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零四章

第壹百〇四章 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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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筆千斤重……何謂文明，何謂野蠻？看來，勝利者就是文明，失敗者就是野蠻！……成王敗寇，成王敗寇！……吾所能做，就是讓茍延殘喘者，來個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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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偷懶？快點！”那板著臉的日兵以漢語說道。
　　嶽冬左邊臉流如註，頃刻怒從心起，攥緊拳頭，但只維持壹剎那，旁邊的胖子佟便擋在嶽冬身前，賠著笑的向那日兵說：“大人息怒！大人息怒！他前天剛來，昨日收屍吐了壹整天，今日精神不好，所以動作慢了點，請大人見諒！見諒！”然後又轉過力勸嶽冬：“大哥我求求妳！千萬別跟他較勁！好漢不吃眼前虧！就當為了蘭兒！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呢！……”
　　話說得很快而且清晰，嶽冬從未見過胖子佟這樣，知道他的壹片苦心，只好忍氣吞聲，捂著臉兒，低頭跟日兵說：“我……我要解手……”
　　見胖子佟這嘴臉，日兵打量壹下嶽冬，也真沒計較，讓嶽冬解手去：“快去快回！”自己則在遠處監視著。
　　嶽冬在壹破屋前解手，解手完了蹲在地上，捏起積雪捂著臉兒止血，呆了半響，只感覺前方有東西在蠕動，擡頭壹看，幾步外的陰暗處正有壹人盯著自己！
　　嶽冬被嚇得倒在地上，定神壹看是個女的。她雙目瞪得很大，臉型瘦削，壹頭散發，身體不停地抖顫，很是落魄，眼神恐怖，不知是人是鬼，嘴巴壹張壹合仿佛有話跟自己說。嶽冬忙往日軍方面看去，見他們正在聊天，沒有註意自己，便稍微靠前。只聽得她說：“救我……”
　　嶽冬悸顫地呼吸著：“……我也救不了自己！”
　　那女的爬出壹步說：“我餓……有吃的嗎？”陽光下看上去原來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而且長得挺標致，壹點也不恐怖。
　　“別出來！”嶽冬繼續裝著用雪止血，眼角往日軍方向斜了斜：“那邊就有倭兵，他們看著我，妳別出來！”
　　小姑娘聽見有“倭兵”立刻怕得發怔，馬上縮了回去。
　　“我就只有這些……先吃著吧！”嶽冬壹邊看著日軍，壹邊偷偷地從懷裏取出壹路撿來的小蘿蔔和土豆，鬼鬼祟祟地拋給了小姑娘，這時見日兵往自己這邊看來，便把臉側向壹邊：“妳自己小心點，找個機會逃走吧！”然後站起欲走。
　　“別走哇……”小姑娘欲拉著嶽冬但又不敢：“這兒半夜也有倭兵，我逃不出去呀……”
　　見日兵正看著自己，嶽冬也沒有辦法，只好動身回到板車旁邊，見日兵並不察覺什麽才安心下來。
　　然而，平時傻頭傻腦的周大貴此時卻壹臉正經，躲在壹角註視著眼前發生的壹切……**************************************皚皚白雪覆蓋了左府。耀眼的光線從花格門窗射入，室內所有東西都被照得明亮，除了，心蘭那煢煢孑立的黑色輪廓。
　　寒氣繚繞，壹片氤氳。淒然的目光在放滿布袋的墻上徘徊良久，然淚水卻讓眼前的景象變得模糊。自聞父親噩耗的那天起，肝腸寸斷的她也不知哭了多少回，哪怕沒有淚水，眼前的壹切仿佛再也清晰不起來。
　　從前有父親和哥哥愛護，有嶽冬逗自己笑，家裏有下人伺候，在外有親兵護送，不少受了父親恩惠的旅順百姓對自己敬重有加，那些自己曾經幫助過的病人更是對自己感恩戴德。仿佛，身邊總是簇擁著壹群愛護自己，痛惜自己的人。
　　然而，此刻不單孑然壹身，仿佛，還成了眾矢之的，哪怕，是在自己的家裏。
　　“蘭兒！是我錯啦，妳就開開門吧！”“妳看這布袋，我可做了壹個晚上啊！現在可累呢！快點給我進去坐坐吧！”“妳爹今晚不回來，咱們去集仙看戲唄！”
　　嶽冬那聲音是多麽的親切，多麽的討人喜歡。
　　看著自己最愛的人送給自己的玩意，心蘭竭力逃避外邊那像夢壹般的陌生和恐懼，希望回到從前自己熟悉的生活，希望此刻嶽冬就在門外，拿著又壹個親手造的布袋，為惹惱自己而來哄回自己……然而，四周始終是那讓人難耐的空虛和寂靜。
　　這時真傳來了敲門聲。
　　“起床了嗎？”然而是壹把女聲。聽不見回應，又敲門問：“起床了嗎？可以進來嗎？”
　　“進來吧……”心蘭擦了擦眼淚，聲音沙啞地說著。
　　壹年輕女子走進了房間。往日心蘭去教堂時不時會碰見她，但始終也沒有打招呼，畢竟不認識的教徒多的是。但不知為何，她看著自己的眼神總是怪怪的，這也是為何逃難時兩人在教堂裏相遇，心蘭壹眼就把她認出。在眾多的難民裏，由於不少人是從北邊以至金州等地逃至旅順，兵荒馬亂下平日認識的人已經寥寥無幾，現在有這麽壹張熟悉的臉兒，而且同位女子，年齡相近，自然陪感親切，這半個月來兩人便互相照應，也開始彼此熟悉。
　　正是────張斯懿。
　　和這屋裏所有年輕女性壹樣，此刻的她也是男性難民打扮，壹頭長發都裹了起來。
　　從那天始，斯懿就再也沒有看見蘇明亮，而自己又像回到遇上蘇明亮之前，繼續那顧影自憐的生活。日軍迫近她選擇留下，後戰火漫天，便被逼逃去她過往每天必去，作為其精神泉源的────耶教教堂。
　　心蘭壹直不知道她名字，但她，早就知道心蘭是誰。
　　“吃午飯吧！”斯懿捧了壹碗面條進來。昨天看見心蘭被那婦人辱罵，斯懿心中不忍，見心蘭又沒有出來吃飯，便把午飯送來。
　　“我不餓……”心蘭淒然地看著地上。
　　斯懿看見自己昨晚送來的饅頭心蘭也沒有吃，忙把面條放下，憂心的道：“妳連昨夜晚飯也沒吃，這怎麽成？”
　　“我真的吃不下……”心蘭始終沒有看斯懿，把頭側到壹邊去。
　　斯懿坐到心蘭身邊，把頭擱在她眼前，扶著心蘭臂膀：“妳不吃，妳孩子也得吃吧？”
　　聽見“孩子”，心蘭輕輕撫摸著自己已經鼓起來的肚子，如母親撫摸孩子的手壹樣溫柔。也再次想到，嶽冬唯壹的血脈，父親唯壹的後人，就在自己的肚子裏，而這時心蘭也終於稍微提起了精神：“好，我吃。”
　　斯懿終於放下眉頭。看著心蘭吃著，便開始和她閑聊：“其實……妳為什麽不走？”
　　心蘭遲疑片刻，再次想起了當日在親兵和楊大媽陪同下趕去碼頭時驚心動魄的壹幕……“讓我上去！”“她是什麽人？！”“我媳婦也有身孕呀！”“當官的都跑了！”“妳們這些狗官！把我兒子拉走當兵！把自己的媳婦就送走！”……群情洶湧。四周近千個難民和旅順百姓在碼頭湧向即將駛離旅順的北洋水師艦只，護送心蘭登船的二三十個奉軍親兵和北洋水師兵丁壹路“殺出重圍”，把她們送上艦只後便在登船橋前奮力頂著。
　　為了保存父親和嶽冬的血脈，心蘭本來也打算暫時離開旅順，但看見這壹幕，越發猶豫的心蘭，最終在登船橋上再也走不動了。
　　“幹嘛了蘭兒？！快上船呀！”心急如焚的楊大媽上前強拉心蘭。
　　然而心蘭把手壹甩，轉身退回壹步，屏住沈重的呼吸，凝視著楊大媽：“我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