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79章 棋子

　　屠翩翩臉上滿是敵意。屠狗更是無所適從，他追隨龍王的條件之壹就是永遠不與中原為敵，衛嵩身為西域都護官，乃是中原的代表。
　　“龍王在開玩笑，消遣我們姐弟兩個嗎？”屠翩翩冷冷地問，心裏已經在合計著第壹招用什麽。她相信，龍王最擅長的是險中取勝，論到真實武功，絕不是崆峒二老的對手。
　　面對壹觸即發的敵意，顧慎為卻沒有做出回應，語氣仍然平淡如初，“我沒有消遣人的愛好。我想問壹句，崆峒派到底是忠於衛嵩，還是忠於中原？”
　　“這不是忠於誰的問題……”屠翩翩突然發現自己被誤導了，“衛大人是皇帝委任的西域都護官，保護衛大人就是保護中原，龍王休想挑撥離間。”
　　顧慎為點下頭表示贊同，“妳說得沒錯，衛嵩理應代表中原朝廷的利益，可他如果暗中破壞皇帝在西域的策略，這算什麽？”
　　屠翩翩盯著龍王，突然轉向弟弟，怒氣沖沖地問：“妳知道什麽？”
　　屠狗驚愕地雙手壹攤，“龍王派我把妳請來，我什麽也不知道。”
　　“笨蛋，跟在龍王身邊竟然壹點情報也拿不到，就這樣還想闖蕩江湖？”
　　屠狗臉上通紅，不敢與姐姐鬥嘴，低頭囁嚅：“妳又沒說過讓我當奸細……”
　　屠翩翩放下拐杖，敵意稍減，“我相信龍王不是信口胡說的人，但崆峒派也不全是傻瓜，妳說衛大人暗中背叛中原，拿出證據來。”
　　“我有證據，但我想問壹句，妳對千騎關之戰怎麽看？”
　　這個問題比較含糊，屠翩翩卻立刻明白其中的含義，因為她不是第壹次被問到這件事了，“我不是蕭王殿下的心腹，無從知曉他心中的想法，既然蕭王殿下說中原軍隊只是誘餌，目的是打開羅羅大軍的缺口，好讓龍王沖進敵陣，我自然相信。蕭王殿下是皇叔，絕不至於故意欺騙皇帝。”
　　“衛嵩對千騎關之戰也非常感興趣吧？他是不是詢問過妳很多次當時的‘真相’？”
　　屠翩翩閉口不回答，她不喜歡龍王那種看透人心的目光與語氣，可又不能否認他猜得很準，衛嵩對她何止是詢問，甚至極為直白地暗示過，千騎關大捷其實是騙局。
　　屠翩翩親歷戰事，對當時的場景記得清清楚楚，蕭王急著逃出北庭騎兵的包圍，壹點也沒有成竹在胸的鎮定；過後，當她代表蕭王請求龍王不要進攻千騎關時，龍王更是表現得極為冷淡，好像對蕭王毫無興趣。
　　這些事情她都對衛嵩說了，可事情的另壹面是，蕭王和龍王不相信她，最終是通過羅寧茶實現聯手的，因此之前的壹切都能用“演戲”來解釋。
　　衛嵩要她拿出實際的證據，屠翩翩沒有。衛嵩又希望她能以性命擔保千騎關大捷有詐，屠翩翩拒絕了。倒不是惜命，而是那場戰爭的確出乎她的預料，真的像是事先商量好的計謀：龍王率軍繞到羅羅背後，蕭王突圍，使得羅羅左翼不穩，龍王因此才能沖進敵陣，奠定勝局。
　　見姐姐半晌不語，屠狗又開始敬佩龍王了，可心中疑惑也不少，“衛大人為什麽要懷疑蕭王？”
　　“因為朝堂之爭，衛嵩想要扳倒蕭王，向大將軍龐寧邀功。”
　　屠氏姐弟對朝堂的情況了解得不多，可是多少聽說過壹點傳聞，只是不知道崆峒派的恩主衛嵩也參與其中。
　　“那也用不著殺死衛大人，朝堂之爭自然由朝堂解決，龍王何必多管閑事？”屠翩翩其實已經被說服，只是自己還未醒悟。
　　“衛嵩要殺我，我不得不先發制人。”
　　“衛大人要殺龍王？”屠狗驚得滿頭白發像是要飄起來，“看著不像啊？”
　　“殺人之前都要故布疑陣。”顧慎為語氣越平淡，衛嵩的陰謀聽上去越像是真的，“衛嵩的計劃大致是這樣的：借助金鵬堡的力量殺死我，引發龍軍的報復，然後中原大軍開到，再來壹次屠殺，由此證明蕭王在西域的策略全盤失敗……”
　　“等等。”屠翩翩不想就這麽被糊弄過去，“衛大人借助金鵬堡的力量？衛大人明明厭惡金鵬堡，經常說‘獨步王不除，西域不得安寧’。”
　　“他們兩個已經盡棄前嫌、狼狽為奸。”顧慎為的語氣像是講述壹件顯而易見的事實。
　　“證據呢？”屠翩翩還是不滿意。
　　“上官飛妳們都認識，他是獨步王的兒子，因為種種原因被迫出走，但他的母親還留在獨步王身邊，能向我提供壹些消息。”
　　屠狗連連點頭，“龍王說得沒錯，上官飛經常去跟母親見面，每次都能拿到壹些情報。”
　　屠翩翩終於承認自己被說服了，但她還是比弟弟更謹慎，“口說無憑，我要直接去問衛大人。”
　　說罷轉身就走，甚至不願意與龍王商量壹下計策，屠狗連叫幾聲“師姐”，無奈地對龍王說：“師姐太急躁了，衛大人……衛嵩怎麽會向她說實話？因為千騎關的事，她已經失去衛嵩的信任，再去質問……這不是自找死路嗎？不行，我得……”
　　“用不著。”在顧慎為眼裏，急躁的人是屠狗，“妳姐姐自有辦法。”
　　“真有辦法？”屠狗還是有點猶豫。
　　顧慎為點點頭。屠翩翩夾在蕭王和衛嵩之間，竟然能夠毫發無傷，足以證明她有“辦法”。
　　龍王的鎮定讓屠狗感到踏實，問道：“龍王真要殺死衛嵩？”
　　“這是必須的，但我不會直接動刀，我會證明衛嵩背叛中原，讓他接受中原的懲處。”
　　屠狗心裏更踏實了，“龍王所作所為不僅沒有違背中原利益，反而大大維護了中原的權威，我願意為龍王盡綿薄之力，請您吩咐吧。”
　　“嗯，跟妳姐姐保持聯系。她說得對，只有金鵬堡壹面的證據還不夠，如果能讓衛嵩本人露出馬腳，中原使節就能定他的罪。”
　　屠狗覺得這是壹件重大任務，嚴肅地應諾，退出帳篷。
　　顧慎為的目的達到了，他在敵人身邊成功安插了壹枚棋子——屠翩翩雖然不是衛嵩的心腹，可憑她的武功和在中原武林中的地位，想探聽壹點消息，還是輕而易舉的。
　　至於上官飛，顧慎為根本沒想從他那裏得到過關於衛嵩的消息，也不打算動用孟夫人這條線，那樣做只會打草驚蛇。
　　這不是暗殺，顧慎為仍然選擇悄悄接近目標，從背後發起壹擊。唯壹令他警惕的是：很可能有壹柄刀正在悄悄接近自己，他卻找不到壹丁點的線索。
　　鐘衡那邊也在忙碌，不僅親自出馬，將手下值得信任的隨從也都派出去，務必要與馬廉及其下屬結交為朋友。壹天下來，大大小小的酒宴進行了十幾次，天色剛暗，又迎來互贈禮物的高峰。
　　子夜剛過，鐘衡摸清了使節隊伍的底清，“有七個人值得關註，他們不是太尉掾曹，就是與禁宮聯系緊密，向上追溯，都能找到權貴的身影。”
　　“七個人，還是太多。”
　　鐘衡也承認這壹點，“七個人當中可能有壹個人知道龍王的真實身份，也可能壹個沒有，更可能他只是大將軍龐寧安插進來的人員，與龍王身世毫無關系。”
　　顧慎為堅信自己的猜測，但不想與鐘衡爭辯，“有什麽辦法能把圈子再縮小壹點？”
　　“嗯，有壹個辦法，未必準確，但值得壹試。馬廉已經慰勞過軍隊，完成了對將士們的詢問，全都記錄在冊，可他還沒與龍王談過……”
　　顧慎為明白了鐘衡的意圖，在官場的明爭暗鬥方面，鐘衡的確要強於軍師方聞是。
　　“我的猜想是這樣的。”鐘衡繼續說下去，“如果馬廉就此結束西域之行返回中原，說明整個使節隊伍毫無問題，多給他點銀子，讓他回朝之後不進讒言也就是了。如果馬廉堅持要親自向龍王詢問，背後則可能暗藏陰謀，然後就要看馬廉是單獨會見龍王，還是由那七個人當中的某壹個陪同。”
　　懷疑龍王身世的人，必然要想辦法面對面地觀察壹番，顧慎為覺得鐘衡的猜測很有道理。
　　接下來的兩天，屠翩翩沒有送來任何消息；中原使節既未宣布返京，也沒提出會見龍王的要求，而是跑到四諦伽藍拜佛吃齋，住在寺內壹直沒有出來。
　　璧玉城表面上太平無事，就連南城的暗殺也比年前少了許多，兩三天才發生壹起，幾乎恢復到正常水平。
　　羅寧茶就是這時候非要見龍王壹面。
　　上官鴻負責傳信，他顯然非常厭惡從前的八嫂，“這個女人……唉，龍王開恩，放我回石國吧，要不在軍中當壹名小兵也行。”
　　上官鴻本來應該監視蕭王的，但蕭王匆匆返回中原，他覺得自己沒必要再留在羅寧茶身邊。
　　“先不急，回去告訴她，我沒有時間。”
　　上官鴻做好挨罵的準備回稟女主人，沒多久再次來見龍王，帶來催促與威脅，“她說龍王不肯見她，她就要去見中原使節。”
　　羅寧茶知道的內情可比屠翩翩詳細得多，足以破壞蕭王精心編造的軍功，顧慎為去了，心裏卻在考慮怎麽讓這個女人永遠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