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園

酒徒

歷史軍事

 我想,五千年浩瀚歷史中,重重天威下,總有壹兩個男人站著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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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百零五章 國殤(4)

家園 by 酒徒

2018-8-28 17:47

  和宇文士及交談是壹種折磨,此人的舌頭就像毒蟲的信子,紅鮮鮮地在口中翻卷,每壹次吐出來的,都是“致命”的毒液。如果有人再模仿出幾聲嘶嘶的響動,李旭絕不會懷疑此人是條千年長蟲精轉世,生來就是為了給他找不愉快的。但是他又無法趕對方走,話說輕了,宇文大人當作耳旁風,說重了,憑著駙馬督尉的身份對方可以給護糧軍制造出數不盡躲不開的麻煩。
  對著面前那張英俊的臉,李旭對自己的人生幾乎感到絕望。如果可以在去遼河對岸作戰和陪宇文士及聊天之間做壹個選擇,他現在情願去河對岸戰死。至少那樣會死得痛快些,不必忍受眼前這廝無窮無盡的尖酸刻薄。
  好在,百余萬大軍不可能壹直停留在遼河西岸。大業八年(612)三月甲午(十五日),大隋皇帝陛下親自督師,向遼河東岸展開強攻。擔任先鋒的是左武衛、左屯衛和左翊衛三路大軍計六萬余眾,清壹色府兵精銳,沒有壹個臨時招募來的平民。
  工部尚書宇文鎧奉命為大軍造浮橋,四萬多民壯腰裏栓著吹漲了氣的牲口尿泡,扛著木板、竹竿和短樁在大軍之前跳進了冰冷的遼河裏。北國春來晚,遼河水正值春汛,又冷又急,半柱香不到時間,已經有百余名參與修橋的工匠被河水卷走。咬著牙在水裏堅持的其他人也被河水凍得嘴唇發紫,手腳上的動作越來越沒力氣。
  “取酒來,讓工匠們輪流上岸休息,下水之前每人先飲兩碗烈酒!”皇帝陛下不想當暴君,至少在他目光所及之處,他不願意看到自己的百姓活活被凍死。
  他的命令很快被傳達了下去,片刻之後,新履任的車騎將軍劉弘基帶著護糧軍弟兄,將數千壇軍中為慶功而準備的佳釀擺到了遼河岸邊。有人在岸邊點燃篝火,用瓦甌將烈酒烤熱。凍得面色青黑的工匠們湊過來,飲酒,烤火,再下河。上岸,烤火,飲酒……
  浮橋壹尺尺艱難地向對岸伸展,快到河中心的時候,對岸的高句麗人坐不住了。他們不是宋襄公,不懂得讓敵人登岸後再戰的“仁義”美德。數千名身披重甲的戰士沖向了岸邊,用巨盾豎起了壹道木墻。木墻後,數千名身披輕甲的武士推來四十幾輛城市攻防用的弩車,用牛馬拉開弓弦,將杖余長的弩箭搭上了弩床。
  遼河春汛正急,水面上風很大,距離遠時,尋常弓箭根本無法給對方制造麻煩。所以,雙方主帥不約而同地想到了床弩,壹場遠距離弩戰,率先在兩岸拉開帷幕。
  滔滔水聲很快就被弩箭破空帶來的呼嘯聲所掩蓋,第壹個人倒進了河水裏,被浪頭輕輕壹卷,泛起壹圈紅色漣漪後即消失不見。緊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手中除了木材之外沒有任何武器的工匠和民壯們無處閃避,眼睜睜地看著壹根又壹根粗大的木材飛來,同時穿過幾個人的身體。
  工匠和民壯們亂作壹團,想逃,身邊都是湍急的水流,離開了浮橋,不知道會被河水沖到哪裏去。想退,退路又被自己的同伴擋住,而浮橋的起端,幾百名手持皮鞭和鐵棍的監工兇神惡剎地逼了上來。
  “不要亂,不要亂,他們長不了!”工部侍郎何儔帶著十幾名侍衛冒著喪命的風險在半截浮橋上來回跑動,盡力鼓舞工匠們的勇氣。
  “別亂,咱們弩車上來了!”絕望的呼喊聲中充滿的祈求。
  大隋朝的床弩的確開上來了,雖然動作比對手慢了半拍,質量卻遠比高句麗人所造的那些鄉下玩意精良。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壹聲令下,三百多具弩床同時發威,正在河中亂作壹團的工匠們只覺得頭頂上的光線暗了暗,緊接著,就聽到了河對岸淒厲的慘呼聲。
  那是數百人同時發出的絕望慘叫。精鋼為鋒、熟鐵為羽的大隋弩箭如撕紙壹般,輕輕松松穿透了高句麗士兵豎起的盾墻,切豆腐般切開盾墻後的石甲或鐵甲,將盾、甲連同它們的主人壹同釘在了地面上。
  “別亂,別亂,繼續造橋,繼續造橋!後退者,當場格殺”工部尚書宇文鎧聲嘶力竭地大叫。百萬大軍都在看著他,如果因工部的動作緩慢而折了兵鋒,身後那位心高氣傲的皇帝饒不了應該承擔責任的人。
  數個逃上了岸的工匠被士兵們用步槊捅死於岸邊,血順著河水散開,和被弩箭射死者的血融在壹起染紅了半邊河面。前進亦是死,後退亦是死,無可選擇的工匠們只能低頭,壹邊用繩索綁住搭浮橋用的竹竿、木樁,壹邊祈禱菩薩保佑,別讓下壹根弩箭落在自己周圍。
  那東西威力巨大,畢竟每次只有幾十根。絕忘中人低著頭,在荒謬的現實中給自己創造壹個不發瘋的希望。
  高句麗的弩車數量少,玩不起兩軍對射。他們的目標是河中搭箭浮橋的工匠。幾十名工匠如浮木上的螞蟻般被弩箭剝下去,幾十名工匠在羽箭和長槊的威懾下,螞蟻般填補陣亡同伴的位置。
  戰場上,生命本來就如螻蟻。
  長弩當空,風聲蕭瑟,血如蓮花般綻開,生命如殘荷般雕落。
  百余萬征遼大軍蟻聚在遼河西岸,眼睜睜看著遼水慢慢變紅。他們幫不上忙,無主將命令,他們即使能幫忙,亦不能動。
  “拉!”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高舉寶刀,威風凜凜。
  “拉——!”幾十名親兵齊聲高喊。號角聲中,十名士兵同時扯動牲口的韁繩,十匹蠢笨的挽馬緩緩向前邁動腳步。弩臂吱吱嘎嘎抗議著,慢慢被拉成半弧,三名壯漢子擡起壹根巨弩,狠狠卡在弩槽上。
  幾百名,上千名弩兵重復同樣的動作,三百多根包鐵巨弩在陽光下耀眼生寒。
  “放!”宇文述重重地揮落寶刀。
  “嗚!”三百多支死亡之矛帶著風聲飛上了半空,掠過河面,向高句麗武士紮將下去。
  第壹排高句麗士兵舉起的盾檣被砸碎,死屍上豎起了第二排盾檣。頃刻間,第二排盾檣又坍塌下去,幾根遲發的巨弩穿越死屍之間的豁口,飛向了高句麗人正在張開的弩車。
  “舉盾,保護弩車,舉盾,保護弩車!”督戰的高句麗武將喊得聲嘶力竭。大部分站在弩車兩側的輕裝步兵都逃散了,只有少數勇悍者不顧生死地舉起小圓木盾牌,在自家的弩車前擺出半圓型陣列。掠空飛而來的弩箭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抵擋,“噗”地壹聲,盾牌四散,人倒飛,被保護的弩車上空,無端下起了壹場血雨。
  高句麗弩車發射的頻率瞬間被打亂,大隋工匠和民壯用生命搭建的浮橋壹點點向前延伸。高句麗人整頓殘存弩車,繼續攻擊浮橋;大隋巨弩再次砸爛高句麗人的盾墻,砸爛盾墻後的弩車……
  幾隊高句麗弩兵實在無法忍受光挨打不還手的窘境,偷偷調整了目標,把弩箭射過河岸來。大隋左翊衛弩兵立刻出現了傷亡,但平素嚴格的訓練讓他們很快在敵人的打擊中調整好防線,把復仇的弩箭瞄準對岸的敵人射去。
  無論弩車的數量還是質量哪壹方面,隋軍都占據著絕對優勢。更多的高句麗弩車被當場擊毀,徹底失去了發射能力。部分弩車還在苦撐,但對大隋將士已經構不成太大的威脅。
  “後撤,射橋,後撤,射橋!”帶隊的高句麗渠帥註意到情況對己方十分不利,大聲命令道。
  已經支撐到忍耐極限的高句麗士兵跟跟蹌蹌,緩緩倒行。殘余的十幾輛弩車遠離了大隋弩兵射程,在河東岸二百步外重新整隊。半刻鐘後,弩箭又斜斜地飛了過來,在浮橋兩側濺起壹個個巨大的水柱。
  “把弩車推到浮橋上去,將高句麗人逼遠!”宇文述大聲喝令。左翊衛將士肩扛手推,將重型攻城器械推上還沒有完工的浮橋。忠勇的士兵抗起弩桿,迎著頭頂上的呼嘯聲,走向攻擊第壹線。
  小半個時辰後,高句麗人再度後撤。大隋浮橋再度向前延伸了二十幾步。雙方站穩腳跟,又開始了新壹輪單調的對射。各自付出百余條生命後,再度調整彼此之間的距離。
  浮橋壹寸寸,以生命為代價前伸,距離河對岸已經不足壹百步了。大隊的高句麗弓箭手不顧壹切沖了上來,對河道中的施工者進行攢射。大隋左翊衛則將攻城用的革車推上了浮橋,居高臨下給以橋對岸的敵人弓箭手致命打擊。
  河水越來越紅,越來越稠,稠得幾乎凝滯。施工者悲涼地喊著號子,將竹竿,木頭壹根根向橋端捆紮。他們不曉得皇帝陛下為什麽要打遼東,也心中也沒有馬上取功名的豪情壯誌。他們只想在下壹根羽箭飛來之前,橋梁能夠完工。那樣,他們就可能活著撤離戰場,如螻蟻般卑微而輕賤地繼續活下去。
  而此刻,前方是弩箭,後方是長矛。
  申時壹刻,第壹根大隋木板搭上了對岸的高句麗河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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