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1章 我怎地覺著有些人在看著我們

　　壹隊隊遊騎在吐火羅的境內廝殺著。
　　悍不畏死的大食人漸漸占據上風。
　　每當這時候，吐火羅人就會被趕去增援。
　　吐火羅人不滿時，從唐軍大總管駐地傳來的聲音總是讓他們膽寒。
　　“這是吐火羅，不屬於大唐的吐火羅！”
　　大唐大軍來到這裏，首要是救援吐火羅。若是吐火羅坐視，賈平安不介意帶著大軍後撤，先等大食滅了吐火羅再決戰。
　　“唐軍的遊騎時強時弱，應當是有部族騎兵在內的緣故。”
　　羅德在分析。
　　“雙方旗鼓相當。”
　　蔔卓已經琢磨清楚了，“此戰我們騎兵人數占優，那麽從何處開始？”
　　羅德擡眸，“先從吐火羅開始……”
　　蔔卓點頭，“大軍征戰從不只是砍殺，而是要查看周邊。吐火羅人畏懼大唐，如此我們給些甜頭，許諾我們不幹涉吐火羅的統治……實際上我們也沒必要去幹涉。”
　　羅德笑道：“打下安西，吐火羅自然會請降。”
　　“這便是情勢逼人。”
　　蔔卓說道：“大戰壹起，吐火羅人給唐軍致命壹擊……”
　　“其實我更想和吐蕃聯手。”羅德嘆道：“那是個強大的對手，可惜了。”
　　蔔卓皺眉，“我不喜歡妳的便是這壹點，太過憂郁，妳更像是個文人，而不是將領。”
　　羅德淡淡的道：“千篇壹律的將領中出壹個異類，也好。”
　　二人默然，最後還是蔔卓打破了沈默。
　　“賈平安的消息我看了不少，遼東之戰最為出彩。據聞此人手段高超，特別是把新羅卷進來之舉，堪稱是遼東之戰最為出彩的壹刻。”
　　“是的。”羅德說道：“我們需要警惕，另外就是與吐蕃大戰時，祿東贊的手段在他的面前被壹壹化解……”
　　“據聞他才三十余歲？”
　　“是的。”
　　蔔卓說道：“太年輕。”
　　“但不可輕敵。”羅德警告。
　　蔔卓淡淡的道：“作為主將，我不需妳提醒這個。我需要妳為我拾遺補缺。”
　　羅德無所謂的道：“好說。”
　　蔔卓看著地圖，不時寫寫畫畫。
　　“我軍以逸待勞，唐軍遠來疲憊，第壹戰……碰碰吧，襲擾輜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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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萬大軍每日消耗的糧草是壹個天文數字。
　　“幸好安西這邊頗多存糧，移民多了，糧食產出也就多了。此次優先從安西調集糧草，隨即朝中的糧草也會在安西囤積，不斷輸送。”
　　高侃在介紹情況。
　　“要留心糧道。”
　　賈平安說道：“大食人以逸待勞，我軍囤積於大汗都督府壹帶，大食人只能堂堂正正來交戰。”
　　“他們難道不會堂堂正正交戰？”
　　王方翼有些疑問。
　　“大食人比妳們想象中的更為出色，特別是他們的將領。”賈平安知曉大食人手腕靈活，“他們不會只想著兩軍廝殺，他們會動用壹切手段來襲擾，來削弱自己的對手。”
　　“誰去盯著糧道？”
　　賈平安看著諸將。
　　王忠良覺得這樣很有趣，突然聽到有人重重拍打了壹下案幾，他被嚇了壹跳，仿佛回到了皇帝憤怒丟東西的時候，壹下就站了起來。
　　“耶耶去，誰反對？”
　　李敬業起身。
　　傲然而立。
　　程務挺冷笑，“為何？”
　　李敬業說道：“試試？”
　　天不服地不服的程務挺低聲道：“賤人！”
　　他打不過李敬業。
　　“王方翼去。”
　　李敬業：“……”
　　兄長，妳這是……喝多了？
　　賈平安無視了他的怒火，“不要殺的太狠，不要讓大食人畏懼。”
　　王方翼起身，“下官明白。就是擊敗了事，讓敵軍輕視。”
　　賈平安點頭。
　　晚些散了，李敬業沒走。
　　“兄長為何厚此薄彼？”
　　“妳廝殺控制不住自己的性子，若是把大食人殺狠了，他們會倍加警惕。”
　　賈平安覺得大戰就是下棋。
　　兩軍統帥就是棋手，通過調兵遣將來手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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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運送輜重的車隊絡繹不絕。
　　賈平安令吐火羅人出動大批民夫修補道路，所以路況還行。
　　壹眼望不到邊的車隊在緩緩而行。
　　這些大車全數都改進過，在減震鋼板的作用下，哪怕是遇到小坑也能吱呀吱呀的爬上來。
　　拉車的都是挽馬，每壹輛大車還有壹人跟著。
　　這壹路人吃馬嚼的耗費能讓人吐血。
　　戰爭，從來都不是簡單的數字對比，而是綜合國力的比拼。
　　大唐的綜合國力在此刻顯露無遺，那些民夫看不到面有菜色，更看不到壹臉絕望的模樣。
　　大車上都是糧草，或是前方急需的各種物資。
　　壹切物資都需要戶部籌集劃撥。
　　就在大軍枕戈待旦時，無數官吏在拼命計算和指揮。他們聲嘶力竭，絞盡腦汁，壹切只是為了讓大軍能盡快獲取足夠的補給。
　　而路上的民夫也是重要的壹環。
　　他們盡心盡力的照看著挽馬，照看著大車，在遇到困難路段時，他們會傾盡全力幫助大車渡過難關。
　　這便是壹場大戰。
　　每壹個人都竭盡全力，那麽不論勝敗，這個國家和民族的未來永遠都差不了！
　　山脈就在遠方若隱若現，當太陽出來時，山脈仿佛在閃爍著金光。
　　“那裏有金礦！”
　　民夫王小藥指著遠方的山脈笑道。
　　他的手指頭定定的指著前方，嘴巴張開，眼神中全是震驚……
　　壹群騎兵正在陽光下若隱若現的起伏著。
　　長矛高舉，那陌生的甲衣讓人心悸。
　　“敵襲！”
　　尖利的叫聲中，車隊停住了。
　　那些挽馬不安的嘶鳴著，民夫們拿出兵器，等待命令。
　　隨行的軍士百余人集結沖了過來。
　　“是大食人！”
　　這裏不是險峻的蜀地，前方的大軍無法封鎖所有通道。
　　“戒備！”
　　帶隊的都尉迅速做出了判斷。
　　沒法後退。
　　大隊輜重壹旦決定撤退，只能撤離人手。
　　“民夫集結！”
　　都尉剛發出指令，側面突然出來數百騎。
　　“是我們的人！”
　　車隊歡呼了起來。
　　王方翼帶著數百騎蹲守了許久，終於等到了這壹刻。
　　敵軍襲擾人馬顯然也有心理準備，雙方壹陣砍殺後，敵軍丟下百余具屍骸從容撤離。
　　“竟然沒殺光嗎？”
　　王小藥有些失望。
　　有軍士喝道：“不得誹謗。”
　　王小藥嘟囔道：“可上次我見過廝殺，咱們壹百騎就能把數百吐蕃騎兵追的亡命而逃，難道大食人這般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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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敗了。”
　　羅德接到消息並未憤怒，反而是輕松壹笑，“我們損失了百余騎……”
　　蔔卓訝然，“對方多少人？”
　　“比我們少了百余。”
　　羅德笑道：“我們有二十萬大軍，他們不過十萬，如此……”
　　他看向了蔔卓。
　　蔔卓深吸壹口氣，“如此，大勝可期！”
　　“必然如此！”羅德的眼中多了精光，“該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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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敵軍偷襲輜重，被下官擊退。”
　　賈平安最欣賞的王方翼的是執行命令不折不扣。
　　穩健的讓妳找不到壹點漏洞，這樣的將領最讓人放心。
　　若是格局能再大壹些，那麽這便是能執掌壹方攻伐的大將。
　　而李敬業……
　　“兄長妳看我作甚？”
　　李敬業正在啃羊腿。
　　“妳繼續啃。”賈平安有些無力。
　　每個人都有他的用處，有人擅長統籌，有人擅長沖陣，不需要讓每個人都成為帥才。
　　未來的英國公是個猛將，平日裏還是個文官，這樣的格局再好不過了。
　　“國公，敵軍斥候增多了。”
　　裴行儉進來。
　　“山雨欲來。”
　　賈平安知曉這是最後的寧靜。
　　“應戰吧？”
　　眾將看著他。
　　“歇息！”
　　賈平安的安排讓人壹怔。
　　“弄個火鍋來。”
　　前方的遊騎在絞殺，賈平安在駐地吃火鍋。
　　“我們需要修整。”
　　賈平安弄了壹片羊肉，吃的爽極了，“兩軍廝殺最忌憚的便是跟著敵軍走，要有定力。”
　　他連續吃了三天火鍋，外面的遊騎大戰也進行了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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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何不應戰？”
　　羅德在琢磨。
　　“遊騎戰我們損失也不小。”蔔卓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大軍壓上吧？”
　　羅德擡頭看著他，良久問道：“吐火羅人可聯絡了？”
　　蔔卓點頭，“吐火羅人寧可迎接我們進來，也不肯讓大唐進駐。”
　　“擊敗賈平安，打破長安！”
　　羅德的眼中多了異彩。
　　蔔卓說道：“我希望去看看長安，隨後妳或是我將會成為那片土地的主宰，那壹切將會任由我們取用。”
　　二人走出了營帳。
　　外面，營地星羅棋布。
　　羅德擡頭，看著藍天，贊嘆道：“我從未覺得藍天如此之美。”
　　那些將士緩緩回頭看著他們。
　　戰鼓在敲動，蒼穹下，無數將士正在等著走向自己的宿命。
　　是戰死，還是去贏得榮耀！
　　蔔卓舉起手。
　　所有聲音都消失了。
　　他的聲音回蕩在營地上空。
　　“我們壹路打到了東方，我們從無敵手！”
　　壹雙雙眸子裏多了興奮之色。
　　“我們的征服之路永無盡頭，我們將為大食贏得榮光，我們將為自己和親人贏得榮光……”
　　蔔卓最後說道：“讓我們去征服看到的壹切，包括大唐！”
　　歡呼聲成為了這個世界的主題。
　　“出發！”
　　嗚嗚嗚……
　　號角聲延綿。
　　大軍出發了。
　　“我希望不再回來。”
　　羅德回頭看了壹眼營地。
　　蔔卓微笑道：“我們必然不會再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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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賈平安正在看家書。
　　——阿耶，阿娘說妳要致仕了，就是不做事了。那妳帶著我們出門玩好不好？
　　閨女就渴望能出去到處看看。
　　當然好。
　　他也喜歡帶著家人出遊。
　　——小賈，大郎會說話了。他第壹次開口說的是阿娘。我教會了他說阿耶。
　　賈平安想了想新城。
　　那個孤寂如深谷幽蘭的女子，終究變得鮮活了起來。
　　高陽的字……怎麽說呢？她的字是跟著先帝學的，所謂的飛白體。賈平安手中也有幾幅先帝的真跡，兩相對比，高陽的字總是帶著壹絲急躁，仿佛毛筆帶著火。
　　——小賈，妳走後大郎就帶著人去打馬毬，如今長安城中的權貴都想向他請教操練之法……
　　李朔有才，而且有為將的天賦。
　　但顯然宗室不需要再出壹個名將。
　　所以賈平安給他準備了馬毬隊，讓他在球場上壹展身手。
　　許多時候妳無需勉強自己，跟著命運就是了。
　　太子也來了信，信中提及了內侍和帝王的關系，覺得最緊要的是控制內侍的權利。
　　是的，這也是賈平安的認知。
　　內侍要用，但必須要界定內侍的權力範圍，不可越界。
　　“國公。”
　　裴行儉進來。
　　“敵軍大軍動了。”
　　賈平安緩緩道：“來了嗎？”
　　他從容的收拾著書信。
　　這便是大唐自李靖和李勣之後的統帥，大戰之前依舊能從容不迫的看家書。
　　裴行儉眼中多了欽佩之色。
　　賈平安走出了房間。
　　“召集眾將。”
　　將領們集結。
　　賈平安在看著地圖，沒擡頭說道：“百騎。”
　　“吐火羅有異動。”
　　“說清楚。”
　　賈平安微微蹙眉看著地圖。
　　“吐火羅人在盯著大軍動向，數萬大軍在側面集結。”
　　“名義。”賈平安淡淡問道。
　　“說是願為大軍前驅。”
　　賈平安擡眸，淡淡的道：“他們知曉我不會答應。”
　　裴行儉說道：“這是意欲何為？可要問問？”
　　賈平安搖頭，“問了如何？大戰在即，吐火羅需要保護自己，集結大軍也只是自保，無懈可擊的借口。”
　　但他卻絲毫不見憤怒之色，“大食人想弄什麽？收買對於他們而言是慣用的手段，大戰時突然壹擊……祿東贊已經用過了，但大食人才是宗師，我很期待和對手的較量。”
　　氣氛松緩了。
　　賈平安問道：“將士們士氣如何？”
　　高侃說道：“士氣高昂。”
　　“糧草。”
　　賈平安的聲音平靜，但氣氛卻漸漸肅殺起來。
　　“糧草能支撐半月。”
　　賈平安頷首，“後續輜重停下。”
　　高侃訝然，“國公之意……”
　　裴行儉說道：“我軍人少，停掉輜重輸送，如此我軍無需派人去護衛糧道。”
　　王忠良也覺得這樣妥當，但卻擔心糧草不夠。
　　賈平安淡淡的道：“半月糧草多了。”
　　眾人：“……”
　　王忠良還不解何意，就見諸將精神振奮。
　　“壹戰擊潰大食！”
　　賈平安起身，擡眸看著諸將，“可有信心？”
　　“有！”
　　王忠良莫名覺得熱血沸騰。
　　“有！”
　　他的聲音孤零零回蕩在房間裏。
　　但沒有人嘲笑他。
　　賈平安說道：“出發。”
　　他率先走出了房間。
　　百余軍士正在外面警惕的盯著街道。
　　戰時要加強對主帥的保護，否則壹旦主帥遇刺，大軍士氣頃刻間就會崩塌。
　　賈平安回首看了壹眼右側。
　　王忠良問道：“國公，那邊有敵人？”
　　“對。”
　　賈平安神色淡然。
　　“敵人在哪？”
　　王忠良看看右側，沒有任何發現。
　　“怛羅斯。”
　　賈平安上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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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邏祿。
　　葛邏祿有三姓，壹曰謀落，或謀剌；壹曰熾俟，或婆匐；壹曰踏實力，故稱為三姓葛邏祿。
　　而葛邏祿也並未辜負三姓這個稱號，在東西突厥之間輾轉騰挪，壹會兒向這個投誠，壹會兒向那個低頭；今日稱呼大唐為宗主，明日惡狠狠的痛斥大唐是禍害……
　　這是壹個反復無常的勢力。
　　初夏的草原上生機遍地。
　　葛邏祿人正在看戲。
　　“賈平安帶著十萬大軍出擊大食，大食據說數十萬大軍。誰會贏？”
　　“最好大唐敗。”
　　“沒錯，大唐若是敗了我們才有機會。”
　　“大唐若是敗了，我們就能順勢而起，攻伐周邊，弄不好也能成為突厥第二。”
　　十余部族頭領都笑了起來。
　　“是啊！”
　　壹個頭領突然側耳，“我怎麽聽到了馬蹄聲？”
　　眾人側耳傾聽。
　　“是馬蹄聲。”
　　“是誰來了？”
　　帳篷猛地被人揭開。
　　“大唐來了使者，隨行有數千大軍。”
　　頭領們都笑了起來。
　　“賈平安沒把握，這是來征召咱們。”
　　“哈哈哈哈！”
　　就在兩裏開外的地方，劉仁願很惆悵的道：“老夫本想去與大食大戰壹場，可趙國公卻說葛邏祿部有異動，要剿滅……葛邏祿部哪來的異動！妳說說，若是陛下得知葛邏祿未曾異動會如何？可會呵斥趙國公？”
　　副將壹本正經的道：“趙國公若是擊敗了大食，就算是葛邏祿純良也無濟於事。”
　　劉仁願點頭，“是啊！正好抵消功勞。小賈好算計。不過他為何對三姓葛邏祿這般上心？非得要剿滅了才行。”
　　另壹個將領問道：“陛下也能同意？”
　　劉仁願說道：“他都說了歸來後不再領軍，就這麽個願望陛下為何不答應？再說了，三姓葛邏祿往日也是墻頭草……來了。”
　　十余首領帶著數百騎準備出迎。
　　劉仁願眸色微冷，“首領壹個不留……”
　　副將問道：“總管，上次趙國公來信說了那個什麽？”
　　“怛羅斯。”劉仁願有些苦惱，“小賈怎地提到了怛羅斯。”
　　怛羅斯……
　　“不對！”
　　壹個首領突然打個寒顫，“若是招募我們，唐軍無需派出大軍，只需壹個使者即可。”
　　“這是要……”
　　所有人都渾身壹震。
　　“去試探！”
　　壹個將領帶著十余騎前去。
　　“他們動了疑心。”
　　副將低聲道：“總管，突襲？”
　　嗆啷！
　　刀光閃過。
　　“三姓葛邏祿謀反，殺！”
　　數千唐軍湧了進去。
　　頓時營地裏就成了戰場……
　　“跑啊！”
　　葛邏祿人開始逃竄，可四面都出現了唐軍的伏兵。
　　副將勒馬，仰頭看著天空。
　　天空碧藍。
　　副將嘟囔道：“我怎地覺著有些人在看著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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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怛羅斯城，壹隊商人急匆匆的進關。
　　“說是吐火羅那邊大戰呢！”
　　“怛羅斯應當不會殃及吧？”商人有些擔憂。
　　守城的軍士搖頭，“這裏是大唐，大食人但凡敢來到這裏，我等將會用橫刀告訴他們……哪來哪去！”
　　商人進了城，回首看去。
　　壹個個唐軍將士在城頭上站的筆直。
　　每壹個將士的眉間全是自信，仿佛前方就算是來了百萬大軍，他們依舊能斬殺敵軍，高舉那面血紅色的大旗！
　　“巍巍大唐！赫赫大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