂糟糟,她想起他們倆入校報到的時候,葉勝還是個十八歲的年輕人,剛從中國到美國,有兩條濃重飛揚的黑眉,遊泳是班裏最好的,第二年就成了帆船隊的領隊,從芝加哥大學手裏贏回了“金羊毛杯”,很受班上女生的矚目。他最大的愛好就是嘲笑亞紀,每壹次遊泳專項課,當笨鴨子亞紀還在壹千米熱身的中途時,葉勝已經遊完了壹千米還順帶曬了壹次紫外線,只穿著條遊泳褲,裸露著肩寬臂長的上身,背對亞紀拍著自己的屁股,說些“是不是日本人腿比較短所以遊不快啊”這類的欠話,又忽然露出絕望的神色說“以後我們是搭檔我可不是要死在水下了吧”什麽的,要多可惡有多可惡。
青銅墻壁入水激起壹波巨浪,推著亞紀和葉勝撞在對面的墻上。亞紀及時轉身把葉勝護在自己的懷裏,這壹撞幾乎讓她的腰椎移位了。她咬著牙,抱緊懷裏虛弱如嬰兒的男人,血絲從嘴角溢出來。
什麽時候保護葉勝成了壹個習慣呢?分明那時候自己為了反擊葉勝的嘲諷,曾經指著他的鼻子大聲喊“將來妳要是死在水下,可別想我救妳”的話啊!為什麽會變成這樣的呢?
“鑰匙!”葉勝嘶啞地喊。
通過“蛇”的電流,這壹聲回蕩在摩尼亞赫號的船艙中,像是負傷野狼的最後咆哮。
曼斯壹楞,“對!鑰匙!鑰匙會有辦法!”他大聲喊。
沈睡中的嬰兒迅速被送到前艙,被放到顯示屏前的瞬間,他奇跡般睜開了眼睛,眼底流淌著壹抹淡淡的光,他伸出肉嘟嘟的手指,在巨大的屏幕上滑動,眼睛掃過地圖的角角落落。
“快點寶貝,看妳的了!”曼斯緊緊盯著他的手指。
指尖貼著屏幕,慢慢地下落……下落。嬰兒眼底的光芒褪去,回復到壹個普通嬰兒的狀態,忽然間,他放聲大哭起來!
曼斯的心直墜到谷底,難道……沒有路了?
葉勝猛地睜開眼睛,淡金色的微光占據了他的瞳孔。“鑰匙”的哭聲傳來,腦海裏那張不斷變化的地圖上,忽然多出了壹條清晰的紅線,向下,筆直地向下,穿過墻壁間的縫隙,穿過甬道,甚至穿過堅實的青銅墻,最後從正下方脫出。
“那是出口!”葉勝明白了!
“鑰匙”已經掌握了這座青銅城運行的規律,他們只要壹直向下,抵達那些堅厚的墻壁時,青銅城的運轉會在那裏產生新的道路。這是最後的逃生之路,可是得快,若是不夠快就會被封閉在沒有出口的死路裏,或者被慢慢合攏的縫隙壓扁。
“鑰匙”哭不是因為悲傷,而是恐懼。“鑰匙”在催他們!
“正下方,葉勝、酒德亞紀,準備脫出!”葉勝的聲音傳回前艙。
“正下方?”曼斯壹楞,這時他才註意到了“鑰匙”的手指留在屏幕上的痕跡,筆直的壹線,從正下方穿出青銅城。
“距離四十五米!”塞爾瑪說,“氧氣供應量還剩三分鐘!”
“加上閉氣潛泳的時間,以他們的速度剛好脫出!”曼斯的聲音歡快得幾乎要飛上天去。
葉勝解開言靈,力量恢復。他轉身去握住亞紀的手,可是亞紀沒有動。她打開頭盔裏的微光燈,以便讓葉勝能看見自己的臉。她的嘴唇在動,但是葉勝聽不見她的聲音,兩個人之間的信號線剛才也斷掉了。
“來不及了,我們的氧氣不夠。”亞紀打開面罩說,極低的含氧量讓她劇烈地咳嗽。
葉勝瞥了壹眼氧氣余量,可以支持三分鐘,加上閉氣水下活動五分鐘的能力,剛好夠潛泳出去。
“足夠。”他也打開面罩。
“不夠。”亞紀搖了搖頭,眼淚慢慢地爬過了她的面頰,“我們留在這裏吧,我想看著妳,剩下的時間不多了……我有話想對妳說很久了……我……”
“我也愛妳。”葉勝很簡單利索地截斷了她。他做了壹件可能被執行部懲罰的事,狠狠地貼在亞紀的嘴唇上吻了壹下。亞紀呆住了。
他歪歪嘴,嘴角再次流露出那種有時候討厭、有時候卻讓人忘記壹切煩惱的笑,亞紀想起她在遊泳池裏撲騰著,葉勝在落地窗的陽光裏對她拍屁股。
“笨蛋,相信我,足夠!”葉勝緊緊抱住修長的亞紀。
“嗨,其實腿壹點也不短啊!”他在心裏對自己說,拉著她猛地紮入水中。
水中隱隱地有漩渦成形,說明有缺口在正下方打開。
曼斯正在前艙裏跳恰恰恰,這是曼斯·龍德施泰特罕見的失態,但船長太得意,得意於他挽狂瀾於既倒的壯舉,他欣賞的學生們就要回來了。
“這就是我說的大逆轉!”曼斯扭動著跟塞爾瑪吹牛,“就像是籃球第四節最後壹秒鐘出手的三分球,就像是網球第三局的全破發!”他瞥了壹眼腕表,“還剩幾分鐘?”
他楞住了,腳下的舞步滯澀,壹個踉蹌幾乎跌倒,靠著死死抓住了舵輪才穩住。曼斯的臉變得慘無人色,他猛地推門沖了出去,站在暴風雨中,盯著起伏的江面發呆。
“船長?”塞爾瑪和大副追了出來。
“脫出位置在青銅城的正下方,他們可以脫出青銅城,但是來不及浮到水面上來。”曼斯的臉在抽搐,“我們算錯了……他們的氧氣……是不夠的!”
前艙裏,“門”忽然不哭了,嬰兒特有的大眼睛裏,淚水湧了出來。
狂風中傳來“嗡嗡”聲,遠處巨大的燈斑在漆黑的水面上移動,片刻之後,呼叫聲出現在船頭左前方的位置,“摩尼亞赫號請註意,這裏是長江航道海事局,請亮燈回復,請亮燈回復”。
三副登上甲板,“船長,還要等麽?”
曼斯盯著水面,沈默了幾秒鐘,低頭看表,已經十四分鐘過去了。他忽然覺得累了。
“信號燈回復,接受救援,全部撤離。”他轉身想要返回船艙,這時他聽見船尾發出壹聲悶響,下意識地掏出手電照了過去,船側的救生艇邊,浮起了壹個漆黑的人頭,隨即是壹張慘白色的臉。
“亞紀!”曼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最鐘愛的學生酒德亞紀,那個總是閃爍母性光輝的日本女孩不知道用了什麽辦法超越了人類潛水的極限,成功生還。她正吃力地把壹只幾乎和她差不多高的黃銅罐往救生艇上推。
“塞爾瑪!塞爾瑪!救人!”曼斯大吼,隨即又破口大罵,“上來!別管那個罐子了!妳們日本人都是偏執狂!”
亞紀沒有回答他,而是用日語大喊了壹聲,用盡最後的力量把黃銅罐推到了救生艇上,這才擡頭看了曼斯壹眼。她沒有試圖往救生艇上爬,纖細的手勾著救生艇舷側的繩索,隔著很遠看向曼斯。
“教授,帶著罐子快走!快走!”亞紀嘶啞地說,“那是葉勝……搶回來的……”
她沈下去了,來自水下的壹股巨大的力量把她生生地扯了下去。娓娓的長發在水波裏壹卷,完全消失。曼斯奔到船舷邊的時候,鮮紅的血從水下湧起,像是壹股升騰的紅煙。
“亞紀!”曼斯大吼,狂暴地撕開船長服的衣扣,就想下水。
“棄錨!啟動引擎!開加力!”三副也大吼,使勁拉住曼斯。
他是這裏資歷最老的船員,有十年以上的時間漂在大洋上。剛才發生在亞紀身上的事非常奇怪,他似曾見過,那是鯊魚襲擊壹個潛水的同伴。但顯然鯊魚不會生活在淡水裏,看亞紀下沈時水上卷起的巨大漩渦,那東西大得驚人。
兩根錨鏈同時被切斷,強大的引擎無需預熱,瞬間啟動,巨大的加速度讓三副和曼斯互相揪著壹起滾倒。就在倒下之前的壹瞬,三副看見船後壹道銳利的水線筆直地追著他們來了。
“什麽東西?”三副出了壹身冷汗。
“打開聲吶看看那是個什麽東西!”曼斯拖著銅罐踏進船艙,他臉上抽搐,滿臉殺氣。
“速度太快,沒法精確成像,長度大約十五米,看起來像條魚!”二副大聲說。
“魚?”三副說,“什麽魚能以五十節的速度潛遊?”
“是個活的東西就好,”曼斯切開壹根新的雪茄點燃,狠狠地活動了壹下面部肌肉,“只要是活的東西,就壹定會死!”
曼斯打開艙壁上的武器櫃,壹支L115A3狙擊步槍樹立著放置在中央。這種英國造的遠程狙擊步槍堪稱狙擊步槍的皇帝,但是執行部依然不滿足於它的性能,進行了彈藥優化。曼斯把壹枚壹枚泛著冷藍色光、彈頭上雕琢古老花紋的子彈填入彈夾,每壹枚子彈的底火都被塗成紅色,這是高危武器特有的標誌。
“我真喜歡執行部裏搞武器優化的那群瘋子!”曼斯把彈夾拍進槍裏。
“會是龍王麽?”三副問。
“是就太好了,我就是來殺他的!”曼斯閃出船艙。
氙燈把船後白沫翻湧的水面照得雪亮,白沫掩不住那道鋒利的水線,似乎水下有壹柄無形的刀正在切割水面。曼斯靠在艙壁上,腳踩在船邊的欄桿上,整個身體像是壹把撐在艙壁和欄桿之間的三角尺,這樣才能在劇烈的顛簸中保持平衡。他在紅外瞄準鏡裏看見了水下那條的“魚”,那東西正在全速遊動,體溫遠高過於水溫,這把它徹底暴露了。
“很好,小夥子。”曼斯輕聲說。
他扣動扳機,壹道筆直的冷藍色光線射入水中,那是曳光彈頭在空氣中摩擦升溫的結果。槍聲如雷鳴,巨大的後坐力能把壹個壯漢掀翻。水線的推進忽然受阻,水面上卷起了漩渦。曼斯連續開槍,整整十發大口徑子彈射入水中,那些冷藍色的光線前壹道還沒有熄滅,後壹道已經拉出,同時幾道冷光在漆黑的空氣裏滯留的時候,帶著肅殺之美。曼斯看著它在水中左右迂回,似乎想要回避,摘下雪茄嘶啞地笑了起來。
“塞爾瑪,更多的子彈!”他大吼。
他要看著這東西的屍體從水裏浮上來,讓他看清楚,看是什麽東西敢在距離他幾米遠的地方奪走他的學生。
塞爾瑪帶著新填滿的彈夾沖出船艙,正看見海事局的直升機在半空中盤旋。顯然他們也註意到摩尼亞赫號被什麽東西追逐,於是把探照燈的光斑打在那東西帶起的漩渦上。漩渦中央湧起大量氣泡,不可思議的巨大黑影忽然閃現,壹瞬間塞爾瑪懷疑自己看到了覺,黑影帶著無與倫比的力量突破水面,直升上天。這壹刻閃電撕裂天際,電光中黑影狂龍般夭矯。塞爾瑪雙腿壹軟坐倒在甲板上,她從無數的理論課中知道這個族類是存在於世界上的,卻沒有壹次親眼看見他們現身。那是神跡,是龍破水升天,這些狂風暴雨都是為了迎接這偉大的壹刻。
曼斯劈手抓過彈夾,填進槍裏對空射擊。壹瞬間那東西升到了直升飛機的高度,它力竭了,但是長尾壹卷,卷住了那架重型直升機的起落架。它不可謂不大,但是對於這種能夠裝載十五噸貨物的重型直升機來說,還不算誇張。曼斯的子彈打在它的身體上,濺起點點火花。
那東西在起落架上借力,再次躍起,又是壹道閃電橫過天空,電光裏它如長龍般的身體舒展開,微微壹頓以後,像是壹條長鞭般扭動,狠狠地抽打在直升飛機的旋翼上。鋼鐵的碎片四散飛濺,直升飛機失去了平衡,盤旋著載向水面,幾個黑色的人影打開艙門就跳水,直升飛機和水面劇烈地碰撞,濺起的水花足有近五十米的高度,十幾秒之後,烈焰直沖夜空,直升飛機在水下爆炸了。
“它……它幹掉了壹架重型直升機?它怎麽能從水中躍起二十米?”塞爾瑪傻了。
“應該尊稱為‘他’,是只智慧生物。”曼斯說,“這樣下去我們是它的下壹道菜。”
可怖的水線再次從水底浮起,直追著摩尼亞赫號而來。
“我們好吃麽……它這麽追我們。”塞爾瑪問。
“它真正在乎的……大概是那個銅罐。”曼斯對前艙大喊,“還有什麽武器?”
“只有十枚微型水下炸彈。我們現在是拖船,為了避免檢查時有麻煩,武器都卸掉了。”大副以吼聲回應,他正在掌舵,加力全開的引擎讓摩尼亞赫號像只發狂的劍魚似的,大副額頭上沁出層層熱汗,他全部精力都在那些復雜的儀表板上。
“因為沒想到是遭遇戰啊!水下炸彈準備釋放!”曼斯高喊。
舵輪在大副手中飛快地轉動,摩尼亞赫號濺起近乎十米高的浪花,以大角度的折線在水面上拉出壹個“Z”字形。同時二副開啟水下艙門,十枚水下炸彈被連續釋放出去,因為“Z”字形航線的緣故,它們組成了三排,前排三枚,中間四枚,後排三枚。微型引擎啟動,炸彈們懸浮在水下五至十米,從聲吶監視器上看去,它們就像壹個捕獸的陷阱那樣等待著那東西。
“漂亮!”二副說。
炸彈的位置完美,這東西要麽減速繞開,給摩尼亞赫號留點逃走的時間,要麽就得跟炸彈親密接觸。炸彈雖然微型,畢竟是裝備部那幫瘋子的產品,他們設計這些炸彈的時候非常希望壹顆就把洛杉磯級的航空母艦裝甲炸穿。
曼斯把二副擠開,趴在操作臺上,聲吶顯示屏上那些閃亮的光點和那個外形有點像魚的龐然大物越來越近。
“極度接近,五十米!”二副高喊,“那東西直沖過來了,沒有減速!”
“好!炸死他!”曼斯說。
對方的巡遊速度接近摩尼亞赫號,也是五十節,五十米的距離只需要兩三秒鐘就沒了,僅僅是壹個急剎車的距離。但是誰能在水中僅用五十米剎住車?
“它……它停下了!”二副的臉色煞白。
他們都豎起耳朵等待如驚雷的爆破聲,可聲吶顯示那龐然大物生生地停在水下炸彈的封鎖線前。這不像是剎車,沒有什麽滑行,而是“嗖”地就完全靜止了,速度變成了零。這種靈活即使海豚也做不到。
“直接引爆?”二副擡頭看著曼斯。
“會有效麽?”
“會不會有效妳們都先看看屏幕……”壹名實習生小心翼翼地說。
屏幕上原來的十個光點已經消失了五個,而那個龐然大物正圍繞著剩下的幾個光點遊動,像是壹條小鯨魚好奇地和壹小群海蜇嬉戲。二副完全懵了,擡頭看另壹塊監視屏,上面顯示五枚水下炸彈的信號已經消失了。
最後壹個光點也消失了,在二副來得及去引爆炸彈之前。
曼斯擡起頭來,“我猜……妳的炸彈被吃掉了。”
“吃……掉了?”二副覺得壹種巨大的無力感,“會好吃麽?”他忽然問了壹句無厘頭的。
“船長……”塞爾瑪的聲音顫抖,手指船尾。
曼斯順著塞爾瑪的手指看過去,追趕他們的不再是壹條細細的水線了,壹根漆黑的背脊浮上了水面,隱隱約約看得出那根脊椎每壹塊都像是礁石般嶙峋,長尾高速地擺動,卻沒有帶起任何水花,壹張巨口半沈在水下,露在水面上的是猙獰的上顎,看得見兩根枯黃色勾齒。
“果真……是脊椎動物。”曼斯低聲說。
“爬行類當然是脊椎動物。”塞爾瑪壹楞。
“關於龍的很多理論都是推測,沒人確定他們就是爬行類。也許所謂的龍,只是人心裏的陰影。”曼斯說。
“船長!炸彈又有信號了!”二副驚喜地狂呼,像是壹個悲傷的父親忽然找到了他失蹤的孩子們。
曼斯壹楞,意識到了什麽,“快,引爆!”
“奇怪,它們……不是被吃掉了麽?”二副茫然。
“可還沒被消化!那東西的身體能隔絕電磁波,可現在他要浮到水面上張了嘴!妳的炸彈們在他的胃裏叫爸爸呢!”曼斯拍下起爆按鈕。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從背後壹公裏處傳來,聲震讓整艘摩尼亞赫號都戰抖起來。十枚水下炸彈同時爆炸的瞬間,壹道樹立的火柱,直插入水中,有如壹柄由火焰構成的劍被神從雲端裏投擲下來。瞬間之後,火焰爆裂開來,混在炸藥中的尖利金屬片向著四面八方濺射,有些直接擊中了摩尼亞赫號的船尾。
“成功了!”塞爾瑪高喊著揮舞手臂,她看見那根漆黑的背脊在爆炸瞬間被扭曲。只要那還是個生物,就絕不可能活下來。
摩尼亞赫號的船身在水面上近乎90度轉向,艱難地停下,過熱的引擎在船底蒸發出大量的水汽。人們鉆出船艙,站在暴風雨裏,看著壹公裏外瞬間沸騰的水面,水面上巨大的漩渦旋轉,把大量的泡沫都吸往水底深處。曼斯抹了壹把臉上的雨水,想象那根沒有被完全毀滅的粗大脊椎緩緩地沈落在水底的河床上,長長地出了壹口氣。
“要是能捕獲個活體多好。”三副嘆息。
“十五米長、五十噸重的活體,妳準備怎麽運回卡塞爾學院?”曼斯問。
“那是龍王諾頓?”塞爾瑪問。
“應該不是,龍王的智商不會低到把炸彈吃了。”曼斯說,“壹會兒可以過去看能不能取到肌體的碎片,回去做個研究。塞爾瑪妳這次表現得不錯,實習課我給妳滿分,妳會是卡塞爾學院歷史上少見的實習課滿分。”
塞爾瑪點點頭,“謝謝,雖然我現在寧願用它交換葉勝和亞紀回來。”
曼斯抓住塞爾瑪的肩膀用力捏了壹把,他也只能這麽鼓勵壹下塞爾瑪了。他被扯了壹個趔趄,楞住了,塞爾瑪脫離了他的掌心,往後飛出,墜向水中,仿佛黑暗裏有壹只魔鬼的巨手抓著她的背心。塞爾瑪直沈下去,燈光在最後壹瞬照了過來,曼斯看見塞爾瑪張大了嘴,卻發不出聲音,水從她嘴裏直灌進去。她消失了,水面上只剩下漆黑細長的蛇壹樣的東西壹卷。
壹根長尾!本來應該已經炸成碎片的尾椎骨!
曼斯拾起地下的狙擊槍,把整整壹個彈夾打進水裏,片刻之後,紅黑色的血浮起在水面上。
曼斯驚呆了。他忽然想起水下不僅僅是那怪物,還有塞爾瑪。他不知道那血跡是塞爾瑪的或者龍的,但是這樣密集的射擊,塞爾瑪如果還活著也很難幸免。他丟下狙擊槍,跌跌撞撞地往後退了幾步,靠在艙壁上。
詭異的笑聲像是從驚濤駭浪裏浮起,回蕩在摩尼亞赫號的周圍,非常低沈,卻又帶著非常輕佻的歡快。
“妳們都聽見了麽?”三副的聲音戰抖。
“妳沒有聽錯……是龍在笑,他在……嘲笑我們。”曼斯低聲說。
船艙裏響起急促的蜂鳴聲,二副壹楞,那是火控雷達再壹次捕獲了炸彈的信號,剛才引爆時有壹枚啞彈。這時距離摩尼亞赫號不遠的水面上,壹條黑色的背脊緩緩地浮起。那東西緩緩地長大了嘴,所有人都能看見它密集的牙床壹直延伸到接近喉嚨,深處是壹枚閃著紅光的水下炸彈。
“還要引爆麽?”二副問。
“它在等妳引爆呢。”曼斯說,“妳記得爆炸瞬間出現了壹條沖向上方的火柱麽?是那個東西把嘴張開對著上方,爆炸產生的大量熱氣流從它的嘴裏噴出,釋放了壓力,就像龍炎壹樣。它現在把嘴對著我們,妳引爆,熱氣流會對著我們湧來。”
“他的消化道是鐵做的?”二副不敢相信。
“我判斷錯了。”曼斯低聲說,“他的智商壹點也不低,他吞掉炸彈,是因為他知道那些炸彈對他沒用。他攻擊直升飛機,大概是他不喜歡燈光騷擾它。躲避我的子彈也是不喜歡被騷擾而已,傷不到他。他在和我們這幫走投無路的獵物玩遊戲……發動引擎!”
“引擎已經過熱,沒法堅持多久了。”輪機長說。
“不需要跑多遠,燈光往船頭方向照壹下,看看那是什麽。”曼斯說。
大副回頭看了壹眼,楞住了。黑暗中他們只顧著駕船奔逃,聲吶掃描的方向始終對著背後的追蹤者,卻沒有意識到前方連山壹樣的黑影。
三峽大壩。
他們距離這座耗資數百億的巨型人工建築只剩下幾公裏的距離,巍峨的堤壩矗立在漆黑的水上,像是壹個巨人躺下沈睡。
無路可逃了。
“返回船艙,發動引擎,筆直向前。”曼斯說。
所有人都默默地看著他。
“我是船長,在這裏我說了算。”曼斯說,“發動引擎,最大功率,前進!”
過熱的引擎再壹次咆哮起來,船尾猛地卷起水浪,摩尼亞赫號仰首挺進。曼斯獨自站在船尾,看著遠處洄遊的龐然大物,雨水沿著他臉上的皺紋飛快地下流。
“來吧!”他低聲說。
沒有出乎他的意料,那東西也在等這壹刻,獵物開始奔逃時,最後的追獵才開始。他忽然沈入水下,犀利的水線再現,現在沒有什麽能幹擾他了,他以前所未有的高速逼近。
“通航禁止!通航禁止!靠近船只立即減速!”大壩上方傳來船閘管理人員的呼叫。
摩尼亞赫號的行徑無異於自殺,在暴風雨中船閘全都封閉了。三峽航道落差太大,是五層船閘,每層船閘之間的水位落差有二十米,即便管理人員立刻開始蓄水也沒法讓下壹層船閘的水位升高二十米,此刻如果打開人字門,結果只能是泄洪,巨量的水流會以雷霆萬鈞之勢泄入下壹層船閘,形成壯觀而致命的激流,把這艘拖船拖入其中,沿著泄洪的瀑布摔下去撞得粉碎。如果不打開人字門,以這艘船的高速,撞上去壹樣會粉碎。這些巨門每壹扇都用了兩千噸鋼鐵鑄造。
“繼續前進!”曼斯的吼叫從船尾傳來。
大副臉色鐵青,雙手穩穩地握著舵輪。二副的手按在引爆炸彈的紅色按鈕上,那東西把嘴合上了,信號再次消失。
三副抱著“鑰匙”出現在前艙,“鑰匙”睜大了眼睛,直視前方夜色裏越來越近的人字門。他伸出了稚嫩的手,憑空指向前方,幼小的身體微微壹震,眼睛裏流動著淡金色。巨大的力量從他的手上洶湧而出,每個人都感覺到了。
人字門轟然中開!“鑰匙”的言靈強行打開了通道,他能命令的不僅僅是活靈,也包括三峽航道的安全系統。
巨量的水泄入下層船閘,激流立刻把摩尼亞赫號拉了進去,船達到了前所未有的七十節航速。他們向著死亡加速前進,前面等待他們的是二十米高的瀑布。紊亂的湍流中,摩尼亞赫號已經無法保持航向了,整條船在湍流中時而橫過來,時而箭壹樣向前直躥。那東西覺察到危險了,降低了速度。
曼斯開了手中古老的錫瓶。這個錫瓶在埃及的壹處墓葬中沈睡了幾千年,卡塞爾學院花費了重金從壹場拍賣會中獲得它。賣家並不明白這東西真正的價值,但是卡塞爾學院的人知道,他們把整個錫瓶漆成代表“高危”的紅色,珍而重之地保存在“冰窖”裏。曼斯把錫瓶裏的液體傾倒在身邊的銅罐上,銅罐被他用壹根纜繩和自己捆在了壹起。
劇烈的腐蝕效果瞬間出現,灰色的液體遇到銅罐,像是濃酸般不停地冒泡,液體沿著銅罐表面的花紋爬行,像是壹條條灰色的小蛇,瘋狂地尋找空隙要鉆進去。銅罐即將被打開。
水中的龍族發出刺耳的尖嘯。曼斯正在做的事情無疑令他狂怒。他放棄了和湍流對抗,背脊彎成弓形紮入水中,向著摩尼亞赫號撲進。
“所有人系緊安全帶!”大副吼叫。
“前進!”大副把加速器推到頂。
摩尼亞赫號隨著湍流“飛出”壹級船閘,通過了人字門,短暫地滯空。大副聽見輪機在空轉中熄火了,他按照曼斯的命令,做了壹切能做的事。他並不想為屠龍而死,不過真的有這樣壹天,他也做好了準備。他閉上了眼睛。
“嘟嘟嘟”的蜂鳴,是最後那枚炸彈的信號,二副拍下了引爆擎!
曼斯的瞳孔倒映著可怕的景象,壹張巨口張開急速逼近,兩根枯黃色的、彎刀般的利齒足長壹米,排牙密如荊棘!他的半截身體還在船閘內,就急切地探出頭來,漆黑修長的身軀半隱在黑夜裏,密密麻麻的鱗片閃著微光。
劇烈的爆炸來自那東西的體內,噴湧的火焰如同壹柄超大號的焊槍。
壹連串的爆音從曼斯的嘴裏吐出。
言靈·無塵之地。
他在領域內下達命令,巨大的氣壓由內而外,無論是炸彈碎片還是高溫火焰都被逼退。轉瞬間,曼斯周圍出現了壹道球形罩壁,把爆炸的沖擊隔離,罩壁之外,灼熱的風把鋼鐵都軟化了。那東西被沖擊波震退,半身不受控制地回縮,蜷曲成團。
三副的懷裏,“鑰匙”猛地抓緊了小手!
人字門引擎即刻發動,重達兩千噸的鋼鐵巨門轟然合攏。長達15米的巨大身軀被攔腰截住,淒厲的狂笑從湍流中刺出,像是柄利劍。曼斯捂上了耳朵,他從未聽過到這樣的笑聲,說是笑,又像是瀕死的痛苦哀嚎。
曼斯不知道到底是那東西臨死時的大無畏精神在起作用,或者他根本就只能發出類似笑聲的聲音。不過他不在乎了,他已經殺了這家夥,這是他對學生們的祭奠。
“再見,諾頓殿下。”曼斯血絲爆射的瞳孔裏,閃過寒冷的諷刺。
摩尼亞赫號隨著激流直墜下去,墜向二級船閘的水面,曼斯無聲地笑了。
卡塞爾學院圖書館,控制室,壹片死寂。
摩尼亞赫號的信號中斷,屏幕上壹片漆黑。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施耐德教授搓著手來回走動,這樣的等待讓人坐立不安。
大概只有路明非不覺得時間過得太慢,因為他正在鏖戰。EVA提議說要打壹局星際。他也知道這時候如果被人發現他在打星際著實是個可恥的事兒,不過看起來EVA覺得時間很難熬,這個虛擬少女在屏幕這頭到那頭不斷地踱步、蹦跳、撓頭,以及無聊地在地面上畫圈圈,這是她提議“不如來壹局壹對壹吧”……路明非覺得是男人就不能拒絕。
好久沒玩了,還好手沒生,路明非鼠標在手天下我有。他還是蟲族,完美的開局探路、小狗騷擾、出刺蛇、升級壹攻壹防、開分基地,行雲流水。
EVA的風格和諾諾完全不同,不是壹個勁爆的快攻流,她選用神族,上來就在基地外安置了光子炮,壹隊升級的狂熱者守在炮陣中。路明非的刺蛇群沒有貿然沖鋒,他意識到EVA必然在搞鬼,她是個電腦的虛擬人格,那麽偷看地圖絲毫沒有難度。在和諾諾搭配時,她已經用了這壹招。
“妳又看了我地圖吧?”路明非輸入。
“看了,不過我可只有壹片水晶礦壹個氣礦,妳已經開了六個分基地了,壹共十二個主基地,壹瞬間能出三隊刺蛇。”EVA說,“把攻防升滿吧,那時候我們的遊戲就開始。”
“什麽?”
“我強攻妳啊,看妳能挺幾波。”EVA說。
“看不出妳長的是個美少女卻是強攻壹派!妳不會作弊加人口吧?”路明非忽然有點期待,跟什麽電腦打能那麽過癮啊,她還陪妳聊天。
“不會,滿人口兩百,公平的。”EVA說,“開始!”
話音落下,路明非就看見海潮壹樣的狂熱者從EVA的陣地中湧出!
“是男人就挺過十波啊!”EVA說。
“是小姑娘就不要逃!”路明非很開心這種新玩法。
接下來他遭遇了壹生裏最累的拉鋸戰,對於EVA這樣壹臺電腦而言,她根本就不需要擔心指揮,每個單位都是單獨行動包抄迂回。路明非仗著滿人口刺蛇和遍地炮塔強硬抵抗,他的礦和氣都被EVA加到了無限,滿屏幕大約二十個基地瘋狂地湧出刺蛇,匯集在中央戰場上。這種萬用兵種打空打地都好用,快死了還能孵化潛伏者。EVA的每壹波兵種都不同,狂熱者、龍騎、偵察機、海盜船、成群的金甲蟲……仗著蟲族無與倫比的暴兵速度,路明非連扛了九波,最後壹波清掉三隊航空母艦時,他只剩下半隊受傷的刺蛇了。
“再來啊,我準備好了。”路明非補滿了人口,蠍子和皇後也都補滿了能量。
“第十波。”EVA說。
航母?龍騎?還是成群的光明聖堂?路明非期待的時候,屏幕忽然黑掉了,只有隱約的暗紋飄過。他按按回車鍵,居然還能激活對話。
“EVA妳死機了?”路明非輸入。
“沒有,遊戲在繼續,我把鏡頭拉遠壹點給妳看?”
“鏡頭?什麽鏡頭?”
他忽然看清了屏幕上的敵人,EVA說得對,只有“拉遠了鏡頭”,這敵人才能被看見。最後壹波,EVA只有壹個單位,壹條黑龍,大得可以遮蔽壹切,正張開雙翼緩緩地滑過,它吐出烈焰,所到之處,全部刺蛇化為血漿。屏幕剛才不是黑了,而是因為這條龍比屏幕顯示面積還要大出很多倍,路明非看到的暗紋是它的鱗片。
“好大只!”路明非喊出聲來。
“黑龍之王尼德霍格,它名字的意思是‘絕望’。”EVA說,“妳輸了,下次再壹起玩咯,路明非。”
屏幕壹閃,切換回毫無吸引力的工作界面。
“大只?”施耐德教授皺眉,“什麽大只?”
路明非猛地站起,“‘大只’在中文俚語中是安靜的意思……我是說,好安靜啊!”
施耐德教授微微點頭,路明非說的是他們每個人心裏的話,確實,太安靜了,漆黑的屏幕,沈默的擴音器,就像……死了壹樣。他有種隱約的、不祥的預感,卻不能對任何人說,似乎這話只要出口,就會變成真的。
“是很大只啊!曼斯……妳到底怎麽樣了?”他長長地嘆了口氣。
大屏幕忽然亮了,壹張安詳的老人面孔出現。銀白色的頭發梳得很整齊,歲月在他臉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跡,把他的皮膚變做了開裂的古樹或者風化的巖石,但是線條依舊堅硬,銀灰色的眸子中跳蕩著光。筆挺的黑色西裝裹在他依舊挺拔的身軀上,胸袋裏插著壹支鮮紅的玫瑰花。
壹時間路明非說不清老人的年紀,從皮膚和面容看,他已經很老很老了,可坐姿像壹頭年輕的獅子。
“太帥了!”路明非感嘆,“真是極品老頭!”
全體霍然起立。
“昂熱校長。”施耐德教授說。
“摩尼亞赫號已經平安落在三峽水庫的二級船閘。我們獲得了重要的資料,感謝諸位的努力,我宣布解散。”校長淡淡地說。
控制室裏沸騰了,所有人都高舉手臂歡呼起來,教授們激動地互相擁抱,學生們在空中擊掌。但是明顯的,學生們分做兩派,壹群繞著愷撒,壹群圍繞著楚子航,奇蘭在這個關鍵時刻匆匆地跑去洗手間了。剩下路明非壹個,距離所有人都挺遠,不知該投奔哪壹撥人。
這時他看見諾諾獨自靠在墻上嚼著口香糖,望著窗外發呆。
路明非忽然欣喜起來,覺得這世上還有諾諾和他是壹撥的。
“嘿!路明非!妳是最棒的!”奇蘭回來了,居然捧著壹束花,上來使勁地和路明非握手,而後大力擁抱他。
控制室裏靜了壹會兒,教授們鼓起掌來。獅心會和學生會的精英們各自看著會長,愷撒和楚子航也鼓起掌來。於是所有人都鼓起掌來。壹瞬間路明非被人群包圍,他們遮擋了路明非看諾諾的視線,紛紛和路明非握手。路明非第壹次感覺被尊敬時,看見諾諾在人群外淡淡地瞥了他壹眼,自顧自地吹著泡泡。泡泡越來越大,最後炸掉了。
“解散!”施耐德教授宣布。
學生們離開控制室,都向屏幕上的校長揮手致意,顯然校長在這裏是個偶像派人物。校長只是微笑,並不回答。
路明非走到門口的時候,卻聽見校長在背後說:“謝謝,路明非。”
路明非詫異地回過頭,校長在屏幕上揚起壹疊白紙,“恭喜妳,妳已經通過3E考試,分數是十年來最高的,妳保住了自己‘S’級的地位,我將特別授予妳校長獎學金”。
教授們學生們彼此傳遞著驚詫的眼神,相隔幾十年之後,又壹個“真正的”“S”級學生出現在卡塞爾學院,這個外表衰到家的男生不但用分數,還用那超乎尋常的能力為自己的階級做了註解。
無與倫比的“S”級。
“泡泡別吹炸咯!”諾諾和路明非擦肩而過,拍了拍他的肩膀,出門去了。
激動的古德裏安教授上來和他大力握手,“校長獎學金!這是學院最大的殊榮啊!明非,我對妳壹直有信心!”
路明非有點茫然,剛才諾諾拍他的時候,他沒看懂諾諾的表情,總之絕不是什麽讓人開心的表情,透著股子冷淡。“S”級得罪諾諾了?
學生們走出圖書館時,教堂的鐘敲響了。
路明非覺得很奇怪,他來這所學院也有幾天了,教堂的鐘從未響過哪怕壹下。可此刻鐘壹再地搖擺,低沈的鐘聲久久不息,就像是壹個執拗的老頭兒。
所有人都站住了,仰起頭看著鐘樓的方向,大群的白鴿從那裏湧出,在空中鳴叫著盤旋,也不知有幾百幾千羽。最後草坪上的天空都被鴿子的白羽覆蓋了,愷撒對著天空伸出了手,壹羽鴿子落在他的手指上。跟著所有的鴿子都落在草坪上,並不覓食,只是咕咕地叫著,這聲音顯得有些哀涼。
剛才還笑逐顏開的學生們壹個個都沈默了,愷撒從校服口袋裏抽出白色的飾巾,紮在草坪邊的圍欄上。其他學生也照樣做了,圍欄如同樹木盛開了白花。
路明非茫然中聽見有人在他背後說,“有人離開我們了”。
他轉頭看見楚子航那雙淡金色的瞳孔,獅心會會長居然主動和他搭話。
“每壹次有人離開我們,教堂都會飛出鴿子來,這是哀悼。”楚子航看著草坪,輕聲說。
明明自己是“S”級,楚子航是“A”級,可是跟這樣的學生領袖說話,路明非只覺得自己是個小弟,要使勁點頭。
楚子航拍了拍路明非的肩膀,淡淡地微笑,“謝謝妳,如果沒有妳解出那份地圖,離開我們的人會更多”。
路明非從未想到楚子航也會笑。無論何時,楚子航總是壹張無表情的臉,即便被路明非壹槍轟趴下的時候。他的沒表情和愷撒的冷漠還不同,愷撒是驕傲,楚子航是對壹切的漠不關心。但現在他微笑著,溫和得像個兄長。
“妳弟弟還好麽?”楚子航問。
“他……挺好的,”路明非說,“他很崇拜妳的。”
楚子航還是笑笑,很禮貌,卻並不是歡喜。
“妳不怕和我對視,對吧?”楚子航又說。
“不怕啊。”
“挺好的,其實我能看到的眼睛不多,別人都不喜歡我和他們對視。”
路明非忽然明白了為什麽楚子航總低垂著眼簾漠無表情,因為那雙永不熄滅的黃金瞳會讓別人不由自主地恐懼,他在避開別人的視線。此刻黃金瞳對著路明非完全打開了,透著壹股妖異的美。
“這是我的正式邀請,請加入獅心會。”楚子航說,“妳會成為我之後的下壹任會長,我保證。”
“為什麽?”路明非楞住了。
封官許願?這也太快了吧?還沒投奔國軍就給封個少將司令?啊不,根本就是封了下壹任委員長嘛!
“因為能接替我的人,必須是能和我當對手的人。”楚子航說。
路明非低頭抓著後脖。這是他今天收到的第二份邀請,在圖書館裏,奇蘭已經表示了作為新生聯誼會的代主席,他終於找到了真正適合的主席人選路明非,唬得路明非使勁擺手。
其實,新生聯誼會的主席讓個賢倒還說得過去,他路明非雖然沒有本事,但是可依靠他的“S”級混飯。但獅心會的會長……這玩笑大了吧?獅心會是卡塞爾學院最老的社團,獅心會領袖的地位是愷撒覬覦很久的東西。只是因為前任獅心會領袖不喜歡愷撒的驕傲,所以愷撒才投身學生會。愷撒都得不到的東西,他路明非何德何能啊?
他很想誠懇地說句爛話,說皇上您恩重了微臣愧不敢當這皇帝之位是不好輕易禪讓的!但他這句爛話沒敢出口。楚子航直視他的雙眼,表情淡然卻認真,像是壹位年輕有為的君王,說過的每壹句話都當真。
“愷撒也會期待妳加入學生會的,如果妳選擇學生會,那樣也很好。”楚子航淡淡地說,“妳這樣的人,無論作為朋友還是對手存在,我都會開心。”
他垂下眼簾,拍拍路明非的肩膀,轉身離開。
路明非在原地傻站了好久,終於長出了壹口氣,渾身都是冷汗。什麽叫做“無論作為朋友還是對手存在我都會開心”?這是威脅吧?是赤裸裸的威脅吧?威脅能用這麽淡定的語氣說出來麽?好像女生瞇瞇眼笑著說“我不能愛妳我就寧願殺了妳哦”!
三峽水庫,黑色的直升飛機懸停在船閘上方,起伏的水面上,摩尼亞赫號翻過來露出船腹。落水時它傾翻了,吃水線以上的部分都浸泡在冰冷的江水中。直升飛機放下了懸梯,壹個修長的黑影扶著懸梯降下。他背對燈光,舉著壹柄黑傘擋雨。
曼斯勉強擡頭看了壹眼那個影子,叼著濕水的雪茄艱難地笑笑:“校長。”
他懷裏的嬰兒號啕大哭,除此之外只有永無休止的暴風雨,再沒有其他人的聲音。他最親密的夥伴們漂浮在冰冷的江水中,年輕的實習生塞爾瑪還沒來得及拿到她應得的滿分。落水的瞬間,三副蜷曲身體把“鑰匙”抱在懷中,用身體擋住了沖擊,他自己折斷了脊椎。
昂熱校長走到曼斯身邊蹲下,摸出打火機為他點燃嘴裏的雪茄,而後檢查他腰間的傷口,壹根枯黃色的牙齒刺穿了那裏。劇烈的爆炸中,壹截長牙崩斷飛了出來,“無塵之地”未能擋住。
“要是往上面再偏壹點,我就撐不到妳來了。”曼斯深深吸著雪茄。
昂熱校長按住曼斯的傷口,“不要說話,醫生立刻就下來”。
校長已經很老了,但他的手依然溫暖有力。曼斯覺得生命略微回流到自己的身體裏,咧嘴笑笑:“醫生沒有用,讓我做完最後的匯報,像電影裏英雄人物那樣。”
“是,醫生沒用了,龍牙裏有劇毒,毒素正在侵蝕妳的神經系統,妳沒救了。”校長點了點頭,“那立刻開始吧。”
曼斯把嬰兒遞給校長。另壹只手中,他始終死死攥住了壹根索子,昏迷中也沒有松開,他把索子也遞給校長。校長拉著索子把沈水中的銅罐提了起來,撫摸著表面上那些細密的紋路,低聲念誦。
“我想我殺死了龍王諾頓。這個銅罐是葉勝和酒德亞紀從青銅地宮裏帶出來的,不知道裏面是什麽,諾頓很想奪回它,它應該很有研究意義;應該在水庫上遊搜索那條龍的骨骸,也許還來得及提取DNA;其他的沒有什麽了,我知道我有壹份可以把我遺體空運回德國的保險……”曼斯堅持著說到最後,體力已經跟不上了。
“不是龍王諾頓,只是壹名龍侍,守護龍王靈魂的武士。”校長說,“這個銅罐是骨殖瓶,或者說‘卵’,上面的文字是:‘以我的骨血獻予偉大的陛下尼德霍格,他是至尊、至力、至德的存在,以命運統治整個世界。’這裏面的就是諾頓!”
“是他隱藏在公孫述背後?”曼斯問。
“我們研究過後會知道的,等我們得到答案,要不要刻在妳的墓碑上?”校長問。
“不用了吧,刻我妻子的名字就可以了,”曼斯說,“不要把‘夔門行動組’全軍覆沒的消息告訴學生們,對於他們來說,這種事還很遙遠。犯不著他們為我們悲傷,他們應該還覺得屠龍是個有趣而熱血的事,值得他們奮鬥壹生。”
曼斯輕聲說,“這樣多好。”
“我沒有說,他們只知道葉勝和亞紀離開了我們,我表現得很平靜。”校長說,“只是不知道回到校園以後怎麽圓這個謊,誰給妳代課啊?妳這學期還有課呢。”
“施耐德吧,他很想繼續當教授。”曼斯從鼻孔裏噴出壹口煙,“就說我們去執行新的任務了吧,反正世界很大,龍族遺跡到處都有,永遠都能說他們忙於新的探險。過些年,這件事公布不公布也就無所謂了。”
“好,就按照妳說的。”
“再見,代我問諾諾好,她是該換個導師了。”雪茄落入水中,曼斯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校長抽出胸口那朵即將盛開的玫瑰,放在曼斯的胸口,抱著哇哇大哭的嬰兒站了起來。四面八方湧來燈光,探照燈照在校長身上,軍警的車包圍了江堤兩岸。這個老人默默地起身拍了拍嬰兒的臉蛋,把他的小腦袋納入自己懷裏,將黑傘遮在自己頭上。
“真大只啊!”曼施坦因教授輕聲說。他在圖書館二樓,看著樓下的學生漸漸散去,只剩下圍欄上紮滿的白色飾巾。
“大只?”古德裏安教授楞了壹下。
“中文方言,是寂靜的意思。”曼施坦因摘下眼鏡,深有感觸,“新學期,有人離開我們了,新生們還沒有成長起來,我們又已經老了。讓人不由地覺得很大只。”
“是啊,很大只。”古德裏安也很感慨,“有件事我很好奇,在妳知道路明非的3E考試成績前妳就對他不再懷疑了,我聽說妳還在網上下註他壹定能通過。妳有什麽事瞞著我?”
“我不會瞞妳的,我們不是同壹個精神病院出來的好朋友麽?”曼施坦因聳聳肩。
“這說法有點奇怪……”
“本來就是事實啊。我打消了對路明非的懷疑。”曼施坦因指了指遠處的鐘樓,“因為我給父親打了個電話,他說路明非無需懷疑,是最優秀的龍血後裔。”
“守夜人會這麽說?”古德裏安驚嘆。
“對,但是沒有任何解釋。”
古德裏安眺望著那間從不開放的鐘樓,“我總是很難把守夜人聯想成妳父親,妳長得看起來就不像該有父親的樣子。”
“他讓我和我母親的生活過得很糟糕,讓我壓根沒有童年,我對他說不上有什麽親情……不過要說屠龍者,他大概是世上唯壹的能和校長相比的人吧!”曼施坦因說,“有些事我還是相信他的,至少……托他的福氣,我在博彩會贏了壹大票!”
路明非躺在床上,聽著上鋪傳來翻動紙張的嘩嘩聲,響了壹遍又壹遍,來來回回沒完沒了。
“餵!廢柴兄。”路明非說。
“我很忙,要是沒什麽重要的事就閉嘴。”芬格爾難得地嚴肅。
“不就是看書麽,說說話行不行?說話會死啊?”路明非說。
“看書算什麽重要的事?”上鋪繼續嘩嘩地響。
路明非探頭往上鋪張了壹眼,“餵!妳能更發指壹些麽?”
上鋪堆滿美鈔,芬格爾正在壹疊疊地數錢,帶著滿臉高老頭式的笑容。每數壹疊就從他號稱最鐘愛的哲學書上撕下壹根紙條紮起來。
“光明正大,我贏的,不是搶銀行。”芬格爾說,“我就知道妳有天賦,是個好運小王子!會給我帶來好運的!如果不是曼施坦因跟莊,我還能贏的更多。”
“好運小王子這個稱呼真惡心到爆啊!餵,我有點事情沒搞清楚,有空解釋壹下麽?”路明非說。
“如果有份奶油濃湯的話,卡塞爾學院黃頁會為妳提供最全面的答疑服務,”芬格爾拍拍胸脯,“就是我了。”
“強盜!”路明非抓起電話,“兩份酥皮奶油濃湯!我還要大塊兒的奶酪蛋糕!”
芬格爾拍拍巴掌。
“真的有人……死了?”路明非問。
“其實死亡名單已經公布了,執行部,葉勝,酒德亞紀。”芬格爾說,“妳可以去看留言板。”
路明非沈默了,他還記得酒德亞紀微笑著糾正他的發音說,“おはよう”。人怎麽忽然就死了?
“別太擔心。執行部未必就那麽危險,多數時候他們就像壹群考古隊員,滿世界飛,探索龍族遺跡。過去十年裏,好像只有幾次盜墓的時候墓道塌方死了人。這壹次是特殊情況。”芬格爾說,“青銅城的話,是龍王諾頓的墓地,龍墓確實是很危險的。有個傳說,凡是進入龍墓的,壹隊人得犧牲至少壹個,這是祭品。不過進入龍墓的任務都是保密的,沒人知道全部,所以只是傳說。”
“妳擔心過會死麽?”路明非問。
芬格爾想了想,“妳擔心漢堡裏吃出毛毛蟲麽?”
“廢話!”
“那我當然也擔心會死,這是每個人的正常反應好不好?”芬格爾聳聳肩,“其實每個人來卡塞爾學院都有自己的理由,各不相同,不過歸根到底,在這個學院裏的很多人都厭棄自己的龍族血統吧。”
“厭棄龍族血統?怎麽會?妳們看起來壹個比壹個拉風!”
“妳知道曼施坦因和古德裏安為什麽是壹對死黨麽?因為他們畢業自同壹個精神病院。”芬格爾挑挑眉毛。
“慢!”路明非壹楞,“什麽……精神病院?”
“混血種的思維和普通人不壹樣,很難融入普通人群。古德裏安和曼施坦因就是因為小時候就表現超常,所以被看作精神病,在醫院裏壹直關到十五歲。所以卡塞爾學院才把自己稱為另壹種選擇。選擇了卡塞爾學院,妳不得不和平常的生活說再見,在這裏妳能做的唯壹的事情就是屠龍。因為龍族最痛恨的恰恰也是龍族混血種,我們具有龍族的能力,內心卻是人類。我們是群生活在夾縫裏的人,兩邊不討好。”
“對!”路明非若有所思,“妳們確實不是人。”
“妳才不是人,妳們全家都不是人……”
“說得有道理……如果我爹媽也是學院的人,他們也都該長著龍尾巴。”路明非倒也贊同。
芬格爾對於這個師弟的臉皮比城墻還厚已經習慣了,他自己的也不薄,“再比如楚子航,學院裏的人都說他極度悶騷,他壹直隱忍著不暴露自己和普通人的區別,從高中起就在整個網絡搜索關於龍的信息,他是這些年來主動聯系卡塞爾學院的幾個人之壹,開始他們都不相信會有龍血純度那麽高的混血種。所以想必這家夥小時候過得無比壓抑,現在他找到了組織,當然要奮勇屠龍!”
“愷撒呢?他壹點也不悶騷,是個明騷。”
“愷撒例外。他的全名是愷撒·加圖索,加圖索家族是意大利著名的貴族家族,出過七八個公爵,可惜沒有壹個人成功地登上意大利皇位。加圖索家族壹直覺得他們家應該出壹個皇帝,後來他們發現幼年的愷撒就具備強大的領袖氣質和數學、格鬥的天分,他的思維邏輯和普通孩子的區別很大,加圖索家族的長輩們無限欣慰。”芬格爾說,“愷撒那麽明騷,是因為家族長輩太喜歡他了。”
“真狗屎運,就沒人覺得他那麽牛皮哄哄的也是種神經病?”路明非對愷撒沒好感。
“皇帝啊,他是家族期待成為皇帝的人,皇帝這東西必然跟壹般人不壹樣。壹樣才奇怪了。”
“還皇帝?什麽時代了?”
“加圖索家很遺憾啊!等了幾百年出了壹個能當意大利皇帝的主兒,結果好麽,民主了,沒皇帝了。只好把目標降低為意大利總理。愷撒從伊頓公學畢業,名校爭著錄取他,他在劍橋和卡塞爾學院裏選擇了卡塞爾學院。他不是來找安慰的,是他覺得這裏更有挑戰壹些,適合他這種強到變態的人。他入學的第壹句話是:‘妳們可以挑戰我,但我已經準備好了嘲笑妳們!’”
路明非捂臉,“我入學的第壹句話是什麽?”
“如果從妳登上火車的那壹刻算起,我記得妳是說……媽誒,真豪華!”
“看不出妳這蓮蓬壹樣的腦袋好記性!”路明非想了想,“那師姐呢?”
“師姐?叫得真親!可惜我這本黃頁沒收錄妳覬覦的、愷撒的、女朋友的往事。她好像有個很富有的老爹,但是她總對人說自己沒有家人,她有個弟弟,也是龍族血統,壹直都長不大,名叫Gates,外號‘鑰匙’,跟他的名字恰好相反。那小家夥的血可以打開世界上所有的門。”芬格爾露出期待的神色,“我經常想如果我將來窮到要去搶銀行我就找他幫忙。”
“我看過她開法拉利跑車!”
“我還見過她開蘭博基尼。不過很奇怪,她還跟著古德裏安做校園兼職,按說她根本不需要自己賺錢的。總之接近她要小心。”
“為什麽?”路明非壹楞。
“妳知道她外號叫什麽麽?‘紅發諾諾’,或者‘紅發巫女’。”芬格爾露出詭秘的神色,“她有時候很安靜,有時候又很發瘋。如果妳試著用妳追女生三個月不能被拒絕的特權,她有可能同意哦!”
“會被愷撒打爆吧?”
“想當年特洛伊二公子帕裏斯兄冒著被阿伽門農和阿基裏斯聯手打爆的風險搶了海倫姐回宮,妳怕什麽?”芬格爾豪邁,“何況愷撒是英雄好漢,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裳!”
“呸!”路明非忽然想了起來,“對了,今天楚子航找我說話了!”
“我知道,全校都知道!”芬格爾把筆記本搬過來,連上卡塞爾學院校網的主頁,標題新聞是:“S vs A!傾情對視!”所配的照片背景是下午的陽光中,兩個人微笑著對視,眼眸裏映著微光,壹個是新生人王路明非,壹個是獅心會會長楚子航。
路明非再次捂臉,“這所學院裏也有狗仔隊麽?他們會懷疑我的取向麽?”
“絕對不會!妳的取向在第二條新聞中得到了糾正。”
路明非打開第二條新聞,配圖是他被諾諾拉著飛奔向圖書館時看著諾諾背影的小眼神……讓路明非自己都恨不得抽照片上那人兩個嘴巴。標題是:“海般深沈的凝望,各位有女友的別擔心了,S級有目標了!”
“好壹個‘海般深沈’!”路明非幾乎跳起來,“這是哪個狗仔寫的?這是要把我往死裏整啊!”
“說起來好像是我某個小弟。”芬格爾沈思。
“幕後黑手兄!能刪掉麽?趁著愷撒沒看見還來得及!”路明非哭喪著臉,“拜托!”
“雖然可能愷撒還沒看見,不過……他小弟那麽多,看見的早就截圖給他了……現在刪掉欲蓋彌彰。”芬格爾安慰他,“公眾人物不怕緋聞,好比公猴子有能力就能霸占壹群母猴子。”
“這什麽比喻?”
“猴子的社會關系和人類的社會關系有相似之處哦。”芬格爾眉毛飛動。
“停!”路明非猛地揮手,“別的先不說!聽我說!現在的問題是,楚子航邀請我加入獅心會了,還說我會是他之後的下壹任會長,如果我不加入他就……算了,再說奇蘭,奇蘭說我應該加入新生聯誼會當主席。進妳們這個學院要不要拜碼頭?如果不拜碼頭能活不能活?哪個碼頭好拜壹點?”
芬格爾翻起眼睛望著屋頂,似乎這是個莫大的難題,需要沈思很久。
他起身踱了幾步,說:“從戰略上分析,妳在解密地圖這件事上做得太出格,3E考試史上最高分,被授予校長獎學金,名出得太大了。如果是在中古時代,妳這樣年輕有為的屠龍勇士已經給授予騎士身份了,所以各個堂口都試圖拉攏妳。新生聯誼會對妳開出的條件是尊妳為老大,這個很好理解,新生們總不想夾在獅心會和學生會之間左右為難,獅心會學生會都想拉新人,新生聯誼會的人壹旦被分開,就得當彼此的對手,奇蘭很有點組織能力,不過沒有妳那麽拉風,沒有領袖魅力。”
“領袖魅力?我?”路明非聳拉著腦袋。
“相比起來楚子航的開價更加誘人壹些,他是要培養妳為他的繼承人。獅心會在學院的地位原本還在學生會之上,獅心會的會長基本上總是最有天賦的年輕人,聽說校長的大哥梅涅克就是獅心會的第壹任會長。所以大家都覺得校長對於獅心會挺偏心的。成為獅心會會長會為妳的英雄之路建立壹個良好的開端!”
“呸!什麽英雄之路?妳腦子秀逗了吧?我現在是考慮我該怎麽在這個學院裏活命而已。”路明非翻了翻白眼兒,“別人不知道妳也該知道啊,3E考試我怎麽過的妳不知道?地圖那事兒……很難解釋,反正不是我的本事。都是假的!妳腰上別著兩把木頭盒子炮就想上山當大王?我現在只想知道我該抱誰的大腿。”
“妳真是投降派嘴臉,拜托,妳是劉禪麽?妳要揚名立萬了,人家是邀請妳去做老大,不是當小走狗。總之三大社團,只有愷撒主持的學生會沒有邀請妳,妳暗地裏還覬覦他女朋友……”
“餵!不是覬覦,是‘對英姿颯爽的師姐有好感’!”路明非趕快說。
“雖然愷撒是個豁得出去的校園政治家,按照中國話說,是條好漢。但好漢就那麽壹件好衣裳,愷撒總不樂意光屁股,更不願和妳壹起穿。妳要想好好混,除了抱楚子航的大粗腿是沒什麽辦法了,畢竟妳們也是校友。”芬格爾根本不理他。
路明非使勁抓頭,這決定關乎他今後好混不好混,叫人為難得很。
筆記本“叮”的壹聲,提示有新的郵件進來。路明非打開那封新郵件,楞住了。
Ricardo:
明晚在安珀館舉行晚宴和社交舞會,時間是18:00,如果妳有時間就來吃東西,愷撒說他想和妳交流。
記得穿著正裝。溫馨提示:校服不算正裝,妳可以去學院劇場租壹套。
諾諾
芬格爾湊過來看了壹眼,也傻了半天,“劉禪……司馬昭來找妳去跳舞了……如今三個社團都看中妳這塊肥肉了”。
路明非擡起頭來,“師兄,如今……該降哪壹國了?”
夜幕降臨,安珀館亮了起來,從那些巨型的落地玻璃窗看進去,燈光絢爛。這是壹座有著哥特式尖頂的別墅建築,屋頂鋪著深紅色的瓦片,墻壁貼著印度產的花崗巖。學生會幹部們穿著黑色的禮服,上衣口袋裏揣著白色的手帕或者深紅色的玫瑰花,站在走廊下迎賓。
“我滴媽呀!愷撒壹個人住的房子夠我們壹百個人住了吧?”路明非躲在遠處的樹叢裏嘖嘖贊嘆,“資本主義社會果然就是人吃人的。”
“愷撒也不是總住在這裏,這是他租來作為學生會活動場所的,以前他不必支付租金,他每年都能贏得諾頓館的使用權……現在諾頓館歸妳了。”芬格爾壹身黑色的正裝。他其實是個高大的家夥,只是靈魂有點兒猥瑣,這麽穿起來肩寬臂長,加上德式的灰眉灰眼,再把亂蓬蓬的頭發在腦袋後紮了壹個小辮子,露出頗有幾分帥氣的額頭來,站在路明非背後儼然壹條保鏢。
“那我們為什麽不搬到諾頓館去住?”路明非想起了這壹茬。
“妳得先花個上萬美金把家具整修整修,還有高昂的取暖費和地稅……妳如果有意出這筆錢的話我是很樂意搬進去的,妳叫我陪床我都樂意。”
“滾!”
“那我現在就滾了,妳替我跟愷撒問好。”芬格爾掉頭就走。
“師兄妳義薄雲天無論如何要陪我走這壹遭。”路明非哭喪著臉壹把拉住他。
“切!叫我滾?”芬格爾翻翻白眼兒,“看仔細了,這關不好過。人家花了很大的本錢!人家的兄弟都穿著Armani或者Zegna的西裝,戴著Montblanc或者Constantine的表,門前停著的那壹水兒要麽阿斯頓·馬丁要麽捷豹……”芬格爾抖了抖自己身上那件顯然小得有點裹不住的禮服,“對比我們這兩身租來的正裝……我覺得愷撒是準備以財富跟妳炫耀壹下,要麽是準備把美鈔拍在妳臉上對妳說要麽跟老子闖蕩江湖要麽現在就給老子舔鞋!”
“希望他沒有腳臭……”
“真沒尊嚴!”芬格爾捂臉,“誒?有新情況!”
守在安珀館門口的記者哢哢按動相機,鎂光和目光的焦點是壹輛正在倒車逼近安珀館正門的皮卡,也不知載著什麽,上面蒙了壹層厚厚的雨布。雨布被學生會幹部們猛地揭開,如瀑布壹樣的鮮紅色從皮卡的貨倉裏流淌下來,在傍晚陰霾的天空下,壹抹亮色看起來驚心動魄。
那是成千上萬朵玫瑰花,剛剛采摘下來,帶著新鮮的露水,江河入海似的灑在安珀館的門前。
“愷撒還為妳準備了玫瑰花,妳看他有多麽地愛妳和看重妳啊!”芬格爾感慨。
“看重妳妹啊!”
“我沒有妹妹!”芬格爾說。
“那是看重我妹妹咯?”有人在他們身後說。
路明非和芬格爾壹起回頭,女生站在他們的背後,深紫色的套裙,月白色絲綢的小襯衣,紫色的絲襪,全套黃金嵌紫晶的訂制首飾,暗紅色頭發梳理得整整齊齊,蹬著十厘米高的瑪麗珍高跟鞋,撐著壹柄漆黑的傘,雨水沿著傘緣傾瀉下來,讓她像是籠在壹個紗罩裏。
諾諾不知什麽時候站到了他們身後。
“誒?女主人親自出來迎賓麽?”芬格爾壹楞。
“是來抓賊啦!妳們鬼鬼祟祟的幹什麽?跟我來!”諾諾收起傘,壹手抓住路明非,壹手抓住芬格爾,扯著他們直奔安珀館的門口而去。
路明非暈頭轉向中,聽見了清寂有力的掌聲。他壹扭頭,壹身白色正裝的愷撒正站在走廊盡頭,頭發金子般閃耀,領口裏的蕾絲巾上鑲嵌著水鉆,嘴角帶著壹絲冷峻的笑意,說不清是歡迎還是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