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5章 排場

　　許煙微不再是南城的妓女，所以無需裝出楚楚可憐的可愛模樣以討好男人，她也不再是貴婦的侍女，所以無需時刻揣摩主意，還得小心翼翼地“看管”龍王的女人。
　　在擺脫重重束縛之後，她展露出藏在嬌小身軀內的真實面目——精明的商人和嚴厲的管家婆，她了解男人的種種心事，絕不給方聞是留下壹點胡作非為的機會，當初同意嫁給他的時候，這是許煙微唯壹的條件。
　　許煙微坐在床邊，穿著華貴的衣裳，多余的衣襟與袍袖幾乎鋪滿了整張床，頭上插著層層疊疊的珠寶首飾，讓她的頭變得有正常兩倍大，身邊的侍女每隔壹會就要掏出巾帕替女主人拭汗——這身行頭可是不小的負擔。
　　她跟方聞是還沒有成為西域最富有的商人，距離當年的孟氏仍有很大的差距，但是足以支撐起壹定程度的奢華，她本想讓排場更大壹些，類似於當年的羅寧茶，可恨的是使團名額有限，她只能帶壹名侍女，至於屏風什麽的，即使有錢也買不到。
　　中原對外國使團向來看得極緊，不允許他人隨意買賣物品。
　　“中原不好玩。”這是在幾樣要求都被拒絕之後，許煙微發出抱怨，換在璧玉城，只要有錢，壹切不在話下。
　　顧慎為與方聞是走進房間時，許煙微又熱又累，全身滲出壹層細汗，心情極壞，倒是頗為符合她要替弟弟“報仇”的意思，“啊——哈。”她誇張地叫了壹聲，好像走進來的是壹名忘恩負義的嫖客，“這不是龍王嗎？多年不見，妳把璧玉城攪得天翻地覆，自己跑到中原躲清靜，真是聰明的做法，我們都佩服死了，真的，死了好多人呢。”
　　方聞是在門口訕笑，大家壹致同意不提舊事，許煙微當時答應得好好的，結果開口就直指痛處。
　　顧慎為打量著小小的房間，對許煙微的表演毫不在意，甚至覺得有壹點親切，“妳這是……在模仿誰嗎？方夫人。”
　　“方夫人”的稱呼惹怒了許煙微，騰地站起來，身邊的丫環手忙腳亂地護著滿頭顫顫微微的珠寶，生怕它們不小心掉下來，“我才不是什麽方夫人，我叫許煙微，讓方胖子進我的屋上我的床，第壹是可憐他，第二是需要個男人撐門面，做事比較方便，第三……第三就是被妳害的。”
　　“我？”
　　“對，就是妳，龍王。”
　　“現在大家都叫他‘顧公子’。”方聞是小聲地插了壹句，在夫人面前大氣也不敢喘，他不是壹開始就這樣卑躬屈膝的，成親之初，兩人曾經進行過長達數月的激烈鬥爭，最後是方聞是敗下陣來，沒辦法，許煙微有壹千副面孔，沒有壹副真能聽進去道理，誇誇其談對她不起作用。
　　“哈，又改名字了，歡奴、楊歡、龍王、顧慎為、顧公子，誰知道哪個才是他的真姓名，總之就是因為他，璧玉城才壹片大亂，整個南城都毀了……”
　　“現在恢復得不錯，再有壹兩年，肯定比從前還要興盛……”方聞是興奮過頭，又插了壹句，發現妻子目光不善，急忙閉嘴。
　　“龍王剛拋下大家獨自消失的時候，妳怎麽不這樣說？”許煙微怒容滿面，嚇退丈夫，向前壹步，繼續指責顧慎為，“大家能活下來，全是如小姐的功勞，沒有她，璧玉城早就被人放火燒得壹幹二凈，那些年……”說著說著眼淚撲簌簌滾落，“那些年所有人都擔驚受怕的，誰也不知道能不能活過明天，抱著過壹天算壹天的想法，方胖子又總是糾纏不清，說什麽再不成親就來不及了，我壹時糊塗就答應了。妳說，這是不是妳的錯？”
　　當著方聞是的面，這可真是壹個難以回答的問題，顧慎為想了想，說：“很高興我犯下這個錯誤，方先生是壹名好丈夫，璧玉城裏的女人肯定都在羨慕妳。”
　　“哼，那是因為他現在有錢了。”許煙微的聲音緩和下來，方聞是咳了壹聲，昂首挺胸做出好丈夫的樣子。
　　“中原人前些日子壹直在追殺妳，是不是？聽說妳昨天還跟中原人打了壹架。”許煙微似乎將怒氣發泄完了，換上關切的口吻，還有壹點點好奇。
　　“嗯，還好我沒有輸。”
　　“妳當然不會輸。”許煙微根本不覺得這是問題，“可是妳怎麽……總惹事啊，走哪都得罪人，當年的獨步王要殺妳，去北庭也有好多人要殺妳，到了中原還是這樣。唉，要我說，妳應該好好反省壹下，是不是為人處事有問題，我可以好好給妳參謀壹下。”
　　女主人的變化實在太快了，由怒不可遏到苦口婆心，中間沒有壹點滯礙，旁邊的丫環實在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
　　許煙微神情惱怒，可是對她來說，扭頭是個極為困難的動作，只能用余光盯著丫環，“臭丫頭，花錢買妳可不是來看笑話的，當心我把妳賣到妓院去，讓妳學學怎麽侍候人。”
　　“夫人息怒，奴婢再也不敢了。”丫環低頭求饒，聲音裏倒沒有太多恐懼，大概經常受到類似的威脅，已經習以為常了。
　　“出去，我們要說悄悄話。”
　　“是。”丫環剛走出幾步，又被許煙微叫住，“等等，把我頭上這些寶貝收起來，丟壹樣抽妳十鞭。”
　　丫環急忙從床上捧來箱篋，嫻熟地摘下女主人頭上的珠寶，放入箱中，退出房間。
　　許煙微長出壹口氣，頓時覺得輕松不少，雖然衣服也很沈重，她還受得了，看著方聞是，“妳也要聽我們說悄悄話？我跟顧公子的關系，妳可比不了。”
　　說到“顧公子”三個字時，許煙微有意地用上溫柔曖昧的語氣，方聞是醋意大發，小聲道：“我可是妳丈夫……”
　　“我希望方先生留下，我們也才見面不久，沒說上幾句話。”顧慎為可不想剛壹見面就成為夫妻不和的原因。
　　許煙微勉強同意，提著裙擺，小心地走到桌邊坐下，怔怔盯著顧慎為看了好壹會，無限憂愁地嘆了口氣，“妳這報仇的苦日子什麽時候才算結束啊？瞧妳，曾經貴為龍王，現在就像……舊南城的那群刀客，就差沒穿他們的破皮襖了。”
　　“快了。”顧慎為說，突然發現這是自己從來沒仔細想過的問題，“很快我就無仇可報了，到時候，可能會有許多人找我報仇。”
　　“那不壹樣。”許煙微無所謂地揮揮手，“報仇是妳追著人家跑，哪危險去哪，被報仇是躲著人家跑，哪安全去哪，就憑妳的本事，誰也抓不著妳。”
　　“夫人這兩句話說得好。”方聞是不想當純粹的看客，插了壹句。
　　“難道我其它話說得不好？”許煙微並不領情，“要不是有我出主意，就憑妳能將生意做成現在這樣？”
　　“夫人字字珠璣，為夫向來敬佩。”方聞是謙卑地說，顧慎為越來驚訝了，怎麽也想不到曾經的軍師還能做出這副神態。
　　許煙微眉頭微蹙，尋思“豬雞”是好話還是壞話，搖頭將它忘掉，對顧慎為說：“那妳考慮過報仇之後去哪嗎？靠什麽生活？怎麽躲避仇人？還有——妳到底要娶誰，還是兩個都要？”
　　“哎，夫人，剛剛見面，問這種話不合適。”方聞是開口勸阻。
　　“妳問不合適，我問合適，誰讓妳留下來的？乖乖聽著就好。”許煙微的目光堅定地盯在顧慎為臉上。
　　“我沒想過，而且這也不是我能決定的事情。”顧慎為說，也覺得她的問題不合適，有太多重要事情需要考慮，浪費時間幻想未來，對他來說像是壹種罪過。
　　“還是得由我操心。”許煙微若有所思，“可妳別太自信，以為誰都會傻傻地等著妳，壹不留神，好姑娘就成別人的了。”
　　“夠了夠了。”方聞是終於拿出壹點丈夫的氣概，“瞧妳在胡說什麽，上官教頭……”
　　“如小姐人長得美，性子討喜，還很聰明，喜歡她的人多得是，妳那雙濁眼看不出來而已，就比如……”
　　“龍王想聽的不是這個，我把他請來是要商量如何應對眼下的狀況，中原朝廷雖然承認龍王無罪，可這只是暫時的，如果我猜得沒錯，馬上就會有更大的危機到來。”
　　許煙微奇跡般地沒有對丈夫發怒，或許是“危機”這個詞讓她明白，龍王仍身處危險之中，最關心的問題不是娶誰，而是如何報仇。
　　“哼，那妳們商量吧，我聽著，幫妳們出出主意。”
　　許煙微突然變得聽話，方聞是反而啞口無言，好壹會才說：“關於報仇的情況，顧公子能說多少？我不貪心，妳只需告訴我必要的信息就好。”
　　“絕大部分，我的仇人已經沈不住氣，很快就會露出真面目。”顧慎為打算前所未有的坦白壹次，拒絕幫助會顯得虛偽，他所要做的就是盡量保護方聞是等人的安全。
　　“把上官教頭也請來吧。”顧慎為不想將同樣的話說兩遍。
　　許煙微命令門外的丫環去請上官如，三人安靜了壹會，各自想著的心事，直到上官如走進屋，顧慎為才猛然發現，這壹小會工夫裏，他沒有思考如何講述事實，而是在琢磨許煙微剛才的那“比如”。
　　是誰對上官如產生好感呢？許煙微的在這方面的預感向來不會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