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82章 悔悟

　　高楊呲牙咧嘴地坐在椅子上，好不容易調整好姿勢，已經痛得滿頭大汗。
　　施青覺關切地問：“高大哥，還能受得了嗎？其實也不用這麽著急。”
　　“沒事。”高楊憋著嗓子說，他的力氣都用來對抗骨折處的疼痛了，“龍王安排的任務，就別推三阻四了，有點事做，我心裏也踏實。”
　　“這是我的主意。”施青覺說，無意將惡人的名聲推給別人，尤其是龍王。
　　“謝謝妳的主意。”高楊鄭重地說，由於已經坐穩，疼痛減弱不少，“我高楊半輩子胡作非為，沒欠過誰的人情，就是欠妳壹個。”
　　施青覺臉上有點紅，因為在這個主意中，承受危險與苦難的將是高楊，得到最多好處的卻是他和龍王，“做完這件事，就是我欠高大哥的人情了。”
　　“哈哈。”高楊大笑聲，“瞧咱們兩個，磨磨唧唧，真夠肉麻，別人要是看見，還以為我和妳……妳知道……”
　　“什麽？”施青覺茫然不解。
　　“我就不信，四諦伽藍那麽多和尚住在壹塊，壹個女人沒有，相互間就沒有點……古怪的事？”
　　施青覺明白了，臉上更紅，“伽藍跟妳想象得不壹樣……”跟他自己想象得也不壹樣，他不願意再說，小心地背起椅子。
　　椅子上已經綁好繩索，方便施青覺挎在肩上。
　　“誰想出來的招兒，還挺舒服。”高楊頗為滿意。
　　“坐穩了，高大哥。”施青覺說，邁步向外走去，出門的時候特意查看有沒有碰到高楊的頭。
　　夜裏的護軍府很安靜，外面的街道卻極熱鬧，兩人的模樣都有些怪異，但這裏是南城，行人頂多好奇地瞅兩眼，沒人太當回事。
　　重新回到喧鬧的街上，勾起了高楊的記憶，不由得頻頻咂嘴，喃喃道：“前面那家酒館我以前常去，貴得很，勁兒也足得很。”
　　施青覺加快腳步，“高大哥，從現在起妳可不能再喝酒了，最好連提都不要提。”
　　“唉，和尚真不好當。”高楊無奈地說，只能眼睜睜看著三五成群的客人擁進酒館，其中有些人他看著眼熟，卻叫不出名字。
　　施青覺盡可能挑選僻靜的街巷行走，很多時候還是得由高楊指點路徑，既然不能喝酒，高楊就想說點什麽好轉移酒癮，於是問道：“好兄弟，妳見過龍王的王後嗎？”
　　“啊？沒，沒見過。”
　　“她不就住在護軍府裏嗎？跟咱們近得很，妳沒找機會偷看壹眼？”
　　“沒有，當然沒有。”施青覺急忙否認，“護軍府內外到處是人，說不定哪就藏著護衛，我不可敢亂走。”
　　“哈哈，瞧妳怕的，隨便說著玩唄，聽說王後是真正的公主，美得很。”
　　“王後是逍遙海石國公主，美不美……就不知道了，龍王眼光不會太差吧。”
　　“嘿，璧玉城裏美女如雲，龍王什麽樣人沒見過？眼光當然比咱們高多了，就說前些日子被殺的蕭鳳釵吧，留人巷第壹名妓，為了龍王連老本行都不做了，他倆肯定有點事情。”
　　施青覺心中壹動，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就是因為這個無緣謀面的蕭鳳釵而還俗的，璧玉城的大人物們對這名妓女的描述，激起年輕知客僧沈睡已久的欲望，不顧壹切地離開四諦伽藍，還沒看清前路的危險，就滿懷興奮地沖了上去。
　　結果就是他現在渾身青腫，背著壹個廢人，行走在僻靜骯臟的小巷裏，與南城的繁華近在咫尺，卻又相隔難以逾越的深淵。
　　高楊無法了解好兄弟的心事，繼續道：“還有鯤社的這個十公子，據說性格豪爽得跟男人壹樣，相貌卻是女人中的第壹等，跟龍王也不清不楚……”
　　“龍王的女人跟咱們無關，不要再提了。”施青覺謹慎地向身後望了壹眼，害怕有人偷聽。
　　高楊不屑地大笑，但是不再說女人了，只是行程無聊，總得說點什麽的打發時間，“後天就是城主比武了，在誰身上下註的比較多？”
　　“下註？這是正式的比武，不是酒館裏的賭鬥。”
　　“我的好兄弟，妳可真……就因為這是純粹的比武，才有的賭啊。妳想，酒館裏打架的盡是無名之輩，輸贏沒準都是事先安排好的，也就騙騙喝多的傻瓜，想從中贏大錢，怎麽可能？城主比武就不壹樣了，方殊義與初南屏，正好代表獨步王與龍王，打起來必然是妳死我活，絕不會造假，二選壹，猜準就是白得壹筆錢……”
　　說起賭博，高楊滔滔不絕，施青覺乖乖聽著，時不時嗯壹聲，心想，原以為高大哥的脾氣是個問題，現在來看，他的多嘴才是最大的漏洞。
　　高楊只能過過嘴癮，他與施青覺都沒錢下註。
　　離目的地不遠了，南北城之間的界墻在夜色中依稀可見，施青覺將椅子放下，轉身正色說道：“高大哥，就快到了，剩下的事就只能靠妳壹個人了。”
　　“放心吧，我知道這事對咱們兩個有多重要。他奶奶的，做不成我就死在裏面。”
　　“那倒不用，他們也不會殺人，萬壹不成，我會把妳接出來，機會總有，命就壹條。”
　　“知道了知道了。”高楊不耐煩地說，“我現在可挺珍惜自己這條狗命的。”
　　“嗯，跟我說說妳都要做什麽。”整個計劃太復雜，施青覺擔心高楊記不住。
　　高楊吐出壹口氣，皺著眉頭尋思了壹會，好像已經將計劃全忘光了，突然咧嘴壹笑，說：“多大個事。妳把我放在鯤社門口，我向十公子裝可憐，就說自己從前殺人如麻，如今手斷腳斷，真心悔悟，想要出家卻不知其門。十公子肯定會同情我——這是妳說的，我可沒擔保會成功。”
　　“龍王說的，應該不錯。”
　　“嗯，十公子善心大發，就會把我介紹給四諦伽藍的高僧。”
　　“伽藍裏高僧眾多，不是每壹位都行。”
　　“當然，有壹個叫法齊的老家夥，是什麽蓮心、蓮華的師叔，跟他們的師父法延好得跟親兄弟壹樣，最喜歡放下屠刀的強盜、刀客什麽的，他壹聽說有我這種人，準會樂顛顛地收我為徒。”
　　壹連串的人名，難得高楊能記得住，施青覺點點頭，“不會馬上收徒，但他會把妳留在身邊觀察，這樣妳就有機會了。”
　　“嗯，這也是妳跟龍王保證的。”
　　“我保證的，跟龍王無關。接下來妳要替龍王做壹件事。”
　　“對，我要立功，免去從前的罪過。我要想辦法打聽法奉到底是怎麽當上住持的，如果可能，還要讓老和尚對法奉產生不滿與懷疑，離間計嘛，我懂。”
　　施青覺放下壹半心，壓低聲音問：“妳還要替咱們兩個做壹件事。”
　　高楊也壓低聲音，“偷幾本絕技出來，這個我太明白啦，在璧玉城誰強誰混得好，咱們立功再多，不如替龍王殺人來得實在。四諦伽藍有多少絕技？我都給好兄弟偷出來。”
　　“不必，這事只能看運氣，唉，都怪我當初學武不用功，現在才知道重要，四諦伽藍絕技，壹樣就夠咱們學壹輩子啦，就算不能縱橫西域，自保總算夠了。”
　　高楊鄭重地點點頭，連眼裏的兇光都少了幾分，施青覺突然感到壹陣愧疚，說是“咱們”，其實偷出來的絕技只對他壹個人有用，高楊是練不了的，“高大哥……”
　　“哎，別又說肉麻的話，我可不愛聽，再說事還沒成呢。”
　　“嗯。”離鯤社已經不遠，施青覺幹脆連椅子帶人壹塊抱起來。
　　“妳也小心點。”高楊跟施青覺認識的時間不長，可是壹想到好兄弟要是沒了，自己將面臨的悲慘遭遇，他就感到不寒而栗，“我跟妳說起的那幫人可不好打交道。”
　　他真怕死，甚至覺得從前那個滿口豪言壯語的高楊是天下第壹大蠢蛋。
　　鯤社的防護壹點也不嚴密，施青覺將高楊放在大門口，竟然沒人發現。
　　高楊看著好兄弟跑遠，放聲大叫：“上官教頭，可憐人求您開恩哪……”
　　施青覺未做停留，其實他認為這壹步可以簡單些，如果傳言可信，龍王只要開口，上官如必定幫忙，何必讓高楊壹個人演戲呢？可龍王沒提此事，施青覺也不敢建議。
　　他有點害怕龍王，最關鍵的是，他摸不清龍王的心事，那個面色蒼白陰郁的同齡人既給予他美妙的希望，也帶來巨大的壓力。
　　按照高楊事前的指點，施青覺來到壹條酒館聚集的街巷，稍作打聽就找著了百興樓。
　　百興樓在南城算不上太知名，來這裏喝酒的通常是壹批老顧客，他們都有壹個共同的身份——是或曾經是鐵山匪幫的壹員。
　　這是施青覺自己的主意，甚至沒告訴龍王，他當時對高楊說：“不能只依靠龍王保護，咱們得自己創業，擁有自己的力量。”
　　高楊於是推薦了百興樓，“要說璧玉城裏最講義氣的壹幫人，就是鐵山刀客了，我聽說他們對女首領不太滿意，有壹批人想自立門戶，妳要是有膽子，就去試壹試，沒準能加入其中。”
　　施青覺就這麽來了，壹個人也不認識，高楊的名號在這裏也幫不上忙，他鎮定地在桌椅和人群中穿行，短發與青腫竟然沒有引起註意。
　　他走到壹名矮壯的客人面前，說：“鐵山都是膽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