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六十五章 混世處世

　　程咬金這番話令李素後背冒出壹層冷汗。
　　壹直以來他盡量低調，凡事不去爭不去搶，該他出頭時總是往後縮，就連去火器局應差也是懶洋洋的派頭，怕的就是落入有心人眼裏，從此陷入壹攤無法抽身的爛泥。
　　然而今日程咬金這番話說出來，李素才發現自己還是太引人註目了，引人註目之後，懷裏的三份名帖就是壹個很直接的結果。
　　程咬金冷眼看著面色鐵青的李素，咧開嘴嘿嘿直笑。
　　李素臉色愈發難看了：“程伯伯為何不早提醒小子？”
　　程咬金瞇著眼笑，有種老奸巨猾的味道：“提醒？妳教俺怎麽提醒？年少成名，天下皆知，正是險峰風光無限好之時，雖說妳與程家合夥賣酒，但這是兩碼事，妳若不自知，提醒只會讓妳與程家生了嫌隙，程家能得到什麽？相反，俺老程若不提醒，冷眼看著妳被人弄死，反而對程家更有利，從此以後賣酒的錢不用分妳壹半了，豈不樂哉？今日與妳說的這些，俺老程已是大大虧本了。”
　　難得程咬金直白了壹回，話裏的意思很清楚，程家與李素的關系沒好到那壹步，雖說程咬金拿他當子侄看，可程家是大門閥，凡事都要講利益，沒利益的事情壹般不會幹，與程家除了合夥賣酒外，別無交集，交情還不夠，憑什麽提醒妳？
　　李素很無語，交情怎麽不夠了？朱雀大街上壹起摸閨女屁股的交情，算得上人生四大鐵了，還要怎樣才夠？
　　話題繞來繞去，終於還是繞到三張名帖上來。
　　程咬金的笑容有點幸災樂禍的意思，嘿嘿發笑的表情令李素很想冒大不韙抽他……
　　“三頓酒宴，去或不去都得罪人，而且得罪的不是壹般人，太子，魏王，長孫無忌，任哪壹個想要捏死妳，就跟捏死壹只臭蟲……”
　　李素急忙打斷程咬金的話頭：“小兔兔……”
　　“嗯？”
　　“捏死壹只可愛的小兔兔壹樣容易……”
　　“就臭蟲了，咋地？”程咬金環眼壹瞪。
　　李素無奈道：“是，捏死壹只臭蟲……程伯伯您接著說，小子洗耳恭聽。”
　　“酒宴不止是酒宴，這是逼妳選邊，赴誰家的宴，從此就是誰家的人，日後任何風吹草動，妳都要站在背後搖旗吶喊，而眼下來說，太子究竟能不能把皇儲之位壹直當下去，誰都說不好，魏王泰能不能將太子取而代之，也說不好，長孫家能不能數代長盛不衰，更是無常莫測之數，這三頓酒宴，不好選啊，老夫只能給妳提個醒，卻不能幫妳選擇。”程咬金搖頭嘆道。
　　李素垂頭沈默，半晌沒說話。
　　前世過來的人，多少懂壹些歷史進程，事實上，這三方誰都沒能笑到最後，笑到最後的，是壹個名叫李治的人，目前好像還只是個奶娃子，比李治笑得更晚更大聲的，是壹個叫武瞾的女人……
　　所以眼下三方說是拉攏也好，逼他站隊也好，李素哪壹邊都不想站，跟他們混沒前途，現在的麻煩是，怎樣才能讓這三方放過自己。
　　程咬金笑道：“今日既然與妳說了這麽多，老夫索性也就放開壹回，說吧，妳還有什麽疑問不懂的，盡管開口。”
　　“小子尚有壹問。”
　　“妳說。”
　　李素擡頭，朝程咬金直眨眼：“程伯伯曾是秦王府舊部，陛下最信任的猛將，小子想問程伯伯，這些年太子，魏王有否給程伯伯下過這樣的名帖？您是如何應對的呢？”
　　程咬金呆住，神情非常驚訝，定定註視李素半晌，忽然仰天大笑。
　　“好個小娃子，壹問便問到點子上了，果真靈醒，哈哈……”
　　李素也笑：“還請程伯伯賜教。”
　　程咬金笑聲漸歇，捋著亂七八糟的大毛須，嘆道：“俺家的娃子若有妳這麽靈醒，程家在俺老程之後，還可以風光三代……貞觀元年，陛下冊立太子，那壹年太子才八歲，自是沒什麽心機謀略，不過，這十壹年來，不論太子和魏王暗裏鬥得多厲害，二人卻從未給老夫下過帖，他們沒那膽子，小娃子，妳可知原因？”
　　李素擡頭，定定註視著程咬金那張毛茸茸的臉，只覺得念頭豁然通達。
　　這是壹張多麽不講道理的臉啊……
　　“小子……懂了，卻不敢說。”
　　程咬金兩眼放光：“妳懂了？”
　　“懂了。”
　　“真懂了？”
　　“真懂了。”
　　“哈哈，哇哈哈哈哈……老夫忽然覺得，跟靈醒人說話果然很舒坦！”
　　李素站起身，朝程咬金長長壹揖：“今日恭聆程伯伯教誨，小子受益良多，多謝程伯伯。”
　　程咬金嘆道：“小子，妳要記住，說混賬話，做混賬事，或許是招非惹禍之源，可是反過來說，說混賬話做混賬事也許是趨吉避兇之道，妙法存乎壹心，火候做到了，可保壹生平安。”
　　“是。”
　　“今日與妳說了這麽多，俺老程不能白說，賣酒分的帳重新理論理論，從今以後我七妳三，就這麽定了。”
　　李素深深敬佩不已，說完了道理，馬上親身演示何謂混賬話，何謂混賬事，長輩果然是長輩。
　　“不行！小子壹頭撞死給妳看！”
　　……
　　總算明白程咬金“混世魔王”的雅號怎麽得來的了。
　　“混世”也是處世的壹種態度，這種態度有點極端，或許會平白招惹許多禍事，但是卻給自己塗上壹層很逼真的保護色。
　　有了這層保護色，誰都怕妳，但誰也不會防著妳。
　　所以程咬金能夠瀟瀟灑灑活到當上國公，能夠獲得李世民極大的信任，能夠混到長安城內無論官員還是權貴皆不敢招惹，靠的便是這種混世的態度。
　　壹個橫行霸道的混賬，壹天到晚四處惹是生非，這樣壹個混賬，除了皇帝，誰敢用？
　　程咬金對李素的提點已經很直白了，他建議李素也走這個風格，從此老混賬領著小混賬橫行長安，人見人怕，鬼見鬼愁，紮紮實實惹幾樁禍事出來，那時，太子，魏王和長孫家，誰敢輕易將李素拉攏至麾下？不怕引火燒身嗎？
　　從程府走出來，李素仰頭望天，長長呼出壹口氣。
　　三張名帖帶給他的壓力，頓時全然化解了，或者說，他知道該怎麽做了。程府之行，不虛。
　　……
　　“我以後若變成長安城裏人見人憎的小混賬，妳還喜歡我嗎？”李素目光幽幽地投向長安城程府方向，壹臉“從此我不再是好人”的蕭然。
　　“誰喜歡妳了，不要臉！”東陽羞紅著臉狠狠白了他壹眼。
　　河水悠悠地流向遠方，李素寂然不語，不知過了多久，壹根冰涼的小手指輕輕碰了他的手壹下，接著仿佛受驚的小鹿般飛快縮回去，片刻之後，又有些不甘心地湊過來，兩根玉蔥般的手指拈著李素的壹根手指，撒嬌似的搖了兩下，又飛快縮回去，周而復始……
　　李素笑了，大方地將東陽的手拽過來，緊緊握在手心裏。
　　“誰讓妳碰我手了，快松開！”東陽紅著臉，抿著笑，象征性地掙紮。
　　“想牽就牽，幹嘛非要我主動？妳這叫矯情，知道不？”
　　東陽愈發下不了臺了，惱羞成怒地使勁掙紮起來。
　　奈何李素力氣太大了，半天沒掙出他的手心，最後索性放棄，任由李素牽著她的手，氣鼓鼓地瞪著他。
　　很奇怪啊，同樣是女人，程府的胡姬為何力氣那麽大，教他白白被吃了不少豆腐，而東陽力氣卻這麽小，讓他白白吃了不少豆腐……難道真是壹物降壹物？
　　說起吃豆腐……
　　李素舔了舔有些幹枯的嘴唇，扭過頭看了看離二人老遠，背對著他們的公主府侍衛們……
　　月黑，風高……吃豆腐天？
　　“小宮女……”
　　“嗯？”
　　“坐過來壹點吧，我們緊挨著。”
　　東陽扭頭看了看遠處的侍衛，聽話地湊了過來。
　　“我們打個賭好嗎？賭金壹文錢。”
　　“賭什麽？”
　　“賭我手腳不動，嘴也不動，卻能碰到妳的身子，信不信？我若碰到了妳，就算我贏，妳給我壹文，反之我給妳。”李素陰險地開始給東陽下套。
　　東陽擰眉想了想，覺得不可能，於是笑道：“好，就賭壹文錢。”
　　“那妳閉上眼睛……”
　　東陽聽話地閉上了眼睛，長長翹翹的睫毛微微發顫。
　　剛閉眼片刻，東陽忽然覺得酥胸壹緊，被壹雙大手握住，還很不安分地揉了壹下，又揉了壹下……
　　東陽大驚，急忙睜眼，卻見李素壹臉壞笑地縮回手。
　　“妳，妳妳……”東陽又驚又怒，雙手緊緊環在胸前，俏臉紅得能擠出血來。
　　“好吧好吧，我果然輸了，壹文錢先欠著，下次想起再給妳。”
　　……
　　羞得幾欲投河自盡的東陽終於還是跑了。
　　慌慌張張的背影在河灘外的樹林裏若隱若現，越跑越遠，臨走前仿佛氣忿不過，狠狠踹了李素壹腳才跑開。
　　李素垂頭看著仍留幽香的雙手，悠悠嘆息：“才十六歲，已經很可觀了……做個小混賬果然能占不少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