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79章 隱形

　　龍庭大會正式開始，整個城池突然間擴大了壹倍有余，郊外劃出大片的場地，用於各種各樣的比賽。
　　北庭人風格粗放，文字、算術都是讓他們感到頭疼的技巧，根本沒辦法面面俱到地管理規模龐大的聚會，官吏們只負責區劃和分配場地，至於各項比賽，全由大大小小的貴族自行組織。
　　龍庭雖也散亂，好歹劃分出大致的街巷，每次遷移，這些街巷幾乎原樣保留，可郊外的場地根本沒有道路，只要沒有障礙物，任何地方都可以隨意穿越。
　　對初次參加龍庭大會的西域和中原人來說，光是那壹望無際的帳篷群，就令人茫然無措，好比不會水的人初次見到大海，震驚的同時也感到暈頭轉向，甚至不敢隨便走動。
　　在草原人看來，壹切卻都散而不亂，他們知道該去哪裏買賣貨物，知道自己該參加哪位貴族設立的哪壹項比賽，瞥壹眼那些飄揚的旗幟，就能認出這塊土地屬於誰。
　　所以，不足為奇，許多牧人身後都跟著若幹名寸步不離的外來者。
　　眾多比賽當中，勇士比武、賽馬與練兵三項，因為是老汗王親自資助的，獎賞豐厚，向來是最受關註的項目，報名的隊伍排起了長隊。
　　所有想贏得獎金的人都得在第壹天報上名字，真正的高手通常為貴人服務，無需忍受排隊之苦，他們的名字早已登記在冊，只等比賽開始。
　　名單很快流傳開來，令許多人意外並失望的是，之前曾向三位王爺公開挑戰的龍王，竟然沒有報名參加勇士比賽，只是派出壹名少年作為自己的代表。
　　初南屏剛剛成名，總算稍稍滿足了壹下大家的好奇心。
　　顧慎為沒參加比賽，是因為張楫說的那條理由無法辯駁：勇士與馬、狗、士兵壹樣，都是貴人豢養的爪牙，龍王若是參賽，可能贏得勇士的稱號，卻會失去本就不穩的王者身份。
　　就連方聞是，也得承認敵人說得很有道理。
　　顧慎為仍有信心，他差點制造重大錯誤，初南屏卻能幫他挽回錯誤。
　　每經歷壹次交手，少年的劍法都有進步，得意樓的武功也更適合比武。
　　“得贏啊，龍王，壹定得贏啊，咱們可是跟三位王爺打賭，壹旦輸了，名聲掃地，更沒機會見到老汗王了。”方聞是心中惴惴，對初南屏不是特別有信心。
　　“如果輸了，豈不證明我沒有能力刺殺老汗王？”
　　“這是兩回事，第壹，龍王沒參加比賽，第二，木老頭沒亮相，他和上官如失蹤的消息已經開始傳揚了，這個……”
　　顧慎為跟軍師開了壹個小玩笑，只是臉上表情太冷，方聞是沒有領會，反而當成嚴肅的問題，逐條加以反駁。
　　需要方聞是操心的地方還有許多，龍王是北庭的客人，需要參加官方活動，當天下午，混雜在壹群北庭王公與外國君主中間，顧慎為遠遠望見老汗王的馬車匆匆駛過。
　　自從到達龍庭以來，這是顧慎為與老汗王最接近的壹次，中間隔著無數衣甲鮮明的騎兵，還有警惕戒備的侍衛。
　　殺人與救人，顧慎為從衛嵩和小閼氏那裏分別接受了相互矛盾的任務，他還沒有決定執行哪壹件，可是看到老汗王的衛隊，忍不住從殺手的角度加以評判。
　　普通的暗殺幾乎沒有成功的可能，騎兵衛隊密不透風，形成壹片難以逾越的刀林槍海，即使僥幸突破，又會撞上數十名侍衛，這些侍衛全是第壹等高手，單拿出來，任何壹位都有資格爭奪勇士比武的魁首。
　　殺手比普通的習武者更謹慎，有時候甚至到了膽小的地步，粗略看過之後，顧慎為就知道自己絕不會以身犯險、去刺殺那位衰老的汗王。
　　大概這就是張楫來北庭的原因。
　　當殺手的刀劍無處施展的時候，謀士就該登場了。
　　顧慎為嘗試著以教書先生的思維構建暗殺計劃，心中漸漸有了壹個雛形。
　　他希望儀式快些結束，好騰出工夫去見壹見上官少敏。
　　上官少敏正膽戰心驚地坐在壹頂小帳篷裏，壹點也不知道，已經有壹名女子替她走上黃泉路，更不知道前面的路上還有多少磨難。
　　顧慎為向上官如承諾過要救上官少敏，自從傅原死後，他放棄救人，但是對金鵬堡營地的監視從未放松。
　　上官雲弄來壹個假冒的侄女，故意讓她在營地裏亮相，試探眾人的反應，絕大多數人都被騙過了，隔著壹條道路，韓芬卻壹眼看出問題，“走路姿勢不對，和從前不壹樣。”
　　韓芬分不清別人說話是褒是貶，也分不清誰好看誰難看，她註意到的全是壹些奇怪的細節，比如走路姿勢，有時候竟然非常有用。
　　直到讓荷女制定暗殺計劃的時候，顧慎為仍抱著現實的想法：上官少敏得死，誰也沒辦法幫她。
　　讓顧慎為改變主意的，不是他對上官如的承諾，而是軍師的壹句話。
　　“獨步王的孫女也是陪死的煙霧”，方聞是覺得小閼氏和日逐王真正想殺的人只是誇日王，顧慎為壹開始也認同軍師的判斷，漸漸地，他產生更多的想法。
　　上官少敏或許非常重要，金鵬堡在她身上花了極大的心思，誇日王親自出面配合，小閼氏對她的關註也異乎尋常，而且壹名不會武功、無人防備的軟弱少女，不正是謀士張楫喜歡的“刀劍”嗎？
　　這壹切加在壹起，讓顧慎為覺得，不能太早殺死上官少敏，起碼要問清楚真相。
　　顧慎為改變了計劃，荷女完全照做，沒有提問，但是神情中流露出壹絲懷疑，顧慎為自己也有懷疑：他這樣做是不是在找借口完成上官如的願望。
　　野馬與離曼的加入，讓整個計劃更加完美。
　　韓芬假扮丫環小意前去金鵬堡營地發出邀請時，上官雲不管有沒有懷疑，交出的都是假侄女。
　　假侄女從上官雲那裏得到壹個印象，以為即使遇到意外，對方也是“小姑姑”上官如派來的，只會救人不會殺人，所以心甘情願地跟隨韓芬逃離，打算深入虎穴探聽情報，這可是大功壹件。
　　野馬的刀太快，在她明白自己面臨的不是虛辭威脅而是真正的死亡時，已經來不及開口求饒。
　　上官雲大概覺得這是壹次機會，可以將上官少敏隱藏得更好，於是親自出馬，裝模作樣地查找“真相”，為了更逼真壹點，還從營地裏帶走不少人。
　　顧慎為真正的計劃得以實施——調虎離山。
　　張楫老謀深算，但是不會武功，他能恰如其分地使用殺手，等到自己面臨殺手的進攻時，卻沒有還手之力。
　　如果不是受到約定的束縛，顧慎為真想趁機殺掉張楫，但他忍住了誘惑，要求荷女只帶走上官少敏。
　　上官少敏處於“隱形”狀態，單獨居住在壹頂不起眼的帳篷裏，如同囚犯壹般，半步不準離開，周圍的衛兵少得可憐，這也是壹種保護方式，用以迷惑敵人。
　　上官雲與張楫沒想到的是，他們會遇到壹個嗅覺靈敏的敵人。
　　韓萱派上用場，正如韓芬喜歡觀察走路姿勢這壹類的細節，韓萱對味道極為敏感，她總能找出曉月堂弟子的藏身之處，進入北庭的第壹天，就在金鵬堡的隊伍中嗅到女人的脂粉香氣。
　　她對荷女壹直頗有微詞，不太願意跟她壹起執行任務，荷女對她則出奇地寬容，“咱們是去救壹位小姐，她跟妳家小姐壹樣，受人控制，身不由己。”
　　韓萱立刻被打動了，“壹定得救，救完之後還得幫她找壹位好姑爺。”
　　整個救人過程波瀾不驚，荷女大致猜出目標的藏身之所，韓萱“聞”出具體哪壹頂帳篷，上官少敏也極為配合，見到驟然現身的黑衣女子，只在壹打眼時感到驚慌，很快冷靜下來，小聲問：“她派妳來的？”
　　“她”是指上官如，上官少敏小心地沒有提起名字。
　　“上官如。”荷女給出這個令人心安的名字，幫助上官少敏從劃出的缺口中逃離。
　　直到第二天清晨，送飯的人才發現帳篷裏已經空了，此時，所有人的關註焦點都在馬上就要開始的龍庭大會上，“雙影劍客”初南屏的名字正在四處傳揚，獨步王孫女失蹤的消息，連同昨天黃昏的那次失敗暗殺，都被湮滅其中，少人聽聞。
　　張楫難得地大怒壹次，他是老師，竟然敗在學生手裏，這時他才明白，龍王大半夜帶著壹名少年到處揚名立萬的目的：洗刷嫌疑，若想指控龍王綁架，非得拿出最直接的證據不可。
　　金鵬殺手暗中行動起來，本來就不太大的龍軍營地受到嚴密的監視，就連專門收拾臟物的仆役也遭到跟蹤。
　　上官雲壹點都不意外，龍王到處亮相，荷女卻失蹤了。
　　荷女守在上官少敏身邊，展露出自己平易近人的壹面，加上韓萱的幫腔，她終於問出了連上官少敏本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所以，在與龍王匆匆相見時，荷女對他說：“妳應該見壹見她，事情比想象得要復雜。”
　　顧慎為站在壹群王公貴族中間，琢磨著荷女告訴他的壹個怪詞——女蠱。
　　上官少敏是壹名女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