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幕 悲劇舞臺 Tragedy stage
《龍族》合集 by 江南
2018-8-20 19:22
壹個意大利人,不遠萬裏來到中國,為了壹個中國妞兒,求婚沒有安排在意大利餐廳也沒有掏出鉆石戒指,而是在皇家園林中上演這麽壹場。
何等苦心!如果路明非是女孩也得答應!
那他又怎麽能埋怨別人答應呢?
“這是什麽玩意兒?”芬格爾看著楚子航剪開塑料袋,裏面密封著兩臺筆記本。
“施耐德教授派人送來的,是那兩個失蹤專員的筆記本。裏面可能有些有價值的信息。”楚子航說。
“哇噻,楚柯南,妳聽起來很能打啊!”芬格爾贊嘆。
“可惜這壹次沒法找諾諾幫我們,她的側寫能力在這時會特別有用,”楚子航淡淡地說,“我們兩組的競爭,代表了校董會和校長他們的競爭吧?”
楚子航打開兩臺筆記本,點開IE,開始查看收藏夾和歷史記錄。女孩訪問的80%以上是淘寶,看起來她每天都在淘寶上買東西,從電子產品到可愛的杯墊,她的留言記錄也都是“親發貨很及時,給好評”或者“給親們推薦壹個新店,買他們家東西可以有白巧克力送,我不是托兒”什麽的;男孩則是壹個死軍迷,每天都在各種強國論壇上溜達,偶爾訪問幾個美女圖庫。芬格爾開始還期待地圍觀,很快就沒精神了,窺視欲消退以後這件事立刻變得無比枯燥,壹頁頁看別人的歷史記錄就像是咀嚼別人的時間,有種很不好的感覺。
但楚子航沒有表現出壹點點的不耐煩,他默默地翻閱著,直到芬格爾的鼾聲再次響起。
時間已經是淩晨四點了,窗外夜風呼嘯。倦意漸漸湧了上來,依然沒有找到任何有價值的信息。楚子航揉了揉發緊的額角,輸入了壹串網址。壹條舊新聞的頁面刷了出來,2004年7月4日,“蒲公英”臺風,未知事故,配圖是泥濘中壹輛傷痕累累的邁巴赫轎車,前擋風玻璃碎掉了,車身如同被硫酸燒灼。
這已經是他第幾百次看這條新聞了,幾乎每個字都能背下來。他還留著2004年7月4日的剪報,甚至把新聞片段錄了下來。他搜集關於那個事故的壹切資料,但始終找不到合理的解釋,甚至把龍類考慮進去也無法解釋。那件事超越了壹切的規則,要解釋,除非承認世界上有神明和惡鬼這種東西才行。那件事的壹切細節都太不真實,唯壹真實的是……他失去了那個男人。
後來的事情透著詭異,男人好像從這個世界上被徹底抹去了似的,沒有人關心他的消失,沒有人悲痛,也沒有人好奇。黑太子集團的老板也沒有表態撫恤壹下家屬什麽的,不久就換了壹臺新車和壹個新的司機。只有他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壹件東西還記得他。
那件東西是楚子航。
楚子航要求參與這次行動的理由很多,但有壹條他絕不會說出來。在這壹連串的事情裏,他重新嗅到了那個男人的味道。邁巴赫再次出現在雨幕中的壹刻,他知道那個神秘的雨夜又回來了。其實那麽多年來他始終沒有從那個雨夜裏離開。
逃不掉的,暴雨的牢籠。
他也並不想逃走,只有找到那個雨夜,找出那件事後面隱藏的壹切,他才能真正知道那個男人的生死。這對他而言太重要了。
他關閉了網頁,走進洗手間想燒水沖壹杯咖啡解乏。掩上門之後,他脫掉T恤,默默地轉身,鏡子映出他肩胛處暗紅色的印記,像是胎記。他確定自己小時候並沒有這個胎記,這個胎記是在那個雨夜之後慢慢從皮膚裏浮現的,不痛不癢,像是壹棵半朽的樹。
半朽的世界之樹,這是卡塞爾學院的校徽。恰恰是通過這個印記,楚子航找到了卡塞爾學院,多年來他是第壹個主動找到卡塞爾學院的學生。
他從手腕上的皮套裏抽出昂熱借給他的折刀,輕輕刺入自己的手腕,而後握拳,讓血液流入洗手池中。血中帶著明顯的黑,準確地說,是深青色。他的造血機能已經開始更換血液了,被“爆血”技能提升過的血液迅速地侵蝕著昂熱為他換的血,這些天他總覺得自己的血管熾熱,還好這劇烈的反應發生在他的身體裏,沒有像發生在空氣裏那樣燃燒起來。
血液的恢復也代表著力量的提升,但楚子航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
他壹直沒有跟昂熱說明壹件事,“爆血”的技能是無法主動關閉的,就像他不能熄滅的黃金瞳。
這種血液就像是壹個魔鬼,當妳熟悉了借助它的力量,它也就侵占了妳的身體,即使妳不主動激活它,它也會令妳不由自主地亢奮。它同時是毒藥和智慧之果,領會過它魅力的人將無法抗拒它。楚子航終於明白了為何《羊皮卷》的作者驚恐地稱這種技術為“魔鬼的啟示錄”,因此他從不敢流出壹份拷貝。
最好這種技術在他這就裏結束掉,他只希望自己還有多壹些時間,因為還有些事沒做完。
他不是不知道蘇茜喜歡自己,也不是不懂夏彌的意思,懂了又能如何呢,他已經被魔鬼的手捏在掌中了。楚子航拿出夏彌留給他的那張卡片,默默地讀著那個地址,“31號樓15單元201”,壹個工廠的小區。想必夏彌的父母就是那種老國企的幹部吧?見了面會很認真地問楚子航的家境什麽的,帶著審視又期待的眼神。可怎麽回答呢?其實不該答應夏彌的,只不過沒能忍心拒絕。作為壹個不知道命有多久的人,沒能力做出許諾……
可為什麽又答應了呢?
他打開水龍頭,把不潔和強力的黑血沖入下水道,給自己沖了壹杯速溶咖啡,回到桌邊。
他打開壹條新的歷史記錄,壹個強國論壇裏,幾個人在接龍討論“北京地鐵隱藏傳說”,他緩緩地下拉網頁。
“傳說:早先只有壹線和環線兩條地鐵,每晚末班車收車後,還要空發壹趟列車,全線運行壹趟,為的是把那些被修地鐵和運營驚擾的鬼魂們送回安息地休息,否則將不得安寧,真否?”
“絕真啊!司機還得全身貼滿黃紙徒手倒立著開車,否則會鬼上身嘞!”
“我靠,這手倒立……用腳開麽?”
“我證明,我舅舅就是地鐵司機,因為長年累月倒立開車,練出壹身好藝業,能倒立著用腳包餃子……”
“哇噻,這能吃麽……”
“別聽這幫人扯淡,不過有個真的地鐵傳說,壹號線地鐵西邊第壹站是蘋果園,但是蘋果園的站號是‘103’,妳們註意過沒有?接下來是104、105、106,但是101和102沒有。其實蘋果園過去還有兩站隱藏的地鐵,101是高井站,102是福壽嶺站,那邊特別荒涼,妳要是在終點站藏著不下車,就能到那兩站。”
“那是原來的軍用車站,福壽嶺妳還能進去,高井站進不去的,其實還有兩個更隱蔽的站點,黑石頭站和三家店站,還要往西,已經廢棄掉了,能夠壹直延伸到西山軍事基地裏面,都是文革‘深挖洞’時搞的,整座山的山腹裏全部挖空,裏面都是老式飛機,飛機可以直接從山裏起飛。妳們要去看了就知道,無比荒涼,鐵門深鎖,只有老蘇式建築那種高大的白墻,墻皮都剝落了,通道又長又黑,只有壹兩盞電燈照亮,壹個人都不敢下去。但有無數的平行鐵軌,停車和檢修用的,空間巨大,壹眼看不到邊。”
“說得跟妳見過似的,那邊以前還有通勤車走,現在通勤車都不開了,妳怎麽過去的?”
“我證明可以過去,但是妳首先得自己帶壹個手柄,到蘋果園以後插在南側從西數第三根柱子腳的壹個接口上,輸入‘上上下下左右左右BABA’,然後就能進入隱藏模式,還有30條命……”
“我靠,同好啊!我也是這麽進去的,裏面小怪很強的,光30條命不夠的,至少妳得滿80級雙手蛋刀,最好組隊去刷!”
“求組隊,資深共青團員壹名,專修思想政治,有群攻效果!”
然後都是大家白爛的話了,楚子航正要關閉頁面的時候,看見壹條跟帖,“進入方法看這裏……”後面跟著壹個鏈接。
楚子航心裏微微壹動,點開了那個鏈接,進入壹個漆黑的博客頁面,博客的主人似乎開通就沒有更新過。楚子航對著那個頁面思考了片刻,忽然同時按下“Ctrl”和“A”鍵,這個鍵組合是“全選”,頁面上的全部文字都被選擇並變色,於是隱藏在黑背景裏的黑色文字浮現了出來:
“妳需要有壹張交通卡,壹日之間在壹線和環線上的每個地鐵站進入各壹次,每次都要刷這張卡,然後妳就會看見卡片變成金色的。刷這張地鐵卡,就能到達隱藏的站點。”
“這是什麽?”芬格爾不知什麽時候醒了,爬過來湊著壹起看。
“不知道,但妳記得麽,那兩個專員的工作恰好是每天沿著地鐵線在人群中搜索有龍族血統的目標,其中名為萬博倩的專員的言靈是‘血系結羅’,對於血統很敏感。”楚子航低聲說,“我隱隱約約有了些線索,但還湊不到壹起。”
“龍王會隱藏在地鐵中麽?”
“雖然那裏都是空穴,但是地鐵隧道其實是人流密度最高的地方,每天都有人巡視,那裏不是合適的藏身處才對。”楚子航搖頭,“路明非壹直沒消息麽?”
“連著五天沒回來,也許在網吧碰到什麽美女了。”芬格爾遲疑了壹下,“或者……我聽說在妳們中國沒有暫住證會被抓去挖沙子?”
狗哥指揮著他的最後壹支航母編隊駛往路明非的主基地。這將是他今天的第十六場敗局,這隊航母只是表達他“永不言敗的抗爭精神”而已。路明非家裏遍地防空塔,還有可惡的科學球。此時此刻路明非的坦克群已經開始炮轟他的主基地了。
這幾天狗哥每天都來找虐,痛並快樂著。打了那麽多年星際,《星際爭霸2》都要上市了,自以為已經窮究這門學問,如今才發現這個遊戲裏還有那麽多東西自己不知道。他每天早晨都帶兩個煎餅果子來和路老師共享,深信自己打完這幾天教學賽就可以去職業戰隊了。當然職業戰隊在他眼裏如今已經不算什麽了,想起以後戰勝那些二流職業選手,還沒有被路老師輕描淡寫地虐來得塊感。
路老師又壹次沒有讓他失望,什麽防空塔,什麽科學球,他還沒有來得及看到這些……航母戰隊就被三顆接連落下的原子彈炸平了……這原子彈用得真是出神入化!
狗哥本想過去跟路老師請教壹下原子彈的操作,不過猛壹擡頭,覺得時間不太合適。路老師身邊多了壹個女孩。
在烏煙瘴氣的網吧裏出現這麽壹個女孩不能不引起所有人的關註,穿著白色的布裙子和中跟的方口皮鞋,素凈的臉上不施粉黛,眼瞳盈盈欲滴,好像從什麽三流青春劇裏面走出來的女演員。
女孩進門來四下壹掃,直接坐在路明非身邊,深情款款地看著他。
路明非有點不自在,瞥了她壹眼:“妳……”
“妳長得好像我表哥……”女孩輕聲說。
路明非心說妳表哥同意妳說法麽?
“妳能教我打遊戲麽?我以前都沒有打過。”女孩扭動著肩膀。
“我覺得……妳去打《泡泡龍》就好了,不用人教。”路明非很緊張。
“別那麽拒人於千裏之外嘛,”女孩嬌嗔起來,“就是看妳覺得好面善,想跟妳壹起玩玩……”
酒德麻衣戴著耳機監聽,聽到這裏,無力地把頭磕在桌上。
她捂住話筒,沖著薯片妞瞪眼:“這是妳找來的文藝女青年麽?”
“我早跟妳說不能選她嘛!妳不要看她長得臉嫩,她上壹部戲是出的賽金花,再往前壹部是出的《秦淮八艷》裏的陳圓圓,第壹部戲是出的妲己……”薯片妞聳肩。
耳機裏傳來女孩的款款軟語:“妳教教我嘛,我以前都不出來玩遊戲的,我就是自己在家讀壹些文學名著。”
“妳看什麽名著?”路明非在問。
女孩顯然楞了幾秒鐘:“《水滸傳》啊,裏面西門慶和潘金蓮的愛情好感人的……”
“她還出過潘金蓮,”薯片妞咳嗽了壹聲,“但是大概只看過劇本,編劇為了出新意把潘金蓮和西門慶寫成癡戀二人組了。”
“現在已經是下午六點。按照我們的計劃,十八個小時之後,那條龍就該死了。”酒德麻衣指著屏幕上的倒計時,“我們兩個小時前就該把路明非打包送往龍巢,但他現在還在網吧裏泡著……信不信這樣下去我會把那個網吧轟平?”
酒德麻衣和薯片妞在計劃的第壹步就遭遇到了阻礙,並不很大的阻礙,但很棘手。她們準備打造為頂級的英雄的李嘉圖·M·路先生在過去的五天裏壹步都沒有走出過那間地下網吧,餓了就叫外賣,困了就在沙發上睡,和酒德麻衣同步發酵,並且更有甚至,感覺是準備在網吧裏把自己慢慢釀成酸奶。酒德麻衣和薯片妞分析這壹切都是因為暗戀的女孩要訂婚之類的無聊事,但是居然影響到了關系整個人類歷史進程的屠龍工作,讓人恨得直想沖進網吧壹高跟鞋踢在這個遊戲宅臉上。
真是扶不起的阿鬥。
反復斟酌之後,既然是感情危機,那麽替代壹段舊感情最好莫過於壹段新感情,美人計是引蛇出洞的優先選擇。薯片妞表示公司在北京擁有兩個演藝人經紀公司和壹個模特隊,美女環肥燕瘦,要啥樣的有啥樣的,這幫姑娘都是混演藝圈的,豁得出來,只要付錢,勾引個衰男根本不在話下。於是酒德麻衣按照路明非的審美,選擇了看起來有點陳雯雯感覺的小明星,還特別叮囑她要穿白。
不過看來果真不讀書就沒知識,潘金蓮穿上白裙,也變不成秦香蓮。
“這要老娘親自出馬麽?”酒德麻衣抓著自己的雙馬尾,威風凜凜。
薯片妞立刻鼓掌:“妳去沒問題!妳就是那美人計領域的原子彈啊!”
酒德麻衣壹楞:“我沒這意思,妳覺得我現在這蓬頭垢面的樣子行麽?我的意思是冒充他姐姐什麽的進去把他捆出來。”
“餵餵!快看!”薯片妞指著監視屏幕。她們在整個網吧內外安裝了幾十個攝像頭。
壹個白色的人影出現在監視屏幕上。那是個白裙的女孩,低著頭走路,流水般的黑發上別著個蝴蝶發卡。她在地下室破破爛爛的入口前憂郁了片刻,還是鼓起勇氣走了進去。
“陳……陳雯雯?是那只真貨麽?真貨怎麽會出現在這裏?趕快叫我們那假貨撤出來!”酒德麻衣震驚了。
“我怎麽知道?不過沒準是好事呢?舊情復燃什麽的,也許文藝娘能幫我們把這家夥從網吧裏拉出來?”
狗哥覺得自己的人生出現了壹次倒帶。五分鐘前他看見壹個白布裙子方口皮鞋的女孩走到路明非身邊坐下,五分鐘之後這個鏡頭在他眼前回放了壹遍。
不過仔細看的話,後面來的這個似乎比前面那個忽然蹦起來逃出去的好看些,就是神情太哀怨了,如果不是新失戀,就是剛掛科。
路明非正縮在沙發裏看視頻,忽然聞見壹股熟悉的氣息。他嚇得壹扭頭,看見陳雯雯就站在旁邊。外面應該是下雨了,陳雯雯壹身白裙濕了大半,皮膚半隱半現,低著頭,濕漉漉的頭發往下直滴水。這時候來不及生出什麽綺念,倒有壹種見鬼般的驚悚。
“啊……妳怎麽來了?”路明非趕緊把正在看的視頻縮小,這東西給陳雯雯看見可不好。
“沒事啦,”陳雯雯輕聲說,“以前趙孟華也看色情小電影,我看到過的。”
路明非幹笑兩聲,抓著油膩膩的頭,他之前壹次洗頭還在美國。
“妳怎麽來了?”他又問。
他上午偶爾打開QQ,看到陳雯雯留言,就壹句話說:“明非妳在麽?”他就回復說:“在啊,在北京,學院派我們過來辦點事。”然後他就關了QQ和狗哥連戰十六局,殺得天昏地暗,再也沒收到陳雯雯的消息。而陳雯雯居然自己找來了這裏。他窘迫地刮著自己的頭發,想讓發型看起來沒那麽糟糕,同時心裏七上八下的,陳雯雯來找他幹什麽?難道是因為那頓Aspasia的飯吃出問題來了?這麽凝重這麽低沈……只是吃飯而已啊!連拉手都沒有!怎麽會有這種“意外懷孕”般的表情啊?
好吧!要相信科學!男女只是壹起吃飯是不會意外懷孕的……那麽是陳雯雯從此對他情根深種了?之後夜半夢回總是想起他的賊眉鼠眼?終於按捺不住相思之意跑來看他?
聽起來這麽美好的事情就不會發生在他身上啊!
陳雯雯低下頭,雙手抓緊了膝蓋上的裙子,微微顫抖起來。這樣過了好壹會兒,無聲無息地,她的眼淚奪眶而出。
“別哭啊別哭啊。”路明非慌神了。
情根深種的話應該撲上來擁抱才對吧?這越來越像意外懷孕是怎麽回事?難道有超越科學領域之外的事情發生?自己有通過吃飯讓女生懷孕的言靈?
“老板,壹盒紙巾。”他慌慌張張地喊。
老板把壹盒紙巾扔在桌上,瞥了壹眼這壹男壹女,滿臉不屑:“嗨!能有多大事兒啊?這種事情發生了也沒辦法,要去正規醫院……”
路明非真想把顯示器舉起來扣他那個豬頭上!
“我是沒辦法才找妳的……”陳雯雯抽泣著說,“這幾天我找了好些人,他們都不相信我。後來我只好給妳QQ留言,好不容易看妳回了,我壹下午都在QQ上喊妳,妳也沒上線。好在我裝了能看IP的QQ,就找到這裏來了。”
路明非壹楞,看起來自己在求助名單上倒也不是很靠前。
“趙……趙孟華失蹤了。”陳雯雯擡起頭看著路明非,滿眼的紅絲,長長的睫毛也遮擋不住。路明非嚇了壹跳,這得哭多久才能把眼睛哭成這個兔子模樣?
“趙孟華失蹤了?”路明非有點茫然。這好像應該柳渺渺著急吧?就算柳渺渺無能為力,還有公安局、趙孟華強力的老爹等等鎮得住的角色。跟陳雯雯早已沒有關系,跟他路明非更沒關系。
“妳會幫我的對不對?”陳雯雯忽然抓住路明非的手。
路明非沒有來得及閃避。他感覺到那雙小手冰冷,還在微微地顫抖。他低頭看著陳雯雯的手,出了會兒神,忽然無聲地笑了。他想起自己曾多少次做夢拉著陳雯雯的手走路,夢裏沿河的小路上滿是霧氣,根本看不清要走到哪裏去,可是他走得那叫壹個心曠神怡,那叫壹個飄飄欲仙,因為他拉著女孩的手吶,溫暖的、柔軟的手,關鍵是那是陳雯雯的。可高中時他跟陳雯雯的最大接觸也就是遞個東西的時候指尖相碰,就是這樣都會暗爽半天。居然就這樣被壹把抓住了?還抓得那麽緊,好像怕他甩開不理。
他在陳雯雯手背上拍了拍,點點頭:“嗯,我會啊,我們是同學嘛。”
陳雯雯擦了擦眼睛,沈默了很久,輕聲說:“趙孟華是九天前失蹤的,大家都在找他,什麽線索都沒有。但是他失蹤前給我打了壹個電話,就半分鐘不到,說他被困在地鐵裏了……”
隨著陳雯雯的敘述,路明非頭皮陣陣發麻。這聽起來根本就是個鬧鬼的故事,難怪沒有人相信陳雯雯。壹個本來有點文藝有點神經質的女孩,在前男友忽然失蹤的時候跑去給人家講鬼故事,不被轟出來才見鬼了。所以她只能來找路明非,路明非是唯壹壹個她說什麽都會點頭說好的人。
其實路明非也摸不著頭腦,他只是壹個勁兒地點頭。
陳雯雯說完了,路明非還是呆呆的,壹句話也說不出來。陳雯雯這才註意到路明非壹臉頹唐,臉似乎好幾天沒洗了,頭發亂糟糟的,全然不是上次在Aspasia見時的樣子,好像那次晚餐只是壹場幻覺。她又壹次哭了起來,這壹次不是因為傷心而是因為驚恐,眼前這個路明非絕不是她上次見的那個有路子有本事的家夥了。他和以前壹樣是個衰仔,這種時候壹個衰仔又有什麽用?
“我我我我……我會幫妳的,我想想辦法想想辦法!”路明非趕緊說。
“真的?”陳雯雯得到這個許諾略微恢復了壹些信心,她擡起眼睛有些怯怯地看著路明非,無聲地笑笑,眼神裏有壹絲哀婉,“我這樣跑來求妳,是不是很難看?”
路明非遲疑了片刻,“我沒想到妳還那麽喜歡趙孟華……”
“開始也很恨他,覺得以前自己喜歡他就是瞎眼了,誰都比他好,恨不得以前的事情沒有發生過。”陳雯雯低下頭,輕聲說,“可過了很久,很偶然的時候,忽然又想起他來,壹想就沒完沒了。以前的事情都從心裏湧出來了,還是那麽好。妳要是跟什麽人在壹起過就明白了……那是妳的時光啊……壹起的回憶壹起的時光,那是妳自己的東西,妳怎能說它不好?妳不能把它給丟掉的,否則它就像被爸爸媽媽丟掉的小孩子那麽可憐……”
她擡起頭看著路明非,眼淚盈盈滴落,“妳懂我的意思麽?”
路明非默默地看著她,心裏想我不懂啊,妳不是都說了麽?我沒跟什麽人在壹起過,沒跟什麽人分享過時光,妳要我怎麽懂?
但他還是點了點頭,“別擔心,我壹定幫妳想辦法!”
陳雯雯使勁點頭,咬著下唇露出感激的笑臉,“那我先走了,我晚上還有自習,其實我現在上什麽課都沒精神,但是我要是再不去上課,班主任就會叫醫生來看我了。”
“好好,我有消息就通知妳。”
陳雯雯走了幾步回過頭來,“上次妳請我吃飯,還沒有好好謝謝妳。”
“小事兒,”路明非撓撓滿是頭皮屑的腦袋,“我老大幫我安排的,他很靠得住,我壹會兒去找他幫妳想想辦法。”
“我本來不該去的……”陳雯雯輕聲說。
“啊?”路明非楞住了。
“我後來蠻自責的,其實我那天去跟妳吃飯,就是想跟趙孟華賭氣,覺得他不要我,我也不會老等著他……”陳雯雯的聲音低得就像蚊子哼哼,“可去的路上我就後悔了,怕妳誤解,好在妳後來都跟我說清楚了,我心裏反而好受多了。妳真好。我不值得妳喜歡啦,我那天晚上還冒著雨跑到趙孟華家去又跟他解釋,妳看我就是這麽傻傻的。”陳雯雯苦笑著理了理自己濕漉漉的鬢發。
“喲喲,那麽大的雨,司機有送妳去吧?”路明非壹臉關心的樣子。
“嗯,司機蠻好的,總之謝謝妳。”陳雯雯轉身走了,路明非滿臉關切地沖她招手,目送她消失在地下室的入口。
之後有足足十幾秒的時間,那種關切的表情都僵硬在他的臉上,壹絲絲剝離,壹絲絲消散,好像整張臉被糊上了壹層膠水。最後他面無表情了,仍舊看著陳雯雯離開的方向。
啊嘞?妳真好?又被發好人卡了?他木然地坐在椅子上,重新打開視頻。
其實是狗哥發過來的鏈接,最近這幾天網上點擊最火爆的視頻。
“誰看誰感動!”狗哥信誓旦旦地說,“壹個意大利兄弟在頤和園濕身求婚的現場錄像,俊男美女,各種奢侈!”
是啊,真值得好好地感動壹把,深夜裏昆明湖寂靜的水面,佛香閣在夜幕下的遠影,長廊上明滅的燈光,秋來落葉漫山,悠遠地令人想到漢唐。他們在水中追逐水中擁抱,八哥在樹梢上聒噪,長廊上灑滿玫瑰花瓣,英俊的爺們用大浴巾把濕透的女孩裹起來橫抱著她踏花而過,歷史上愷撒大帝和埃及艷後搞在壹起怕也就這場面而已。壹個意大利人,不遠萬裏來到中國,為了壹個中國妞兒,求婚沒有安排在意大利餐廳也沒有掏出鉆石戒指,而是在皇家園林中上演這麽壹場。
何等苦心!如果路明非是女孩也得答應!那他又怎麽能埋怨別人答應呢?
他關掉了視頻,站起來說,“老板把這幾天的賬清壹下。”
傍晚了,外面街上下著雨,好幾天沒有看見天空了,走在這裏覺得分外地陌生。好像自己不屬於這裏,好像壹條狗走在人類的世界。
街上的人稀稀寥寥,因為陰著天,櫥窗裏的燈提前開了。路明非低著頭靠著邊走,經過壹家婚紗攝影店的時候,停下腳步呆呆地看著櫥窗裏那身華美的白紗長裙。
心裏真難受,可是想要大哭壹場又沒有可哭的理由。這就是所謂的“孤單”麽?那不是牛逼英雄的特權麽?妳壹個路人妳孤單個屁啊?可它來的時候妳就是逃不掉。
妳逃了十幾年,於這壹年這壹月這壹天在壹個昏暗嘈雜的地下室被它抓住了。
櫥窗裏的光投下了兩個並肩的身影。
“妳知道麽?我最討厭下雨天了。”路鳴澤輕聲說,面無表情,“被淋濕了,總會覺得冷,我討厭冷。”
“那妳為什麽不打把傘?妳什麽都能做到的,不對麽?妳應該打壹把傘。”路明非說。
“怎麽能這樣呢?我們跑業務的,怎麽能比客戶還舒服?”路鳴澤仰起頭,看著路明非,微笑,“哥哥妳記得麽?我說過的,在這個世界上只有我和妳壹條心哦,雖然我是很想要妳的命啦……但我會永遠跟妳在壹起,妳淋雨,我就不會打傘。”
路明非停下腳步,扭頭看著小魔鬼那張漂亮的、孩子氣的臉,雖然明知道這小家夥是個心懷鬼胎的大騙子,只是在胡說八道,可看著那張認真又誠實的臉,小臉上滿是雨……不知道怎麽的鼻子裏就有點酸。
“滾啦……”路明非低聲說,“找個躲雨的地方自己玩兒去吧,我沒事兒。”
“很快就有了,而且是前所未有的大事。妳壹定要打起精神來應付哦,不然會死的。在我們的契約沒有完成之前,妳死了我會很傷心的。”路鳴澤還是笑,“這次的作弊密碼是,‘something for nothing’,前所未有的超級作弊碼哦,用來效果那真是撼天動地,就算是面對四大君王也可以壹舉轟殺。質量三包無效退款!收費只是區區1/4條命。”
Something for nothing,路明非記得這個作弊碼。在星際裏,這個作弊碼可以壹次性完成全部升級,所有單位到達最強。
“Something……for nothing!”他仰頭望著漫天雨落,“這話的意思是……”
“用什麽珍貴的東西,換回了空白。”路鳴澤和他並肩看雨,“按字面理解是這樣的吧?”
“算了,這些事都跟我沒關系了。”路明非懶懶地揮揮手,沿著墻根往前走。
“是不是很難過?為了陳雯雯的事?”小魔鬼死皮賴臉地跟著他,“妳覺得妳已經竭盡全力對她好了對吧?還要克制妳心裏的魔鬼什麽的,啊,就是我啦。雖然曾經有壹度在妳面前她就像壹張沾了番茄醬的紙巾那樣,鮮紅的心形像血壹樣要往下流,但她的心不是為妳在流血哦。妳跟她沒有關系啊,哥哥,妳沒有和她壹起度過的時間,更不可能有‘愛’這種東西。她在玻璃上給妳畫了壹個笑臉,妳心裏覺得很溫暖,可是在趙孟華給她打電話的時候,她好不容易在心裏建起來的堡壘全都坍塌啰!她忽然間就哭得很傷心說妳怎麽這時候才打電話給我?”小魔鬼拍著他的肩膀,“哈哈哈哈,哥哥,妳那時候在跟壹個叫芬格爾的敗犬壹起摳著腳丫發牢騷呢。”
路明非覺得頭有點暈,呼吸有點沈重,但他什麽都不想說,只是低著頭往前走。
“妳覺得委屈是吧?是妳犧牲了1/4的命救了那個叫諾諾的女孩啊,可是誰都不知道,連妳自己都不承認。她醒來的時候看見的是愷撒·加圖索的臉,妳說妳怎麽那麽衰呢?妳要不要考慮賣我1/4條命我去幫妳殺了愷撒啊?情殺壹類的活兒我們也很拿手的。”
“滾!”路明非忽然扭頭怒喝。
“哥哥妳逃不掉的,妳已經被抓住啦。”路鳴澤看著他,清澈的眼瞳裏滿是憐憫,“看看前面,有人需要妳呢,妳還要幫她麽?”
路明非忽然聽見了女孩驚叫的聲音,他猛地扭頭,四個混混似的年輕人正把壹個白裙的女孩圍了起來,用身體擠壓著她往小巷裏去。為首的那個手裏翻著壹柄折刀,肩頭沒有洗凈的刺青疤痕格外醒目。
該死!他該把陳雯雯送到地鐵的!
“住手!”他根本沒有過腦子就喊出了這壹句。
混混們吃了壹驚,看著這個從後面瘋跑過來的小子。幾個人對了對眼神,確認路明非只是光棍壹根沒有兄弟跟著,臉色立刻緩和下來。為首的擺弄著折刀,對壹個兄弟擠了擠眼睛,示意他把女孩控制好,然後帶著剩下的兩個截住了路明非。
“兄弟有話說?”為首的打量路明非那壹身。
路明非從人墻的縫隙裏看著雙臂被擰在背後的陳雯雯,她滿頭濕透的長發垂下來遮住了臉,嗚嗚地抽泣。
哭?哭有什麽用?要是哭有用,路明非也哭壹哭了。
“那是我同學,妳們放了她,不然我叫警察了!”路明非克制著不哆嗦。
“哎喲?同學啊?把學生證拿出來看看啊?”壹個混混在路明非肩上推了壹把。
“妳別欺負人家小弟弟,人家壹看就像學生對不對?”為首的也壹起推。
路明非沒打過群架,不知道這有意無意的推推搡搡是什麽意思,下意識地壹步步後退。直到退到墻邊他才明白過來,他被圍住了,無路可逃。剛才那壹連串推搡就是個兵法,要把他逼到合適動手的地方。為首的眉梢壹挑,壹記勾拳從下而上,連擊小腹、胸口和下頜。這是練過幾天的下勾拳,路明非感覺滿嘴都是血腥味,劇痛直沖上腦,靠著墻坐倒。
“嚎由根!”為首的看來還是個遊戲宅,有點幽默感,得意地揮舞拳頭跟兄弟們炫耀。
這時候嗚嗚抽泣的陳雯雯忽然擡腿用鞋跟踩在扭住他的混混腳面上,趁著混混抱著腳暴跳的時候,她甩脫了高跟鞋,玩命地逃跑。
路明非勉力睜開眼睛,那壹瞬間恰好陳雯雯回頭,路明非沖她點點頭,習慣了,每次陳雯雯看他他都會點點頭。陳雯雯扭過頭,再也沒有回顧。路明非有點傻眼,果然不愧是長跑隊出來的,跑得那真叫壹個快。
“別追了別追了!那邊有警察!”為首的趕緊喊。
“媽的都是這孫子蹦出來搞事,我看根本就是不認識,看那小妹長得還行出來玩英雄救美的。”被踩了腳面的混混怒氣沖沖地圍了上來,“那小妹好像還有點錢的樣子,長得也夠意思,媽的!全給他搞砸了!”他擡腳踩在路明非臉上。
路明非雙手抱頭,數不清多少腳踩在自己身上,他還沒選修格鬥,只能盡力把自己蜷成壹團。他覺得自己被踹得要吐了,五臟六腑顛倒了位置,腦子裏昏昏沈沈的,卻忽然想起什麽電影裏的英雄人物被人打得遍體鱗傷都沒動正格的,最後對方壹腳踹向他的臉,被他壹個翻腕接住,輕聲說,“我最討厭別人踩我的臉。”
臺詞真牛逼,路明非也很想這麽說。他是真的討厭別人踩自己的臉,雖然不是張能拿來混飯的臉。
但說有什麽用呢?說完還是只得繼續蜷縮起來計算挨了多少記踢。
混混們踹得累了,沒想好怎麽處理這貨,為首的停下來點了壹根煙。
路明非艱難地撐起身體,靠在墻上。他擡眼看到了路鳴澤,路鳴澤和混混們並肩而立,冷漠地看著他,好像壹個下班的路人。
“我知道妳是不會為這種事跟我交易1/4的啦,妳又不是那麽要面子的人,被打又不會要命,而且妳是英雄救美嘛,心裏滿足。”路鳴澤無所謂地聳聳肩,“所以我就等妳被他們打完再壹起走啰。”
路明非疲憊地笑笑,有氣無力地說,“我靠!”
“可妳要我怎麽辦呢?老是積德做善事啊?不合我的身份嘛。”路鳴澤轉身看著細雨中的城市,“夜景很美啊,來點燈光會更好。”
他舉起手,打了個清脆的響指。自西而東,長街兩側都亮了起來,街燈、窗口、還有商廈前的霓虹燈,流光溢彩。路明非此刻才發現長街上其實壹個人影都沒有,大概是被路鳴澤用什麽花招抹去了,這是壹個寂靜的城市,沒有車來往,燈光在雨水中蒙眬,大片的樹葉飄飛,美麗而孤遠,就像童話裏連火焰都沈睡的城堡。
路明非的眼睛也被這些燈光點亮,然而他只看了壹眼,就被壹個混混順手扇了壹個嘴巴。
“看著這個夜色裏的城市,覺不覺得很孤單吶?妳有沒有發現街上空蕩蕩沒有人?其實人在吶,看吶哥哥,兩邊都是很高很高的樓,每棟樓裏都有很多的窗,每個亮燈的窗戶裏都有人。男人和愛他的女人壹起,女人和愛她的男人在壹起,他們相親相愛啊哥哥!他們在溫暖的房間裏擁抱和親吻啊哥哥!妳呢?妳走在冰冷的雨裏,妳沒有地方可去,是壹條真正的敗狗。”路鳴澤語速越來越快,“妳記不得記得《賣火柴的小女孩》?她趴在窗戶上看裏面的烤雞,饞得口水都要流下來。可她只有壹把火柴,她只能點燃火柴取暖,每壹根是壹個幻想,有的是烤雞,有的是玩具,有的是媽媽……第二天早晨她死了,凍得僵硬。”
他忽然慢了下來,聳聳肩,“可妳連火柴都沒有誒,妳的命是妳的火柴麽?妳只有四根,而且已經擦掉壹根了。幹脆壹點惠顧我的生意啦,把剩下三根拿出來壹起擦掉啦,讓自己暖和壹把,然後我帶妳的靈魂去地獄。地獄裏面很舒服的,壞人們壹起在巖漿裏泡澡講冷笑話。”
“我親愛的哥哥……別傻了好麽?這個世界上怎麽會有妳那麽愚蠢的人呢?什麽人會孤零零壹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卻感覺不到孤獨呢?”路鳴澤搖頭而笑,滿臉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路明非,妳沒有感覺到絕望,是因為有人不敢讓妳絕望,總是施舍似的壹點點給妳些希望。壹旦妳絕望了,就會完完全全變成另外壹副模樣。”他侃侃而談,堅定有力,像個出色的演說家,“可是總有壹天妳還是會絕望的,因為妳壹無所有。妳是個廢物,是多余的,沒有人真的需要妳。妳是個笑話,妳自始至終從來沒有擺脫過‘血之哀’,偏偏妳無法覺察到。妳不感到孤獨,哈哈哈哈哈,”他忽然狂笑起來,轉過身,指著路明非的鼻子,“真有趣,沒有聽過比這更好笑的笑話了!”
“他們給妳的愛,就像是從飯碗裏撥出來施舍給妳的米粒。”他的聲音嘶啞冷酷。
他忽然暴跳起來,跳到長街中央,玩命地跺腳,踩著積水,像個瘋子。
“真正愛妳的人,只有魔鬼!只有我這個魔鬼啊!嗨!哥哥!為什麽不擁抱我呢?為什麽不擁抱這個世界上唯壹需要妳的人?”路鳴澤在雨中張開雙臂,嘶啞地咆哮,滿臉笑容,這壹刻他是這世界上最忘我的戲子,在演出世界上最經典的悲劇,全世界的悲辛都融於他癲狂的獨白中,他的背後站著巧巧桑、李爾王、美狄亞和俄狄浦斯的群像。他看著路明非,卻仿佛在質問整個世界。
路明非呆呆地看著他。這個家夥不是永遠站在幕後勝券在握麽?這是世界上獨壹無二的Bug人物,無視壹切規則無視壹切存在的強者。這種人根本無需悲傷。
是的,他忽然明白了,這裏最悲傷的人其實不是他,而是路鳴澤。這個寂靜的下雨的傍晚,這個小魔鬼忽然出現,其實不是要安慰失意的自己,而是有怒潮壹般的悲傷要跟他傾吐。
路鳴澤失戀了?魔鬼也會失戀麽?他還沒到會失戀的年紀吧?
“來吧哥哥,我不介意再回饋壹下客戶啦,就讓我為妳打掃壹下街面嘛,這街上怎麽多出了這些垃圾呢?應該更空曠壹點才好,就像妳現在空空的心。”路鳴澤沖了過來,獰笑著拎起路明非的衣領,“來個試用裝,和正品壹模壹樣哦,可是正品還要給力百倍!Something for nothing……1%……融合!”他忽然張開雙臂,撲上去擁抱路明非。
路明非下意識地接住他,因為路鳴澤撲向他的壹刻,猙獰的小臉看上去卻像無助的……孩子。
無數的畫面在他眼前飛閃,像是老電影或者被遺忘的時光,他曾經在雨中擁抱這個魔鬼取暖,也曾親眼看見黑暗的聖堂中他被鎖在十字架上,貫透他心臟的長槍被染成血紅色,他擡起頭看著路明非說,“哥哥妳還是來看我啦……”記憶是浩瀚的海洋,淹沒了他。
路明非緩緩地從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的泥,整了整其實並不存在的領子。他穿著壹件皺巴巴的圓領衫,可是整衣的姿勢好像他在倫敦的高級成衣店裏試穿新禮服。混混們都吃了壹驚,不約而同地退後壹步。
“我最恨別人搶走屬於我的東西,凡我失去的,我要親手壹件件拿回來。”路明非輕聲說。
“記得這是誰的臺詞麽?”他擡起頭看著那些小混混,面帶微笑,“是很老的片子啦,我跟妳們猜個謎語,‘饅頭泡在稀飯裏’。各位小朋友誰猜得出來,有獎哦!”
混混們驚懼地對了對眼神,眼前這個廢物好像忽然變了壹個人似的,此刻他的每壹分微笑每壹個眼神,都如刀鋒般淩厲。
“猜不出來?沒有小朋友能猜出來?那可就沒有獎品啰。”他癲狂地大笑,“其實很簡單的嘛,是‘周——潤——發——’,《英雄本色》裏的臺詞,雖然是老片子,可是臺詞真好!凡我失去的……”他如同出膛的炮彈那樣撞擊在為首的那個混混身上,肘擊他的面頰,在他滯空的瞬間躍起,以膝蓋重重地磕在他的下巴上,磕出他的壹口斷牙。
“我要親手……”他抓住第二個混混的小臂,以肩頭撞擊在他的關節背後,使其小臂脫臼。他擡腿把哀號的混混踢飛。
“壹件件……”第三個混混的頭發被他壹手抓住,另壹的壹記重拳打在他的小腹,混混壹口血吐了出來。
“拿回來。”他微笑著說,輕柔地擁抱已經嚇得小便失禁的老大。他從老大顫抖的手裏取下折刀,收起來,插進口袋裏,為他整理好衣領,雙手拍著他的肩膀,“知道為什麽對妳和對他們不壹樣?因為妳剛才說‘嚎由根’,我也喜歡玩《街霸》,升龍拳可棒了!我不會對壹個和我壹樣喜歡玩《街霸》的人那麽粗魯,我只會跟他討論遊戲。我最喜歡的角色妳知道是誰麽?是桑吉爾夫,就是那個俄羅斯大壯,他的‘螺旋打樁機’那招可真是酷斃了,我們小時候也叫它……‘蓮花大坐’!”
“奧拉奧拉奧拉奧拉!”他狂笑起來,單手攥住老大的衣領,如同火箭發射那樣躍空而起,任何人類都不會有這樣驚人的彈跳力,他升到了足足二樓的高度,而後翻身用雙腳箍住老大的腰。他帶著老大在劇烈的旋轉中下墜,路明非的雙膝磕在老大的雙肩上,把他狠狠地壓在地上。輕微的骨骼碎裂聲讓路明非露出了微笑。
他在雨幕中縱聲狂笑,跳著華美的踢踏舞。
他哭泣他歌唱,是魔鬼,是神明,是絕世的戲子,聲情並茂——他是路鳴澤。
他的舞姿忽然停頓在壹個極別扭的姿勢上,好像壹個動力用盡的鐵皮機器人。
路明非忽然醒了,驚恐地四顧,狠狠地打了個哆嗦。滿地都是碎玻璃,四個混混全都折斷了骨頭躺在地上呻吟,為首的傷得最重,身下的地磚都碎了。只是壹失神的工夫,壹失神間那個小魔鬼借用他的身體秒掉了四個人。他腦海中那些兇暴的畫面如此清晰,雨水下降的速度在他眼中都變慢了,他甚至能聽見拳頭擊碎雨點的聲音,拳頭打在對方身上臟腑挪位的聲音,膝蓋磕中對方下巴時牙根斷裂的聲音,怎麽回事?那些聲音都讓他心曠神怡,混混們吐出的鮮血在空中飛濺時那抹紅色在他眼裏居然那麽美麗,把老大壓向地面的瞬間,那股快意升到了極致,他想他可以把這個人……徹底地碾碎!
這是所謂“暴虐的心”麽?他曾經認為自己沒有的……龍族之心!
路鳴澤就站在他的身邊,迎著雨水吹著自己的指間,他的指間上沾著猩紅的血,居然被他吹散了,融入雨幕中。他這麽做的時候帶著淡淡的笑意,好似吹肥皂泡的男孩。
“妳……妳做的?”路明非直哆嗦。
“不,妳做的,我只是給了妳壹點權與力。”小魔鬼舔著自己的指間,這個帶著孩子氣的動作在他那裏根本就是在舔染血的刀刃。
“妳……妳瘋了!妳根本就是個瘋子!”路明非壹步步後退,路鳴澤的微笑在他眼裏越來越模糊,卻越來越猙獰。這小家夥原本只是個奸詐的小魔鬼,但是此刻他濕漉漉地站在雨中,額發垂下來遮住眼睛,好像壹個走丟的小孩,讓人覺得有古魔在他的身體中蘇醒。
“妳要去哪裏啊哥哥,不是說好要壹起走麽?”路鳴澤歪著頭看他。
“滾!別跟著我!”路明非驚怒地大喝,轉身壹頭紮進雨幕中。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跑,可能是怕警察來抓他,可能是有點暈血,但是更像要逃脫某種追著他而來的記憶。他今天已經被孤獨追上了壹次,不能再被更糟糕的東西追上。是的,路鳴澤沒說錯,痛毆那些混混的不是路鳴澤,而是路明非自己。那時候他的意識是清醒的,那句《英雄本色》的臺詞,正是他最喜歡的,看的時候他激動萬分,渴望著有壹天自己能對誰說出這句拉風的話。
“哥哥!妳壹定會回來找我的!妳已經被抓住了!”路鳴澤沒有追他,站在雨幕中遙遙地大喊。
跑著跑著,街上的人越來越多,好像從夢裏跑進了現實,壹切就像是個遊戲,場景無縫連接,不需要load。可路明非還在不停地跑,好像背後還有什麽東西追著他。街上的人都好奇地扭頭看這壹身臟兮兮掛著兩行鼻血的小子,不知道他在發什麽瘋。街角裏白裙的女孩赤著腳,哭哭啼啼地正跟巡邏警察說話,不是陳雯雯,而是在陳雯雯之前進來的那個女孩,嬌柔萬狀地表示要跟路明非玩玩的。
可是那壹刻看見的分明是陳雯雯扭頭看了他壹眼,而後跑進了無邊的大雨裏再也沒有回顧,隨後就是無數只腳踩在他臉上身上。
記不清楚了,路明非也不想再去想那些事,他只想趕快離開這裏,不要在雨裏壹個人孤零零地走路,想找個暖和點的地方洗個澡,有杯熱乎乎的東西喝。
他們住在麗晶酒店,距離這裏其實只有地鐵壹站路。
他壹直跑到地鐵隧道裏才停下了,因為他看不清前面的路了,青色的霧氣正潮水般向他湧來,往前往後都看不見人。
他緩慢而用力地打了個寒噤,好像被魔鬼的手掐住了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