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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園

酒徒

歷史軍事

 我想,五千年浩瀚歷史中,重重天威下,總有壹兩個男人站著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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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八章 羽化(3-U-W-W)

家園 by 酒徒

2018-8-28 17:48

  如果沒有當年遼河上的那場大火,很多人的命運將會是完全不同的走向。至少對於李婉兒來說,此刻她不用面對著曾經讓自己心跳不止的男人硬裝出壹幅從容模樣,嘴上說著言不由衷的話,肚子裏邊卻翻江倒海。
  她曾經以為他死了,死於那個突然出現的流言下,帶著滿腹的悲憤和絕望跳進了滾滾黃河。為此,她偷偷地哭過好幾回,甚至在渡船上還悄悄地將幾個飯團丟進水裏以寄托哀思。然而,他又活蹦亂跳地出現在山下,並且身邊還伴著壹個傾城傾國的美女。
  那個女人年齡和婉兒差不多大,除了看上去令人眼前壹亮之外,身上還帶著股說不出的風韻。既不華貴,也不卑微,平平和和讓人不知不覺間便想與其接近,又不敢拿世俗的眼光去褻瀆。
  如果用花來比喻女人的話,婉兒是壹朵綻放的牡丹,萁兒是壹株傲霜寒梅,而跟在李旭身邊走上山梁的這個女人,則是壹株紅蓮,嬌艷、挺拔且不失高潔。在乍壹見到的時候,幾乎半個山寨男人的呼吸都為之壹滯。偏偏婉兒不能追問她到底是誰,和李旭什麽關系?這些話要問也得由萁兒來問,她現在的身份,沒有資格幹涉妹婿的家務事!
  可她又無法做到視而不見。雖然此刻‘使君有婦,羅敷有夫’,但作為李家的長女,她有責任捍衛妹妹的生活不被打擾。眼下風聞羅藝正在率軍攻打易縣,萁兒和六郡將士正為了他浴血奮戰。而他卻自顧伴著美人逍遙,這算什麽道理?
  經歷了初見時的詫異之後,李婉兒心中的喜悅很快被怒火所取代。可當著齊破凝、王元通等故人的面,她又找不到機會發做,只好打落牙齒向肚子裏吞。
  李旭、王元通、齊破凝等人壹上山,就沒完沒了地聊當年戰敗後的各自經歷。這些故事婉兒或者早就爛熟於心,或者已經聽王元通等人闡述過,無論如何打不起精神陪著聽。而李、王等人卻體會不到她的心情,只顧互相大笑著舉盞。
  “除了妳們兩個,還有誰被靺鞨人賣到北方去了,後來有沒機會脫身?”李旭放下酒盞,笑著追問。
  “應該還有秦子櫻,不過他為人機靈,沒幾天就逃出了部落。不像我們哥倆,人高馬大,壹看就像有力氣的樣子。所以日日被人看得緊,足足當了壹年多牧奴才有機會出逃!”王元通壹邊喝酒,壹邊笑著搖頭。過去經歷在他眼裏都是壹碟子風幹了的牛肉,可以拿出來和好友慢慢分享,把酒而品。
  “其他人就不知道了。靺鞨部落很分散,互相之間交往也少。幫高句麗人作戰抓了我們的是壹個部落,買了我們當奴隸的是另壹個部落。後來部落之間又打了起來,把我們變成了第三家的戰利品。好在老王和我壹直沒被分開,彼此之間有個照應。待熬過了最初那段苦日子,身體骨反而熬得更結實了。於是趁著他們春天搬遷,搶了馬逃走,倒也沒人來追!”齊破凝也是個大咧咧的性子,對李旭有問必答。偶爾粉衣女子為他添壹次酒,他就高興得兩眼瞇縫起壹條線,臉上縱橫交錯的疤痕泥鰍般跳動。
  “若早知道妳們幾個還活著,我說什麽也會到塞外去贖妳們回來!是我疏忽了,以為妳們早被壘了佛塔!”李旭舉起酒盞,大聲賠罪。
  “旭子兄弟,妳有這份心就夠了。其實躲在靺鞨沒什麽不好,苦是吃了些,但也沒被逼著第二次征遼。否則,誰知道我們兩個倒黴蛋會死在哪?”王元通笑了笑,舉起酒盞壹飲而盡。
  後來的經歷就更簡單了。和所有不願意為朝廷賣命的人壹樣,回到中原後,他們不敢回鄉,只好上山當草寇。好歹在護糧隊中受過正規的訓練,齊、王兩個很快便從嘍啰兵中脫穎而出。然後小頭目、大頭目、分寨主,像李旭在官場中那樣,壹步步往上爬。直到在壹次山寨火並中,原來的大寨主中了流箭身亡。二人就順理成章地做了王屋山方圓三百裏最強的山寨中第壹、第二把金交椅。
  “其實我們在兩年前看到過妳。那時妳當官當得正過癮,所以我們也沒好意思下山相認!”喝了壹會兒酒,齊破凝又笑著回憶。
  “什麽時候?”李旭驚詫地問。
  “妳上次路過王屋山,李密那廝給大夥下綠林令,讓我們務必攔住妳。老齊和我好言打發走了他的信使,然後壹人搬了個馬紮,坐在山頭上等妳過路。然後看著妳小子騎著壹匹黑馬,威風凜凜。心說,咱們的旭子當了大官,還真人模狗樣的……”
  “怪不得我當時總覺得被人盯著,原來是妳們兩個!”李旭大笑,壹邊倒酒壹邊擦眼角。這才是真正的兄弟,即便彼此的道不同,也會看著對方前行,並在心裏默默地為他送上祝福。人壹輩子有幾個這樣的兄弟,無論何時都不會寂寞。
  他們只管喝酒敘舊,刻意地不去提今後的路怎樣走。旭子能看出來,齊破凝和王元通二人已經選擇了河東李家為效忠對象。從眼前時局上推算,這是壹個不錯的安排。河東李家樹大根深,門生故舊無數,真的舉起義旗的話,東都以西的大部分地區很快便會落入其手。而李淵也是個相對比較寬厚的人,不會虧待了從龍有功者。
  齊、王兩人也不做河東李家的說客,他們相信旭子會有自己的判斷和選擇。三個人所處的位置不同,追求的目標不會壹致。對於齊、王兩個來說,他們需要將自己的山賊身份洗白,並且建立起壹番屬於自己的功業。而對於已經成為壹方諸侯的李旭而言,功業、名聲都有了,輝煌的滋味也品嘗過了,接下來需要做的則是平安回到博陵去,保住屬於自己的壹畝三分地兒。將來進而爭奪天下也好,退保壹方平安也罷,都遠非齊、王兩人能夠左右。
  彼此間沒有任何要求時的交情往往最熱,這種酒飲起來也更痛快。很快,三人便忘記了婉兒與粉衣女子的存在,杯觥交錯,喝得十分盡興。
  “讓他們幾個發瘋去,咱們到後山走走!”李婉兒聽得實在興致缺缺,向粉衣女子使了個眼色,微笑著站起身。
  “義兄!”粉衣女子低聲向李旭請示。
  “去吧!如果妳吃飽了,跟柴夫人出去活動活動筋骨也好。咱們在這裏只待壹個晚上,明天壹早便得繼續趕路!”李旭揮揮手,大咧咧地說道。
  事情已經過去多年,當時的遺憾已經慢慢變淡。偶然的重逢讓它再次濃烈起來,但李旭知道,自己的心已經滿了,再騰不出更多位置給任何人。所以,他只能把握自己,讓遺憾永遠成為遺憾。
  “走吧,男人們見了酒,就像狗見了肉骨頭!”李婉兒笑著罵了壹句,伸手拉起粉衣女子的胳膊。
  “紅拂倒是欣賞其中的慷慨豪邁!”粉衣女子的話被山風送回來,聽得人心裏分外舒服。
  兩個女人雖都非尋常脂粉,很會把握分寸。壹邊聊,壹邊走向後山。才行了小半個山坡,已經慢慢熟絡起來。
  “早就聽聞柴夫人是女中豪傑,壹直遺憾無緣拜見。”粉衣女子做事甚有眼色,言談間始終保持著對婉兒的尊敬,“今天終於有了機會,紅拂縱使再多吃些風露,此行也值了!”
  “妹妹還是叫我婉兒的好,又不是在正式場合,妳壹口壹個夫人,聽著感覺都生分!”婉兒笑了笑,低聲抗議。
  “紅拂不敢,夫人何等尊貴身份,豈能由我壹個賣解的女子直呼名姓!”張出塵微微蹲了蹲身子,禮貌地堅持。
  “眼下咱們所處的王屋山早不屬於大隋管轄。外邊的人無論國公的女兒也罷,普通百姓也罷,進得山來便壹摸壹樣,誰也不比誰高半頭!”婉兒伸手攙住對方的胳膊,笑容令人難以拒絕。
  紅拂的手臂跟她的壹樣有力,但她本能地選擇的退讓。不是因為畏懼,而是平素與人相處的習慣使然。“那民女就高攀了,婉兒姐姐!”她笑著回應,帶壹點點吳地口音的話聽在人耳朵裏感覺甚是柔和。
  “什麽叫高攀,堂堂的冠軍大將軍之妹,怎麽算高攀呢!”婉兒的眉頭跳了跳,輕笑著責怪。她曾經在軍中歷練多年,最近又剛剛做了王屋山群寇的老大,言語之間自然而然地便流露出幾分霸氣,雖然是在笑,卻也氣勢迫人。
  “我當初不知道他是冠軍大將軍,還以為他是個想牽肥羊的馬賊頭兒。所以受眾人之托去找他談條件,順便在袖子裏放了壹把刀。誰知道壹進門,卻發現他正在對著幾根香火發呆。看上去特別憔悴。所以就壹時心軟陪他說了會兒話!”紅拂是個聰明人,早就知道婉兒想探聽什麽,不待對方追問便如實相告。“他起初跟我說自己姓張,剛好我們兩人是同姓……”
  “妳義兄的母族為上谷張氏!”李婉兒笑著打斷了紅拂的解釋,“他其實是姓李的,是本朝最有名望的冠軍大將軍!”
  “我後來才知道,嚇了個半死!”紅拂用手輕輕拍打胸口,瞬間流露出來的風情讓婉兒都為之氣奪。“但當時不知道,便稀裏糊塗和他義結兄妹。不過當時我也騙了他,塗了滿臉的藥水,看上去像個醜八怪!”
  “什麽藥水,居然能把人生生變醜了!”婉兒從對方的交代中推測出李旭與其不是自己先前猜想的那種關系,心情壹松,笑容也跟著變得活潑起來。
  “是用黃連、白泥等東西配成的。我平時到處賣藝,為了不惹麻煩,總是塗在臉上!”紅拂從衣袖中掏出壹個小瓷瓶,在婉兒眼前晃了晃。“不過在義兄面前沒必要再裝,他的心早已被填滿了,不會容得下其他任何女人!在路上每日都祭祀嫂子,剛剛上了山,就立刻派人去博陵給另壹位嫂子送信!”
  有意無意間,她把‘嫂子’兩個字說了出來,非常清楚地擺在了婉兒的前面。
  “他的妻子是我的親妹妹!”婉兒笑了笑,將彼此之間的關系順勢挑明。
  “那他豈不是要叫妳壹聲姐姐。”紅拂的笑聲也立刻變得明快,就像谷中淌過的溪流,“那紅拂稱婉兒為姐,也是應該了。”說罷,襝衽下蹲,正式施以姐妹之禮。
  “總之,妳別再叫我什麽夫人就好!”李婉兒笑著蹲身,還了對方半禮。
  兩個女人彼此相視而笑,仿佛春風拂過了殘雪般,剎那化盡彼此之間的隔閡。既然不是敵人,關系就很容易拉近了。婉兒是個成熟大氣的女傑,紅拂也在江湖中歷盡的風浪。十句話中,二人倒有九句話是相投的。轉眼之間便覺得相見恨晚,只怪李旭沒早日與將彼此聯系起來了。
  “義兄其實很可憐。他為了朝廷打仗,結果朝廷在背後捅他的刀子。害得他的另壹個正懷著孕的妻子死了,肚子裏的孩子也沒保住。偏偏他又不能給她們報仇,否則就會被視為忘恩負義!”二人之間最多的話題還是有關李旭,特別是紅拂,很聰明地看出了義兄在婉兒心中仍占有壹定位置,所以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以當時的情況,他即便是想報仇,估計也沒有足夠的實力。他麾下兵馬大部分都是河南郡兵,未必肯跟著他壹道造反。即便用勉強脅裹著走上戰場,戰鬥力也發揮不出原先的壹半。”對於李旭兵敗原因,婉兒已經分析了很多次,非常清楚其中玄妙。“況且真正害得他妻離子散的人不是東都那幫混官,那幫家夥看起來個個聰明,實際上都做了別人手中的刀!”
  “姐姐是說陷害義兄的另有其人 ?”紅拂吃了壹驚,追問。若論江湖上的閱歷,她比婉兒深了不止十倍。但涉及到世家大族們互相傾軋的手段,她心中就幹凈得如壹張白紙,根本無法和婉兒相提並論。
  “當然,突然造謠說河東李家要舉兵清君側的那個人才是真正的兇手!我父親雖然早有重整河山的心思,卻壹直覺得時機不到。此人憑著壹個謠言,不但毀了仲堅辛苦開辟的局面,並把河東李家逼到懸崖邊上!”李婉兒咬著牙,憤怒滿臉。
  她不會放過造謠生事者。聽到謠傳後,東都方面壹邊向河東示好,壹邊將李家在京師和洛陽兩地的所有親戚全部監視了起來。如果不是她逃得夠快,此刻人頭就會被掛在城墻上。而原來用相敬如賓的表象維系著的那個家也轟然崩潰,素有豪俠之名的丈夫獨自逃了,走的時候連頭都沒回。
  婉兒不恨自己的丈夫柴紹。作為豪門之間的交易,這份婚姻本來就經受不起任何風雨。況且幾年來柴紹為李家已經做得夠多,唐公女婿的身份他當之無愧。但如果自己當初有萁兒的壹半勇氣,在逃亡路上婉兒不止壹次這樣想。那將是壹個完全不同的結局,自己不會看著仲堅被人陷害,而仲堅也不會丟棄自己壹個人跑路。
  “他不會丟下我!”這個答案像半夜裏山風,壹次壹次將婉兒在夢中凍醒。可眼前現實卻是,自己和他再度相逢,只能從別人的轉述中,感覺壹下他的寬厚與堅強。
  “可謠言的起源根本無從可查,姐姐要到哪裏去找肇事者?”被婉兒突然陰晴不定的臉色嚇了壹跳,紅拂楞了楞,怯怯地問道。
  “陰謀藏的再深,也會留下蛛絲馬跡。只要加以時日和耐心,肯定能將此人翻出來。不但是仲堅壹個人跟他有仇,我李家上下也有數十條命死在他的手上。只要我能找到此人,不管他是誰,不管他什麽身份,壹定要親手將其碎屍萬段。絕不饒恕!”
  已經是夏日,婉兒的話聽起來卻令人直打冷戰。紅拂從來沒看過壹個人被仇恨燒成這般模樣,眉稍眼角仿佛
  都藏著刀,剎那間令嬌好的面容變得猙獰。那種恨,在義兄仲堅眼中她從來沒有看到過,雖然義兄是流言的最直接受害者。再向遠處追憶,深藏在心底的那個人眼中也不曾有過。記得當年發覺大禍臨頭時,此人目光裏依舊帶著笑,淡定而從容。
  “妳是不是覺得女人變成這個樣子有些可怕?”婉兒的感覺很敏銳,非常迅速地發現了自己的失態。
  “我不知道姐姐經歷過什麽事情,所以無法評論。但如果我處在姐姐的位置上,估計也會被逼得拿起刀來!”紅拂想了想,回答。
  “如果有壹天,妳所珍惜的東西都被人毀掉了,妳就會明白我的心情!”婉兒又笑了起來,壹邊笑壹邊搖頭。她知道紅拂說的不是真心話,兩個人的經歷不同,雖然意氣相投,但有些隱藏於內心深處的東西也無法掏出來讓對方理解。
  在當年送萁兒離開的剎那,婉兒已經把妹妹和妹婿當作了自己的家人。無論誰傷害了自己的家人,她都不會放過。
  無論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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