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大閑人

賊眉鼠眼

歷史軍事

  大唐貞觀,天下靖平,山河壯麗,獨鐘李氏。   李靖北擊突厥,太宗東征高麗,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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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八章 入獄問罪

貞觀大閑人 by 賊眉鼠眼

2018-8-21 10:23

  李淳風看人很準,當初收東陽為徒時他便看出來,這位出身尊貴的女徒弟擺脫不了凡塵,塵心未死,談何出家?
  東陽確實做不到出塵脫世,她只是個剛滿二十歲的女子,不可能看透紅塵裏的喜怒哀樂,身邊的人和事總能左右她的情緒,特別是李素的事。
  東陽想為李素做壹些事,什麽事都好。
  她只想用沈默的方式告訴李素,許明珠能做到的事情,她也做得到,甚至,比許明珠做得更好。
  今日許明珠登門拜訪,雖然只是閑聊,壹句正題都沒說,更沒有向東陽求助或提要求,聊了幾句便告辭,似乎登門的目的純粹只為認門順便聯絡感情,但是東陽何等的冰雪聰明,寥寥數語間她已看出許明珠的猶豫掙紮。
  長安城不是玉門關,玉門關內許明珠敢做的事,長安城就難如登天了,所以,這件事裏,許明珠無法做什麽,但是許明珠做不到的事,並不代表東陽做不到。
  出身終究不壹樣,這是無法回避的事實,東陽再如何不摻和世事,畢竟也是大唐公主,李世民的親女兒,大唐公主的底氣與誥命夫人不可同日而語。
  道觀內的禁衛很快被派遣出去,東陽跪在老君像前誦經,表情平靜,心如止水。
  既然決定做了,就沒有必要再擔憂和不安。
  許明珠今日登門,雖然話說得含糊不清,但東陽很清楚,李素即將要闖壹個大禍,對新興的李家來說,這個禍李家擔當不起,可是卻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東陽決定由她來做,她的身份決定她最適合做這件事,也能把後果的嚴重性降到最低。
  ……
  村口的槐樹下,李素蹲在地上,呆呆地望著遠方出神。
  王家兄弟站在他身後,王直最近的氣質有了壹點變化,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身子的重心放在壹條腿上,另壹條腿無意識地抖啊抖,嗑了藥似的根本停不下來,用句俗話來說,這叫“站無站相”,還有句俗話李素都不忍心說出來打擊他,正所謂“男抖窮,女抖賤”……
  顯然這些日子跟長安城裏那些閑漢潑皮們來往多了,王直這家夥不知不覺間帶了壹股子痞氣。
  王樁就有點意思了,畢竟軍伍裏廝混久了,站倒是站得筆直,像支標槍般壹動不動,只不過臉上青壹塊紫壹塊,唇角還腫了半邊,至於他受傷的理由……李素懶得問,因為不必問他都知道答案。
  倆兄弟站在李素身後久了,頓覺不大爽利,於是二人壹左壹右,壹前壹後,也不管地上幹不幹凈,壹個蹲著,壹個坐著……
  李素終於忍不下去了。
  深深嘆了口氣,李素緩緩道:“二位兄臺,說實話,我可以忍受妳們不愛幹凈,但是……妳們可不可以工整壹點?壹前壹後,壹蹲壹坐,妳們想逼死我嗎?我要求的壹絲不茍的對稱呢?”
  王家兄弟互視壹眼,二人馬上並排坐在地上,與前面的李素恰好形成等邊三角形,畫面非常的賞心悅目。
  李素滿意了,神情漸漸變得柔和,發出舒坦的嘆息。
  王樁嘴唇囁嚅了壹下,道:“兄弟,妳的病越來越嚴重了,明我進城請孫神仙給妳瞧瞧可好?”
  李素嘆道:“追求完美,怎麽是病呢?壹個不工整不對齊的世界,跟地獄有何區別?”
  王樁眨了眨眼:“妳真能忍受我們不愛幹凈?”
  李素沈默地看著他們,半晌忽然道:“……好吧,我剛才說謊了,不愛幹凈我也忍不了,妳們別坐地上,學我壹樣蹲著,回去後記得洗手洗屁股……”
  王樁大笑,不過還是沒起身,笑容扯動臉上的青腫和傷痕,疼得直吸涼氣,李素只好轉過頭,眼不見為凈。
  王直卻壹直很沈默,李素望向他,目光充滿了詢問。
  “李素,我給妳丟臉了……”王直的表情很愧疚:“我的手下查了好幾天都沒查出究竟,倒是長孫家和程家隨便壹伸手就查得水落石出了,這幾年妳花的錢布的局,全沒起到作用。”
  李素笑道:“愧疚個屁,拿妳手下壹群剛認識沒幾年的閑漢潑皮去跟人家門閥權貴去比,要臉不?偌大的長安城裏,門閥的網鋪了多少年,咱們才多少年?根本沒得比。”
  王直仍愧疚得不行,有種分分鐘切腹死給李素看的跡象。
  瞥了他壹眼,李素悠悠地繼續道:“再說,長孫家和程家查出來就是真相嗎?”
  王直赫然擡頭盯著他:“妳的意思……幕後指使之人不是齊王?”
  李素嘆道:“也許是齊王,也許不是,凡事多留個心眼總是沒錯的,此事有因有果,齊王因被陛下責打而記恨於我,然後暗中派遣刺客對我爹下手,事敗後果斷殺了王府裏參與此事的管事滅口,撇清幹系,妳看,有動機,有過程,有結果,什麽都有,按說幕後之人是齊王沒錯了……”
  王直茫然地道:“對呀,樣樣證據都指向齊王,板上釘釘的事了,難道幕後指使者另有其人?”
  李素嘆道:“妳不覺得揪出這個幕後指使之人的過程太順利了麽?”
  王直眼圈頓時泛了紅,臉也紅了,不知是羞的還是氣的:“太順利?這是什麽鬼話!妳可知長安城成百上千手下這些日子上躥下跳打聽動靜,吃不香睡不著,為了這件事奔走多日卻仍壹無所獲,太順利?啊?太順利?”
  李素充滿歉意地看著他:“對不住,我說錯了,我的意思是……長孫家和程家揪出幕後指使的過程太順利了,可以說不費吹灰之力……”
  這話令王直的眼圈更紅了,有種泫然欲泣的悲淒。
  我們上躥下跳壹無所獲,人家卻“不費吹灰之力”,這是人話嗎?
  王直黯然神傷,王樁卻道:“幕後指使之人若非齊王,會是誰呢?”
  李素搖搖頭:“現在說不準,很多人都有嫌疑,我身負聖眷,家中幾樁買賣又是日進鬥金,既有名也有利,外人看我風光無限,殊不知我如今的處境其實已有累卵之危,背地裏眼紅我的,嫉妒我的,嫌我擋了道的不知凡幾,誰都有可能背後捅我壹刀。”
  “至於齊王……原本他的動機最充足,證據最確鑿,但正因為如此,我反倒覺得他並非幕後指使之人,似乎有人故意誤導,將追查的證據暗中引向齊王,所以長孫家和程家追查起來才如此簡單容易。”
  王直愕然道:“若不是齊王,妳覺得誰的嫌疑最大?”
  李素垂頭不語,良久,忽然道:“王直妳今日便回城,想辦法往東宮遞個消息,問問那個稱心,看他有什麽說的。”
  王直楞了壹下,驚道:“妳懷疑……太子?”
  李素嘆道:“我懷疑誰並不重要,只是個方向而已,畢竟齊王被陛下責打後,在宮門前遇見了太子,二人說了很多話,若幕後之人不是齊王,就剩太子的嫌疑最大了。”
  “如果查出來確是太子所為,妳打算怎麽做?”
  李素想了想,正色道:“選個月黑風高的黃道吉日,我灌幾口毒藥,死在東宮大門前……怕不怕?我就問妳,太子怕不怕?”
  王家兄弟愕然睜大了眼:“……”
  “放松,別搞得那麽嚴肅,不管誰幹的,這事終究沒完。”李素拍著他的肩笑道。
  頓了頓,李素的目光瞥向王樁,看著他臉上的萬紫千紅,還有壹處處淤青紅腫,李素搖了搖頭:“好了,現在說說妳的事……”
  王樁茫然:“啊?我的事?我有啥事?”
  “妳沒事,我只好奇,所以想問問妳臉上的傷咋回事?”
  王樁閃過壹抹尷尬之色,咳了兩聲,道:“昨晚起夜,天太黑,撞門上了。”
  李素悠悠地道:“臉撞門我能理解,只想請問妳,妳家門板的形狀到底多奇葩,居然能把臉撞得如此色彩斑斕,美不勝收……”
  王樁老臉壹紅,索性壹跺腳:“好了!我婆姨揍的,咋樣?”
  “妳婆姨為啥揍妳?”
  王樁嘆了口氣,壹臉困頓苦悶的憂傷表情,低聲道:“這不,冬天了嘛,地裏不播種不收割的……”
  這下輪到李素愕然了:“妳婆姨揍妳跟莊稼有啥關系?”
  王樁臉頰抽搐了壹下:“流年不利,沒事在她面前晃悠了壹下,而她,閑著也是閑著,也就不客氣了……”
  ……
  入冬後的第壹場雪還沒停,貞觀十四年臘月初九,長安城西面延平門外,徐徐行來壹支騎兵。
  騎兵大約二百余人,為首之人四十多歲年紀,渾身披甲,頜下青須半尺,面色沈靜,雙目如電。
  離延平門尚距五裏時,此人忽然單臂高舉,喝道:“下馬步行!”
  二百余人壹聲不吭下了馬,牽著馬兒朝城門躑躅而行。
  寒風裹挾著雪片漫天飛舞,風刺骨,雪亦刺骨。
  壹行人走到城門外時,赫然發覺城門正中佇立著壹位中年宦官,身著絳紫長袍,頭戴黑色籠紗帽,神情冷漠地盯著徐徐行來的二百余騎,肩頭和紗帽上堆積著厚厚的白雪,顯然已等候多時。
  見眾人走近,宦官揚聲道:“有旨意,陳國公,陳州刺史,交河道行軍大總管侯君集跪聆。”
  為首之人正是從西域班師回朝的侯君集,領軍回到關中道後,便下令兵馬駐紮長安城百裏外,而他則領著二百親衛回長安。
  見宦官揚聲高喝,侯君集和身後的二百親衛二話不說便跪在冰冷刺骨的雪地裏。
  “臣,侯君集接旨。”
  宦官滿意地點點頭,停頓片刻,吐氣開聲道:“交河道行軍大總管侯君集奉詔西征,橫掃西域,揚我大唐國威,甚善!然,西征府兵軍紀糜爛,暴戾成性,征伐高昌不臣之時竟悍然屠城,殺戮都城百姓三日不絕,終致高昌都城赤血遍地,百裏不聞人聲,此殘虐之舉,敗我大唐聲名,毀我上國清譽,主帥侯君集當領全責,擔治軍無方之罪,另查,我西征軍屠高昌都城時,侯君集令親衛數百封閉高昌王宮,廢其宮室,破其國庫,大肆斂財以肥己,惡劣行徑尤令朕心寒,著令撤去侯君集大總管之職,除甲卸盔,剝去官衣,拿入大理寺嚴加查問!”
  宦官宣完聖旨,侯君集身後的二百親衛忽然挺直了身子,空氣中頓時殺氣彌漫。
  宦官大驚,嚇得急退三步,指著沈默不語的侯君集顫聲喝道:“侯君集,爾欲違旨造反不成?”
  侯君集扭頭朝親衛惡狠狠掃了壹眼,然後以頭觸地,伏首大聲道:“臣,侯君集辜負聖恩,愧對陛下,臣願領罪。”
  宦官驚魂方定,陰沈地看了他壹眼,揮了揮手,陰暗的城門甬道內忽然出現壹隊羽林禁衛,上前將侯君集的鎧甲頭盔卸去,又剝掉了裏面穿著的紫色官袍,再給他戴上壹副鐐銬,壹行人押著侯君集進了城。
  當初李素領著百名傷殘老兵回到長安,李世民於鬧市中接連三道聖旨封賞,滿城百姓禮贊,風光之甚,大唐立國從未見聞。
  同樣是得勝還朝,論功績甚至比李素更高,橫掃西域,諸國未能與敵的大將軍,還沒走進大唐都城彰耀功績,卻被拿問下獄,成為階下囚。
  截然不同的待遇,給了長安城臣民們極大的震撼。
  ……
  侯君集被拿問的消息很快傳揚開來。朝野和市井皆議論紛紛,各執壹詞爭論不休。
  爭論的焦點在於侯君集到底該不該被問罪。
  這是壹個很大的話題,侯君集及西征大軍高昌屠城的行徑嚴重挑戰著大唐臣民的價值觀。
  有的堅持認為侯君集無罪,因為高昌國失臣禮在先,兩軍對壘便是戰爭,戰爭從來都是殘酷無情的,青史裏面提壹句“某某破城,斬首多少級”等等,所謂的“破城”,破的不是敵人的城墻,而是屠殺,而所謂的“斬首”,斬的也不壹定是敵人的軍隊將士,裏面或許大部分都是百姓,大唐立國開始,李靖李績程咬金這些名將誰沒有破過城?唐軍攻占敵人城池後,誰沒有默許過軍隊屠城甚至搶掠?
  大家都幹過這樣的事,為何偏只侯君集因此而下獄問罪?
  所以,侯君集入獄的消息傳開後,長安城內不服者,異議者至少占了半數。
  這是個民族自信心無比強大的年代,無論大臣還是百姓,對唐軍的戰鬥力幾乎已是盲目到病態般的信任,民族自信心壹旦膨脹,漸漸就會變了味,變得自負,不可壹世,漸生驕縱。
  高昌是異國,是敵國,對大唐失了臣禮,甚至舉兵攻打過大唐的西州,蠻夷小邦犯我在先,我大唐順應天命,王師征西以伐不臣,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攻破敵人的都城,殺了壹些敵國的百姓,有什麽問題?勝利者有權處置自己的戰利品,高昌都城裏的任何東西都是唐軍的戰利品,從金銀財寶到百姓,自動淪為大唐所有,我處置自己的戰利品有什麽不對?
  朝堂民間吵吵嚷嚷,因侯君集入獄壹事鬧翻了天。
  ……
  太平村。
  王直笑著把侯君集入獄壹事當成趣聞告訴李素時,李素的神情有些沈重。
  “爭來爭去,最終決定侯君集有罪與否的人,終究還是陛下。”李素嘆息搖頭。
  “陛下會治侯大將軍的罪嗎?”
  李素沈默片刻,緩緩道:“必然會治罪的,只看輕重與否。這件事鬧得太大了,侯君集不治罪,陛下無法服眾,主要是無法服異國番邦的眾。”
  王直斂了笑,若有所思道:“難怪侯君集被拿入大理寺的當日,高昌國的使節便跪在太極宮前嚎啕大哭,國都被滅了,那位使節的腰桿還挺得筆直,不停高呼請陛下為高昌國無辜傷亡的百姓做主……不僅如此,那使節倒也靈醒,壹個人哭求還不夠,拉了十幾位大唐鄰國的使節壹同跪在太極宮前大哭,跪了整整壹天壹夜,壹口壹聲‘天可汗陛下’叫得特別響亮……”
  李素嘆了口氣,道:“如此,陛下愈發騎虎難下,侯君集被治罪已是鐵定的事了……”
  王直盯著他的臉,道:“妳似乎……有些傷懷?”
  李素嘆道:“畢竟侯大將軍橫掃西域,也算為我報過仇了,我算是間接承領了他的恩惠,如今我風光封侯,而他卻落得鋃鐺入獄,教我怎能不傷懷?”
  王直嘆息搖頭,隨即不知想到了什麽,神情驚怖地道:“妳不會想把侯大將軍救出來吧?此事幹系太大,妳可別犯傻惹怒了陛下!”
  李素飛身踹了他壹腳,沒好氣道:“當我跟妳兄長壹樣傻嗎?這事是我能摻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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