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1章 我怎地又有了

　　缺大德了啊！
　　連許敬宗都覺得賈平安太缺德了，丟下壹個破洞就跑了。
　　不要小看課本！
　　目前大唐學子獲取課本的途徑依舊是買……那價格非常美麗。在書籍只能靠手抄本獲得的時代，壹個人要伏案多久才能抄出壹本書？妳還得不能出錯，來回檢查……為啥會不斷出現什麽五經正義，或是重新編修某本書？
　　皆是因為此時的書籍傳播全靠抄寫，壹不小心就抄錯了。別人再拿他錯誤的書籍去抄寫……再錯……
　　壹錯再錯之後，這本書就完蛋了，所以隔幾十年上百年總得要重新編修壹番當下的版本。
　　可當下的學者們敢說自己就是對的？所以編修幾次後，那內容和最初的版本越發的風馬牛不相及了。
　　聖人若是重生，估摸著看到後來的版本也得滿頭霧水，壹臉懵逼……這是老夫的論語？
　　到了後來編修書籍就成了夾帶私貨的大好時機，妳有啥觀點趁著編修的機會摻雜進去，這種是野路子。
　　啥叫做正經路子？
　　程朱理學。
　　拋開正確與否這個觀點，程朱理學從被反對到成為正經的理論，堪稱是逆襲。
　　隨後就是陽明心學。
　　所以程朱和王陽明被稱為聖人，便是因為他們開創了自己的理論。而那等在編修時夾帶私貨的只是野狐禪，登不得大雅之堂。
　　萬余學生，壹人十幾本書怎麽弄？
　　誰能匯聚那麽多人來抄寫？
　　雕版都說了價格不菲。
　　所以國子監的聽聞戶部叫苦後就樂了，心想叫妳們牛逼，這下爽了吧。於是就過來擠兌。可算學的學生們血氣方剛，壹句話不對頭雙方就大打出手。
　　打就打吧，被算學壹打二打的丟盔撂甲……這國子監的學生也太水了吧？
　　在看到國子監的學生們的狼狽後，王寬差點被氣的原地爆炸。
　　但盧順義等人隨即把話題轉到了賈師傅身上。
　　“賈郡公丟出壹個建言，隨後人就不見了，呵呵！”
　　這就是賈平安的痛腳！
　　王寬馬上追殺，“如今丟下偌大的攤子，他人呢？他總不能把自己惹下的錯丟給陛下和諸位相公吧？這做人……”
　　壹個助教馬上補刀，陰沈沈的道：“這做人不能這般無恥！”
　　李勣淡淡的道：“學堂之事勢在必行，雕版耗費再大也得弄起來。至於先生，國子監能出多少？”
　　雕版？
　　好吧，既然朝中錢多，那咱們也無話可說。
　　可按照計劃要在下面州縣修建學堂，那些書也弄雕版？
　　竇德玄能腦溢血而死。
　　所以……在這個時代玩百姓教育就是個笑話。
　　至於先生。
　　王寬苦笑道：“國子監的學生大多出身不俗，讓他們去教書……”
　　國子監除去幾個有數的專科之外，大部分學校只收錄權貴子弟和高官子弟。妳讓百姓子弟去下面教書還行，讓權貴子弟去……那是在做夢。
　　這條路直接被堵死了。
　　看看那些助教，看看三劍客，都是壹臉理所當然的模樣。
　　“這做人吶，就該踏踏實實的，該教書就教書，該幹啥就幹啥。壹門心思就等著去做官，難道生下來就是做官的胚子？再說了，學生們究竟願不願意去誰問了？沒人問，祭酒難道以為自己就能代表那些學生了？”
　　誰特娘的在說怪話？
　　王寬回身。
　　老紈絝郭昕懶洋洋的在繼續開噴，“看看國子監的學生，好的不少，但壞的也不少。有人和外面的婦人勾搭，有人喜歡賭錢，還有人蠢笨不堪……可以後定然都能做官。這背靠父祖就能做官，這是哪家的規矩？我看該改改了，回頭尋了我舅父去。”
　　剛想開噴的王寬被噎著了。
　　郭昕的舅父是吏部侍郎。
　　所以這話還真沒說錯。
　　王晟冷笑道：“吏部本就有甄別之職，妳說這些讓吏部情何以堪？”
　　李義府就是吏部尚書，妳這話豈不是說李義府不盡職？
　　別想把老夫拉進這個漩渦中！李貓只是笑了笑。
　　別人忌憚士族三劍客，郭昕卻壓根不在乎，“那些人的父祖皆是高官顯貴，吏部難道就能拒絕？”
　　來了！
　　這貨壹番話徹底得罪了吏部！
　　果然是個沒腦子的蠢貨！
　　王晟冷笑……賈平安的弟子，今日就讓妳無地自容。
　　他剛想噴，郭昕怒道：“就說說妳等，妳等這個大儒誰定的？誰判定妳等就是大儒？”
　　尼瑪！
　　連李義府的怒火都消散了，內心深處竟然生出了些羨慕來：想說啥就說啥真的痛快！
　　“別以為我不知曉裏面的彎彎繞，所謂的大儒就是吹捧出來的，把老夫子的幾句話琢磨的透徹了，自以為知曉了老夫子的意思，於是便洋洋得意，可沒人吹捧誰會搭理妳？最終還得要家族背景深厚，運作壹番後人人誇贊大儒，多吹噓幾次就成了婦孺皆知的名士……我呸！”
　　這番話罵的酣暢淋漓，把所謂名士的面皮給徹底的揭開了。
　　從舉薦制度開始到如今，名聲就成了進身之階。而要想獲取好名聲，其壹要能作，其二必須有人捧臭腳。
　　譬如說後來的司馬光，從小就傳出砸缸救人的好名聲，不但勇敢，還機智……妳見過哪家幾歲的孩子就知曉砸缸救人的？
　　妳要說隔壁沈安家的熊孩子沒事也砸缸……會不會說話，那孩子是頑劣砸缸玩，俺們司馬家的孩子是砸缸救人。
　　這便是名聲。到了後面，但凡有些背景的都開始了各種運作。所謂出名要從娃娃抓起……妳看看那些名人簡介，帶著神秘色彩的多不勝數，至於從小聰慧孝順，那更是標配。
　　至此妳該明白了吧，原來名士和後世的流量都是壹個尿性啊！
　　名士需要造勢吹捧，流量也需要造勢吹捧，隨後忽悠壹群人再套現……名士做官，流量掙錢。
　　古今中外實際上都是壹個套路。
　　但這等套路堪稱是不傳之秘，今日卻被郭昕這個老紈絝給揭穿了。
　　三劍客面色鐵青。
　　王寬冷笑不語。
　　“郭昕！”
　　王晟壹聲大喝，“妳身為賈平安的弟子為他說話無可厚非，可妳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為了他顛倒黑白，今日老夫在此，定然要讓妳……”
　　“來啊！來！”
　　郭昕走了出來，壹個勁往上湊，“來，有本事就動手。我知曉妳等在想什麽……回頭就讓家族出手……妳們能不能有些出息？有事自己幹。”
　　這話譏諷滿分，拉仇恨滿分。
　　王晟忍不住壹巴掌抽去。
　　氣壞了啊！
　　不只是他，連盧順義這等敦厚君子都忍不住了。
　　啥叫老紈絝？
　　會玩會耍，會勾搭女人……更要緊的是會打架。
　　呯！
　　郭昕壹拳就把王晟打了個烏青眼。
　　“弄死他！”
　　王晟羞怒後退，隨從們沖了過來。
　　這是國子監內鬥，別人不好插手。
　　老紈絝危矣！
　　郭昕毫不猶豫的準備跑路……好漢不吃眼前虧，等耶耶回過頭來套妳麻袋。
　　“好熱鬧！”
　　郭昕聞聲狂喜，“先生！”
　　先生救我！
　　只需賈平安吆喝壹聲，算學的學生們就能把這些所謂的名士打成豬頭。
　　眾人回身，就見賈平安壹身青衫策馬而來，身後跟著哼哈二將，外加徐小魚。
　　這是賈師傅出行的標配。
　　不過今日三人的手中都拎著大木箱子，看著頗為沈重。
　　“小賈！”
　　許敬宗趕緊迎上去，低聲道：“趕緊走！”
　　“走啥？”
　　賈平安見到了那些鼻青臉腫的學生，心中有數了。
　　許敬宗急切的道：“國子監的正在痛斥妳……”
　　“課本的事？”
　　“對！”
　　許敬宗壹怔，“妳怎地不著急？”
　　換老夫早跑了。
　　“我急什麽？”
　　賈平安微笑著拱手，宰相們還禮。
　　韓瑋過來，壹臉羞愧，“我沒管住學生們。”
　　“沒事，打打更健康，讓國子監知曉不管是文還是武，他們都得趴下，如此甚好。”
　　賈平安目光冷冽的瞥了三劍客壹眼。
　　壹群渣！
　　王晟淡淡的道：“長安城中修建了百余學堂，可課本如何弄？本來我等好心過來與算學商議壹番，大家壹起出手抄寫課本……辛苦是辛苦些，可文教盛事，咱們幫個手也心甘情願，誰知曉算學竟然大打出手，如此國子監也不能厚顏留下，此事就此作罷。”
　　——妳弄到課本了嗎？
　　這番話翻譯過來就是：聽聞課本遇到了麻煩，我們很是高興，所以過來幸災樂禍壹番，誰知曉算學的師生惱羞成怒大打出手……
　　賈平安詫異的看著他，“為何要抄寫？”
　　王晟：“……”
　　這人傻了？不，這人在裝傻吧！
　　“雕版花費不菲！”
　　盧順義直至此刻才發話，深得穩健精髓。
　　賈平安看他壹眼，“妳誰？”
　　妳誰？
　　加之上下打量的眼神，頓時把穩健如山的盧順義給弄的怒不可遏。
　　盧順義深吸壹口氣，淡淡的道：“老夫盧順義。”
　　“盧家的？”
　　“正是。”
　　現在提及家族是非常自豪的壹件事兒……而後世是：我不靠我爹媽，就自己掙錢。別提啊！誰提我爹媽我和誰急！
　　賈平安招手，徐小魚等人上前。
　　“弄張案幾來。”
　　賈平安招呼壹聲，幾個學生沖了回去。
　　王晟淡淡的道：“賈郡公在算學壹呼百應，老夫看祭酒也沒這等威風。”
　　“妳這話陰陽怪氣的我不愛聽。”賈平安看著他，“妳想說什麽？妳想說太子是個假祭酒，賈某在算學架空了他……我說妳這個大儒是從哪得的名號？名士是從何處得來的名號？”
　　王晟神色平靜，“人品學識得來的名號。”
　　我這個大儒名士的頭銜是公認的。
　　賈平安淡淡的道：“沒事就把人往陰暗處想，這般想的人，自家心思必然陰暗……別狡辯，正經人沒事誰會往人下三路想？下賤！”
　　“先生就是先生，正經人沒事誰會往人下三路想……妙極了，哈哈哈哈！”
　　郭昕捧腹大笑。
　　眾人壹想還真是：誰沒事盯著人把他往陰暗處想？那首先自己得陰暗。
　　王晟再多的城府也在這番話之下潰不成軍。
　　“壹派胡言！”
　　案幾還沒來，賈平安覺得沒事打孩子也算是個消遣，就好整以暇的道：“妳等的手法就是先以勢壓人，壓不住了就說道理，道理說不過了就再度回到以勢壓人的老路子上，累不累？”
　　別人吃妳等的那壹套，我不吃。他緩緩看向盧順義等人，平靜的道：“今日賈某在此，誰不服氣就站出來，賈某以理服人！”
　　盧順義微笑道：“此事頗為棘手，王公壹時急躁了些，不過此事卻是麻煩……”
　　“麻煩也是我的事。”
　　賈平安壹臉死豬不怕滾水燙的姿態，“再說了，本是壹件小事，妳等偏生要弄的如火如荼，弄的上下皆知，不知曉的還以為我等交情好，知情的就會發蒙，怎地把賈郡公視為死對頭的這些人竟然關切此事……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這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眾人壹陣哄笑。
　　鬥嘴，做鍵盤俠咱還真沒害怕過誰！
　　盧順義依舊微笑，“看吧。”
　　別看妳現在笑的歡，就怕將來拉清單，等事兒鬧大後……
　　王晟想到壹事，笑道：“聽聞消息傳的挺快的，估摸著半年就能傳遍大唐各處，到時候那些百姓都翹首以盼，等著興辦學堂，等著課本，等著先生……”
　　若是這些都沒有，那些百姓能紮皇帝的小人。
　　到時候妳賈平安也逃不過壹劫！
　　“妳們故意的吧？”賈平安直接揭穿了他們的想法，“若是賈某沒猜錯的話，妳等故意使人把這個消息傳至各處……謝謝了啊！”
　　他真心想感謝這些棒槌：朝中令各地興辦學堂，此事還得等錢糧到位，但事先還得宣傳壹番，好歹讓下面盡人皆知。這等宣傳工作很繁瑣，地方不情不願的。士族出手，那效率比官吏還高。
　　所以賈平安這聲謝謝說的情真意切。
　　案幾來了。
　　賈平安打開箱子。
　　盤子擺好，隨後賈平安回身問道：“許公最近可有詩作？”
　　老許楞住了，心想小賈這是想讓老夫來打個岔？
　　“老夫最近忙於公事，並無詩作。”
　　隨後小賈作詩壹首，眾人贊嘆不已，作鳥獸散。
　　這手段還行，只是粗糙了些。
　　許敬宗看了李勣壹眼，老李正在看著盤子出神。
　　“英國公，小賈這是在作甚？”
　　任雅相覺得自己這個下屬有些不著調，“今日他不該來，來了就該低調，可他卻高調呵斥了國子監諸人……”
　　李勣搖頭，“不知。不過老夫知曉小賈的性子，若是沒把握他不會來。”
　　賈平安很是惆悵。
　　我給妳出頭的機會妳卻視而不見，老許妳別怪我把裝比的機會拿走了。
　　他開始踱步。
　　壹個助教驚呼，“賈六步！”
　　六步成詩，比七步的曹植更厲害。
　　許敬宗矜持的道：“很厲害嗎？”
　　恐怖如斯啊！
　　但作為老友，許敬宗對賈師傅的才華已經麻木了。
　　“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黑發不知勤學早，白首方悔讀書遲。”
　　眾人瞇眼。
　　“這是壹首勸學詩！”
　　“三更燈火五更雞，老夫仿佛看到了自己當年求學苦讀的身影。黑發不知勤學早，白首方悔讀書遲……這是勸誡，更是告誡……這首詩無壹勸字，可字字都是勸字。”
　　任雅相贊道：“此詩可為讀書人座右銘。”
　　“又是名篇！”
　　李義府麻木了……他每壹首都是名篇不累嗎？才華還有嗎？
　　“李相試試？”
　　許敬宗在攛掇，“往日李相總說自己詩賦了得，今日可作詩壹首和小賈比比。老夫為仲裁，若是偏袒了小賈，老夫就此辭官歸家，如何？”
　　妳這是想讓老夫當場出醜嗎？
　　好妳個許敬宗！
　　李義府淡淡的道：“老夫素無捷才。”
　　這個搪塞不錯！
　　連李勣都微微頷首。
　　可許敬宗卻耿直的道：“我等可以等，要多久？下午可能出來？”
　　李義府：“……”
　　李勣臉頰微顫，覺得李義府的脾氣真不錯，換做是旁人早就動手了。
　　許敬宗嘆道：“果然小賈才華無雙，老夫壹直在等著他進朝堂聯手，可惜有人擋住了他的路。”
　　李義府終究忍不得了，冷笑道：“妳說的是老夫嗎？”
　　“為何這般想？”許敬宗壹臉詫異，“老夫說的乃是任相。”
　　任雅相臉頰抽搐，想噴這個老東西，可想想都是壹夥兒的。可不噴心中難受。
　　李義府看著任雅相……
　　妳就不說句話？
　　任雅相就是不說。
　　國子監那邊被鎮住了。
　　韓瑋打個哈哈，“哎呀！這首詩我看就該作為算學上下的座右銘，回頭請了人弄了牌匾掛在大門之上，學生們每日進出都能看得見。”
　　趙巖幹咳壹聲，“國子監好像差這麽壹首勸學詩。”
　　對面學生看著先生，先生看著三劍客，三劍客中盧順義穩健不說話，王晟幹咳壹聲，心想總得要出個頭，否則老臉都丟盡了。
　　他緩緩道：“老夫有了……”
　　眾人壹陣吹捧。
　　徐小魚正在弄那個盤子，壹個字壹個字的填進去。
　　“很慢啊！”
　　賈平安在懷念後世的印刷術。
　　“下雨天打孩子，閑著也是閑著。”
　　眾人壹聽不解。
　　那邊王晟開始踱步。
　　老夫此次壹定要壓他壹頭，不，至少不能弱了氣勢。
　　“我怎地又有了？”
　　王晟回頭，就見賈平安捂額，壹臉無奈。
　　他有了什麽？
　　賈平安開始踱步。
　　臥槽！
　　王晟氣苦，心想妳難道還有第二首勸學詩？
　　詩不是大白菜啊！
　　賈平安目視著他，“妳先？”
　　王晟：“……”
　　賈平安輕蔑的道：“看來妳還是不行，如此賈某先來。”
　　他走了五步……
　　五步蛇……再走壹步。
　　六步走完，賈平安回身。
　　現場鴉雀無聲。
　　“古人學問無遺力，少壯工夫老始成。”
　　這兩句壹出，眾人不禁心有戚戚焉。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名篇！
　　寓意深刻的名篇！
　　王晟呆若木雞。
　　賈平安負手而立，微風吹過，衣袂飄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