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04章 路口

　　顧慎為倏然站起，壹時沖動，甚至想這就出去與仇人拼個妳死我活，但是理智很快就占據了上風，不管那些殺手是什麽來歷，父親顧侖、師父楊崢和兩個哥哥都毫無還手之力，自己更是不堪壹擊，他能活下來已然是壹個不小的奇跡。
　　四面八方都有新的哨聲加入，或長或短，此起彼伏，像是壹群吵鬧的猛禽在爭搶食物，很快進入莊園廢墟之中，蹄聲雜踏，似乎有成百上千人沖了進來。
　　顧慎為低俯身體，剛剛在壹面斷壁之後藏好，壹支火把被拋入空中，翻滾著在他頭頂飛過。
　　顧慎為還沒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後脖壹緊，被壹只大手牢牢抓住，大手的主人縱馬壹躍，顧慎為身不由己雙腳離地。
　　馬蹄尚未落地，大手突然松開，顧慎為重重地摔在地上，痛得大叫壹聲，打了兩個滾才站起身，發現自己周圍全是騎馬的刀客，在眾多火把的映照下，個個都如饑餓的狼壹般，貪婪地盯著壹只小小的獵物。
　　人世間的事情往往如此，地震之後總有暴雨，雨後又有狂風，黴運像壹只受到襲擊的動物，滴落的血跡總會引來更多的肉食者，接著是腐食者，接著是夜行者，接著是蒼蠅，接著是更微小的生物，直到那壹團血肉筋骨徹底消失。
　　顧家的滅門是壹個致命的傷口，第壹波殺手已經吃飽喝足全身而退，在殺手們身後，壹群豺狼與烏鴉追蹤而至。
　　他們是骯臟的強盜與小偷，人數也遠遠不如顧慎為認為的多，其實只有五個人，哨聲、蹄聲與火把將這壹場景放大了。
　　顧慎為無從知曉這些人的身份，只當是仇人，他像壹只被逼到角落裏的幼獸，喉中發出低吼，亮出並不鋒利的爪子。
　　長鞭從黑暗中悄沒聲地襲來，顧慎為再次摔在地上，群盜壹起發出興奮的笑聲，其中壹人俯身抓住少年，將他橫放在馬背上不客氣地搜索壹番，找到了少年懷中那壹小包銀子，高高舉起，叫道：
　　“嘿，這小子是個同行，比咱們搶先啦！”
　　顧慎為明白這些人的身份了，壹時怒氣沖天，“放開我！”他大聲喊道，掙紮著去搶那包裹。
　　強盜的笑聲更響了，根本不把少年當回事，將銀子放入自己懷中，順手在少年背上重重地砸了壹掌，然後掏出了那個小油布包。
　　顧慎為後背像是折斷了壹樣，痛入骨髓，但是更讓他驚恐的是被搶走的內功秘笈，那是顧家最珍貴的遺物，比他的生命還重要。
　　強盜吹了句口哨，壹把扯掉了油布包，然後楞住了，裏面是薄薄的壹本書，翻了幾頁，裏面的字他壹個也不認得。
　　“什麽玩意兒？”強盜很是憤怒。
　　“還我！”顧慎為奮起。
　　強盜壹拳擊中他的面部，差點將他打暈，撇了書本，掏出繩索將他捆得結結實實，跳下馬追隨其他人進入廢墟尋找值錢物品去了。
　　顧慎為的雙手雙腳都被捆住，只能像蟲子壹樣蠕動，拼命掙紮，終於從馬背掉到地面，然後全身用力，努力向那本書爬去。
　　眼看要接近秘笈，忽然壹股貼地的強風襲來，附近那根被強盜扔掉的火把，火焰被吹得好像蛇信壹樣忽長忽短，接觸到翻飛的書頁，立刻歡快地燃燒起來。
　　這壹把火把顧慎為的心也壹塊燒著了，他現在最後悔的事情就是沒有紮紮實實地修煉家傳武功，連壹名普通的強盜都打不過。
　　他滾到書本上面壓滅了火焰，又急忙滾開，躲避旁邊的火把，咬著書本離遠了壹些，終是救下了家傳秘笈，但只是其中壹部分，前幾頁幾乎都燒光了。
　　他痛惜的看著書冊，註意到上面的文字，卻楞住了：他認得那些字，每壹個字都認得，但合起來分明是壹本賬簿，沒有壹句話與內功相關！
　　辛辛苦苦找到並救下的“秘笈”竟然不是“合和勁”速成法門，顧慎為全身如同澆了壹桶冰涼的水，在他那個簡單的復仇計劃中，這本秘笈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沒有秘笈，只憑他那點微末的武功，大概要苦練至少三十年才有資格報仇。
　　“合和勁”速成法門會有很大的副作用，顧家歷代主人都將秘笈謹慎地藏好，輕易不準子孫看視，壹位先人據說曾照此法門修煉過，內功勇猛精進，實力翻倍增加，配合自家的刀槍雙絕，名噪壹時，但是僅僅過了三年就莫名猝死，死狀慘不可言。
　　顧慎為只想要報仇，自然不在乎三年後的結局，現在卻連這個同歸於盡的希望也沒有了。
　　群盜對搶劫廢墟中的財物駕輕就熟，不到壹炷香時間，全都提著大包小包的收獲回到庭院中，嘴裏吹著哨子，準備撤離。
　　俘虜顧慎為的強盜也回來了，將兩件包袱放在馬背上，他的收獲不如其他人，心情不太好，走到少年身邊，狠狠地踢了壹腳。
　　顧慎為痛得蜷起了身子，強盜抓住他身上的繩索，要將他重新拎回馬背上。
　　就在這壹瞬間，顧慎為突然領悟到了什麽，包裹書本的油布就丟在他的眼前，露出壹角白色的細絹，在被拎起之前，他張嘴咬住白絹壹角，躺在馬背上時，已經將白絹吞在了嘴裏。
　　群盜紛紛上馬，離莊下山。
　　山下小村莊附近還有壹名強盜，看守著十幾名俘虜和三十余只牛羊，這些人手臂都被緊緊縛住，又用繩子連成壹串，顧慎為也被扔到地上，重新綁好，連在俘虜隊伍的最後面。
　　六名強盜驅趕著俘虜與牲口，向東馳去，顧慎為奮力跟隨，來不及吐出口中的白絹。
　　天色將明，群盜在壹條丁字路口停下，顧慎為覺得這裏離自己的家不會太遠，但他很少離開莊園，對這條路沒有印象。
　　從北向南的土路穿過壹座狹窄的山口，逶邐前行數裏之後，與東西向的主路匯合，路口處已經聚集了上百人。
　　大都數人都穿著破舊的皮氈，似乎從來就沒有清洗過，油汪汪的，在朝陽的照射下閃閃發光，人人都帶著兵器，眼神兇狠，像壹群被迫聚在壹堆的猛獸。
　　各股強盜之間明顯有派系，他們分成了幾夥，互相的余光裏充滿戒備，手掌總是放在離武器不遠的地方，壹副隨時準備開戰的架勢。
　　奇怪的是，兇神惡煞般的強盜們都擠在路口的西邊，壹路之隔的對面空地甚廣，卻沒有壹個人過去，好像那片空蕩蕩的區域裏隱藏著鬼怪似的。
　　更奇怪的是，強盜們全都引頸向北方的山口張望，個個神情焦躁，似乎在等什麽人。
　　兩個時辰之前，顧慎為還以為自己有“神意”指引，沒想到卻成了強盜的俘虜，和壹群骯臟不堪驚慌失措的男女混在壹起。
　　在所有俘虜當中，顧慎為其實是最臟的，汗水、塵土、骨灰將他整個人都糊住了，仿佛壹具人形泥雕。
　　趁著強盜不註意，顧慎為吐出含了半天的白絹，也不敢查看，偷偷塞到懷裏，他被搜過壹次身了，希望不要再有第二次。
　　等待的人遲遲不來，強盜們越發不安分起來，嘴裏咒罵著，他們可不習慣跟同行如此靠近，有兩夥人為此已經打了壹架，數人掛彩，好在沒出人命。
　　顧慎為對自己被抓這件事還是有些莫名其妙，顧家莊園附近竟然聚集如此之多的強盜，這種人據說幾年前就該滅絕了的，他擡頭看了壹眼抓住自己的強盜，想從他那裏得到些信息。
　　那強盜與其他人壹樣，大夏天也穿著皮氈，身材健碩，胡須濃重，臉上臟兮兮的，左頰上有壹道傷疤。
　　疤面強盜察覺到了下面射來的目光，低頭看了壹眼少年俘虜，目光冷酷無情，“逃啊。”
　　顧慎為當然沒有那麽傻，他站在強盜堆裏，四周全是壹望無盡的戈壁，逃跑就是在找死，何況他兩手被綁，跟壹群俘虜連在壹起。
　　“妳拿到錢了，還不放了我？”
　　語氣雖然強硬，可是顧慎為已經隱隱明白，他和其他男女壹樣，和那些牲口壹樣，在強盜眼裏都是錢。
　　疤面強盜向地上啐了壹口，濃痰擦著顧慎為的頭皮掠過，他根本不屑於回答這個無知小子的問題。
　　壹名面容蒼老的強盜用陰郁的目光打量著新來的匪幫與俘虜，突然開口說道：“收獲不怎麽樣啊，飛鷹。”
　　被叫做“飛鷹”的疤面盜又啐了壹口，“老虎嘴下不留食。”
　　顧慎為的心突地跳了壹下，“老虎”肯定就是屠滅顧家的人，強盜們顯然知道詳情，他還壹直以為屠滅顧家的殺手隱藏行蹤，很難查找呢。
　　想必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了特殊的情緒，老年強盜多看了他壹眼，但是沒有多話，又繼續向北方的山口眺望。
　　顧慎為等了半晌也沒人再提起“老虎”的話題，只好自己發問，“妳跟著的老虎可不小。”
　　強盜飛鷹雙唇緊閉，好像根本沒聽到這句話，過了好壹會，他才冷冷地說：
　　“廢話，還有比獨步王更大的老虎嗎？”
　　獨步王。
　　西域沒有人不知道獨步王。
　　顧慎為提起的心猛然墜下，仇人的強大出乎他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