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93章 客人

　　南城東邊有壹塊區域，與其它地方不同，沒有密集的妓院與酒館，街巷雖然狹窄由折、臟亂破舊，但是住戶與行人卻顯得正常多了，起得早，不帶刀，都是些小生意人，就是他們，默默地掌握著璧玉城的衣食住行。
　　顧慎為將單刀貼著大腿，以防過於紮眼，約定的地點是壹所民宅，位於小巷深處，緊貼城墻，很具有隱蔽性。
　　二十名殺手學徒住在這裏，正等著“探底”到來。
　　顧慎為看到了長相奇特的野馬，他跟自己的夥伴待在壹起，對歡奴象征性地點了壹下頭，好像國王接見不太重要的臣子。
　　荷女等幾個人坐在屋子的另壹頭，正在仔細地擦刀，看到歡奴都站了起來，點頭示意，但沒有說話。
　　他們在這裏都沒有隨便開口的資格，唯壹的殺主是上官雨時。
　　“雨公子。”
　　“叫我殺主大人。”
　　“殺主大人。”
　　顧慎為深行壹禮，知道這壹關不好過。
　　上官雨時知道“探底”的身份，早就等著這壹刻，顧慎為將觀察收集到的“十龍幫”信息壹壹道出，從聚點地型到人員多寡，武功高的有哪些，真正掌控幫務的人又有哪些，壹直到酒徒何時散去，院子還剩幾個人。
　　上官雨時聽他說完，冷冷地道，“這就是妳花三天時間弄到的情報？”
　　“是。”其實只有兩天，顧慎為不想爭論。
　　上官雨時拿出壹張紙，念道：“天山宗首腦七人，每月十五聚會，不接待普通幫眾，有護衛十二人，分三班巡邏，三到四更為最佳下手時間。”她折起紙，“看來妳沒有拿到什麽有價值的東西。”
　　“是。”顧慎為強忍怒氣沒有反駁，他從未受過收集情報的訓練，也沒人帶著他做事。
　　“明天就是十五，妳留在這裏看守物品，等我們成功之後，功勞與妳無關，苦勞總算妳壹份。”
　　有人笑了起來，學徒不全都是顧慎為朋友。
　　“是，不過請讓我今晚再去壹趟。”
　　“幹什麽？妳還想從天山宗挖出壹位絕世高手不成？”
　　“我覺得……事情有點不對勁兒。”
　　顧慎為突然發現沒辦法說出自己的想法，他的懷疑全部依據就是文書上幾句模棱兩可的文字，到底有沒有陰謀、陰謀是什麽、陰謀的目的，他壹條也說不出來，唯壹的嫌疑人是郭先生，可郭先生不喜歡的人是歡奴，歡奴卻偏偏不是暗殺隊伍的壹員。
　　壹切都只是感覺，顧慎為相信自己的感覺，卻不足為外人道。
　　“好啊，妳想占多少苦勞都行，不過明天壹早妳就得回到這裏，把房間收拾幹凈，對了，這是妳的老本行，幹起來肯定很順手。”
　　“是。”顧慎為忍氣吞聲。
　　上官雨時嘴角上揚，這個歡奴以為殺得人多，就能嚇住自己，該讓他知道誰是主人誰是奴才，早晚她會報仇，不是為了那個不成器早就該死的哥哥，而是為了十公子上官如。
　　顧慎為暫時放棄對上官雨時的憎惡，壹路上都在想，孱弱的十龍幫能用什麽手段挫敗金鵬堡的暗殺，那二十名學徒當中有他好不容易才爭取到的盟友，他不能讓荷女等人死於陰謀。
　　回到許煙微的住所，壹位客人正等著他。
　　老龍頭壹個人坐在火爐邊，穿著厚厚的棉衣，沒有露出壹身的青龍圖案。
　　“他們在樓上，很安全。”
　　老龍頭首先開口，顧慎為向樓上望了壹眼，將單刀放在門口，走過去坐在火爐的另壹邊。
　　“昨天晚上妳打了我兒子。”
　　“嗯。”
　　“他該打。”
　　“嗯。”
　　“可妳要是再敢出現在十龍幫，我就殺了妳。”
　　“嗯。”
　　談話到此結束，老龍頭卻沒有離開的意思。
　　有什麽地方不對頭，顧慎為問道：“妳都準備好了？”
　　老龍頭那雙鼓起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身子顯得有些僵硬，又立刻恢復常態，“妳說什麽？”
　　“酒，我看妳那裏每天晚上都要準備好多酒。”
　　老龍頭眼中流露出壹絲殺機，轉瞬即逝，伸出手掌。
　　顧慎為掏出十龍幫發給的那枚黑鐵片，放在老龍頭手中，老龍頭手壹翻，鐵片落入炭火堆裏。
　　老龍頭走到門邊，看了壹眼兒子留下的單刀，沒有動它，推門走進寒風中。
　　許小益輕手輕腳地下樓，“今天晚上妳還要去？”
　　“嗯。”
　　“就……不用我陪著去了吧？”
　　“不用。”
　　“哦，那可太好了，妳知道，我不會武功，妳讓我偷件東西還行，打架那就是去送死。”
　　“暫時不用妳偷東西。”
　　“嘿嘿，咱們吃飯去吧，現在天還早，妳知道，我姐姐這裏有時候白天也來客人……”
　　“妳壹個人去吧，我待會就走，還有事。”
　　“哦，那我也等會，外面太冷，真不想出去。”
　　壹刻鐘以後，顧慎為帶著單刀離開，躲在街角，盯著許家門口，又過了兩刻鐘，從許家走出壹位高大的男子，身披鬥篷，兜帽遮住整張面孔，左右望了壹眼，匆匆離去。
　　在南城，這種掩人耳目的裝扮並不罕見，出現在妓女家中更是常見。
　　顧慎為又等了壹會，實在冷得受不了，才邁步前往南墻酒館。
　　守門的胖子照例搜身，要求存刀。
　　顧慎為在酒館裏沒發現想找的人，連張楫也沒來，他在師父常選的桌子旁坐下，要了壹杯紅葡萄酒，花銷記在鐵寒鋒的賬上，然後盯著白玉杯中鮮紅的液體，直到日頭西沈。
　　鐵寒鋒沒來，顧慎為迫切地想向師父討教幾個問題，卻偏偏尋不到他的人影。
　　時候到了，顧慎為離開酒館，在門口領回了單刀，胖子沒再變戲法，還是原來那柄刀。
　　外面下起了雪，初時不急不徐，等顧慎為來到十龍幫聚點時，變成漫天大雪，十步以外就已經看不清楚。
　　酒徒沒有平時多，顧慎為繞著院子走了好幾圈，甚至跳墻進到院子裏，也沒有人出來阻擋。
　　燈光、喧鬧聲，都在提醒外面的少年雪天有多麽寒冷，他還是堅持不進屋，不是害怕老龍頭，而是想查明白真相。
　　這次，“查明真相”與“解決問題”差不多是同壹回事。
　　草房門口堆滿了酒壇，被積雪覆蓋，像壹座座的小山，顧慎為撥去雪，挨個敲敲，都是空的。
　　“嘿！”
　　終於有人發現了行蹤詭秘的少年，龍牙拎著長刀，身後跟著老龍頭的兒子和幾名持刀大漢。
　　“老龍頭是怎麽說的？”
　　顧慎為緊握刀柄，這刀與金鵬堡狹刀不太壹樣，但還是比短劍順手，“他說想請我喝酒，感謝我揍了他兒子，我說這裏的酒太差，還兌水，不想喝。”
　　幾名大漢高聲怒吼，龍牙將長刀掄了壹圈，“妳只有壹次機會，快滾。”
　　顧慎為盯著龍牙看了壹會，開始後退，不壹會就消失在風雪之中，對面隱約傳來龍牙等人的哄笑聲，大概是笑話少年是膽小鬼。
　　這是殺手學徒們的獵物，顧慎為不能搶奪他們的美味，尤其是在上官雨時擔任殺主的時候。
　　顧慎為又回到南墻酒館，鐵寒鋒還是沒來，他只得回許家。
　　樓上的許煙微已經休息，許小益也躺下了，看到顧慎為，迷迷糊糊地說了壹句，“把門插好。”
　　顧慎為壹個人坐在火爐邊，閉上眼睛，想象面前有壹張白紙，他將那份文書又寫了壹遍，接著開始寫二十名殺手學徒的名字，這邊壹堆，那邊壹堆，就像今天在隱藏點看到的那樣，寫到“流花”兩個字時，想起上午沒有看到這個人。
　　事情壹下子豁然開朗。
　　顧慎為推醒酣睡中的許小益，“是誰找妳做這活兒的？”
　　“啊？什麽？劉歪嘴，妳不認識他嗎？”
　　顧慎為不認識什麽“歪嘴”，抓住許小益的肩膀，用力晃動，直到對方徹底清醒，不高興地坐了起來。
　　“幹什麽？”
　　“上午來的男人是誰？”
　　“老龍頭啊。”
　　“不是他，藏在樓上的男人。”
　　許小益尷尬地笑了壹聲，轉動眼珠，似乎想要否認，最後又改變主意，“妳發現啦。”
　　“他是誰？”
　　“姐姐的壹個客人，正常的那種，剛進屋就趕上老龍頭後腳來，所以躲在上面。不是我想瞞妳，可是妳昨天把客人打跑了，我和姐姐都有點擔心。”
　　說的跟真事壹樣，顧慎為心想，“不要玩花樣，妳們倆玩不起，當心自己的腦袋。”
　　許小益摸了摸自己的頭，發現它還在，“放心好了，我是誰？我在南城摸爬滾打的時候，妳連南城還沒聽說過吧。”
　　顧慎為退回到火爐邊，如果許氏姐弟也參與了這場陰謀，過了明天就會被滅口，他沒有能力保護他們，許小益不肯說實話，倒是免除了他自認為該盡的壹份義務。
　　許小益坐在臨時支起的床上，呆呆地望著爐邊的少年，欲言又止，最後倒頭睡去，發出誇張的鼾聲。
　　顧慎為緊緊握住刀柄，他的腸胃厭惡鮮血的顏色與味道，他的心卻渴望著殺戮，他知道哪壹個才是自己的主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