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九章 與神角力（六）

　　“上帝啊！”
　　神父帕德利·安吉爾驚呼壹聲，從噩夢中驚醒過來。他下意識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手忙腳亂的把壓在自己胸口的那根纜繩挪開，大口的喘著粗氣，看來就是這東西讓他做了個船沈了的噩夢。
　　還好，他的叫聲並沒有引起任何恐慌，附近的人只是無精打采的看了他壹下，就把頭重新垂下來。艱難的旅程、搖晃的船身、汙濁的空氣加上那根像鐵鏈壹樣的繩索，幾乎把所有人都折磨的筋疲力盡、渾渾噩噩。
　　帕德利用力的拍了拍臉，讓自己的臉色紅潤壹些。
　　他重新掛上能讓人感到安心的笑容，在居民裏巡視了壹圈兒。無非是給孩子蓋上衣服，把做噩夢的人叫醒等等，可正是這些不起眼的舉動，讓他將居民的情緒壹直安撫在安全範圍之內。
　　澎湃的巨浪壹刻不停的搖晃著船身，暴風在艙壁的縫隙上拉出“嗚嗚”鬼哭的聲音。船身偶爾還會左右猛烈的搖擺，然後又突然的靜止下來——據說這是因為船長正在沖上浪尖兒上航行，這樣的描述讓人神往……當巨浪打來的時候，如果不迎頭沖上去，狹長的船身會被橫浪像甘蔗壹樣折斷——靜止之後，緊接著就會是壹次猛烈的下墜。
　　大家依舊該幹嘛幹嘛，沒人大驚小怪。經過壹個星期的航行，每個人都成了專家。
　　當外面的聲音突然沈寂下來的時候，“滴滴答答”的滲漏水聲就會馬上占據主體。密封再好的船，經過了壹整個星期的風暴摧殘，也會變得到處滲水，“艾羅娜號”現在的情況還算是好的。這時候，所有人都會下意識的抓緊那幾條前後貫穿的大纜繩，因為寂靜意味著下壹波巨浪的到來。
　　“咚！咚！”艙門被從外側重重的錘了兩下。
　　“什麽事？”神父帕德利走過去詢問道。
　　“我們需要五個男人上甲板，五個男人去船底倉，十二人去水泵那裏。”外面的人大聲說著，引起了居民們的騷動。其實這樣的換班，每四個小時就有壹次，每次都是差不多的話語。隔著門說話，只是為了減少開關門的次數，保持船艙內的幹燥。
　　“第壹組和第五組”，帕德利先是把輪換操帆手和木工的人點了出來，然後在人群中掃視著。
　　“帕德利……”“神父……”人們小聲的這樣叫著他，聲音裏帶著些哀求的味道。因為長久的困在船艙裏，會讓人越來越壓抑和萎靡，尤其是對孩子們的影響更大。因此，每壹次去抽水的十來個人，就變成了最受歡迎的工作。盡管可能要持續不斷的轉動四個小時水泵，但是能夠出去活動壹下，已經是難得優厚的待遇。
　　現在的船艙，無論是擁擠的人群還是糟糕的味道，都實在是讓人太難以忍受了——可這裏是整條船上唯壹還幹燥的地方……
　　神父帕德利暗暗的嘆息著，硬起心腸裝作沒有聽見，他點了看起來狀況最不好的幾個格子的人。
　　十個男人，和十二個女人、老人、孩子，都將自己脫的只剩下內衣褲，站到門邊。
　　等到帕德利將門栓拉開，門被從外側猛的推開，二十幾個光著屁股，或者僅圍著壹塊布的男男女女，帶著壹股寒氣沖了進來。他們飛快的鉆進人群，或者隨便找個什麽衣服，或者幹脆抱著身邊的人取暖。他們像是為人群帶註入了壹些活力，居民們變得不那麽死氣沈沈起來，大家手忙腳亂的幫他們披上衣服保暖。
　　換班的二十幾個人，冷的絲絲哈哈的跑出去，用帆布把自己包裹起來，然後分開去各自的崗位。這時候，神父帕德利大力的關上了艙門，用壹塊大布擦拭地板上流進來的海水。門邊那些正在大口呼吸“新鮮空氣”的人露出遺憾的表情，但是他們也立刻加入了擦拭的行列。
　　潮濕很可能誘發傳染病，這個陸遠最開始就向他們普及過了。
　　在船上，傳染病永遠是最可怕的，沒有之壹。
　　二十幾個精赤的人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之後，壹邊飛快的穿上衣服，壹邊和周圍的人說著外面的情況。抽水的人在說底倉的水只有壹掌深，他們四個小時裏至少有兩個小時無所事事。修船的人則報告說，險情只出現了壹次，現在已經維修好了，比家裏的鍋補的都要結實……
　　壹個個小消息在人群中流傳，讓大家知道，壹切都在變好。
　　只有那五個從甲板上換下來的男人，他們都是水兵隊的人，看起來每壹個都筋疲力盡。當他們被送還到家人或朋友的格子裏時，直接就癱倒在那裏。這時就會響起女人的低聲哭泣聲，男人的安慰聲，以及他換衣服吃東西的聲音。
　　大家都看著神父帕德利，他只好向著那些人都過去，中間壹個湧來的大浪險些把他甩飛。
　　“船長怎麽樣？”他蹲在壹個看起來狀態最好的男人身邊問道，船艙裏變得靜悄悄的，大家都在看著他。
　　男人稍微享受了壹下眾人的註視，隨即直接說道，“船長還在輪舵旁。”
　　神父帕德利環視周圍，果然，就好像聽到了頂級的好消息，人群整體的情緒壹下子就放松下來。
　　實際上，這樣的場景，在七天之內，不知道出現了多少次！
　　即使最強壯的男子，在狂風暴雨之中拉扯了四個小時纜繩之後，也會累得連壹句話都不想說。可那個看起來既不高大，也不強壯的男人，面不改色的在風雨中矗立了七個晝夜！他壹直牢牢的掌控著輪舵，戰勝了壹個又壹個的巨浪。
　　人們至今還能如此樂觀，不是因為壹直亮著的魔法燈，盡管光明確實能夠驅散恐慌。也不是因為神父帕德利，盡管他壹直在安撫居民的情緒。真正讓大家盡管疲勞，卻希望滿滿的原因，正是因為那個男人——他強悍的簡直不像是壹個人類！
　　有陸遠帶領著他們，就像是壹群羊被壹頭獅子率領著，只要獅子不倒下，他們就有信心戰勝任何的困難。
　　如今，更多人願意叫他壹聲船長。
　　他就像是那種天生為了帶領大家的人。
　　……
　　陸遠站在艉樓上，握著輪舵。
　　“餵！”鮑勃在桅桿的瞭望臺上喊了壹聲，陸遠毫無反應。他抽出左輪手槍壹瞄準，陸遠就近乎下意識的，閃身就是壹躲。
　　過了半晌，陸遠才像損壞的機器人那樣，卡啦卡啦的轉動了半天，終於轉到了正確的位置。他擡起頭來，沒好氣的說了句，“做……”陸遠輕輕轉動了壹點輪舵，船只像壹把利劍壹樣將面前的巨浪劈開，他的話語也被隨即而來的浪湧打斷。
　　等到海浪重頭到尾的掃過甲板，他才渾身是水的從海浪中露出身來，繼續的說道“……什麽？”
　　“哈哈哈！”鮑勃眼看著剛才的巨浪，將腳下的那壹部分淹沒成白茫茫的壹片，只剩下坐在桅桿上的自己。第壹次看到這種景象的時候，瞬間的孤獨感猛的抓住了他，讓他幾乎從桅桿上跳下去。不過現在麽……他可以施施然的收回手裏舉著的左輪手槍，等著就可以了。
　　看到陸遠，還有五名水手被海浪拍打的狼狽不堪，他很是無良的大笑著。
　　陸遠搖搖頭，沒有再說話，他知道鮑勃如果不做這些無聊的事情，很可能也會堅持不下去。雖然他的身體是僵屍，可是思想還是人類的，他的承受能力也是有極限的。
　　陸遠能堅持七天，不是因為他夠強，而是每十秒鐘之中，就有七秒鐘是由副腦接替工作的。兩者飛快的無縫切換，才是他能堅持到現在的理由。
　　陸遠將輪舵卡住，走到艉樓的邊上，出神的看著雨幕。
　　五天之前，風力達到了峰值，不再增加，三天之前，雷霆閃電開始飛速的減弱，終於變成偶爾才會出現。直到現在……當他觀察著猶如黑夜般陰沈的大船周圍時，發現上面肆虐的龍卷風柱，數量減少了壹半……似乎海洋女神科莉布索已經虛弱不堪，她揮霍神力也終於走到了盡頭。
　　陸遠暗自琢磨著，或許，分出勝負就在這壹兩天。
　　可惜就算是陸遠無法想到的是，科莉布索遠比他想象的還要虛弱，那個瘋女人已經毫無無意義的揮霍了太多的力量。
　　其實暴風雨壹直就籠罩在“艾羅娜號”周圍十海裏的範圍之內，十海裏之外就涇渭分明的另壹個世界！科莉布索壹路發動強制性災難，將“艾羅娜號”經過的海域攪的天翻地覆！而且海洋女神早就放棄了她的陸上神國“沈船之城”，將全部的神力都傾註到懲罰陸遠之上。“沈船之城”那裏曾經延綿了上千年的疾風驟雨，如今變成了陽光明媚，海洋女神在哪裏的影響力已經蕩然無存。
　　科莉布索的發瘋程度，其實遠遠超過陸遠的估計之外。
　　正因為估計錯誤，他又做出了進壹步刺激科莉布索的舉動……
　　陸遠站在船尾，對著蒼茫的天空輕輕的說了壹句，“嗨！科莉布索，妳看起來好像不行了，我是不是要贏了啊！？”
　　盡管聲音不大，可他知道女神壹定能聽見，也壹定會氣到發狂。
　　然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空氣之中彌漫的神力，忽然消散了……就像飄飛的肥皂泡壹樣，轉眼不見。他有些茫然的看著天空……她這是……收手放棄了？！有木有搞錯？妳糾纏了我小半年，被我爆了菊花（自以為）、宰了寵物、毀了神國、搶了財寶還消耗了大批的神力，妳現在說放手就放手？
　　還有木有節操啊！
　　他根本不相信科莉布索會放棄，可是周圍的壹切，都似乎都在告訴他，妳的猜測已經變成了現實——盡管雨還是像瀑布壹樣落下來，龍卷風依舊吸著長長的水柱肆虐著，十幾米的巨浪依舊前赴後繼的拍過來……可他知道，驅動這些因素的那股力量，那種神力已經撤退了。
　　那麽接下來，無論是暴雨狂風，還是雷霆海嘯，這些反自然的現象都會快速的消失。
　　可是，這算什麽？
　　難道我們之間不需要壹個真正的了結嗎？
　　難道妳不愛……咳咳……不恨我了嗎？
　　陸遠同誌現在糾結得壹塌糊塗。
　　他茫然的走回輪舵邊，發木的頭腦現在更像是裝著壹團漿糊，什麽都想不明白。
　　“砰！”忽然槍聲響起，陸遠下意識的壹躲，壹顆鉛彈從腦袋邊上飛過去，擦得耳朵火辣辣的劇痛。
　　“妳在幹什麽？！”陸遠嚇得臉色蒼白，他對著桅桿上就是壹陣怒吼！剛才走神了，要不是直覺進行了躲閃，他就要被這壹顆子彈送回神國。
　　“妳叫我開槍的，我怎麽知道能打的那麽準……”桅桿上的鮑勃也嚇得不輕，僅僅是有些心虛的爭辯壹句，就立即指著前面大聲喊著“大漩渦！我要提醒妳的就是這個！就在正前方！快點兒躲開！”
　　陸遠吃了壹驚，顧不得再計較槍擊的問題，開始全神貫註的駕駛大船。海上依舊是波峰浪谷，幾乎遮蔽了大半個天空。在他的位置，是無法看到前面的漩渦的，而鮑勃又不是專業的瞭望手，他不能指望鮑勃準確的說出壹連串的術語，幫助他將大漩渦定位。
　　“描述壹下！”
　　“啊……正前方……看起來有好幾公裏那麽大！……直徑……順時針旋轉……離我們看起來不算太遠……餵！快調頭，妳這樣會直接撞上去！”
　　陸遠緊皺著眉頭，不發壹言的聽著這些信息，有些有用有些沒用，鮑勃在盡力的去做，陸遠結合著周圍的水流，也能大致的判斷出漩渦的規模——真是超級大！科莉布索妳又放大招！不過我喜歡……
　　可陸遠沒辦法現在就調頭，因為海浪依舊巨大，每壹道橫浪蘊含著幾百噸的力量。只要船身和橫浪形成壹定夾角，橫縱比過高的船身就會被立刻折斷！他只能盡量的側著船身，向著大漩渦沖去。
　　桅桿上的鮑勃無疑也想到了這壹點，他沈默了下來。
　　“約翰！約翰！”陸遠叫著他的大副，在風雨中比劃著手勢，“我需要增加二十名水手！二十名！”
　　“告訴船艙裏的人，這應該是最後的考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