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70章 人情

　　木老頭將施青覺帶去嫖妓，引起壹些人的主意，僧人蓮青就是順著這條線找到護軍府的。
　　蓮青可以放棄殺兄之仇，但他對龍王終歸沒有好印象，從邁入護軍府大門的那壹刻起，臉上就露出警惕之色。
　　龍翻雲認得蓮青，說：“和尚，妳好啊。”
　　“嗯。”蓮青粗聲應道，打量了壹圈，目光才落到龍翻雲身上，“妳的腿還沒好？”
　　“好不了啦，連孫神醫都沒辦法。”
　　蓮青對龍翻雲的傷勢並不真的關心，目光轉向紅蝠，“妳不是……上官教頭的女官嗎？怎麽沒在鯤社，反而跑到龍王這邊了？”
　　“那是我的事，和尚，妳來護軍府不是為了打聽家務事吧？”
　　聽到“家務事”三個字，龍翻雲既感溫暖又覺尷尬，小聲咳了壹下，蓮青在光光的頭上撓了兩下，恍然大悟，“哦，原來這樣，沒錯，這不是我來的目的，請龍王出來，我要見他。”
　　“在護軍府是龍翻雲說的算，有什麽事跟他說也是壹樣。”紅蝠說道。
　　蓮青尋思壹會，對龍翻雲說：“木老頭從四諦伽藍帶走壹名僧人，請妳交出來。”
　　龍翻雲只知道木老頭帶回來壹個陌生人，因為是直接送到龍王那裏，所以他沒有過問，壹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又是紅蝠開口道：“這就奇了，木老頭從來沒離開過璧玉城，什麽時候去四諦伽藍了？”
　　“呃，木老頭沒去，覺青自己來璧玉城，昨天晚上有人看到他跟木老頭壹塊去了……金窩巷，今天早晨回的護軍府。”
　　金窩巷是南城低紙妓院聚集的地方，紅蝠沒聽說過這個地點，但是看到兩邊衛兵們曖昧的眼神與笑容，就知道那不是好地方，輕哼壹聲，“這麽說覺青是自願跟木老頭走的了？”
　　蓮青拙於應對，心中惱怒，“龍翻雲，到底誰是護軍尉？妳，還是這個婆娘？”
　　“妳說什麽？”紅蝠厲聲質問。
　　“罪過罪過，阿彌陀佛，女施主恕罪。”蓮青真誠地行禮致歉，紅蝠沒法追究。
　　龍翻雲已經大致明白了，說：“那個覺青是還俗的和尚吧？”
　　“是，還不到三天。”
　　“幾天不重要，關鍵是他既然還俗了，就與四諦伽藍無關，和尚何以來我這裏要人？”
　　蓮青有點急了，“覺青是還俗了，但是他從四諦伽藍帶走……我是來勸他迷途知反，重當和尚的。”
　　“他連金窩巷都去過了，四諦伽藍還要他重當和尚？”龍翻雲問道，十幾名衛兵都笑了，只是看到紅蝠臉色嚴峻，急忙收斂。
　　蓮青的耐心用光了，“總之妳把覺青叫出來，我跟他說幾句話，是去是留，全憑他自己作主，護軍府不至於扣人不放吧？”
　　龍翻雲不知道龍王有什麽安排，不敢貿然做出回答，正想著是不是該向龍王通報壹聲，外面傳來木老頭的聲音，“原來這麽簡單啊，人就在這裏，妳問吧。”
　　施青覺跟著木老頭壹塊進來，躲躲閃閃的，壹副做了壞事害怕責罰的樣子，看到蓮青，雙手合什，說道：“蓮青師叔。”
　　蓮青出家其實比施青覺晚得多，只是得拜高僧為師，輩份反而更高，看著穿上俗衣的覺青，眉頭不由得皺起，“覺青，妳怎麽變成這個樣子？”
　　“我……師叔，我現在叫施青覺，還俗了，可不就得穿成這個樣子。”
　　木老頭加上壹句，“待會他還要穿戰衣，從此就是龍軍士兵了，哈哈，和尚放心，他不會吃虧的，昨天晚上……”
　　蓮青急忙打斷木老頭，四處看看，知道這些人是不會讓自己與覺青私下談話的，只得低聲道：“覺青，妳想還俗，沒人攔妳，可四諦伽藍把妳從小收養，待妳不薄，妳不該壹出山門就忘記往日之恩，竟拿本寺機密換取榮華富貴。”
　　施青覺滿臉羞愧，木老頭走到他前面，擡頭看著蓮青，說：“第壹，他可沒忘記四諦伽藍，昨晚玩到興處，嘴裏喊的盡是如來佛祖，這感情得有多深，第二，妳說他拿機密換取榮華富貴，更是大錯特錯。”
　　“高僧名冊乃是……”蓮青氣急敗壞，好不容易才控制住心中壹團怒火。
　　“高僧名冊是四諦伽藍機密？”
　　“當然。”
　　“施青覺壹名普通的知客僧人怎麽會拿到機密？”
　　“他沒資格，他師父能，肯定是偶然看到，就給拿走了。”
　　“慢著，妳說‘拿走’，四諦伽藍裏的名冊丟失了？不見了？”
　　蓮青知道爭執只會陷入細枝末節，幹脆不理木老頭，只對他身後的施青覺說：“覺青，妳可要想好了，壹失足成千古恨，就算妳不念四諦伽藍的恩情，難道連師父的聲譽也不在乎了？名冊泄露，妳師父就是罪人。”
　　施青覺面若死灰，木老頭安慰道：“不用擔心，到時候把妳師父也接出來，兩人壹塊還俗，花花世界，妳才看了壹眼而已，真正的甜頭還沒嘗到呢，有我在，有龍王在，保管妳跟師父再不想當和尚。”
　　“師父不會還俗……他是得道高僧，不像我……”
　　“妳師父並不怨妳。”蓮青趁熱打鐵，和聲勸道：“四諦伽藍僧人來自天下諸國，棄國舍家，本想斬斷俗緣，名冊壹旦泄露，落入惡人手中，將會帶怎樣的結果，妳想過嗎？”
　　“妳說‘惡人’是什麽意思？”木老頭不高興了，“怎麽，妳剃光了頭發就是醒悟，由強盜變‘善人’？我還發誓不殺人呢，變化比妳大不大？簡直是脫胎換骨，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難道還是‘惡人’？和尚……”
　　木老頭自顧嘮叨，蓮青壹概不理，只是盯著施青覺，希望他能懸崖勒馬。
　　施青覺低頭深思，臉上青壹陣紅壹陣，突然像是下定了決心，擡頭說道：“蓮青師叔，請妳回寺告訴我師父，覺青罪孽深重，此生已無得救可能，但我不會讓他老人家為難，名冊就在我心中，我會盡快將它忘掉，再不向任何人透露半個字。”
　　“好。”蓮青如釋重負。
　　木老頭疑惑地看著施青覺，心想這要是說謊的話，倒是挺完美，證明小和尚乃是可造之材，可要是實話實說……
　　施青覺臉色仍未恢復，“可我已經寫出壹半，交給……龍王了。”
　　蓮青吃了壹驚，猛地轉身，放開嗓子吼道：“龍……”
　　龍王就站在門口，好像已經聽了很長時間，身邊跟著壹名少年侍者，蓮青硬生生憋回後面的字，咳了兩聲說：“龍王，麻煩妳將覺青寫完的名冊交給我，那東西妳留著也沒用，四諦伽藍跟妳不是敵人。”
　　“四諦伽藍有敵人嗎？”
　　“沒有，出家人與世無爭，怎麽會有敵人？”
　　“那妳何必擔心名冊泄露？”
　　“這世上總有……”蓮青及時止住，知道自己辯不過龍王，“龍王，上官教頭為妳辛苦奔走，法沖師叔已經同意隨時為妳去除魔功……”
　　“這算是在威脅龍王嗎？”木老頭問。
　　蓮青合什行禮，“無論怎樣，法沖師叔都會遵守諾言，不會施加任何條件，至於名冊，全憑龍王定奪。”
　　說罷，蓮青竟然閉上雙眼，就站在護軍府大堂裏低聲誦經，施青覺不由自主地模仿，被木老頭在肚子上狠狠擊了壹拳，啊的壹聲，想起自己再不是和尚了。
　　顧慎為等了壹會，對施青覺說：“去把名冊拿來。”
　　施青覺感激地點點頭，匆匆跑出去，木老頭低聲問：“好不容易從金鵬堡手裏搶過來的，不會就這麽浪費吧？”
　　木老頭將任務難度誇大，顧慎為沒有理他。
　　施青覺跑回來，懷裏捧著壹摞紙張，猶豫著不知該交給誰。
　　“拿走吧，壹張不少。”顧慎為說。
　　蓮青睜開雙眼，顯然非常驚訝，接過紙張，看也不看，折了兩下，全塞到懷裏，說：“龍王，沒的說，四諦伽藍欠妳壹個人情，就算別人不在乎，我蓮青總會牢記於心，早晚要還。”
　　壹剎那，蓮青又成了當年的大盜。
　　隨後他又對施青覺說：“望妳今後好自為之，頭發長了，惡念別長，沒準有壹天還能醒悟，四諦伽藍是不能收妳了，天下寺院還多的是，實在不行，居家修行也可得道。”
　　“多謝師叔教誨，我記住了。”施青覺羞愧難當，臉上冷汗直流。
　　木老頭輕嘆壹聲，心想好好壹根苗子，就這麽毀於壹旦了。
　　蓮青大步離去，木老頭搖頭說：“龍王，說實話，妳可做虧本買賣了，我瞧這個和尚十有八九說話不算，什麽還人情，說得好聽而已，沒準回去就說龍王逼著小和尚再寫壹份。”
　　施青覺躬身，“我是不會再寫啦，相信龍王也不會逼我，唉，就此別過……”
　　“今後妳是護軍府的主簿，聽命於護軍尉。”
　　施青覺壹呆，急忙跪下謝恩。
　　顧慎為向外走去，紅蝠在身後突然大聲說：“龍王，我覺得妳做得很對。”
　　顧慎為未做停留，木老頭卻轉過身，嘿嘿笑道：“我知道這話是說給我聽的，來，咱們辯個明白，龍翻雲，老實聽著，不準幫妳女人……”
　　顧慎為回到房間，剛站到桌邊，秦夜明就鋪好紙張。
　　李削竹——顧慎為先寫下這個名字，隨後又壹筆壹劃在旁邊添上兩個字——管聲。
　　“管聲足下。”這是衛嵩臨死前沒寫完的書信擡頭，他編了壹個故事，顧慎為壹直沒查清楚這位“管聲”是誰，直到他在高僧名冊裏看見“李削竹”這個名字。
　　竹與管聲，像是壹對名與字，僅僅如此，聯系還是太微弱，可這個李削竹出家前是中原人，就讓顧慎為不得不懷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