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9章 驚蟄

　　宮中好不好？
　　壹個十二歲的少年會如何看？
　　“我不喜宮中，但必須喜歡宮中。”
　　李賢緩緩說道。
　　韓達壹邊給李賢泡茶，壹邊堆笑道：“陛下和皇後疼愛大王，若是大王願意，想來能長久居於宮中。”
　　李賢放下手中書，淡淡的道：“太子怕是會阻撓。”
　　韓達把茶杯送過來，輕聲道：“帝後疼愛大王，這便是威脅。大王要小心。”
　　李賢擺擺手，韓達告退。
　　“我曾聽聞當初太子幼時身子不好，虛弱不堪。”
　　他想到了賈平安。
　　正是賈平安插手了太子的生活，這才改變了太子的命運。
　　從那時起，太子的身體就壹日好過壹日。
　　關鍵是新學！
　　李賢低頭看看案幾上的書，卻是儒學典籍。
　　“韓達。”
　　韓達再度進來。
　　“大王。”
　　李賢問道：“阿耶和阿娘喜歡新學，是為何？”
　　韓達楞了壹下，“大王，奴婢想著……士族勢大，為陛下大患。奴婢若是想對付壹人，必然會和他的對頭交好。”
　　“這便是利用新學來打擊士族。”
　　“是。”
　　李賢嘆息，“太子從小就是儒學和新學交替著學，而我卻只能學了儒學，這不是疼愛，這是隱晦的告誡。”
　　他擡眸道：“昨日有人來說了，阿耶打算明年讓我出宮，自己開府。如今的開府和以前大有不同，雖說有屬官，可再也沒了權力。”
　　皇子開府有沒有權力，這個得看皇帝的意思。
　　大唐立國時，主要的三個皇子都有權力，太子能領軍廝殺，李元吉也是如此，至於先帝就更不用說了，天策府中多有文臣武將。
　　到了先帝時，李承乾為太子，魏王李泰卻得了寵愛，於是深度摻和了進去。
　　“那些事不成即死，所以高祖皇帝時太子和齊王都死了。先帝時魏王後來也死了……”
　　李賢打個寒顫。
　　“大王！”
　　外面來了個內侍，歡喜的道：“先前太子向皇後進言，說大王年少，不急著開府。”
　　“我年少嗎？”李賢說道：“是想說我年少無知吧。”
　　……
　　“二桃殺三士。”
　　李治的腦門上蓋著濕布，他輕輕動了壹下腦袋，頓時倒吸壹口涼氣。
　　武媚過去扶住他，“陛下還是躺著吧。”
　　“躺久了頭暈。”
　　李治努力坐起來，面色有些發青。
　　“突厥壹直降而復叛，滅之不絕，朕也壹直在想著手段，可想來想去，也只能靜觀其變。妳那阿弟果然手段不錯，二桃殺三士，突厥以後怕是要陷入長久內亂了。”
　　武媚笑道：“突厥內亂那便是大唐的機會。大唐得以抽出手來對付吐蕃人。”
　　“對，吐蕃人！”
　　李治說道：“吐蕃才是大唐的大敵，他們仗著大唐不能登上高處去攻打他們，所以肆無忌憚。今日在吐谷渾出擊，明日在西域出擊，處處想阻截大唐的出路，壹心就想遏制大唐。”
　　兩股勢力之間的敵意來的經常沒有理由，興許只是覺著對方是威脅就要出手，但歸根結底還是野心在作祟，壹心想壓倒對手。
　　“祿東贊野心勃勃，密諜來報，說是祿東贊壹直在培養自己的兒孫。”
　　武媚冷笑道：“這是想世代做權臣呢！”
　　“這樣的局面不長久。”李治淡淡的道：“想想當年的長孫無忌等人，何嘗不是權臣？但權臣除非謀逆，否則遲早會被清算。”
　　“祿東贊的兒孫據聞頗為不錯。”武媚皺眉，“五郎也不知是不是對手。”
　　李治不禁笑了，“朕和妳還能再活數十年，再說了，朕教導出來的太子，難道還敵不過祿東贊的兒孫？笑話！”
　　這壹刻皇帝神采飛揚。
　　“平安說過，祿東贊的兒孫不俗。”
　　李治笑道：“無需擔心，大唐如今少了遼東之敵，突厥潰敗，此後難以為敵。如此大唐能傾力對付吐蕃……”
　　“對了。”武媚說道：“五郎先前說六郎還小，可晚些出宮建府。”
　　李治神色漸漸平靜，“此事朕再思之。”
　　……
　　“兒女都是債！”
　　賈平安帶著人到了壹個村子的外圍，想到了後世的壹部電影。
　　孩子被拐走了，父母為此以淚洗面，父親走遍各地尋找孩子……
　　“可不是，家父當年在我成親時總是說什麽天倫之樂，可等生了幾個孩子後我才知曉，樂是樂不起來了，整日雞飛狗跳，讓我痛不欲生。”
　　包東很惆悵。
　　雷洪已經摸進了村子裏。
　　當夕陽西下時，雷洪發現了端倪。
　　“再哭就打死！”
　　“還哭！”
　　“啊！”
　　女孩的慘叫聲傳來。
　　“阿耶救我！”
　　“阿娘！”
　　回應她的只有呵斥和責打。
　　“再哭就弄死妳！閉嘴！”
　　“呯！”
　　雷洪不小心撞倒了木棍，裏面安靜了壹瞬。
　　雷洪毫不猶豫的轉身就跑。
　　這個村子人不多，但先前他發現這裏多是大漢。
　　他對自己的武力值很有信心，但雙拳難敵四手啊！
　　跑啊！
　　房門打開，有人看到了雷洪狂奔的身影。
　　“有外人潛入了！”
　　啪啪啪！
　　這個村子看著二十余戶，此刻家家開門。
　　“在那裏！”
　　大漢們拎著長刀長矛追殺了出來。
　　“站住！”
　　“小賊，今日弄死妳！”
　　“賤狗奴，看槍！”
　　壹支長矛飛了過來，竟然越過了雷洪的頭頂，紮在他的前方，入地很深，尾部還在打顫。
　　這玩意兒連重甲都能紮穿，若是雷洪中招就是壹槍兩窟窿。
　　雷洪遍體生寒，回頭看了壹眼，就見二十余大漢拎著各種武器正在狂奔而來。
　　我曰！
　　“救命！”
　　雷洪也顧不得被人嘲笑了，大喊救命。
　　“耶耶是官員！”
　　他喊了壹嗓子。
　　後面的大漢們楞了壹下，接著有人喊道：“滅口！”
　　雷洪又懵逼了。
　　難道這村裏就沒壹個好人？
　　“救命！”
　　他壹路狂奔沖出了村子。
　　“殺了他！”
　　大漢們沖了出來。
　　壹路緊追不舍。
　　雷洪跑的氣喘籲籲的，不時還得回頭看壹眼，就擔心有人再扔出長矛。
　　這麽壹來他的速度就受到了影響，大漢們越追越近。
　　“快，抓住他！”
　　眼看著就要抓住雷洪了，大漢們喜不自禁。
　　“耶耶今夜親自伺候他！”
　　“娘的，許久沒弄女人了，弄他！”
　　雷洪後面壹緊，喊道：“國公救我！”
　　身後的大漢獰笑道：“什麽國公？耶耶來救妳！”
　　噠噠！
　　馬蹄聲驟然從前方傳來。
　　夕陽下，壹騎帶著二十余騎正在加速。
　　“是誰？”
　　大漢失態尖叫。
　　“妳等的末日來了。”
　　雷洪壹邊跑壹邊叫罵。
　　咻！
　　雷洪只覺得有人拉住了自己的腳後跟，他呯的壹聲就撲倒在地上。
　　吾命休矣！
　　“殺了他滅口！”
　　拉住雷洪的是長矛，這根長矛正好穿過了他鞋子和腳後跟之間，隨即紮進泥土裏，就像是有個人拉住了雷洪的腳。
　　壹個大漢揮舞橫刀沖了過來。
　　耶耶要完了！
　　雷洪急切的想掙脫鞋子，可鞋子因為有長矛在，所以壹時間掙不脫，只能眼睜睜的看著橫刀高舉。
　　包東還欠我壹次青樓！
　　雷洪心中悲痛。
　　咻！
　　箭矢如流星！
　　大漢剛舉起橫刀，壹支箭矢突兀的穿進了他的咽喉中。
　　大漢擡頭，壹騎正在張弓搭箭。
　　“殺了他滅口。”
　　有人舉起長矛準備投射。
　　那壹騎再度放箭。
　　呯！
　　剛後仰身體的大漢中箭倒下。
　　“是神箭手，逃啊！”
　　大漢們發壹聲喊，四處奔逃。
　　“圈起來，壹個都不能放走！”
　　騎兵追徒步者，只是壹場遊戲而已。
　　“跪下不殺！”
　　有人還在狂奔，賈平安策馬追上去，壹刀背劈在他的後腦勺上。賊人翻個白眼倒地。
　　包東說道：“國公，這般怕是會成傻子。”
　　“傻子也好。”
　　“為何？”
　　“傻子不知曉恐懼。”
　　賈平安策馬沖向了村子。
　　“圍住，不許人出入。”
　　賈平安指揮百騎的人布控。
　　“這個村子的人竟然都有兵器，雷洪高喊自己是官員竟然還敢追殺，必然有蹊蹺。”
　　村子被圍住了，大漢們被圈住了。
　　“放我走！”
　　壹個婦人抱著壹個三四歲的女娃出來，左手抱孩子，右手拿著壹把短刃擱在孩子的脖頸上，神色陰狠。
　　“不放我便殺了她！”
　　賈平安張弓搭箭，婦人冷笑著看著他。
　　“有本事妳便放箭，看是妳的箭矢快還是我的刀快！”
　　噗！
　　婦人額頭中箭，身體搖晃著，目光茫然。
　　賈平安收了弓，策馬沖了過去，身後的包東接過女娃，婦人這才倒下。
　　“搜索！”
　　賈平安指著周圍。
　　“救命！”
　　有女孩在呼救，賈平安下馬壹腳踹開房門，壹個被捆著的女孩子惶然道，“妳可是他們的同夥？”
　　女孩子十壹二歲的模樣，賈平安仔細看看室內，沒發現異常。
　　“救她！”
　　賈平安出去，壹個百騎沖了進來。
　　解開繩索後，女孩問道：“敢問貴人是哪的？回頭我請阿耶道謝。”
　　這話說的就不是普通出身。
　　百騎說道：“我乃百騎。”
　　“百騎？那先前的貴人呢？”
　　女孩心中壹松，“怎地冷漠如此。”
　　“妳竟然知曉百騎？”百騎笑了笑，“那是趙國公。”
　　妳還指望趙國公沖妳笑笑？
　　百騎覺得好笑。
　　“竟然是趙國公？”
　　女孩眼前壹亮，“我要見趙國公。”
　　可賈平安沒空見她。
　　壹番掃蕩後，他們壹共解救了五個孩子，都是女娃。
　　幾個女娃在嚎哭，眾人哄了許久也哄不好。
　　“回頭吃肉。”
　　賈平安的許諾也沒用。
　　“說都是長安的。”
　　雷洪帶著人去拷打那些大漢，得到了口供。
　　“那便帶回去，對了，在附近的村子尋幾個婦人，給錢，回頭百騎用馬車送她們回來。”
　　包東問道：“請來何用？”
　　賈平安罵道：“妳等無用，我只能請了她們來帶孩子！滾！”
　　包東灰溜溜的帶著人去了。
　　當夜壹行人就歇在了村子裏。
　　“這個村子原先廢棄了，被這些人作為據點。他們愛在長安城中拐孩子，特別是權貴家的孩子，他們專門弄了來，隨後賣給那些地方豪強。”
　　“地方豪強不怕被報復？”賈平安有些不解。
　　“說是鄉下的土財主。”
　　“那些土財主最喜這等帶著貴氣的女娃，養大後就納為小妾。”
　　“這還想和貴人做親戚？”雷洪氣笑了。
　　“興許是怪癖吧。”
　　第二日清晨，賈平安帶著人先回去了，後續百騎雇傭了大車，請了幾個婦人哄孩子，緩緩回城。
　　賈平安先回宮復命。
　　“突厥之事做的好。”
　　武媚誇贊了他壹句，隨即問道：“為何事先不稟告？”
　　“先前沒想到。”
　　賈平安沒心沒肺的道。
　　武媚指指他，“回頭再收拾妳。對了，妳說的拐孩子是怎麽回事？”
　　“壹群賊人在壹個廢棄的村子裏住著，專門在周邊拐孩子。還時常進長安城中尋摸那些帶著貴氣的孩子……”
　　武媚淡淡的道：“死有余辜。”
　　“是，我令人打斷了他們的手腳。”
　　“甚好。”
　　武媚欣慰的道：“妳此次謀劃令宰相們都為之驚嘆，二桃殺三士，陛下也誇贊了妳。”
　　賈平安笑了笑。
　　“吐蕃那邊妳以為會如何？”
　　這是大唐當前的頭號大敵。
　　“這個要看吐蕃獲取此戰詳盡消息的時日，若是能在夏季得到消息，弄不好祿東贊就會出兵。”
　　“趕在秋季攻伐嗎？”
　　“對。”
　　秋高馬肥！
　　出宮的時候，邵鵬說了壹件事。
　　“帝後準備讓沛王明年出宮建府，太子說太早……”
　　賈平安不動聲色地問道：“陛下如何？”
　　“陛下說再想想。”邵鵬覺得這個態度有些曖昧。
　　“沛王如何？”賈平安想到了那個對自己抱著敵意的李賢。
　　“沛王去了太子那裏致謝，說是兄弟之間頗為親密。”
　　親密個毛線！
　　皇子之間可能會親密，但皇子和太子之間罕有親密關系。
　　想想，都是兄弟，憑什麽妳是太子，以後還是帝王，而我以後只能去某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蹲著，壹輩子只能看到頭頂上的那塊天空。
　　除非是那等特別豁達的人，否則皇子對太子的情緒必然是各種羨慕嫉妒恨。
　　賈平安低聲道：“想想高祖皇帝時諸位皇子的關系，再想想先帝時諸位皇子之間的關系，看好太子……”
　　高祖的幾個皇子自相殘殺，最終先帝登基。
　　先帝的幾個皇子明爭暗鬥，最終李承乾和李泰黯然出局。
　　邵鵬點頭，“妳放心，皇後隱晦提及了此事，就是覺著皇子大了，若是給了他們野心，以後難以收拾。”
　　就是這個理！
　　“阿姐英明。”
　　邵鵬翻個白眼，“這個吹捧咱不會帶回去。”
　　呵呵！
　　賈平安壹笑了之。
　　“對了。”邵鵬說道：“咱那阿妹這個月壹直沒來尋咱，咱就怕她有啥事，還請妳遣人去看看。”
　　“好說！”
　　賈平安問道：“妳那妹夫我記得是做皮毛生意的吧？”
　　邵鵬點頭，眼中多了些隱憂。
　　回到了皇後的身邊後，周山象說道：“這個月妳竟然沒告假？”
　　邵鵬說道：“阿妹沒來。”
　　周山象不解，“為何沒來？”
　　邵鵬搖頭，周山象說道：“妳該去看看。”
　　邵鵬靠在門邊，目光幽幽的道：“咱就是個廢人，雖說跟著皇後有了些權勢，可那是妹妹，那壹家子有自己的日子，咱若是用權勢鎮壓倒也便宜，可阿妹卻會對著壹個冷漠的夫君，咱不能啊！”
　　周山象訝然，“妳這是投鼠忌器。”
　　“是啊！”
　　邵鵬苦笑。
　　……
　　壹輛馬車停在了鴻臚寺少卿王祥家的門口。
　　“大娘子！”
　　門子開門，見到下馬車的少女時驚呆了。
　　隨即王家沸騰了。
　　壹騎往鴻臚寺去了。
　　“大娘子回來了。”
　　懂王離任後，繼任者就是王祥。
　　王祥哆嗦了壹下，“啥？”
　　仆役說道：“阿郎，大娘子回來了。”
　　王祥渾身壹震，接著快馬而去。
　　“少卿！王少卿！”
　　有小吏追趕。
　　“老夫今日不來了。”
　　王祥飛也似的到了家中，下馬壹手撩起長袍的下擺，就這麽狂奔。
　　“大娘子！”
　　正坐在榻上和母親等人說著此次經歷的王順兒霍然起身，“阿耶！”
　　王祥有三個兒子，就這麽壹個女兒，所以從小就頗為寵愛。
　　見到女兒無恙，王祥哽咽了壹下，“三月三那日妳是如何走丟的？”
　　王順兒就是在三月三那壹天走丟了。
　　“那壹日在城外，我飲了壹杯酒覺著頭暈，就想吹吹風，誰知曉出了桃林就撞到了壹個婦人，她只是拍了我幾下，我都不記得了。”
　　王祥怒道：“長安萬年兩縣失職！”
　　他真的是怒了，“此次是誰解救了妳？”
　　“是趙國公。”
　　王祥愕然。
　　“我被他們捆著丟在壹個村子裏，我整日哭，他們就打我……”
　　王順兒撈起袖子，手臂上全是掐痕，青紫壹片。
　　王祥心疼極了，“苦了妳了。”
　　“那壹日下午我還是嚎哭，他們就掐我，說是要弄死我……突然就全數跑出去了，喊什麽要滅口殺人……”
　　“後來外面就傳來馬蹄聲，還有好些人慘叫，接著有人推開房門進來，此人就是趙國公。”
　　王祥雙手合十，“佛祖保佑，多謝趙國公了。”
　　王順兒的大兄笑道：“阿妹不是和趙國公家的小娘子交好嗎？這便是緣分啊！”
　　王順兒點頭，“嗯！是呢！我和兜兜交好，可惜沒去過賈家。”
　　王祥回身道：“準備禮物，馬上去賈家。”
　　王祥帶著女兒到了賈家，賈平安卻沒在。
　　“多謝了。”
　　王祥鄭重行禮。
　　帶著羃（上四下離）的衛無雙笑道：“令嬡和兜兜交好，外子營救也是應當。”
　　出門的兜兜回來，見到王順兒瞪大了眼睛，“順兒！”
　　“兜兜！”
　　兩個好朋友含淚相見。
　　“我聽她們說妳不見了。”
　　“我被人拐走了，是妳阿耶救了我。”
　　“阿耶？”兜兜瞪大眼睛，不敢置信。
　　……
　　賈平安已經到了梁端家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