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壹百六十壹章 雖千萬人（四）

　　食指正正的點在陸遠的眉心，發出的卻是“叮~”的壹聲脆響，仿佛玉石撞擊。
　　他指尖上的白光搖搖欲墜，竟然幽幽的自行散開，這讓白眉禪師大驚失色！他的“道”雖然從未用來傷人過，因此也沒創出什麽特別的“招式”來，就是簡簡單單的這麽壹點——但有壹次為了幫海嘯之下的漁民逃生，他曾壹指定住過整個東海！也是憑著這壹手，才能與長眉真人坐而論道。白眉對自己的“道”非常自信，在他這壹指下，莫說壹個謫仙羅漢，就是真正的西天羅漢也要魂滅道消！
　　可如今這壹指頭竟然如同按在了石頭上壹般，觸感微涼堅硬，落指處更不似人身！
　　不似人身？
　　正是這細微的疑惑，忽然就將他的思想掀開了帷幄的壹角。所有合理與不合理之處都紛沓而至，終於讓白眉禪師恍然大悟！“阿彌陀佛，原來老衲著相了……果然是鏡花水月，因果輪回……咳咳~羅漢技高壹籌，老衲甘拜下風！善泳者溺於水，不外如是！”白眉苦笑連連地說道。
　　他到底是個有慧根的人，等到他醒悟過來，眼前的天地也瞬間為之大白——
　　只見他的食指尖點在壹枚懸空靜止的黑白玉玦上，不要說眉心，距離陸遠所坐的位置都還有足足三尺之遠！陸遠憑空坐在他前面，如同還坐在車轅上，連姿勢都沒變。可如今再看他的眼睛，清明透徹，那還有半分瘋狂之意。
　　不僅如此，周圍既沒有那些瘋狂喊叫著、試圖救主的人群，他身後也不是城墻高大的府城太原，更不見玄真子、沙神童子等人“四面合圍”——周圍的世界空曠而高渺，只見白雲藍天行於天上，平滑如鏡的水面流於腳下——而他站立的位置，更是鮮血都快流成水窪！
　　而這個時候，白眉才感到壹陣陣撕心裂肺的劇痛！因為有七把不同的利劍，從七個方向插進他的身體，刺穿了他的五臟六腑。看那劍的走勢就能判斷出，竟是劍懸停的擺原處，只是指向他的要害。完全是白眉自己壹步壹步的走過來，生生將自己插在了劍上！最可怕的壹點在於，自始至終他都陷在幻境之中，毫無感覺……
　　如果不是他最後壹刻醒悟，恐怕到死都意識不到自己在幻境中被迷惑。
　　更何況還有壹柄赤紅的飛劍就懸在他的眉心上，劍尖微微的顫著，隨時都能將他壹劍貫腦！
　　“大道如天，原來老衲與圓豎道友的差距竟然如此之大……”等白眉從震驚中醒悟過來，他的第壹個念頭竟然是這個。當年苦行頭陀說“朝聞道夕死可矣”，他現在回想起剛剛經歷的過程，居然有些欣喜。路遠的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讓他仿佛見到另壹重天地。
　　“道”之壹念，看不見也摸不著，與修行法門既相關也無關。它就像那些著名的數學猜想，讓無數人耗盡生命，可解出來的可能性卻微乎其微。白眉禪師深居簡出苦苦思索近兩百年，才摸到壹點點門道，遠遠稱不上精通。事實上，在他們那個小圈子裏，除了長眉真人任壽的“天算之道”遠超濟輩外，大家幾乎都是半斤八兩。正因為鉆研不易，往往苦修幾十年找不到頭緒。這些已經接觸到“道”的人才願意放下壹切恩怨，聚到壹起彼此交流，形成壹個小圈子。因為相比起“道”的深遠瑰麗，壹切仙凡恩怨都變得微不足道……
　　“咳咳~請問圓豎道友，老衲是從何時踏入幻境的？”白眉禪師嘔著血問道。
　　時至此刻，被七把高階飛劍插在要害處，哪怕陸遠不殺他，白眉禪師也會隨著傷勢沈重而死去。所以他抓緊時間問出心中最大的疑惑。至於那些飛劍，他只用眼睛看壹下，便能認出其中幾把很熟悉的——優曇大師的天龍伏魔劍、武當太乙分光劍、張仙人的三陽壹煞劍——每把都曾威震壹方，死在這些著名的飛劍之下，也算不虛此行。
　　“從妳以為我踏入妳的幻境之時。”陸遠這句話沒頭沒腦，白眉禪師卻聽的再明白不過。果然算人者人亦算之，就在自己以為圓豎著了道的時候，其實是自己著了圓豎的道！
　　“老衲無憾矣，還請道友送行。”
　　“我原本是要殺妳的，連靈魂壹同斬個幹凈！”陸遠冷冷地說道，“是妳在用言語迷惑我時說的壹句話，救了妳自己的命。如果妳能做到，我可以放妳的靈魂去地府輪回。”於修真者來說，肉身被毀實在說不上“死”，只不過是壹次兵解罷了。“如果妳只是在消遣我，那就灰飛煙滅罷！”
　　白眉想了想自己說過什麽，隨即便想到了，“道友說的，可是‘超度那些自滿清入關以來死於刀兵之人’這件事？壹言既出，既有天地為證！老衲必定言而有信。既然已經發下宏願，如若這壹場是老衲贏了，那麽無需道友言語相逼，老衲也會去做。如今人為刀俎，老衲從命便是。”
　　面子對於白眉禪師毫無價值，痛快的服軟。
　　“那麽再見！”既然白眉同意，陸遠再沒心思跟他啰嗦下去。
　　他手指壹擺，南明離火化作壹道流光，自白眉禪師的眉心穿腦而過！陸遠用佛劍殺他，不傷根本。白眉虛幻的影子從身體中飄出來，朝陸遠合十作揖。陸遠將明鏡劍界放開壹道縫隙，讓他投地府去了。不過這回可跟白眉過去的八次轉世不同，他到了地府，不把那些死於滿清入關、有怨氣的亡靈超度幹凈，別想再轉世投胎。
　　……
　　車轅上影子壹晃，陸遠忽然又出現在那兒，期間連坐姿都沒變化，仿佛剛才沒有離開那個位置過似的。可負責剛正面的白眉禪師卻消失得無影無蹤！連壹點點塵埃都沒留下。其它三個方向上白眉約來的幫手面面相覷，不知道剛剛那壹瞬間發生了什麽事情。他們眼看著白眉禪師走到陸遠面前，壹指頭按過去，而陸遠毫無反應。
　　可下壹刻，兩人就壹起消失無蹤！再出現時已經只剩下陸遠自己……
　　最重要的是——明明方才還看見幾百人嚎哭震天！如今那幾百人都靜靜在草叢中沈眠，天下記的掌櫃和夥計們正忙著從車上取下毯子給壹些老弱蓋上，對他們三個視若不見——整個場面看起來要多詭異便有多詭異！
　　手持昊天鏡的乃是白陽山的三妖屍之壹，名叫窮奇。
　　他乃是死而復生，自黃帝時代便流傳下來的千古妖屍。窮奇夥同另外兩具妖屍無華氏父子，自黃帝寢陵中盜出至寶昊天鏡和九疑鼎。原本這三人壹直藏在白陽山破解寶物的用法，彼此之間勾心鬥角爭鬥不休，勉強維持平衡。哪想到窮奇偶爾聽說了“唐僧出世”的消息，想要分壹杯羹。
　　他壹時發狠對無華氏父子猛下殺手，竟然被他僥幸成功！不但將那父子滅殺，還搶到了至寶九疑鼎！至此，窮奇手握黃帝流傳下來的天下兩大至寶——昊天鏡和九疑鼎——雖然每樣只能發揮出四五成的功用。可是雙寶合璧，無人能當，登時躍升為天下間有數的大妖怪！
　　窮奇這次出手，壹小半原因是因為上次被陸遠掃了面子，大半則是想殺掉幾個天下有名的人物來立威！他看到情況詭異，第壹個心生去意。於是窮奇祭起昊天鏡護住身體，連招呼都不跟另外兩人打壹下便向後飄去……
　　“妳往那兒走？”壹個聲音在他身後冷冷說道。
　　窮奇大驚失色的回頭看去，發現背後竟然豎著壹面詭異的巨鏡，陸遠從鏡子中跨步而出。攔著他說道，眼中譏笑之意，深深刺痛了窮奇。偏偏更加詭異的是，玄真子那邊也劍氣沖霄，無數飛劍的劍光包裹成壹個巨大的圓球，劍刃交擊之聲密如驟雨！顯然已經開戰！同樣有個陸遠白衣飄飄的懸在空中指揮飛劍，身後有壹面同樣的巨鏡。
　　而另壹側，沙神童子在天空中化身千萬，與壹個徒手的幻影拳腳相擊。兩人從地上壹直打到天上，每壹擊都能山崩地裂，正打得難分難解！那邊也有壹個陸遠，同樣也有壹面鏡子！可還有壹個陸遠，安坐在車轅之上，似乎在拿出本書來讀——除了身後出現壹面鏡子之外，毫無異象。
　　居然分身為四，而且四個人戰鬥力不亞於真身？！這等神通窮奇不要說看到，聽都沒聽說過！窮奇原本便是壹個當年被黃帝打得喪了狗膽的家夥，看他要等黃帝飛升千年才敢去打人家寢陵的主意便知道。此時他更加膽怯，加上隱約感覺到，似乎陸遠的主要目標就在他身上，哪裏還敢繼續呆下去！
　　眼看著天空中如黑雲般的百萬飛劍要壓將下來，他怪叫壹聲“爺爺有急事兒先走壹步”！說完邊往天空飛去。窮奇雖然心中害怕，卻不擔心逃不掉。因為陸遠身後的那面巨鏡，邊緣有鳥篆花紋，壹看便是上古法寶——而普天下的鏡鑒法寶，當以“昊天鏡”為尊！
　　他將“昊天鏡”壹翻，發出青瑩瑩的光芒，朝著陸遠分身後面的巨鏡照去！果然，那巨鏡被青光照射後，慣例將昊天鏡的光芒反射。可壹旦鏡面接觸到青光，瞬間化為虛無，而那具跨鏡而出的陸遠分身當然也隨鏡壹同破滅！
　　“哈哈哈~敢跟爺爺的鏡子鬥？教妳壹個乖！爺爺去也！”窮奇尖笑壹聲，將“昊天鏡”的光芒朝著可能的方向照射，阻擋陸遠傳送過來。同時召喚出另壹件至寶“九疑鼎”，巨大的青銅鼎光芒護住全身，朝著天空的百萬飛劍便壹路撞了過去！那些飛劍不過是“天王募刀”收集來的凡俗鐵劍，怎麽可能跟仙家法寶相比。
　　鐵劍在巨鼎的撞擊下紛紛碎裂，金屬碎屑如雨墜落，竟無壹合之將，更連遲滯壹下窮奇的飛行速度都做不到！
　　眼看著窮奇已經飛到“劍雲”上方，這就要破陣而出，徹底逃走的時候——
　　坐在車轅上的陸遠將壹塊沾滿血的手帕收進空間，放下作為掩飾用的書冊。他輕蔑的看著逃走的窮奇，輕輕說了壹個字，“滅！”
　　壹道粗大的紅光貫穿天際。
　　由來自另壹個世界的科技激發，“飛仙艦”的主炮首次激發，亞光速的液態金屬彈丸瞬間命正中“九疑鼎”！亞光速賦予的極高速度和質量，撞擊點上瞬間爆發核裂變，釋放出億萬焦的能量！
　　哪怕只是單純的物理撞擊，可當威力超越極限的時候，便是上古至寶也無法抗衡。主炮的光芒穿空而過，在蒼天上留下壹道焦灼的赤色痕跡——窮奇連同九疑鼎壹起化為灰燼！