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壹十五章 單手活擒

　　王樁外表傻大憨粗，王家幾兄弟裏，他是最沒有心眼的壹個，被欺負了也好，被婆姨揍了也好，跳起身抖落抖落塵土，也不生氣，呵呵壹笑就當過去了，被婆姨揍狠了，頂多氣急敗壞罵幾句粗話，換來更慘重的壹通揍，揍完也就揍完了，他也不放在心上，對任何人從來沒有隔夜仇。
　　然而李素卻很清楚，這樣壹個憨直得有點傻乎乎的人，其實也是很有主見的，而且這種憨厚的人壹旦主見成形，輕易不會動搖，犯了壹股子拗勁拼了命也要達到自己想要的目標。
　　今早鄉親們送別，人群裏沒見著王樁的身影，李素當時沒往心裏去，也沒想得那麽復雜，然而過了灞橋，隊伍正式啟程後，百無聊賴的李素坐在馬車裏靜靜這麽壹思索，頓時覺得不對味了。
　　他敢拿自己的腦袋打賭，王樁這家夥壹定悄無聲息地追上來了。
　　建功立業啊，對壹個年輕人來說是多麽大的誘惑，尤其是眼見著從小壹起長大的好兄弟李素每天打著呵欠伸伸懶腰，懶洋洋不聲不響便創下這般連皇帝陛下和百官們都為之側目的功業，仿佛信手壹拈似的，高官，爵位便接踵而至，想躲都躲不了。
　　這是什麽？這是人生的境界啊！王樁胸膛裏的火焰愈發熾熱了，他是年輕人，有著奮發向上的上進心，也有著每個年輕人都有的野心和朝氣，年紀尚輕，未來有無限可能，建功立業，封爵拜官，李素能做到的事情，誰敢斷言王樁做不到？
　　然而，若王樁此生只蝸居於太平村的小小方寸之地，壹生庸庸碌碌無作無為，只做個尋常的莊戶漢子，那麽，他的壹生真的沒有任何可能了，活到老，充其量也就是個老莊戶，勤奮壹點的話，聰明壹點的話，或許臨老還會被鄉親誇壹句“種田能手”？
　　這不是王樁想要的，他要的是功業，為自己，為妻小，為家人博壹個百世恩蔭！
　　王樁雖然憨，可他不傻，或者說，憨厚只是他懶得計較，但他卻有著自己的小精明，只要跟著李素去外面闖蕩，便意味著他的未來有無限可能。
　　江湖那麽大，總會遇到建功立業的機會，遇到了，便遇到了。
　　李素不是個喜歡沒事琢磨別人的人，他太懶了，懶得琢磨。但對相處最久的王樁，他卻看得很清楚，這麽壹個傻大憨粗的人整天在自己面前轉悠，想不琢磨都不行。
　　隊伍才走出長安城沒多久，沿著灞河岸走出不到十裏，李素便下令隊伍停下。
　　領隊的果毅都尉蔣權有些疑惑，於是安頓好隊伍後策馬過來相問，畢竟這是壹支軍隊，軍隊的行止命令不能太過隨意。
　　“等人……”李素坐在馬車裏，沒精打采地回答了蔣權的疑問。
　　蔣權在馬上直起身子，朝後眺望了壹陣，不得不問得詳細壹點：“敢問李別駕，等的人是誰？莫非宮裏還有旨意來？”
　　“等壹個熟人……”李素繼續有氣沒力地道。
　　“這位熟人……”
　　“這位熟人是壹個傻大憨粗的人……”
　　蔣權：“……”
　　好吧，他終於意識到如此追問上司的舉動有多麽的不妥，同時也意識到自己說了多少句廢話，問那麽多廢話，別人自然只好回答妳廢話，不然能怎樣？
　　再壹次在心裏暗暗提醒自己，這位李別駕是上官，是這支千人騎隊的軍事主官，上官的事情問那麽多，不想混了嗎？
　　蔣權是聰明人，或許剛才不夠聰明，但現在聰明了。
　　神情壹凜，蔣權行禮告退，半句話都不說，老老實實整頓隊伍去了。
　　車簾掀開壹絲縫隙，露出裏面壹雙黑黝黝的眼睛，李素看著蔣權的背影，悄然壹笑。
　　對嘛，這才是當下屬的樣子嘛，現在這樣多可愛，多順眼。
　　上司與下屬初見，同在壹支隊伍裏，兩者之間必然有摩擦，有摩擦就必須磨合，恩威並濟，打壓拉攏，無非都是前世職場裏用爛的招數，李素信手拈來，不輕不重先敲打壹記再說。
　　於是隊伍便在路邊停下，安安靜靜地喝水，餵馬，補充體力，為的，僅只是等壹個名不見經傳的傻小子。
　　……
　　李素恨死了自己的料事如神，長得這麽英俊已是天怒人怨了，明明只靠這張臉便能混飯吃，偏偏老天還給了他才華和聰明……
　　說起“英俊”……
　　李素忽然從懷裏掏出壹面小銅鏡，開始認真且細致地欣賞起來，不時偏壹下頭，擡高壹下額頭，最後很不要臉地勾起壹抹淡淡的微笑……
　　哎呀，美滴很，任何壹個角度都是那麽的完美無瑕，潘安宋玉那種小白臉都能在史書上留下英俊的名聲，我李素也可以啊，日後回長安了打聽壹下當朝史官是誰，跟他搞好壹下關系，請他在本朝史書上單獨為自己出壹個人物列傳，啥話都不用說，列傳上只須寫壹句話便足夠，“涇陽李素者——帥！”，壹句話足夠閃耀千古了。
　　美滴很，美滴很……
　　照鏡子的時光過得特別快，不知不覺路邊大約等了半個時辰，灞河沿岸的小路上便鬼鬼祟祟走來壹道熟悉的人影。
　　顯然事前準備得很充分，頭上戴著壹個大鬥笠，身上裹著壹件狐皮大氅，背著壹個大包袱，手裏壹根行路杖，做了虧心事似的壹步壹踮，不時回頭張望壹下看有沒有追兵。
　　掩藏得再怎麽好，他那魁梧的體形終究還是出賣了他。
　　李素瞇著眼，看著王樁身上那件狐皮大氅，淡淡地笑了。
　　這壹年王家日子過得挺不錯，都穿上皮草了，就沒人教過他要愛護小動物嗎？小狐狐多可憐……
　　還有，此去西州千裏，連匹馬都不買，打算靠壹雙腿走過去，可長點心眼吧。
　　王樁走得不快，走幾步停壹下，回頭張望壹番，然後繼續再走，走了壹段後，這家夥終於想起來應該往前方看壹看，於是趕緊擡頭，灞河邊是壹片平原地帶，壹千人的騎隊等在路邊簡直不要太顯眼，王樁擡頭，見遠處黑壓壓壹大片人馬，頓時吃了壹驚，下意識便打算轉身扭頭，壹臉心虛地躲開。
　　“後面那人鬼鬼祟祟跟了咱們壹路，本官懷疑是奸細，誰與本官活擒之？”李素站在馬車車轅上，揚鞭指著遠處的王樁笑道。
　　哎呀，太酸爽了，英雄指點江山，試問天下誰與敵，李素終於找到了當年長阪坡前曹丞相的感覺。
　　李素這壹開口，還真有人應景而出，太配合氣氛了。身後諸騎士裏躍馬而出壹將，卻正是剛才被輕輕敲過壹記的蔣權，或許為了挽回剛剛在李素心裏丟掉的分數，蔣權特別配合地壹揚鞭，馬兒吃痛，嘶鳴壹聲向前躍出。
　　“末將願往！”
　　李素壹齜牙，嘖嘖，這句回話……更酸爽了，好吧好吧，在心裏給蔣權偷偷加五分。
　　蔣權鞭馬，如壹支離弦的利箭般朝王樁沖去，壹身殺氣連隔著老遠的李素都能聞得到。
　　見隊伍裏有壹將朝他沖來，王樁嚇壞了，人家根本沒招惹妳好不好？
　　於是王樁趕緊轉身就跑，壹邊跑壹邊驚恐地回頭直叫喚：“咋了麽？咋了麽？追我做甚？還講不講理咧？”
　　蔣權沒理他，既然李別駕說他是奸細，他就壹定是奸細，再說……現在也根本不是講道理的時候好吧？
　　壹人前面跑，壹人後面追，王樁畢竟只有壹雙腿，哪裏跑得過馬兒的四條腿？很快便被蔣權追上，策馬與王樁並排跑時，蔣權猛地壹彎腰，壹只腳從馬鐙裏抽出來，單臂壹伸，便將身軀魁梧的王樁整個人都拎了起來，嘿地壹聲暴喝，王樁被重重摔在馬鞍上，蔣權將韁繩壹勒，撥轉馬頭，轉身朝李素奔去。
　　李素兩眼大亮，這個蔣權……不簡單啊，看似壹個簡單的拿人動作，無論時機，力氣都要恰到好處，才能完成得如此漂亮利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